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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育路上,激情行走
■四川 谢 云
从梦开始的地方,从那份答卷指引的方向,在教育的长旅上,我行走了近20年。20年来,一路的期望和彷徨,一路的匍匐与前进,一路的风尘与激情行走,在记忆里时而清晰,时而模糊。
梦开始的地方
我一直将自己的高中时代看成“梦开始的地方”。每当回望那3年时光,总依稀看见他的身影。私下里,我们叫他“宗富先生”,而不称陈老师。他曾是知青,恢复高考后的第二届大学本科毕业生。我有幸做了他两年学生,自高二到毕业。
后来我也教了9年高中语文,我的切身感受:语文教师最重要的不在于给学生知识,而在于陶冶他们的情操,引领他们的灵魂。语文教师应该为学生打下精神的底子,应该成为对学生未来生活影响最大的人。这是责任,也是荣耀,而很多语文老师未能意识到这一点。
高一那年,宗富先生并未任我们班的课。我非优生,因为喜欢写,也敢写,在年级浪得了虚名。某次课间休息,与宗富先生在走廊遇见,他居然叫出了我的名字,并且要我把“作品”给他看看。他说的是“作品”,而不是“作文”!——说时,他微笑着,亲切、友善、温和。我连连点头,内心生发出感动和信任。
我以最快的速度整理好涂鸦的文字,毕恭毕敬递给他。几天后,他交还给我,字里行间改得一片鲜红。尤为重要的是,最后有他的评语,饱含着肯定、鼓励、期望。不过,那些文字不是红笔写的,而是蓝墨水——满怀的少年血就这样被鼓噪起来,激奋起来。
高二分科时,我幸运地成了他的学生。他的课很活,听来受用,不觉得枯燥。他并不太看重教材、教参和固定的教法,而喜欢随意、创新,有时会给我们搞“小说联播”。印象最深的一次,他读一个中篇小说,被情节感动,哽咽,流泪,终至不能自持,便让我替他读完——文学作品能够以其纯粹的力量引人向善、向真、向美,那是我第一次真切感受到。
被他点燃的血越来越旺,被他唤醒的梦越来越多。因为共同的爱好和激情,我们办起了文学社。那是学校有史以来的第一个文学社团。他自然是指导教师。从外出采风到指导写作,再到手抄报,再到点评,他全程参与。有好的文章,就鼓励我们投稿,或亲自推荐给报刊发表。
高中毕业,我填报师范专业,报的是他大学时的母校。教我的老师,有许多是教过他的。他为我点燃的梦想之火,因此得到延续和扩展。每次放假回家,我总要去看他。每次,他都主动谈起我的“作品”,说在哪里哪里看到了,然后说他的感受。言辞间,仍是如当年一样的肯定、鼓励、期望。
现在的我出了两三本书,成了所谓的作家。当年的梦想,一步步成为现实。苦,累,艰辛,但一直没有松懈,怠惰。因为我知道,在梦开始的地方,有他守望的身影和期盼的眼神。
二十年前的一份答卷
在旧物中发现那份答卷,时间已过去了整整20年。答卷纸质松脆,微微泛黄。那是读大学时的一次作业,一篇有关“教育学”的小论文。
教学的老师姓甚名谁,何容何貌,全忘了,只记得是位年轻的男老师,口才不错。当时,他要求我们“参考”课本内容,写一篇有关“各个社会形态的教育特点”的小论文。所谓参考,就是参照——只要将有关内容照抄一遍,就可完事得分。但我当时有些“跩”,不愿从众,尤其反感那种抽象的死道理,机械地照抄书,便用了一种自认为特别的方式——
再没有什么问题,能比引导我们满怀爱心和热情,去面对我们的学生更重要。无论是研究教育现象,还是揭示教育规律,更不用说,只言片语地照抄照搬课本上现成的“各个社会形态的教育特点”。一切僵死的教条和规范,除了遏制和扼杀教育者的创造性外,绝无其他更好的效益。
从心底里说,我喜欢教书这项工作,犹如我喜欢写诗和创造一样。因而我将用我的实际行动,来表达自己对那种照录书本、以求得分的作业方式的厌倦和反感。尽管我知道,这样做,是要冒得“0”分的危险的。而且,真要我说出一个称职的老师所应具备的“爱心和热情”,究竟该有怎样的具体内涵,我也很难达到周全、细致。但我愿意借用米斯特拉尔,这位因其“富于强烈感情的诗歌,使她的名字成为整个拉丁美洲的理想的象征”,并获得1945年诺贝尔文学奖的“抒情女王”的一篇散文,来表达我的想法……
这篇散文是如此地震撼了我,感动了我,以致我鼓起勇气将它抄了下来,准备作为我的答卷。先生,在你看那些千篇一律的答卷有些头昏脑胀、恹恹欲睡时,读一读这篇优美的“祈祷”,我想,你或许也会有些感触吧。从这里毕业后,我们所要面对的,将是一张张年轻的脸,一双双稚纯的眼睛,一颗颗柔嫩的心灵,作为教师,作为所谓的“人类灵魂工程师”,除了满怀爱心和热情地指点他们,引导他们,我们还能说些什么……
发还作业时,我的答卷上有老师用红笔写的大大的“阅”字,旁边还有一行批语:“此篇‘作业’我能接受,其他学科是否能用这种方式替代,请谨慎为之。”记得当时,颇有些自豪和骄傲──为自己的言行,选择的方式,甚至为自己肤浅、生涩的思想。
边地小城的九年时光
18年前大学毕业后,我来到一座边地小城。那是真正的异乡,举目无亲。陪伴我的只有一个被窝卷、少许日常用品、几大纸箱书,一颗高傲而虔诚的心,一腔想要干出些“名堂”的激情和梦想。
学校还算重视我,给我安排的是高一两个班的语文课,并带一个班的班主任。新生报到后才知道,我带的班是全年级最好也最复杂的:官宦子弟、教师子女云集,成绩优异者有,淘气的“匪头子”亦有。好在年轻气盛,越有挑战意味的事,似乎越能激发我的豪情和斗志。
刚上讲台那阵儿,我的确是谨遵“承诺”,“满怀爱心和热情”地对待我的学生。我不讳言自己虚荣心强,好为人师,喜欢别人尊重我,敬仰我,而讲台和学生给了我充分的表现机会。初为人师的我,热情洋溢而急于成功,恨不能将平生所学都传授给学生。课下,我与他们平等相待,融洽相处——班里大小事坚持公开、公平与公正,我与学生约法三章,令行禁止,恩威并重……班级气氛很好。我还时常组织课外活动,开讲座、办文学社、搞辩论赛、郊外踏青、上山赏雪,等等。课堂上,他们叫我老师,课堂外,男生管我叫“老大”,女生称我“谢头儿”。
那应当是我与教育的蜜月期。遗憾的是,第一届学生带到高二,感觉正渐入佳境,学校却让我另接新生,理由是要“保高三”,而我没有教过高三的经验。刚听到这消息,我愤怒了——结婚前,谁会有过结婚的经验?谁天生就是教高三的?我的教育热情被严重打击,我的热血冷却了。
教育,作为文明薪火相传的一种方式,更重要的是人类精神的代代递交,是一代代人个性和人格的习得与养成。但在现实里,无论是教育者,还是受教育者,都敌不过要命的高考。升学率的压力落到肩上,弄得自己常常言不由衷。原本要公正对待每个学生,却总忍不住对成绩好的多了些青睐,对纪律差的多了些“白眼”,对考差了的少不得批评指责,甚至气急败坏地讥讽、奚落。如此一来,弄得学生累,自己更累。
再看周围,不少老师“一根教鞭治天下”,轻轻松松,一样的“师道尊严”,便觉得自己太年少气盛,太意气用事。“何必费那么多心思,吃力还不讨好。”老教师这样的“教诲”也听进去了,我干脆该出手时才出手,不该出手时就“甩手”。
只是偶尔,心里会蠢蠢欲动,不甘于这样浑浑噩噩。但每次想有所作为的念头刚涌上来,我就会被种种莫名的意绪弄得心灰意冷。
勾引与挑逗,以文学的方式
工作的第三个年头,原来的校长调走了,接任的是一位副校长。上任后不久,他找我谈了一次话,问我的感受。他一直听着我的诉说,没有说太多话,但时隔多年,我依然记得其中两句:“变了泥鳅就不要怕泥糊脸。”“如果教育真的那么容易、顺利,还要教师干什么?”
这话点醒了我,有如当头棒喝,醍醐灌顶。再回到课堂,我感觉出了别样的意味:激情慢慢回来了,状态渐渐恢复了。我的语文课堂重新变得丰富、生动、风趣。我甚至一次次拒绝朋友高薪聘我加盟公司的邀请,而选择了继续站在三尺讲台上。
授课之余,我重操旧业,几近狂热地写作:写诗歌、散文,也写小说、杂文、随笔。甚至在学生面前大力鼓吹、倡导——后来做语文教研员时,我与同仁谈到语文教师的能力,曾说:勾引学生的阅读兴趣,挑逗学生的写作激情,如果每个老师都能做好这两件事,学生的语文成绩怎么会不好,怎么可能不好?
那时,我选择的勾引和挑逗的“兴奋点”是文学。我尽可能地将课堂拓展,延伸,我向学生推荐和介绍好的文学作品,我把自己的教学时间、辅导时间、别人用来讲习题和做作业的时间,统统交给他们阅读和思考。甚至开主题班会时,我也以文学作品入手,让他们阅读、思考、讨论。有时也给他们读我自己的文章,给他们讲我的写作体验和感受,引导他们感悟人性与人生——我固执地以为,文学与教育有着密切的关联:都指向人性,都功用教化,都温润、纯粹,能引人向上、向善。
在那所学校,我还先后发起并主持了2个文学社。第一个叫“一痕”,取此名是期望它能留下一丝青春和生命的痕迹。可惜文学社寿命未及半年,刊物仅出了2期,便因经费告罄夭折了;第二个叫“琥珀”,当时正好大力提倡素质教育,第一期刊物出来心情格外激动,虽然也有错谬和不足,但无论文章质量还是编排体例,差可自慰。那一期共载文章18篇,后来有6篇在《星星诗刊》《四川日报》等报刊发表。而有关文学社的情况,包括对学校的采访,也很快被中国教育电视台报道——这在学校历史上可是破天荒的大事!
在这日益功利、冷硬的时代,文学虚幻如梦,但我以为,除了日常的物质生活,人还得有精神的慰藉,灵魂的皈依。我如此相信,并期望学生也如此相信——以文学熏陶他们,培养他们对文学的兴趣,对美好人性自觉的感悟和追求,为他们的人生多打开一扇窗户,多提供一种向度。
就教育而言,这种向度,也许是极为重要的。
教育路上重新出发
工作9年后,因为一个意外机缘,我从那个边地小城来到了现在的城市,从普通的高中语文教师成了进修学校的一名语文教研员,并由中层干部到校级领导。
从教师到教研员,从基础教育到成人教育,工作内容和方式发生了很大变化——以前只需凭感觉和经验上课就可以了,现在,主要是到学校去听课,观课,但不能白听:你是教研员,听课或观课后总得评议评议吧?不说指导,至少也得有理论的提升和引领吧?这就需要学习,重新学习,不断学习。
9年时间,我听了近一千节课。一间间不同的教室,一处处不同的课堂,一个个不同的教师,一班班不同的孩子,不同的学科、内容、课型、风格……导入,过渡,转换,拓展,小结;预设、生成、交流、互动,情感、态度、价值观——9年教研员生涯,我以这样的方式与课堂贴近、契合。这是有别于一般教师的方式和角度。正是这样的方式和角度,让我对教育和教学有了不一样的体验和感受,不一样的思考和理解。
网络也进入了我的生活。从榕树下、天涯社区等文学网站,到K12、cersp、教育在线等教育网站,再到“一加一教育博客”;从匿名浏览到注册会员,再到版主、编辑;从论坛到博客,再到博客圈和群组,网络与我已经须臾不可分离。
在网络里行走,最大的收获是接触到各种各样的人。他们以各自独特的声音和方式为我熟悉,他们透过文字呈现出别具特色的风采,他们的存在影响到我,并逐渐改变了我。就像精神的集散地——在那一个个平台里,因为阅读、思考、交流、分享,我关注的视线和思维的触角越来越深地抵达教育的腹地。
一直觉得,教师的工作是艰辛而孤独的。而教育,作为致力于精神培育、灵魂呼吸的事业,应该始终有一种向上的召唤声音,不断激发和引领着教师,向着更新的目标前进。
基于这样的认识,便有了由我牵头,在2007年初成立的教师民间团队——知行社。2年来,通过论坛、博客、QQ群等平台,通过阅读、反思、交流、写作等方式,在教学现场、互动研讨和自主生成中,成员的专业理念不断更新,专业技能不断提升。除平常的交流外,我还每年评选一位“年度人物”,每年编印一本“年度作品选”,并不断扩大学习、交流和探讨的范围——让知行社成为教师共同的精神家园、思想乐园、灵魂憩园。
随着自己对教育观察、体验和理解的逐渐深入,《中国教师》《教师月刊》《教师博览》等杂志上出现了我的名字。我还应一些编辑朋友之邀,搞策划,做专题,以此激励更多的教师回到教育的内部,关注自己的内心。《课堂的堂》《流水十八拍,或一个人的教育史》等文章,为我赢得了不少“刀迷”。而在区内外所作的数十场讲座,也改变了部分教师对生活和工作的态度。这或许是最令人欣慰的。
回首这20年,想起李白的诗句“却顾所来径,苍苍横翠微”。恍然间觉得,那些细微的道路与曾经的细节,大多已渺远难以辨识。而所谓的前路,因为现实的沉重,似乎也如来路一般茫然。幸亏,自己还有心力,还有激情,愿意再次匍匐,再次行进,就算是躬身为礼,感谢岁月和光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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