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5.乡村教育重建的呐喊者
●我们今天关注乡村教育,一个重要的意义就是为我们的物欲化的都市生活寻找新的根基。这种根基表现在两个层面:一是作为族类的根基,一是作为个体生命的根基。我们对乡村社会的关注,实际上是活化我们生命的根。电影《霍元甲》中,李连杰扮演的霍元甲历尽艰辛,终于明白只有爱才能赢得世界,后面尽管他濒临死亡,但人格已经高高地站立起来。其中促成霍元甲完成精神救赎的情节正是远离繁华都市的乡村自然,加上月慈姑娘。其中隐含的乡村社会对于个体生命的拯救的基本要素就是:爱、美、自然。我们需要重新发现乡村社会的重要因素,在这片古老的乡村土地上,你还可以感受到心灵与生命的净化。面对道德理想与激情灰灰湮灭于物质主义、享乐主义之中,置身乡土,我们不仅仅去寻怀旧之旅,更重要地是从生命的根基出发去关注乡村社会与乡村教育。
另一方面,以农村作为社会最大群体的当代中国迫切需要我们增加对乡村文化与教育问题的关注,我们关注和谐社会、公民社会,都不应忘记乡村社会的存在。“改革正在过大关”,不关注农村社会的和谐,就不可能有整体和谐社会的建设。我们需要把乡村教育纳入到新农村建设的关注视野之中,通过对乡村教育的关注来显现我们的公共关怀。在今天,也许个人的力量是微不足道的,但我们可以通过语言来建构一个公共的空间,以语言来敞开我们对社会的关注,同时也敞开我们当下的生命空间。我们的社会急切地需要公共理性精神的发育,公共论坛的开辟无疑可以拓展我们的公共视野,提高我们社会的公共理性精神。关注乡村社会,让我们在拜物教流行的社会中,开启一种为他者而活着的精神。(刘铁芳谈乡村教育。见网络)
●乡村文化的展开有三重内涵:一是乡村自然;一是乡村村民的自然生产与生存的方式,一是建立在乡村自然与村民自然生存方式之上的活动文化样式,包括民歌民谣、民间故事、口耳相传的白话传统、民间文艺、民间体育形式、乡情。乡村文化孕育并传达了乡村社会的基本生命姿态和价值理念。乡村文化的核心正是这样一种生存的价值理念:善良、淳朴、亲情、基本善恶的分明等。
乡村文化在主流文化中基本处于遮蔽状态,我们的电视充满的要么是富豪与小资生活,要么是天马行空的古装戏和武侠剧,还包括部分弘扬主旋律的影视作品,真正显现乡村社会的文化价值、能切实引导当下村民生存姿态的影视作品十分少见。湖南卫视的“乡村发现”有较好的乡村文化意义,但也还可以进一步拓展,乡村视角不能仅仅是猎奇、新鲜,更重要的是引导、培育建设一种文化的理念,真实地显现乡村文化的内涵,但这本身也是很难的。
乡村在中小学教材中也基本上是缺席的,乡村社会只是作为宏大历史主题的点缀,乡村自身的价值在我们的教材中基本阙如。当然,这并不意味着现行教材中就没有乡村文化显现的因素,只要用心发掘,还是可以找到相应的内容。清华大学附属小学窦桂梅老师在上《村居》这首古诗时就上出了乡村文化的幽深滋味。“身居上饶老家的辛弃疾,原本‘居安思危’,可看到村居这一切,敏感的他,或者说,猛烈地撞击了他深层次的精神向往,他多么希望所有的人都能够回到童年,像小儿那样无忧无虑,向壮年的大儿那样舒心地锄地……一句话,像他们那样自由舒展、安心、安逸!学生的学习成了点石成金,理解了‘村居’就是‘安居’,安居就能乐业之后,带着‘安居乐业’一词中的‘居’字,于此情此景中产生了‘居危思安’的哲思——主题的解构由此进入更高的层次。”由“村居”到“安居”到“居危思安”,村居自身的文化意味被充分地显示出来。(刘铁芳谈乡村教育。见网络)
●目前乡村文化秩序遭遇的危机是多重的,综合起来,一是自然生态秩序的破坏,一是乡村文化秩序的瓦解,一是乡村公共生活的危机;一是乡村心态秩序的危机。这些问题的后果也许一时还看不出来,但只要我们稍微留心,就会发现,这些问题在眼下的直接受害者就是乡村孩子们,他们正在失去乡村社会对他们生命的悉心地、整体的呵护,尽管他们在物质层面大都得到了更好的基本生活条件。但他们精神生活的贫困与从小就形成的生存的迷失也许会陪伴他们一生,而且还在继续蔓延。由此我们可以看出,乡村教育的问题并不是我们前面所说的条件的改善与学位的保障,尽管物质层面的问题同样非常关键。乡村教育的问题主要涉及三个层面:
一是权利的保障与机会的均等。一个小孩给打工的父亲写信,今后自己要做国家干部、国家教师,一定不做国家农民,后面这个父亲写信骂他,只有国家干部、国家教师,哪里有什么国家农民?这里实际上提出了一个重要的问题,那就是如何保障每个乡村社会的个体以基本的国民待遇。保障每个人读书的权利是给每个人在社会中生存竞争提供起码的平等之可能。关注社会公平,还需要我们给处于不利地位的人以更多的补偿。最基本的层面当然是怎样保障教育机会的均等与基本的教育公平,在乡村教育的条件、就学保障等方面予以充分的考虑。
学位的保障只是提供了教育的基础,教育的根本问题是文化培育的问题,所以对乡村教育的关注必须上升到文化层面,拓展乡村教育的乡村文化视野,增进乡村教育与乡村生活之间的有机联系,扩大学校教育内容与乡村生活经验之间的融合。第三则是怎样从乡村教育发生的根本点着手,全面寻求在作为教育之场域的乡村世界中,乡村少年精神与人格健全发展的根本出路,促进乡村少年在学校生活与乡村生活之间的和谐。单纯的物的引入,所带来的并不一定是孩子的健全发展,甚至有时候可能是相反的,如果我们没有给予他们相应的驾驭现代物质文明的内在意识与能力。
第一个层面是从教育的形式层面,第二个层面是从作为教育内容的乡村教育与乡村文化的融合层面,第三个层面则是从作为文化与精神事件的乡村教育的本体层面。第一个层面是权利的,第二个层面是文化的,主要涉及与乡村生活相关的知识、技能与基本乡村情感的培育;第三个层面是人格精神的,主要涉及乡村少年生存的核心情感、态度、价值观。重新确立以乡村少年的健全发展作为乡村教育的根本目标,并把它视为我们考量乡村教育问题的核心与根本,这对于乡村教育的健全发展是至关重要的。(刘铁芳谈乡村教育。见于网络)
●在一个文化几近荒芜的环境中,乡村教育需要挺身而出,成为乡村少年置身文化荒漠之中的精神绿洲。基本出发点就是培养乡村少年的自信心,对自我作为乡村少年与对乡村文化本身应有的自信。2007年1月,我们去湖南宁乡县兰天坪乡中心小学调研,发现这里的老师做出了很多的努力,在乡村文化破碎的境遇之中,他们尽力在给孩子们营造完整而美好的精神空间。从那里得到的几篇小学三年级学生作文,让我对乡村教育的文化关怀的路径有了略微清晰的思考,也增强了我对改善乡村教育的信心。
路径之一,积极开展内外文化融合的活动。有位叫唐晶的学生这样写“一次开心的班队活动课”:今天的第六节课是班队活动课,我们这一次班队活动课的主题是‘我最行’。第一个上台的是张可扬,他表演的是模特步,非常有趣,笑得我们大家合不拢嘴了。第二个上台的是刘技余和童辉他们做俯卧撑。第三个上台的是‘双星组合’,就是喻音和王音。第四个上台的是宋沛花和我,我们表演的是朗诵一篇文章,叫‘繁星’,我读的时候,脚一直发抖,可我一直装做大方的样子,读完后,我坐到座位上时心跳得越来越快了,仿佛提到嗓子眼儿……到了最后,叶君玉模仿我唱歌,可有趣了。到了发奖品的时候,喻音得了最佳台风奖,丁慧珍得了最佳创意奖……而我没有得奖,觉得挺遗憾的,可这一次失败了,还有下一次,下一次我一定要拿奖。”小孩子的表演中透露出他们在文化的交融与创造中的积极的生命情趣,既有对外来时尚文化的模拟,又有别出心裁的创造,不自觉中就显现出了一个健全的文化主体的萌芽。我们的乡村学校就是要尽可能地通过内外文化融合的活动,让他既能感受外来文化的美好,又能体现在实践之中。
路径之二:引导孩子们去积极发现并感受乡村环境与生活中的美好。生活中不是缺少美,而是缺少发现,这句话对乡村社会同样适应。当我们避开功用化的思维方式,引导孩子们用自己的眼光去观察、发现、想象乡村世界,乡村世界美好的一面就自然会呈现出来。一位叫刘博毅的孩子这样写“家乡的羊肠小道”:“我的家乡到处都是羊肠小道,一条条小道互相连接着,像我们家乡的血脉。”“在春天的时候,我们家乡的小道到处都长出了花儿、草儿,还有刚发出的小草,到了夏天,花儿争着谁美丽,一个比一个开的艳,小朋友们玩的也正有劲,小道爷爷个个笑哈哈的,秋天花儿病得发黄,小道爷爷很伤心,但有菊花妹妹来安慰小道爷爷,冬天花儿们都进入了梦乡,那是梅花姐姐唱着动听的歌。”作文的最后一句是“长相忆,最忆家乡的小道。”家乡的小道就这样以美妙的精神联系和作者的生命世界紧紧联系在一起,成为永恒的记忆。
路径之三,对外来文化的积极学习与主动接受。乡村孩子虽然见识不广,他们同样拥有活跃的心智与对新鲜事物的敏感性。引导他们以健全的心态去面对外来文化,积极接受并融入他们活泼的生活世界之中,不仅可以拓展他们的文化视野,启迪现代文化意识,同时可以提高他们与时代的亲密度,提高他们生存的自信心。一位叫李宁的小朋友这样写“我最喜欢的一则广告”:“我给大家推销的产品是洗发露“雨洁”,首先出现在我眼前的是大名鼎鼎的歌星—任贤齐,他背着乐器,手舞足蹈地唱起了一首优美悦耳的歌:‘春天花会开,感觉自由又轻松,雨洁我最爱……’听了这首优美纠缠的歌曲,我一下子喜出望外,刚才的烦恼烟消云散。”“我特别的喜欢“雨洁”这个品牌的洗发水,大家都来试试吧!”读着这样的文字,我们看不出乡下少年的伤感,以及他们与时代的落差有多大。
路径之四:引导孩子们珍视个人乡村生活与成长的经历。经历本身就是一种成长的资源,一个人不管出身何方,其成长经历无疑都是人生的重要资源,乡村少年也不例外。李宁同学写他学骑自行车的经历:“记得我在五岁那年,我曾经成功了!那年,我垂头丧气地倚坐在窗边,傻呆呆的看着清澈的河水,突然,我看见我的好伙伴——杨柳青在兴致勃勃的骑自行车。我莫名其妙的想:我都已经有五岁了,为什么妈妈还是不要我骑自行车呢?于是,我兴冲冲地找到了妈妈,娇声娇气的对妈妈说:‘妈妈呀,我可不可以学骑自行车呢?’妈妈二话没说就拒绝了我:‘不行,不行。’‘我就是要学嘛。’我吵着说。经过我的苦苦哀求,妈妈终于答应教我了。妈妈先教我学会了踏车,然后再教我怎样坐稳,于是我按照妈妈的要求来做。每当我骑累了的时候,我就对自己说:‘有志者事竟成,别着急,慢慢来,我一定能成功的!’经过我刻苦的练习,我终于学会了。我成功了,我终于成功了!五岁时候的成功喜悦可以不断地向后面传染,成为乡村孩子记忆中的感动。
路径之五,活化乡村少年的亲情,引导乡村少年珍爱那份朴实的乡村情感。有位学生写到乡村生活的这样一个细节:“只有邻居家的‘土锅’才能放下这‘巨大’的猪头,也只有‘土锅’才能炖出猪头的喜庆香味。”(《农村真的变了吗》《我是农民的儿女——乡土叙事文本》,浙江教育出版社,2006年)除了乡村生活中的风土人物,乡村人伦之情同样是重要的成长资源。兰天坪小学的叶样红写“我想对爸爸说”:“爸爸,我想对你说的第一句话那就是:爸爸,您辛苦了!感谢多年来对女儿的关心和指导,你多年在广州打工,完全是为了我和弟弟,您辛苦了!您生活得比我们差,听妈妈说:您经常住在用布搭的棚子里睡,刮风时,您的棚子有可能都会吹倒。您有时在海上打钻,我提醒您要小心一点,有时一刮风,就会把船都吹翻。父爱深深,您做到了,我只能再深情地说一句:‘爸爸,您辛苦了!’”父亲生活的艰辛在这里自然地转化成了女儿成长的动力,同时又进一步加强了父女之间的真情联系,这在孩子的幼小心灵空间无疑是刻下了深深的印记。
乡村生活中确实有着丰富的文化资源,只要引导适当,就可以转化成为乡村少年健全人格发育的重要资源。就目前而言,除了发掘乡土文化资源,一个重要的问题就是要在正视文化冲突中培育乡村少年的文化自信与生存自信,避免他们因人格的不成熟而误入歧途,树立他们正确的成长目标。目前出现的很多乡村问题少年,一个重要原因就是没有处理好这方面关系,让他们的人生过早地迷失在无根基的生存处境之中。(刘铁芳谈乡村教育。见于网络)
■管季超按:乡村社会的衰落,乡村文化的流失,乡村教育的凋蔽,相信许多人都有感受。但是极少有人如铁芳先生一样去认真思考和分析过,也少有人去思考乡村教育文化关怀的路径。
笔者注意到,铁芳先生持久地关注这个问题。在许多地方的演讲,都是以此为主题的。他的专著《乡土的逃离与回归——乡村教育的人文重建》,他和钱理群教授合作主编的乡村教育读本《乡土中国与乡村教育》,应该也是这种持久关切的思想成果。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