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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性的魅力——周芳散文印象
文/mubai
初识周芳,是在万雁作品研讨会上。听人介绍说,她是一个很有才气的“美女作家”,网名若如初。但真正引起我关注,始于在槐荫文学版的那篇《菊事正盛》,当时有种“震惊”感。去年冬天,几个朋友聚会,记得在暖融融的气氛里,当周芳微笑着将《执手何须倾城》递到我手中时,窗外雪事正盛。
周芳这本集子,我读的很慢。大概半年时间,读罢,想起简贞。刘胜利说:简贞对自然界万事万物的领悟,是一种近似于参禅式的感悟。她把对山水景观的欣赏提升到了对生命的盘诘,体悟到的是禅意浓厚的人生;而把山水景物当作“偈子”来写的散文篇章,则有一种超凡脱俗的空灵美感。倘若从哲学层面而言,简贞是悲剧的,她试图以古典主义来对抗、消解、离构后现代主义,注定是徒劳、乏力和绝望的。因而,她最终不得不回归存在主义。
简贞的困境,也是当代散文的困境。首先,五四以来,尽管出现了像鲁迅这样的大家,但散文天生是弱质的。王统照说:“因为纯散文没有诗歌那样的神趣,没有短篇小说那样的风格与事实,又缺少戏剧的结构,所以作纯散文好的极少。”其次,在通胀时代,一切都成为商品并进入流通领域,这就注定了所有物质的和精神的产品都将迅即更新换代,从而彻底孕育了后现代最具摧毁性的文化断裂和人格分裂。查尔斯•纽曼表达的更直观:“所有的人都腰缠万贯,然而所有的人都一无所有,从来没有谁能忘记自己整个精神的突然贬值,因为它的匿乏太令人怵目惊心。”第三,随着网络化、电子化、信息化的提速,人们的精神需求进入快餐时代,文学的市场化、图像化、时尚化乃至游戏化境遇,不可逆转。从适应性来说,散文比诗歌、小说、戏剧要慢半拍。因而,散文创作日益加速边缘化。祝勇对当代散文创作总体上也是持排斥和批判的态度:“散文在空间上无限蔓延的同时,在时间上却越发短命。散文界的‘繁荣’和‘热闹’几乎已经成为笑柄,它背后隐藏着一种失语……”
一些散文作家,正试图摆脱这种“欲说还休”的尴尬境遇。譬如周晓枫,我读她《桃花烧》后,“震惊”的余感至今未绝。冯牧文学奖的评语认为:“……周晓枫的写作承续了散文的人文传统,将沉静、深微的生命体验溶于广博的知识背景,在自然、文化和人生之间,发现复杂的、常常是富于智慧的意义联系。她对散文艺术的丰富可能性,怀有活跃的探索精神。她的作品文体精致、繁复,别出心裁,语言丰赡华美,充分展示书面语言的考究、绵密和纯粹。她的体验和思考表现了一个现代青年知识分子为探寻和建构充盈、完整的意义世界所作的努力和面临的难度……”周晓枫的《桃花烧》有近乎小说的风格,有浓郁的诗性魅力,故能叫人眼为之一亮,心为之一动。而周芳的散文,诗性的特质则更为直观一些。
周芳的散文质点,具有诗性智慧的魅力。维柯认为,“诗性智慧”是人类原初状态时所具有的思维方式,具有想象性的类概念和拟人化或以已度物的隐喻特征。就思想的起源而论,无论诗还是哲学,都出自“诗性智慧”这一源头。周芳收集在《执手何须倾城》的200余篇散文,构成了对法身的解构——对五蕴的拷问——对真如的追寻这么一条逻辑链。她的文本,几乎摒弃了对生命及其存在等相关抽象概念的空洞阐释,完全依靠“想象性的类概念”和隐喻来代替抽象概念而把握事物的本真,彰显着诗性的忧郁与充盈。《菊事正盛》从张艺谋的影片《满城尽带黄金甲》宕开,以菊喻欲,貌似影评,实则以历史事件以及自然喻体来展现人的生命向度和精神维度,揭示生存动机、欲望与结果之间的逻辑本真。这是哲学和宗教范畴的命题,但通篇无一抽象概念及专业术语,入眼入脑的只是深宫的菊,重阳的菊,豪气的菊,血色的菊,碾碎的菊,沽名的菊,悠然的菊。这些色受想行识的菊,非染非离染的菊,冲撞激荡,纠结缠绕,在作者的解构、拷问和追寻的逻辑链条里,喷发着诗性智慧的火焰,给人以顿悟的妙解。贯休诗云:“举世只知嗟逝水,无人微解悟空花。”微解悟空花,正是诗性智慧的魅力。再如《被自己的疆场烫伤》中受困的“狮子”, 《执手何须倾城》中经受灾难考验的“冤家”,《蝶变》中涅槃重生的“张幼仪”,《偷窥者》中守护神般的“父亲”……周芳善于以场景、细节以及想象、隐喻,来解析生存的困境,发现价值的真如。萨特说:“人常常置身于自己之外,在把自己抛向未来和把自己抛离自身的同时,人才使自己存在。”由此,我们不难理解周芳自称是一个“灵魂漂泊者”。漂无所依,泊有所据,应该是一种比历史更加真实的存在状态。 (待续)
其实,诗性智慧人皆有之,只是不为五蕴所蔽,不叫执见所着罢。读周芳的散文,感觉有手术刀一般的锋利,所指和能指深入鹄的,扣动心弦,首先源于她快速切入客观事实的解构视角,准确把握事理真相的思维方式。这种独特的解构视角和思维方式,是一个人创作的底蕴。这种底蕴形成其创作的质点,映射在作品中就是诗性智慧的魅力。如《蝶变》,快速切入徐志摩与林徽因、陆小曼、张幼仪三个女子之间的关系,侧重对“西服”与“土包子”的矛盾进行解构:“他要的女子或似林徽因高雅不俗;或似陆小曼璀璨艳丽。她呢,料理家务,养育孩子,照顾公婆。旧时代‘小脚女人’一个,既非风情万种又非柔情百般,呆板乏味。”面对“冷漠,背叛,离婚,人世间刻骨的疼痛”,作者拷问:“那么诅咒生活,成为喋喋不休的怨妇吧,然后堕落,崩溃”?最终,周芳从张幼仪的“蝶变”,追寻到女性价值取向的真如:“她,张幼仪,新月派诗人徐志摩的‘乡下土包子’前妻。从‘小脚’的阴影里走出,成为一个‘穿西服’的现代女子。”《蝶变》准确把握了女性婚姻及其生存的真相:自主、自励、自强,才能找到属于自己的幸福,实现自己的人生价值,维护自己的人格尊严。
周芳散文的诗性魅力,还离不开她散文风格的诗性语境。一般而言,语境是修辞或鉴赏过程中影响言语形式的选择和修辞效果产生的主客观因素的复合体。修辞需适应语境,也可以在适应中创造特定的语境。我把修辞在适应语境过程中创造的特定语境,称之为“诗性语境”。物性语境产生快感,而诗性语境则产生美感。如果说诗性智慧是一种内在的超验,那么,诗性语境则是一种外显的超验。古典式的静态审美,表现为一种物我交流中融理入情的冥想式观照“气息”。然而,这种“气息”随着被反复经验和文学的物质载体的蜕变,最终让位于后现代主义动态审美的超验所触发的“震惊”。这也是散文必须走出古典主义固有惯性的一大动因。
周芳的散文,大都是随笔式的随感。这种体式简洁精悍,言简而意深,其语言性语境更具诗性特征。如《空酒瓶,被风吹》:
酒瓶。
一阵急似一阵。从街心到楼角,动荡不安。
十万匹风,迅疾移动体内的碎片。夜,划开巨大的口子。
一只空酒瓶,遗失路口,被风推搡。
这落魄的风,还想给它多少热情和欲望。
一阵风,在一个男人酸痛的眼里跌宕,一只酒瓶跌坐在街角。
夜的十字路口。
一个被酒掏空的男人。一个被男人掏空的酒瓶。
相拥痛哭。
这篇随笔,开篇就直接点出叙述的特定对象:酒瓶。特定的时间:夜。特定的空间:街心到楼角,十字路口。特定的情景:十万匹风、落魄的风;一个被酒掏空的男人。一个被男人掏空的酒瓶。相拥痛哭。简洁明了的勾勒,精悍鲜活的句式,掷地有声的词语,相生相克的传达(相互被掏空),出人意料的转势(从动荡不安、跌坐到相拥痛哭),运用拟物化、拟人化、戏剧化以及长短句、对比、隐喻等修辞手法,自然、妥帖地创造出关于“酒瓶”与众不同的特定语境:“酒瓶”象征梦想、爱情、婚姻、财富、地位,还是些什么?这种诗性语境的精心营造,使生活的原生性、流动性、丰富性呈得以呈现,并产生巨大的张力和魅力。诗性周芳的很多文本,都是这样干干净净的呈现,没有什么汤汤水水,枝枝蔓蔓。
我个人认为,尽管没有列入教科书,但长短句作为一种能够改变气势和节奏感,强化内涵的弹性和句式的张力的修辞手法,毋庸置疑。周芳的很多篇什,长短句的运用得心应手,从容自如。同时,周芳还擅长移觉手法的运用,遣词炼字极为精当,语言的陌生化处理颇见功底。她的文字有种宗教般的庄重与虔诚,不伪饰,不矫情,不无病呻吟。这对她作品的诗性呈现,大有裨益。我与周芳接触并不多,但感觉她具有一种天生的诗人气质,她的文字具有一种天然的诗性魅力。事实上,她文集里面的散文诗,可以说篇篇都是佳作。
作为散文创作的探索者,周芳是极具潜质的。当然,对非语言性语境的营造,如背景的铺陈,情景的拓展,相关事物之间矛盾的揭示和联系的发现等方面,还可以进一步发挥,使作品的时空感、厚重感和充盈感更加突出。
这篇文字,既是对周芳散文的印象评说,也算是我对散文创作的一些浅见。最后,允许我以简贞的话作结吧——
“连语言都应该舍弃,你我之间,只有干干净净的缄默,与存在。”
(全文完)
管季超转帖附言:
[小桔灯]的几位老师在20分钟时间里,完成读文/写下读感分析文字的[测试]任务,我很满意。
转来一位评论者的帖子,希望[小桔灯]朋友们也认真读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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