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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管季超07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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默轩:关于【书目】的博文汇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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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10-15 16:25:02 | 只看该作者
从导读举要的意义看国学教育观的价值。
    首先,对学术路径的强调。
    《輶轩语》卷一《论学》说:“泛滥无归,终身无得;得门而入,事半功倍。或经,或史,或词章,或经济,或天算地舆,经治何经?史治何史?经济是何条?因类以求,各有专注。至于经注,孰为师授之古学?孰为无本之俗学?史传孰为有法?孰为失体?孰为详密?孰为疏舛?词章孰为正宗?孰为旁门?尤宜抉择分析,方不致误用聪明。此事宜有师承。然师岂易得?书即师也。今为诸生指一良师,将《四库全书总目提要》读一过,即略知学问门径矣。”下文指示各种重要书籍的作用时,又一次强调“《四库提要》为读群书之门径”。
    《书目答问》史部谱录类书目之属末注:“此类各书,为读一切经史子集之途径。”
    以目录学作为学问门径,是清代学术界的共识,也是清代学术发展的重要表现。王鸣盛说:“目录之学,学中第一要紧事。必从此问途,方得其门而入。”“凡读书,最切要者,目录之学。目录明,方可读书。不明,终是乱读。” (《十七史商榷》卷一、卷七。)《书目答问》即秉承这一思想,并进一步发扬光大。“为学之道,岂胜条举,根柢工夫,更非寥寥数行所能宣罄。此为初学有志者约言之,乃阶梯之阶梯,门径之门径也。”《书目答问》2500多部书的规模,充分体现了这种“阶梯之阶梯,门径之门径”的指导思想与收录原则。
    在知道书名、作者信息之后,紧接着就是要知道选择什么样的版本。因为图书与版本实际是密不可分的,任何一部书都有其具体的特定的版本信息。
    张之洞说:“读书不得要领,劳而无功。知某书宜读而不得精校、精注本,事倍功半。”《书目答问·略例》。与《四库全书》相比,《书目答问》的一大改进就是大量增加版本信息。这样,图书信息才是完整的,是具有实用价值的。
    尽管在今天的大学里有很多所谓学者不通版本不讲版本不在意版本,但谁也不能否认,其实没有一本书与版本无关,我们只能阅读某一种具体的版本。
    《輶轩语》指出:“读书宜求善本。”“善本非纸白、板新之谓,谓其为前辈通人用古刻数本精校细勘付刊,不讹不缺之本也。”“善本之义有三,一足本,二精本(一精校,一精注),三旧本(一旧刻,一旧钞)。”
    张氏的善本说法是从一般读者的角度立论的,与藏书家、鉴赏家不同。
    所谓“足本”者,取其完备无缺,不得已则缺卷最少。这当然是从读书用书人的立场出发,以掌握资讯,获取知识,接触思想为目的,首要的一条是图书内容的完整。这是一基本前提。
    所谓“精本”,指校勘精审注释准确,意思是最接近图书原貌、错讹较少、便于阅读理解的校本注本。这一条与后面的“旧本”是并列的,如果没有精校精注本,则以旧刻旧钞为参照标准。所谓“旧”就是钞刻时代较早较少经过传抄、翻刻、错误较少的版本。(作为“善本”的标准,张氏这一说法在版本学界是有争议的,肯定的意见如毛春翔《古书版本常谈》,第6页,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否定的意见如黄永年《古籍整理概论》,第1415页,上海书店出版社,2001。)
    总之,张之洞的定义不看重纸白板新的外在美,而主要看重的是内容,看重阅读价值。为把话说透,他用了很直白的表达方式:“初学购书,但看其序,是本朝重校刻,而密行细字、写刻精工者即佳。”
    至于大家拿张氏的说法当“善本”定义就有点麻烦了,把针对读书人普通阅读需求讲的选书购书读书的要点,当成鉴赏家购买古籍或图书馆评定古籍等级的标准,真是完全会错了意。我们看看今天讲“善本”的,基本上都是图书馆和旧书业从业人员谈善本,谈图书馆收藏定级的善本标准,谈偶尔在旧书流通界捡漏捡来的“善本”,而极少有读书人的“善本”意识,少有读者从自己需要出发的自觉的“善本”观念。看看近年的史料学教科书,不管是古代史史料还是文学史史料,这些教材大多欠缺完整的版本信息,对读者考虑的不够细致周到,或者说,我们的学者、教师,在掌握版本信息方面,往往也还不够自觉,不够专业。这一点,在今天处处标榜规范的学术论著和教材中也时时有表现,并非偶然。
比如同是《说文解字》,张之洞指出“孙本(星衍平津馆小字本)最善,陈(昌治)本最便”。又如《文选》,《答问》说明了六臣注本“不如李善单注,已有定论,存在备考”。在《輶轩语》先说明:“李善注最精博,所引多古书,不独多记典故,于考订经史小学皆可取资。五臣注不善。”在《文选》李善注下,介绍“胡克家仿宋本”,“叶氏海录轩评注本亦佳”,“汲古阁本较可”。
    其次,反复强调小学的重要性。
    经部·小学类云:“此小学谓六书之学,依《汉书·艺文志》及《四库目录》。”末云:“此类各书为读一切经史子集之钤键。”
    《国朝著述家姓名略》说:“由小学入经学者,其经学可信;由经学入史学者,其史学可信;由经学、史学入理学者,其理学可信;以经学、史学兼词章者,其词章有用;以经学、史学兼经济者,其经济成就远大。”
    “经邦济世”、“经世致用”是目标,其学术的根基在经史之学,而遍读群书的根基在通经,通经的根基在小学。不通小学,易流于穿凿附会,不会深入了解经学;不通经学,其史学就没有根基,既不通史学之源史学之意,也不懂史书志表的文化意义;不通经史,视界狭隘,腹笥枯窘,词章之学势必滞碍难通,其经邦济世之胸襟才略也难成大气候大格局。张之洞的治学理念是“读书宜博”,“先博后约”。“无论何种学问,先须多见多闻,再言心得”。在此前提下,才提醒读书人,“天下书,老死读不可遍”。所以,关键在“有要而已”。博而寡要,势必一事无成。今天的大学及大学以上的专业教育,都是走专精一路,博士、教授很多只知死守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出了这个圈如同文盲。张之洞的思路,虽然已不合今日之主流,对于今天的我们还是很有些启发的。
    在《四库总目》里,《尔雅》《说文》《广韵》分别作为训诂、字书、韵书3小类的代表。《书目答问》将《尔雅》置于列朝经注经说经本考证类十三经最后的位置上。注云:“讲《尔雅》不通小学者不录。”就是因为讲《尔雅》要通小学,所以,《尔雅》不具备国学基础的和主要路径的意义,把它从小学的领军位置改到经书之一的位置,还是看轻了《尔雅》的学术价值和基础意义;更加推重《说文》的地位,包括《说文》的学术价值、学术经典意义和《说文》作为国学基础的重要性。《答问》著录《尔雅》全注6种,分注9种。与之形成对比的是,小学类《说文》下所列相关书约50种。两者孰轻孰重,显而易见。张之洞《四川省城尊经书院记》说得明白:“治《说文》者,知六书义例之区分,篆隶递变之次第,经传文字通假之常例,古今音韵之异同,足以治经矣。治经学者,知训诂之本义,群经之要指,经师授受之源流,儒先传注异同长短之大端,足以折中群籍矣。”经学的重要性,《说文》在经学里的重要意义都表达得非常透彻了。《说文》学的众多成果,使之成为清代学术史上最重要的代表领域之一。《书目答问》比较充分地展示了清代《说文》学的风貌,这也构成《书目答问》比较好的片段。
    其他指引门径的提示还有不少,如子部儒家类考订各书“为读一切经史子集之羽翼”;经部列朝经注经说经本考证类为“读正经正注之资粮”;史部正史注补表谱考证各书“为读正史之资粮”等。
至于张之洞主张的“读经宜读全经”,“解经宜先识字”,“读史宜读正史”,“正史中宜先读前四史”,“地理为史学要领”等,都是张之洞对治学次第、步骤与要点的经验谈。(参雷家宏《〈书目答问〉所见张之洞学术文化思想略论》,陈锋等主编《张之洞与武汉早期现代化》,第405页,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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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10-15 16:25:53 | 只看该作者
前引《国朝著述家姓名略》说:“由小学入经学者,其经学可信;由经学入史学者,其史学可信;由经学、史学入理学者,其理学可信;以经学、史学兼词章者,其词章有用;以经学、史学兼经济者,其经济成就远大。”《姓名略》最后是“经济家”,这一殿于全书之末的名单寓意甚深。
    “经济家”题下注云:“经济之道,不必尽由学问,然士人致力,舍书无由,兹举其博通切实者。士人博极群书而无用于世,读书何为?故以此一家终焉。”
    在列举黄宗羲、顾炎武、顾祖禹、秦蕙田、方苞、龚自珍、魏源等25人名单后,又在注里列出一个包括于成龙、林则徐、胡林翼、曾国藩等26人的补充名单,并说明“诸家皆经济显著者”:“其奏议公牍即是著述,或在本集,或在《切问斋文钞》及《经世文编》中,或自有专书,寻览考求,尤为切实,不惟读其书,并当师其人耳。”
    培养经邦济世的人才是教育的最高境界,是终极目标,是教育的价值所在,也是《书目答问》等书的精神追求。
    在《輶轩语》里张之洞说:“读书期于明理,明理归于致用。”“国家养士,岂望其能作文字乎?通晓经术,明于大义,博考史传,周悉利病,此为根柢。尤宜讨论本朝掌故,明悉当时事势,方为切实经济。盖不读书者为俗吏,见近不见远不知时务者为陋儒。可言不可行,即有大言正论,皆蹈《唐史》所讥高而不切之病。”
    在具体的书目里,也多处渗透着这种积极用世的精神。例如顾祖禹《读史方舆纪要》条,注云:“此书专为兵事而作,意不在地理考证。” 对原著精神的把握十分准确到位。在贺长龄、魏源《皇朝经世文编》下注云“此书最切用”。则突出了张之洞对现实问题的关心,对教育的社会效益的关注。
    正因为本着经世致用的精神,所以在《书目答问》里也尽可能著录了一些介绍西洋科学技术知识的著作。如《新译西洋兵书五种》“皆极有用”。又如明朝徐光启等《天学初函器编》、西洋人伟烈亚力《数学启蒙》、利玛窦《经天该》、清李善兰译《曲线说》《新译几何原本》《代微积拾级》等。
    另一方面,相对来说实用性较强的门类,比如兵家类,《答问》著录12部,只有5部清人著译;法家类著录7部,清人之作4部;农家15部,清人著作8部。这些数字直接反映出,在经世致用应用性强的领域,传统学术留下可供参考借鉴的作品,与经部、史部以及子部儒家类清人大量考订著作相比,实在数量极其有限。可选择的本来就不多,上档次的就更少了。在西学面前,中国传统文化的困窘处境一目了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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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10-15 16:26:23 | 只看该作者
   

    1923年,胡適发表《一个最低限度的国学书目》,列出180馀种。同年,胡又精简为50种书的《实在的最低限度的书目》。梁启超批评胡適的书目随意性太强,自己开一份160多种书的《国学入门书要目及其读法》,并在此基础上也开出一份《最低限度之必读书目》,收书20馀种,又有《要籍解题及读法》。其后有支伟成《国学用书类述》、李笠《国学用书撰要》、陈伯英《国学书目举要》、杨济沧《治国学门径书》、陈锺凡《治国学书目》、汪辟疆有《读书举要》等。近一二十年出版有一定影响的书目如《中国学术名著提要》和《中国读书大辞典》。《中国学术名著提要》,复旦大学出版社1992年起陆续出版,收录先秦至1949年的名著约3000种,已出《语言文字卷》《哲学卷》(1992)、《历史卷》《经济卷》(1994)、《艺术卷》《教育卷》《宗教卷》《政治法律卷》《科技卷》(1996)、《文学卷》(1999)。《中国读书大辞典》,南京大学出版社1993年版,徐雁、王余光主编,其中《中国古典名著导读》《中国近现代名著导读》和《汉译世界名著导读》为举要书目。

    在众多的推荐、举要书目中,《书目答问》无疑是印量最大、读者最多的,笑傲江湖一百三十年,经历了时间和时代的考验,后来者尚无一种能出其右。在胡適之、梁任公这些文化名流的国学书目都被人们逐渐淡忘的时代,《书目答问》还能有生命力,还具备再开发的潜力。最根本的一条,是《书目答问》改变了书目的价值取向,此前的书目,都是针对皇家图书馆和私家藏书的,是针对少数人的书目,而《书目答问》是面向广大读书人的,把书目与读者的密切关系放在首位,这是目录学思想的一个带有划时代意义的发展与转变,从而为推荐书目和近代专业书目树立了学术典范。
    《书目答问》原有的知识空间、学术价值和文化意义,有民国范希曾《补正》等为之继续扩展。又有蒋凤藻、叶德辉、伦明、周星诒、余嘉锡、王伯祥等很多藏书家、目录学家、学者的批校本,留下了丰富的版本学资料,亟待汇总整理。大量名家的批校本,为《书目答问》增添了版本学价值,更灌注了新的文人趣味,开拓了《书目答问》的欣赏空间,丰富了书目的文化内涵。《书目答问》之所以是《书目答问》,就在于它提升了书目在传统文化背景与现代文化范式的转换与衔接之间的多层次价值,使得《书目答问》不再是入门级的初级敲门砖,它有了文化使命和历史责任,它衍生出来可供继续扩展的研究空间,增多了一份回味的馀地。
一百多年过去,《书目答问》依然值得我们去阅读。
寒斋所藏《书目答问》的“合影”。

前图则多一本《张之洞全集》的《书目答问》整理本复印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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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10-15 16:27:04 | 只看该作者
钱穆先生指出:“《书目答问》算不得是一部指导人做学问的门径书,只好算是一部便于翻检的参考书。”
更详细一些的阐述则是:“他(按,指张之洞----引者)明明要做一部指导初学的简约的门径书,而所开书目却如此浩繁。这只好说是编《答问》的人,自己就不知学问;或是他自己对学问上,便就不知辛苦,不知深浅,并未真实如此般下过功夫。所以罗列了二千馀部书目,却叫初学的人‘当知其约,勿骇其多’。其实《答问》中所告诉我们的,只是一些版本、目录之学,可说是一般校勘家、收藏家初步应有的常识。而版本、目录、校勘、收藏,还只是给做某种学问的人以一种方便,并算不得一个门径。”

钱先生的批评有道理。

首先,我们来看《书目答问》一书的弊端。
《书目答问》本系一部草率成书的名著,成名实在相当侥幸。其各版本间内容互异、文字参差,难以合校为一个全面完整的版本。因为《答问》后刻本多系各地门生人自为战自作主张修订,或出于后学后进之补充完善,故与张之洞没有必然联系。《答问》体例不一,仓促之迹比比皆是。如《姓名略》内算学家一项则是最极端的例子,粗制滥造已经到了让人无法容忍的地步。
《书目答问》显然不同于其他一般的开具百八十种名著的举要导读书目,那样秩序井然,那样眉目清楚。《答问》二千多种图书,确实给人,主要是初学者,一种目不暇接的阅读感受。初学见此,往往目眩神迷,茫然不知所措。今天众多的本科生、硕士生、博士生,读之索然无味,毫无收获,主要原因就在这里。
举例来看。
经部列朝经注经说经本考证类《易经》部分,著录48条,确实有杂乱无章无所适从的弊病,不仅初学读了不明所以,就是对《周易》和《易》学已有相当了解者,也未必都能一一说出个所以然。作为书目来说,如此编排,其指导作用势必大打折扣。
其后的《尚书》一目,共21条。正录5条,虽说阎若璩《尚书古文疏证》、孙星衍《尚书今古文注疏》都比较重要,但只有《尚书今古文注疏》是含今古文在内的读本,阎氏《疏证》则属于研究专著,是《尚书》学廓清古文《尚书》真面目的关键著作,也是考据学历史上的里程碑,但对初学而言,并非易读之书,也可以说,非初学所宜涉猎。简单地将阎著与孙氏《注疏》并列,在以举要导读为宗旨的书目来说,确实有一点问题。
除孙氏《注疏》、阎氏《疏证》以外,陈寿祺《尚书大传定本》、王鸣盛《尚书后案》都有鲜明的尊尚汉学崇许崇郑的学术立场,在为秀才及以上层次的读书人开具的书目中,《尚书》“正录”目5部书彰显如此突出的汉学倾向,这对于求学者的影响力是非常明显的、直接的、有力的。这对于我们认识当时学界的风尚,也是很有启发的。
《尚书》释天释地一目5条、馀录4条、论小学1条、纬书1条、纠伪孔传2条,相对而言,胡渭《禹贡锥指》、段玉裁《古文尚书撰异》、惠栋《古文尚书考》、江声《尚书集注音疏》等较为重要一些。初学可从孙星衍《注疏》入手,按照《答问》介绍,根据个人志向、偏好与需要,参考胡渭、惠栋、段玉裁、江声、王鸣盛等人作品,可以了解清人《尚书》学之大概,循序渐进,当无疑义。不过,《答问》的按语太少,评骘太少,就初学者的判断抉择说,肯定还是有不便之处。
顺便说一句,若就清人所撰《尚书》入门书来说,黄式三《尚书启幪》依江声、王鸣盛、段玉裁、孙星衍四家而略采他说,注说简明。蒙文通先生按语一句“黄书不善”,当就专家之学言之。
我们还可以从《书目答问》之《尚书》一目著录图书收入《四库全书》和《续修四库全书》的情况来看看《答问》以及《补正》的价值。
《书目答问》著录《尚书》学清人成果见于《四库全书》的,有阎若璩《尚书古文疏证》、胡渭《禹贡锥指》、蒋廷锡《尚书地理今释》、徐文靖《禹贡会笺》。另有一部《书经传说汇纂》一部,《答问》列入“御纂七经”。虽注内明言:“此当敬遵,与正注同。”但所置之位置,毕竟相对来说不那么重要。
《答问》著录书见于《续修四库全书》的有:惠栋《古文尚书考》、盛百二《尚书释天》、江声《尚书集注音疏》、王鸣盛《尚书后案》、段玉裁《古文尚书撰异》、孙星衍《尚书今古文注疏》、焦循《尚书补疏》、丁晏《尚书馀论》、焦循《禹贡郑注释》、丁晏《禹贡集释》附《禹贡锥指正误》、宋翔凤《尚书略说》等11条。范氏《补正》见于《续修四库》的则有皮锡瑞《尚书大传疏证》、王闿运《尚书大传补注》、皮锡瑞《尚书中候疏证》、程瑶田《禹贡三江考》、成蓉镜《禹贡班义述》、程廷祚《晚书订疑》、倪文蔚《禹贡说》、何秋涛《禹贡郑氏略例》、杨守敬《禹贡本义》、刘逢禄《书序述闻》《尚书今古文集解》、陈乔枞《今文尚书经说考》、刘毓崧《尚书旧疏考正》、胡秉虔《尚书序录》、戴震《尚书义考》、皮锡瑞《今文尚书考证》、黄式三《尚书启幪》、王先谦《尚书孔传参正》、孙诒让《尚书骈枝》、简朝亮《尚书集注述疏》等20种。由以上几个数据,可见《续修四库》对《书目答问》和《补正》的参考,可见张氏《答问》、范氏《补正》对于清代《尚书》学的学术把握的能力,可见《答问》与《补正》在今天仍然对于治《尚书》学和清代经学史具有的重要参考价值。所以,尽管对初学来说《答问》的主次不很清晰、路径不很明确、按语太少太简等问题都在,但对学者来说,《答问》还是在对清代《尚书》学的认识的基础上,提供了可供参考的多种治学的方向、用功的可能。
集部著录之唐人别集,李白、杜甫、白居易、柳宗元各有2部,李商隐3部,骆宾王在《初唐四杰集》之外还有3部,韩愈共列7部(其中《韩文考异》《韩集点勘》已不属于别集),足见编者对韩愈的仰慕之情以及“文以载道”的传统文艺观的根深蒂固的影响。宋人别集里王安石、黄庭坚、陈师道、叶適各有两部,只有苏轼特殊,有《东坡七集》《苏诗合注》《苏诗编注集成》《苏诗补注》4种。韩潮苏海,毕竟不同。金元作家惟有元好问有2部。清人黄宗羲有2部。大体上,对作家别集著录数量是展示《答问》重视程度的模式,是编目的原则。其中的《韩文考异》《韩集点勘》其实不能与《韩昌黎集》并列,因为性质不同。钱穆先生强调《答问》仅有版本目录之学,不免抑之太甚,有失公允。读者从《答问》集部可知唐宋以来历代主要别集总集的常识,所得当然不止一点版本目录之学方面的教益。
《答问》子部儒家类分议论经济之属、理学之属、考订之属,其中议论经济之属25条,其中《法言》2种;理学之属20条,朱子因为地位实在特殊,分《朱子语类》《朱子全书》2条;考订之属达90条,清人作品占半数以上。儒家类考订属不仅在考订一目独占鳌头,在《书目答问》全书著录总数也占到近2%的比重!对考订之学的高度重视与极力揄扬,其意当然不仅仅在版本目录之学。这些,已经涉及治学理念和学风建设,相信只要是读过《书目答问》的有心人都会看到,相信都会有印象,并有意无意受其影响。   
举要导读一类书目,也有广狭之别,有入门初阶与求学深造的不同类型。《书目答问》开列较为广泛的书目,目的在后者,《答问》为读者提供了较为广阔的学术平台,提供了不同方向上的学术空间,也就提供给读者更多的选择可能。这实际就是《书目答问》区别于一般导读书目而吸引很多学问家、藏书家、版本目录学家和大量普通读者的重要特征、基本特征。书目在前,抉择在己。不仅对《书目答问》是这样,对任何举要导读类书目来说也是这样。
钱穆先生将《书目答问》编为仅有版本目录学价值的批评过于严苛,有失公正全面的客观立场,不便一般读者对《答问》的理解与利用。笔者以为,只有具体分析《书目答问》的利弊得失,方能得出有意义的结论。

    应从《书目答问》与《輶轩语》等书的关系去评价《书目答问》。

    评价《书目答问》,不应该忘记《书目答问》与《輶轩语》间姊妹篇的关系,如果忽略这一点,就忽略了从具体的时空环境去评价历史的基本原则,也忽略了基本的书目常识,势必要闹笑话。从更广泛的意义上说,理解或判断《书目答问》的参考意义与导读价值,应该从《輶轩语》《书目答问》《创建尊经书院记》到《劝学篇》等作品一贯的精神去看。

张氏读书观念的核心就是“士大夫之学”,以修齐治平为人生各阶段目标而又一以贯之,类似于今天教育中提倡的“通识”,又绝非今日“通识”之层次可比,略观大义,能知儒家义理、词章、考据、经济之学的长处、大处、眼光、襟怀,并不着意于一城一地的得失,不必拘泥于细节,作为修养、涵养、学养的意义重于培养学问家,甚至主要的不是培养学问家,放在第一位的确实不是培养学问家。
在传统教育的格局里,学问家和士大夫之间并没有截然的界限,起步都是作为人生修养的论学求道而已,逐渐到高层次的修养,玩儿着玩儿着就走高雅博通的路了。
士大夫之学或许有其值得反思值得探讨的自身弱点,比如整体来说,对经邦济世的技术层面太轻视,对于人格的独立与健康思考与追求都不够,但在培养人才的思路上仍有借鉴的价值,值得玩味。
所谓“大处着眼”,是教育的基本倾向。士大夫之学,就是这个意思。
    从读书角度立论,归结到“士大夫之学”,真是重要的结论。钱宾四先生《近百年诸儒论读书》,实为慧眼独具的书目之论。不仅百年诸儒论学之精要,曾国藩、张之洞等名臣论学之大旨,陈澧等的儒生意趣,康梁的用世之学,都在“士大夫之学”这一点上殊途同归,其间贯穿着绵延千古的中国文化精神。
再者,《輶轩语》和《书目答问》体现着精与博的互补。
《书目答问》的书目繁多与丛杂失序是一对并生的特点,如同大陆读者习惯说的“矛盾”。也就是说,我们没有必要因为推荐《书目答问》及《补正》,就讳言其丛杂失序的弊端。
书目有一定数量,有规模效益,读者的选择空间也大一些,容纳的读者类型也会更复杂一些。比如《答问》的读者群的自我期许肯定各不相同,对义理、词章、考据、经济当然各有所长,求学意向本应各有侧重。就是当年必读之列的四书五经,《答问》也要提示版本,开具相关参考书目或延伸阅读书目,以开阔诸生视野,何况其他典籍。
而《书目答问》的广博必须与《輶轩语》的简约结合起来,才有完整的印象。
经史子集的重要书目,在《輶轩语》中已经大致开列,读法也有所说明,所以《书目答问》里不再简单重复。从这个意义上讲,只有三联书店版《书目答问》把《輶轩语》一同整理刊行,接近张之洞的本意,理解张之洞撰著《輶轩语》《书目答问》的用心。这也是笔者将《輶轩语》《劝学篇》的论学部分以及《创建尊经书院记》等文字收入本书附录的原因。只有将有关文字联系起来看,把《书目答问》的广博与《輶轩语》《劝学篇》的简约乃至《尊经书院记》的极简主义书目对照,再来讨论《书目答问》的导读书目作用才有意义。
光绪元年(1875)《輶轩语》列举各类经典名著一百数十种,兼谈治学,与《书目答问》(1876)相表里,大体不差。如《輶轩语》“读书宜博”,“读书宜求善本”,“读书宜有门径”,“读书宜读有用之书”等观点,当代读者仍可参考。
如“读书宜博”,不仅强调张氏“先博后约”的一贯论学精神,“无论何种学问,先须多见多闻,再言心得”,也实事求是地谈到:“天下书,老死读不可遍。博之为道将如何?曰:在有要而已。古书不可不解,有用之书不可不见,专门之书不可不详考贯通,如是则有涯涘可穷矣。”学而有要,实乃治学关键。
“有用者何?可用以考古,可用以经世,可用以治身心三等。”
到光绪二十四年(1898)的《劝学篇》,书目数量进一步压缩到40种以内,“守约”之义更加发挥。
论经学如:“《论》《孟》《学》《庸》,以朱注为主,参以国朝经师之说。”
“《论语》有刘宝楠《论语正义》,《孟子》有焦循《孟子正义》,可资考证古说,惟义理仍以朱注为主。”
“《易》止读程《传》及孙星衍《周易集解》。”
“《书》止读孙星衍《尚书今古文注疏》。”
“《诗》止读陈奂《毛氏传疏》。”
“《春秋左传》止读顾栋高《春秋大事表》。”
“《春秋公羊传》止读孔广森《公羊通义》。”
“《春秋榖梁传》止读钟文烝《榖梁补注》。”
“《仪礼》止读胡培翚《仪礼正义》。”
“《周礼》止读孙诒让《周礼正义》。”
“《礼记》止读朱彬《礼记训纂》。”
“《尔雅》止读郝懿行《尔雅义疏》。”
“五经总义止读陈澧《东塾读书记》、王文简(引之)《经义述闻》。”
“《说文》止读王筠《说文句读》。”
最终,将论学要旨归结为“通大义”。《劝学篇》提供的也是一个简约而有水准的书目。
《輶轩语》讲到《说文》之学:“国朝讲《说文》之书甚多,段玉裁《说文解字注》最善。段注繁博,可先看徐铉注《说文解字》。”
《劝学篇》讲王筠《说文句读》:“兼采段、严、桂、钮诸家,明白详慎。段注《说文》太繁而奥,俟专门者治之。”《劝学篇》“小学但通大旨大例”条又说:“无论汉学宋学,断无读书而不先通训诂之理。”同时也告诫诸生:“惟百年以来,讲《说文》者,终身钻研,汩没不返,亦是一病。”“要之,止须通其大旨大例,即可应用。大旨大例者,解六书之区分,通古今韵之隔阂,识古籀、篆之原委,知以声类求义类之枢纽,晓部首五百四十字之义例。至名物无关大用,说解间有难明,义例偶有抵牾,则阙之不论。”推究“大旨大例”,并非渺远难求,在张氏看来,“得明师说之,十日粗通,一月大通,”可以说指日可待,只要良师在前。从王筠《句读》,再精研段注,在今天看来,仍然是对《说文》学门径的最简明扼要的指示。
理学部分,《劝学篇》建议读学案,以为“惟读学案可以兼考学行,甄综流派。”对《明儒学案》《宋元学案》,“可以钩元(玄)提要之法读之,取其十之二即可。”《朱子语类》可以适当采择,不必受学案取舍的限制,推荐参考陈澧《东塾读书记•朱子》。
《劝学篇》强调,史学的要义在于“考治乱、典制”,在于“通今致用”。
“史学切用之大端有二:一事实,一典制。事实择其治乱大端、有关今日鉴戒者考之,无关者置之。典制择其考见世变、可资今日取法者考之,无所取者略之。事实求之《通鉴》。《通鉴》之学约之以读《纪事本末》。典制求之正史、二《通》。正史之学约之以读志及列传中奏议,《通典》《通考》约之以节本,不急者乙之;《通考》取十之三,《通典》取十之一足矣。《通志•二十略》,知其义例可也。考史之书约之以赵翼《廿二史札记》。史评约之以《御批通鉴辑览》。若司马公《通鉴》,论义最纯正,而专重守经;王夫之《通鉴论》《宋论》,识多独到而偏好翻案;惟《御批》最为得中而切于经世之用。凡此皆为通今致用之史学。”
至于政治、地理、算学等,《劝学篇》都主张切近“今日有用者”。而词章之学,则建议“读有实事者”。盖张氏以为“一为文人,便无足关。况在今日,不惟不屑,亦不暇矣。”“当于史传及专集、总集中,择其叙事、述理之文读之其他姑置不读。”
面对时局的一变再变,张氏的读书趋向在不变中还是有与时俱进的变化,只是张氏不便明言,不便讲得太露骨。
对于面对这《輶轩语》的一百多种、《劝学篇》几十种的书目仍然“畏难”的读者,张氏提出两个有针对性的方案,
一个方案见于《创建尊经书院记》:“经学必先求诸《学海堂经解》(文泱按:即《皇清经解》),小学必先求诸段注《说文》,史学必先求诸三史。总计一切学术,必先求诸《四库提要》。以此为主,以馀为辅。不由此入,必无所得。”【《张之洞诗文集》第229页,庞坚点校本,上海古籍出版社,2008。本文作于光绪二年(1876)。】根基首先在《四库总目提要》,其次是段注《说文》、三史和《皇清经解》,这样的提示相当简约。但还有一部大部头的《皇清经解》,囊括七十多家一百八十馀种著作一千多卷篇幅的大型丛书,经学的学术价值与政治意义都是不容忽视的。不过,有了《皇清经解》(即《学海堂经解》)的推崇,书目的“简约”程度就要因此大打折扣了,“简约”得很不“简约”。连张氏在《劝学篇•守约》里主张词章多读有关实事者、政治书读近今者、地理专在知今、算学取足应用等顺应时势的意见,都因为对经学对《皇清经解》(按即《学海堂经解》)的过分强调而淡化。
第二个最低限度书目见于《劝学篇•守约》的最后一段:“如资性平弱并此畏难者,则先读《近思录》《东塾读书记》《御批通鉴辑览》《文献通考详节》。果能熟此四书,于中学亦有主宰矣。”比之《书目答问》后面的《群书读本》《考订初学各书》《词章初学各书》所提到的约70种图书,《輶轩语》的一百多种,《劝学篇•守约》正文的40种,真是约而又约,简陋得可怜可悲可叹。也许更可悲的是,就是这样简约得简陋、简陋得寒酸的书目,也依然会有人“畏难”。
由《輶轩语》的一百数十种,《书目答问》的2500种,《劝学篇》的40种,前两种精博相济,后一种由博返约,综合起来看,可以适应多种类型求书问学人士的需索,书目的演变里也体现了百年来读书由博返约的趋向,就是张之洞一个人前后开的书目里也有明显的以简约驭繁博的体现。这才是张之洞书目的完整的学术风貌。我们从中长时段的大背景来看,书目里的由博返约倾向,也是传统文化的繁博走向近代以来学校教育与学术研究的简约化进程的直接反映。
如果没有《輶轩语》,理解《书目答问》的导读作用确实比较困难。《书目答问》作为书目,只是一部逸笔草草的半成品,急就章,一部关于图书的“海洋”(也许《书目答问》勉强可以视为书籍的“海洋”?),需要读者自行厘清何为经典著作,何为注疏训解,何为学术重镇,何为延伸阅读,何为一般参考,何为考订,何为校勘,何为主何为次?初读《书目答问》容易感觉模糊不清,让初学者努力辨别门径的同时,粗识粗知经史子集的渊深和义理考据词章经济的广博,并非如钱氏所云仅有版本目录方面的意义。首先,目录本身经具有治学门径的意义。抹煞《书目答问》指引学术门径作用,实与传统学术观念相抵触,难以成立。其次,《輶轩语》《劝学篇》《创建尊经书院记》等诸文示之以纲之约,又有《书目答问》示之以目之博,纲目相济,博约互补,不容割裂。孤立片面地看问题,本是认识问题思考问题之大忌。钱氏立论,有失片面。其三,再愚蠢的读书人,也不至于对《书目答问》两千多种图书给予同等重视,在书桌上把自己读晕、累死。所以说,如钱宾四先生《近百年来诸儒论读书》对张之洞《书目答问》的全面批评,贬为仅为版本目录之学因而不具指引门径之作用,乃以引领潮流、规范学术之责任要求《书目答问》,以国学宗匠学界领袖要求张香涛,则既要弘扬旧学,弘扬文化,培育人才,既能培养考生也能培养官员也能培养文人还能培养学者,还要适应时局渐变的新需要,还能满足科举考试的旧需要,此岂是一本书目一本《书目答问》所能尽及应尽之责任?故曰:讥弹虽是,不免苛责。何况博识洽闻如钱宾四先生,却忽略《书目答问》与《輶轩语》之间的关联性,独立地贬低《书目答问》,有时也使人不知所云。
时代变化太快,张之洞的繁简程度不同的书目,繁如《书目答问》,约如《輶轩语》《劝学篇》,简如《创建尊经书院记》,对今天的一般读者都有相当的困难,治学的路数,已经由目录学引领下的重视小学和经学基础,改为越来越少系统接触经史子集常见书,越来越不熟悉经史子集经典著作,忽略传统经典的阅读价值、教育价值,片面地强调“创新”却在教育层面忽略“传承”,是今天大学乃至中学教育体制内突出的问题,首先的和主要的不是学生的问题,是师资的问题;是教师的问题,但不仅仅是教师队伍的问题,是教育观念、教育制度和评价体系的问题。对于面临中华文化复兴历史重任和历史契机的文化界来说,这可不是小事。
书目不仅是过去的文化和文化观的展示,也是今天学术和学术观、教育和教育观的缩影,永远如此。
    《书目答问》在社会影响面、读者认可度、学术可靠性和学术规范的示范引导性等这些方面达成了较为完美的一致。书目编纂者的社会地位、社会名望、文化意识、学术眼光和书目内在的学科覆盖面和学术合理性,是《书目答问》在中国近现代史上产生重大影响的关键。 从学术史和教育史的意义上说,《书目答问》是中国古典学术史上影响最为深远广大的导读(推荐)书目之一。
今天重读《书目答问》《輶轩语》《劝学篇》《创建尊经书院记》,重读一百多年以来诸儒开具的各种国学书目,早些的如曾国藩,稍晚些的如胡適之、梁任公,琳琅满目,掩卷感慨之外,要反思的东西,实在很多很多。近年的各种书目更是层出不穷,几乎没有人能把这些书目全部搜全读遍。以传承国学点评群籍为己任的众多书目,虽各有自己的学术使命和图书市场份额,但能兼顾历史的长度、学科的广度、学术的厚度和思想的深度,担起批评经典学术引导初学的责任的书目就如凤毛麟角极为罕见。开书目的人需要具备的心胸眼界、学术资格,实在是个大问题。丛这个意义也可以说,在合乎现代读者需要的新书目问世之前,或者在新型书目问世之后,《书目答问》都有其独特的参考价值,这使得它在众多的书目中,独树一帜,历久弥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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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10-15 16:28:19 | 只看该作者
《书目答问》毕竟只是一部推荐、导读书目,对它的价值和意义也不必过度诠释。诸如摒弃戏曲小说的陈旧观念,清朝一再禁毁图书的文化政策,作者自身的局限性,都给《书目答问》留下了时代的痕迹,不必为之掩饰。而且,《书目答问》的热销,如同《古文观止》《唐诗三百首》的畅销,从某种意义上说,不能显现古典的魅力,只是客观地表现了古典的没落,如实凸显了所谓“国学热”浅薄的低层次,如是而已。
    从《书目答问》写作至成书的时间看,是相当仓促的,所以草率成书的痕迹书中比比皆是,学界前辈多有指摘。叶德辉以其批注为素材整理的《书目答问斠补》《书目答问斠补之馀》订正甚多。(袁行云《〈书目答问〉和范希曾的〈补正〉》认为叶氏故作惑人之谈,他所改动有列入正录、附录或注里的书互相易位;有列入正录、附录又行删去,或增补未收书目,有先入此类后改隶别类者,在同一刻本中,初印本与后印本不可能有这么大的差别。叶氏摘列的200馀条在原刻本见不到,细看后印本剜补初亦无一与之有关。怀疑叶氏至多见到辗转移写的某种底稿本。是说见李万健等编《目录学论文选》,第389页,书目文献出版社,1985)王伯祥先生批注本汇集周星诒、伦明、余嘉锡、陈乃乾等批语,间出己意,多有是正,足资参考。
    今以《书目答问》附《国朝著述诸家姓名略》为例,可见周星诒云“此略漏与滥皆不免”是非常准确的批评。如臧镛堂、礼堂列于臧琳之后,钱大昕、大昭、塘、坫,孔广森、广林,王念孙、引之,洪榜、梧,惠士奇、栋,刘文淇、毓崧等或父子或兄弟,均连带及之,此即《姓名略》所谓“一门数人者类叙”,也说明名单开列时确实具有一定随意性。《姓名略》因各种原因漏收的学者、文人也不少,如方以智、吕留良、屈大钧、钱谦益、郭嵩焘、黄虞稷、陈梦雷、姚际恒、刘献廷、包慎言、周寿昌、丁晏等,有的是出于思想政治方面的原因 ,有些则只能归咎于编撰者的粗率疏略。
    算学家列出120多人的名单,是按照《畴人传》的目录顺序抄录的,并没有经过认真严格的甄选,如梅家入选人数是《姓名略》家族之最,梅文鼎、梅文鼏、梅文鼐、梅瑴成、梅钫都有算学著作,至于梅以燕以下3人,以燕,《畴人传》云:“文鼎子。早卒,未能竟其学。”梅“年二十六卒”。梅冲著《句股浅述》,本之《句股举隅》而详明之,杂取《算法统宗》难题数则,期便初学,无大精义。所以梅以燕、梅、梅冲这3人实在没有列入《姓名略》的必要。类似的还有李光地的弟弟李光坡、儿子李钟伦等。
    又如,潘耒列入算学家,没有必要,潘氏本不以算学见长,《畴人传》卷35谓:“学历粗有端倪,不能竟学。”
    又如许伯政,著有《全史日至源流》。然《畴人传》以为许氏于推步之学,稍涉大端而已。
    再如杨大壮,世袭轻车都尉,官徽州营参将,“精”于算学,武官中为罕见。但这似乎并不能构成入选《姓名略》的理由。
    凡此种种,只能以《姓名略》编纂者简单抄录《畴人传》目录来解释,这应该是张之洞叮嘱助手查《畴人传》,而助手不仅不通历算,缺乏别择,连工作态度也是敷衍了事,所以我们看到的《姓名略》就是张的助手们本着图省事的态度糊弄出来的活儿,是“命撰”说的铁证。当然,作为《书目答问》最差的片断,这一部分的“著作权”,是不会有人来和张之洞争抢的。可惜这个铁证一向没有人注意利用。
    《书目答问》及《补正》还有一些错误,前辈驳正以外,还有一些遗留问题。例如史部正史类《补梁疆域志》下范希曾补有“乌程温曰睿《魏书地形志集释》三卷”(各本皆同),按此公名“曰鉴”,字霁华,号铁华,乌程监生。范补误作“曰睿”,诸本皆误。
    子部小说类末注及范补均提到“《墨海人名录》”。按:《清史稿·艺文志》子部艺术类,有童翼驹《墨海人名录》十卷;《续修四库》1068册影印华东师大图书馆藏清道光十年《得月簃丛书》本“童翼驹《墨海人名录》一卷”;《丛书集成初编》1658册同。然“墨海”与小说家类无关,《书目答问》此处举“《墨海人名录》”,疑误,待考。
    新出各点校本也有新的失误,如子部类书末小注“韵府字锦”,诸本均未断开,按此指《佩文韵府》和《分类字锦》二书,理应加顿号或以两书名号断开。
    毋庸讳言,作为官场人物,政治正确永远是最重要的原则。比如,杨光先入选《国朝著述家姓名略·算学家》看上去就没有什么学术上的道理,却可能存在着他入选的理由。
    杨光先(?—1669),字长公,江南歙县人。他认为耶稣会所奉非中土圣人之法,西洋历算“即使准矣,而大清卧榻之内,岂惯谋夺人国之西洋人鼾睡地也耶”?著《不得已》申述他的观点,又反对按西洋新法制订历书,状告钦天监耶稣会教士汤若望,指控新法“十谬”,使得鳌拜逮捕汤若望等,并擢升杨光先为钦天监监正。杨氏的代表观点为:“宁可使中国无好历法,不可使中国有西洋人。”
    杨光先实不通推步之学历算之数,唯以所谓祖宗传下来的历算之“理”与汤若望等争执,必欲置之死地而后已,其学问、人品、文化倾向均无可称道。所撰《不得已》,可以说是17世纪中西文化碰撞过程中的坚持所谓中国文化本位的一个政治上暂时成功、学理上彻底失败的典型例证,是葬送中华文化变革求新机遇的努力尝试。
    张之洞承《畴人传》取杨光先以冠诸算学家之首,也许显示了他本人既不通历算之学又强为人师的执著,也许显示的正是他作为政治家的圆滑老到。张之洞《致宝竹坡书》,对宝廷(号竹坡)撰文驳斥西学《谈天》一篇,给出了抽象肯定、具体否定的意见,很有意思,可以参读。其肯定之处如说宝竹坡之文“用意极正大可佩”,尤其妙在“与杨光先《不得已》一书异曲同工”一句。接下来否定之说则句句敲打在实处,如“惟天算之术,究系专门。执事于推步未能了然,故攻击处尚未中其要害”云云。(《张之洞全集》卷二八九《书札》八,第1034310344页,河北人民出版社,1998。)读者诸君,可以自行体会。对《姓名略》算学家首标杨光先,我们也可以多一层“了解之同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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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10-15 16:29:50 | 只看该作者
百年前的“好书榜”——《书目答问》的文化地位和阅读价值

    (12月6日《光明日报》13版刊出,在博客贴出和大家分享下。)
    光绪元年(1875),身任四川学政的张之洞,撰写《书目答问》。光绪二年(1876),在四川刊行。 后来张之洞《抱冰堂弟子记》一文曾讲过:“任四川提学时,撰《輶轩语》二卷、《书目答问》四卷以教士,宗旨纯备,于学术源流、门径,开示详明,令学者读书即可得师。”可见张之洞对自己这两部书的水准十分自信,回忆起来,志得意满。即便如此,张之洞也不会想到,也没有谁会预见到,这样一本十几万字的小书,竟然是张之洞接近一千万字的著述中最有市场、重印次数最多、流行时间最长、流通范围最广、影响最为深远的作品。
首先,《书目答问》与张氏《輶轩语》《劝学篇》等具有共同的撰述宗旨和理念诉求,共同构成张氏国学教育的三部曲。当然,张之洞教育思想的核心是提倡经世致用之学,是培养士大夫,其间也不乏可供今日所谓通识教育设计参考的思想资源。《輶轩语》主题在阐释如何读,指示治学门径;《书目答问》提示读什么,全面展示四部之学的代表作品,尤其大力揄扬清代学术的主要成果;而《劝学篇》则申明为什么读,秉持“旧学为体,新学为用”的宗旨。三书各有侧重,前后呼应,完整地体现了张氏的学术主张。时过境迁,张氏一些具体提法已经逐渐为社会所摒弃所遗忘的同时,《书目答问》以及《輶轩语》《劝学篇》的论学部分仍然有阅读价值,根本原因就在于张之洞的开阔的学术视野、深广的文化背景以及张氏对国学的透彻认识。在《书目答问》问世之初,固然有张氏门生分别印行,群起响应的现象,但长时段里《书目答问》的流行,就不能用张氏门生弟子遍天下的原因去解释,只能理解为《书目答问》的流行有其自身的学术必然性。
其次,《书目答问》改变了书目的价值取向。此前的书目,大都是针对皇家图书馆和私家藏书的,是针对少数人的书目,而《书目答问》则从设计初衷就是面向广大读书人的,把书目与读者的密切关系放在首位,这是目录学思想的一个带有划时代意义的发展与转变,从而为推荐书目和近代专业书目树立了学术典范。此前的龙启瑞《经籍举要》等书则完全不具备这样的文化影响力。
    再次,对学术路径的强调。《輶轩语》卷一《论学》说:“泛滥无归,终身无得;得门而入,事半功倍。或经,或史,或词章,或经济,或天算地舆,经治何经?史治何史?经济是何条?因类以求,各有专注。至于经注,孰为师授之古学?孰为无本之俗学?史传孰为有法?孰为失体?孰为详密?孰为疏舛?词章孰为正宗?孰为旁门?尤宜抉择分析,方不致误用聪明。此事宜有师承。然师岂易得?书即师也。今为诸生指一良师,将《四库全书总目提要》读一过,即略知学问门径矣。”下文指示各种重要书籍的作用时,又一次强调“《四库提要》为读群书之门径”。以目录学作为学问门径,是清代学术界的共识,也是清代学术发展的重要表现。王鸣盛《十七史商榷》说:“目录之学,学中第一要紧事。必从此问途,方得其门而入。”“凡读书,最切要者,目录之学。目录明,方可读书。不明,终是乱读。” 《书目答问》即秉承这一思想,并进一步发扬光大。“为学之道,岂胜条举,根柢工夫,更非寥寥数行所能宣罄。此为初学有志者约言之,乃阶梯之阶梯,门径之门径也。”在《书目答问》史部谱录类书目之属云:“此类各书,为读一切经史子集之途径。”《书目答问》2500部书的规模与整体结构,也充分体现了这种“阶梯之阶梯,门径之门径”的指导思想与收录原则。
在知道书名、作者信息之后,紧接着就是要知道选择什么样的版本。因为图书与版本实际是密不可分的,任何一部书都有其具体的特定的版本信息。《书目答问·略例》说:“读书不得要领,劳而无功。知某书宜读而不得精校、精注本,事倍功半。”。与《四库全书》相比,《书目答问》的一大改进就是大量增加版本信息。这样,图书信息才是完整的,更具有指导意义和实用价值。
治学门径的指示,又包括了对小学的高度重视。《说文》著录约50种,远高于《尔雅》的15种,从而比较充分地展示了清代《说文》学的风貌,是《书目答问》比较精彩的片段。
又次,《国朝著述家姓名略》是《书目答问》一个极有学术特色的附录,更是一项带有创造性的贡献。《姓名略》按照经学家、史学家、理学家、经学史学兼理学家、小学家、《文选》学家、算学家、校勘之学家、金石学家、古文家、骈体文家、诗家、词家、经济家14类开列名单,初步清理了学术与文学的系统和代表人物,是清代学术文化史的首次有意识的全面且系统的总结,以弥补四部之法凸显典籍而淡化人物的缺憾,是目录学史上极富创造性的学术理念及成功实践,超越了《汉学师承记》《宋学渊源记》乃至《明儒学案》《宋元学案》的汉宋藩篱和理学框架,用最简略的方式勾勒出清代思想文化的生动轮廓。《书目答问》的书目与姓名略相辅相成,构建了目、书、人、学四重要素的新型书目范式,将知识体系、代表典籍、著名学者、学术领域整合起来,以目录建立学术体系,以典籍代表文化成果,以著名学人树立学术典范,以学术领域来育化新人。同时,《姓名略》的设置,即是对四部分类法的结构性补充,又在体制内最大限度地弥补了传统目录学著作缺乏检索功能的遗憾,这也是迄今为止的目录学史研究忽略的方面。
最后,《书目答问》原有的知识空间、学术价值和文化意义,有民国范希曾《补正》等为之继续扩展。又有蒋凤藻、叶德辉、伦明、周星诒、余嘉锡、王伯祥等很多藏书家、目录学家、学者的批校本,留下了丰富的版本学资料,至来新夏先生《书目答问汇补》方做一全面总结。大量名家的批校本,为《书目答问》增添了版本学价值,更灌注了新的文人趣味,开拓了《书目答问》的欣赏空间,丰富了书目的文化内涵。《书目答问》之所以是《书目答问》,就在于它提升了书目在传统文化背景与现代文化范式的转换与衔接之间的多层次价值,使得《书目答问》不再是入门级的敲门砖,它有了文化使命和历史责任,它衍生出来可供继续扩展的研究空间,增多了一份回味的馀地。
从传承学术、普及国学的角度说,张之洞确实可以说是极为成功的国学教育家,而《书目答问》则可以说是影响最大的国学书目。《书目答问》开启了近代以来推荐书目的潮流。在胡適之、梁任公这些文化名流的国学书目都被人们逐渐淡忘的时代,《书目答问》还能有生命力,还具备再开发的潜力。一百多年过去了,《书目答问》依然值得我们去阅读。
我的《增订书目答问补正》(中华书局,2011)在张《目》范《补》的基础上,补充近年来古籍影印本、点校本,不仅搜集港台学界出版界古籍整理的贡献,也尽量留意日韩在汉籍整理上的成绩,力求为当今的读者提供一种新的有实用价值的读本。为读书人而写,与读书人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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