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车吟[转]/大道中行的帖

少锋

     

    在诗人们的眼里，水车是水乡一个古朴的剪影，一首质感的民谣，一幅秀丽的画图，而在今夜于我，它却化作摇动我乡村情愫的一声叹息。
    久远以前的农耕时代，在农业生产的农具发明中，所体现的巧妙和智慧，往往是令人叫绝的，能引水灌溉的水车便是一例。我们乡下使用的水车与靠水流冲激自动提水的轮盘水车不一样。其外形如龙，纯用木头制成，顶端的辘轳便称作龙头，两根支臂连接在车身——一道木槽上，辘轳带着两个摇柄，由一个人或两人手执木拐推拉牵引使之转动，下端吃水的那一头也有一个小的辘轳，两个辘轳传动着的与车槽等宽的一块块木片穿在一条环轴上，如一条龙骨。轮轴沿着水车槽翻转往返，水便被夹一片片的木片之间提将起来。极小的时候，水车在男孩子们是偶尔触摸一下的玩具，被大人发现的时候，便少不得挨一两句责骂，用于农业生产的农具在庄稼人眼里远比小孩子的快乐重要。冬季往往悬置起来，等开春之后，便取下来用桐油再油上一遍，放在温和的太阳下晒干，其被精心地保养呵护的程度可以想见。
    夏季干旱的时节，便靠这种水车来提水灌溉，这项活计便被称作“车水”。小的时候，家里劳力不足，我们半大的男孩，便被大人赶着去车水。刚开始的时候，随着池塘里的水被水车提起来，汩汩地从水车里流出，哗哗地从脚背上漫过流到田里，滋润着干渴的秧苗，多少还有些兴奋。这样的时候母亲往往躬着身子拨除在秧垄间的杂草。慢慢地一两个小时过去了，水量还没有达到要求——母亲说，夏天的田里一碗大的地方就得一碗水被晒干，所以田里的水要灌多一些。我们手上却已经磨出了血泡，膀臂酸胀，白花花的太阳光由水面反射上来，照得脸孔赤红，呼出和吸进的空气也仿佛带着火一样，燎得人口干舌燥，头晕脑胀。而父亲还是一如初始那样，不知疲倦地推拉着木拐（俗称车水子），看到我们实在帮贴不出一丝力气来了，他便会让我们到树荫底下小坐一会。而我们也顾不得地上着了火一般地发烫，一下子瘫软下来，连树上蝉唱着的似乎抬手可捉的知了都提不起我们半点的精神和丝毫的兴趣，甚至懒得去看上一眼。父亲却一个人叉开步子牢牢地站定，双手一推一拉，身子一转一拧，仍然把水车支使得团团转，扑扑腾腾地把塘里的水源源不断地送到田里。如果自家的田块不在水塘边上，便需要从别人田里经过（俗话所说的过水畦），沿途的沟路滴漏跑冒，所需要的水便更多了，车水的时间也就更长了。
    在一般干旱情况下，池塘里的水位是够一部水车长度来汲取的。而到了旱情严重的年份，池塘的水只剩下塘心的一点，便需要几部水车接龙一般地同时提水，第一部水车从塘里取水到一个水凼里，第二部水车便从这个水凼里接着上提，由几户劳力协作了，所提上来的水便往这几户的田地里平均浇灌。这时便需要一个统一的步调，一般是唱记数的号子：“一呀个一，二个哪个一啊……”最后以“十个十”结束，为一个记数单位，俗称一颗子，即轮轴转一百圈。这种号子由一个脸上汗珠如豆的黝黑精壮的庄稼汉，以一种特殊的韵调，从低沉厚实的嗓子推出，和着水车嘎吱的声音，仿佛在唤醒空旷田野潜藏着的古老生机，又好像能让人们的手臂凭空生出更多的力量来。那里，我在心里打一个问号——一颗子的水就是一立方米？大人们也不知道，他们也不需要知道，他们种田所依靠的只是经验，一如几百年甚至几千年沿袭下来的耕种方式。
    现在，村里差不多家家户户都买了小型电动抽水机，比水车方便多了，又省力气和时间，水管可以拉出好长，想浇灌哪块地就灌那块地，不象水车那样受限制。水车也因此渐渐地退出了历史的舞台。只是没有了那低沉铿锵的车水号子，田野里好象就少了一份热情和希望。而好多的塘堰因此而更快干涸见底了，像一只只空洞的眼，无神地向空中期盼。
    不知道舒婷诗中 “数百年来纺着疲惫的歌”的那架“破旧的老水车”是否是我们乡下所用的这种水车样子。但我知道，乡下的那架“嘎嘎吱吱”作响的水车，也一样地在我的心中，在田野深处、骄阳之下、岁月的河边，吟唱着一首下里巴人的歌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