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知远:拒绝碎片化来源:今晚报
从《那些忧伤的年轻人》到《一个游荡者的世界》,许知远贡献了独特的文本语言。他被众多年轻人奉为“精神导师”,也贴着“公共知识分子”的标签。但他更怀念单纯读书、孤独思考的日子——本报记者 王洪波 陈君《那些忧伤的年轻人》首版封面“它的绝大部分篇章,写于1998年夏天到2000年春天。我即将从大学毕业,未来充满希望又暧昧不明。我渴望知识、名声、自由,还有冒
忧伤“80后”的生活缺少留白 写《那些忧伤的年轻人》的时候,许知远二十三四岁。如今,我们的话题还是从“忧伤”开始。
许知远在书里,描述了很多忧伤的年轻人,他们也是他的灵魂导游者——“我的朋友”胡适、“永远年轻气盛”的李敖、“懒散的师兄”梁遇春、“行动者”海明威、“边省青年”于连、“在麦田守望”的霍尔顿、“全欧洲最浪荡”的卡萨诺瓦、狂妄笑谈的孔庆东……阅读着许知远对他们的描述,财经作家吴晓波感叹说,“我们仿佛看到了自己在阳光下的影子,重新抚摸到了那份曾经生动而致命的忧伤。”
从这本书开始,许知远叙述风格就逐渐确定下来,用他的话讲,“我是一位非文学类作家”和“喜欢面对世界广泛发言的通俗知识分子。”
十年后,《那些忧伤的年轻人》纪念版出版,初版序言《46年之后》被保留下来,他写道,“这里面充斥着让人痛恨的自以为是,与一个年轻人不知深浅的狂妄。但是,如果你抛弃掉这些表面的不适应,你应该可以看到,这里面充满了海明威初学写作时的认真与坚定。你也应该会依稀看到46年之后的我的样子,那时候的我已经苍老,眼睛应该没有失明,可能也拄着拐杖,可能狂妄之气已经淡去,但是肯定依然严肃与认真,依然坚信伟大的思想和灵魂。”
离开北大后,许知远在网络公司迷惘与选择了一段时间。世界被9·11改变的时候,他已经进入以“理性,建设性”为办报理念的《经济观察报》,以27岁的年龄成为主笔,撰写出大量令人耳目一新的社会观察作品,先后结集出版。他在《昨日与明日》中思考如何认识今日的世界;他飞赴欧美,拜访知名经济学家、大学教授、报社总编,谈论全球热门话题,留下《转折年代》;他总结《纳斯达克的一代》,反思《这一代人的中国意识》,为《祖国的陌生人》留下剪影……
他的文字和经历令同龄人和更年轻的一代激动和憧憬。而十年之后,许知远的忧伤依然。
“十年以来,比我更年轻的一代就处于这样一个时代。他们生活在一个物质与信息丰沛、思想却匮乏的时代,个人声音轻易淹没在喧哗的众声中。人们相信体制、资本、统计数字,却不相信个人意志。大部分人要么放弃自己对个人独特性的坚持,要么躲入一个封闭、自溺的小世界。我期待我曾经历的迷惘与焦灼,也对他们有所启发。”许知远在《那些忧伤的年轻人》新序言中写道。在说到“80后”时,许知远说:“外界的各种压力,让年轻一代对于成功的欲望太过强烈,生活中缺少留白,没有独立思考的时间和空间。”没有时间和心境充分阅读,在许知远看来,是不少年轻人的硬伤。
“现在我仍记得16岁的时候,第一次读到李敖的《十三年和十三月》时无法抑制的激动心情。”许知远说。在《那些忧伤的年轻人》第一篇文章《那些曾经年轻的人啊》中,第一个词就是“李敖”。他至今感激这位“快感式作家”对他的影响。
后来,许知远还特意去台北拜访了李敖,李敖请他在街头吃冰淇淋的情景令他莞尔,“随着自己对复杂性追求的加深,我就不再喜欢他的作品了。”如今,有多少年轻人还会看李敖呢?许知远有问无答。
再回到《那些忧伤的年轻人》。“她的生命比我想象的更长”,许知远对我说,他为新版写的序言的题目是“十年之后”,和陈奕迅的歌一样。或许这本书的再版,是许知远在思考:年轻一代人心里所想的事情是不是真的和以前不一样了,理想主义、浪漫情怀会不会重来?
许知远在人群中显得“扎眼”,并不是因为1米85的个子和卷曲蓬松的长发,与众不同的是他手里始终拿着书或杂志。
“随时随地,深入阅读”是许知远在中学就养成的习惯,直至进入北大燕园。
2001年,他的处女作《那些忧伤的年轻人》(海南出版社)出版,很快成为年轻人喜爱的青春读本之一。此时他刚从北大毕业一年。十年后的今天,《那些忧伤的年轻人》(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出了纪念版,与新书《一个游荡者的世界》同步发行。
在这期间,许知远做过互联网,当过报刊主笔,成为专栏作家,办了书店,出版了七八本有品质的书……但没有哪一项是和他的专业计算机有关,“我是学微电子的,学得很差。但李敖等人写的书给了我最大营养,我知道我的方向了。”许知远对我说。
他的新身份是《商业周刊》中文版执行主编,办公室在北京三里屯的一座写字楼里:空间不大,桌面凌乱。许知远坐在我对面,把脚搭在办公桌上,脸上依稀可见青春痘的痕迹,身穿牛仔裤和一贯喜欢的白色衬衫,背后阳光透过窗子泄进来……在11月的一个下午,这位新锐作家和我聊起了他的书和梦。
阅读是我理解世界的方式
离开让他成名的《经济观察报》后,许知远做了《东方企业家》的主笔、《生活》杂志的发行人、FT金融时报中文网的专栏作家、单向街书店的发起人……有人说,这众多身份从来都指向一个精神方向。在中国年轻的公共知识分子中,很少人有他这样丰富的际遇。
但许知远似乎并不喜欢“公共知识分子”这样的标签,“知识分子没有‘私人’的呀,观察时代,指出问题,是知识分子本来的责任。
他在北大读书时,“.com”浪潮正改变着中国人的财富观念,“现在的财富英雄们那时仍在奋斗,说起诗歌和文学还是很牛的事情,现在完全变了。”
学计算机出身的许知远刻意地与“电子时代”保持距离。他几乎不写博客,微博也没有注册,仍在用诺基亚的手机,习惯于打电话、发短信,而不是时不时地刷新微博。
“很多作家、学者都纷纷在微博上发言,针对时事热点发表自己的看法,但我对微博是抵触的。”他说,“微博太碎片化了。我希望的是能有长久的文本效应。其实微博上的发言表态就是站队,而我的世界应该有留白的空间,有更多的时间读书、思考,阅读一直是我理解世界的方式。”
在许知远看来,陌生的信息和知识,用百度一搜就都知道了,是很可怕的事情。
厚厚的《知性乃道德职责》(莱昂内尔·特里林著,译林出版社2011年9月出版)是他现在的“贴身之物”。他在上面做了不少笔记,“真正好的阅读都是在零碎时间里完成的,真的坐在那三四个小时,什么都读不进去。”
其实,“媒体是我的启蒙,之后才是文学。”他告诉我,《时代》周刊、《新闻周刊》、《纽约先驱论坛报》等外媒报刊是他重要的阅读来源。在北大图书馆花三、五块钱买《时代》过刊,曾是他的一大乐事。
阅读的影响是巨大的,乃至于他早期文章中充溢的是西方众多知识分子的名字和观点。他在《经济观察报》的专栏结集《昨日与明日》,名字也是模仿美国著名政论家、专栏作家沃尔特·李普曼的专栏“今日与明日”。
自嘲是“拙劣的旅行者”
说到自己的新书《一个游荡者的世界》,许知远笑道:“看许知远书的还是少数,当下的社会碎片化、快餐化,一切都让人感觉不稳定,很多人希望逃避,就像很多人迷穿越小说一样嘛!”
《一个游荡者的世界》是许知远近两年游荡世界的随笔。他留意《加尔各答的乌鸦》和《孟加拉的文艺复兴》;疑惑“最快乐的王国”不丹,观察《静静的变革》;他在《炎热的红场》体味《怀旧之情》,在《开罗的午后》感受“衰落与新生”,在《徐志摩的康桥》思索“个人精神”的建立……
许知远对我说:“这本书中的部分章节曾发表在杂志上,但它仍是耐读的。出版时,我又重新修改了很多,更加注重文本效应,我希望十年甚至若干年后,还可以拿出来阅读。
有评论说,许知远一直在用忧心忡忡的目光关注世界,在他的文字中很少看到欢呼,很少有冲动,总是用克制的精神面对所有的新闻事件。
“我不喜欢写时评,我的文字也不是小说,自己都很难界定。”许知远说。但比起十年前,他的文字确实更加成熟、理性和客观。
他自嘲是“拙劣的旅行者”,“2002年3月,第一次前往纽约。距离两架波音飞机撞击大楼的事件不过半年,却没想起去看一眼世贸中心遗址,把很多下午时光扔进了拥挤不堪的史传德二手书店”,“2004年5月,在巴勒斯坦首都拉姆安拉街头。阿拉法特正处于垂死状态,全世界记者蜂拥至此。在同事拍摄的一张照片里,我站在混乱街角的一根电线杆旁,心无旁骛地读一份《纽约时报》,身边是表情亢奋的人群。我浏览的这篇报道所描述的,不过是身边的场景”。
阅读是一种逃避,而“在通往世界的途中,中国变得更清晰了;在试图了解中国时,我也多少意识到自己的角色与价值。”
《一个游荡者的世界》封面
《昨日与明日——我们如何认识今天的世界》封面
答问许知远
1.现在的大部分时间在忙什么?
主要是《商业周刊》杂志工作。不太适应工作的状态,因为已经很久不在办公室工作了。我更喜欢背上一堆书随意到处走。
2.单向街书店目前的经营怎么样?
一般吧。我不懂经营,只想提供一个真正读书的地方。我想车到山前必有路。
北大才子也曾厌学
1976年,许知远出生在江苏北部的一个小乡村,一直在这里生活到7岁。
80年代初,政府决定裁军,许父所在的铁道兵首当其冲。于是,他跟随父亲来到北京。1995年,考入北大计算机系。
“一定要进入北大,这是孔庆东给我灌输的梦想。”昔日的“北大醉侠”、如今因骂人事件备受指责的孔庆东曾做过许知远的高中老师,后来也进入北大读研,直至留校任教。
“他给我们讲《荷塘月色》,讲北大的独立和传奇。”许知远不愿过多评价老师的现状,“但毕竟,骂人这个事情是不对的。”
今天,许知远的北大已然不是蔡元培时代的北大了。他曾在一篇文章中写道:“我越来越不喜欢校园,她逐渐放弃了曾经固守的许多品质——特立独行、热情激昂,这些大学本来最尊贵的东西已经从校园的角落撤退了,剩下的不过是世俗和麻木。”
量子物理学等专业课也令这位才子望而却步。于是,大三时,他自作主张地休学了,但这个时期的写作使他获得了初始的声誉,也发现自己在写文章上更有天赋。后来,他重回校园,在24岁的时候拿到了计算机系微电子专业的毕业证。
现在,更多洋溢激情和迷惘的年轻人拿着名牌大学毕业证来找许知远。他也面临更多的迷惘。
和他聊天的那个下午,微博上正风传“高金素梅被曝与许知远相恋”的八卦消息,他接到不少求证电话。这似乎也是一种讽刺——感叹知识和信息传播碎片化的许知远也被碎片击中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