峥嵘岁月（连载）

宋伟

峥嵘岁月（连载）（作者：老天外天）
一年一度的高考马上就要开始了，看着急着备考的孩子们还有同样着急的家长们，不禁想起了我的高考岁月。
    二十年前差一个月的今天，一大清早，天刚蒙蒙亮，隔壁家的大公鸡好像还在努力地高唱着，就被爸妈从睡梦中叫醒了。待我揉着惺忪的眼睛走到堂屋（客厅），才发现一家人都已经起床了，就连十岁的小弟弟也起来了。昨晚睡得真晚啊,村头人家的狗都开始叫了，我还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睡，又将老师重点交待了的公式、定律默默背了一遍。好像刚刚打了个盹，就被他们叫醒了。婆婆（奶奶）挪动着蹒跚的小脚，端来漱口水，口中喃喃道：我儿快洗脸刷牙吧，赶快吃了好去坐车。爹爹（爷爷）和父亲一眼不发，低头在抽他们的闷烟，五分钱一盒的劣质大公鸡牌香烟，被他们抽得烟屁股扔了一地，浓烈的烟草味不时引起爷爷剧烈的咳嗽声，他不得不猛吸一口气，拼命地吐了一口浓痰，又用脚死劲地抳化掉。母亲呢，呆呆地站在神龛前，双手捧着一把香，口中念念有词：菩萨保佑！祖宗保佑！让我儿考上大学，给你们烧香磕头了！
    一家人匆匆地吃完早饭，母亲将平时怎么也舍不得吃的已经煮好了的鸡蛋塞进我黄书包中，回头对父亲说：他爸，今天就不出工了，送我儿去上车吧。
    村头的小路真静啊！父亲背着手，抽着他的大公鸡，我紧紧地跟在父亲的身后，急急地走着，我甚至可以听见父亲走路时裤子间轻微的摩擦声和赤脚踩在草地上小草倒地的声音。从村头到公社有十里路的光景，一路上我们谁也没有讲一句话，好像谁一讲话，就会打开了渔夫的瓶子，就要冒出一阵烟变成一个可怕的魔鬼。

      到了公社，来到学校门口，远远地就看见一辆解放牌军用大卡车停在学校的操场上，那是学校为送我们去高考从部队借来的。说是操场，实际上就是一块空地上支起了一个水泥篮球架子，就连操场的周边也长满了野草，不时有小伢们将牛系在操场上，跑过来扒在窗台上，伸长脖子看我们上课，害得老师不时要将课停下来，出来赶他们走，但时间不长，他们就有过来了，有时一节课要搞好几次。牛儿们呢，长期在一个地方吃草，也不满意了，不时哞哞地叫几声，有时也互相打仗，经常看见两头牛为一片草地而打起仗来。这会儿，所有的老师都来了，校长也来了，这个干瘪的老头，胡子好像从来就没有刮过，总是穿一身洗得发白的的几卡中山装，手中端一个泡满黄黄茶叶的玻璃罐头瓶杯子，讲上几句话就要喝一小口茶。那天，我清楚地记得他是这样说的：同学们，决定你们穿草鞋还是穿皮鞋的时候到来了。现在党的政策好啊，知识分子有出路了，你们一定要好好地发挥，争取考上好的大学，这样才对得起你们的父母，对得起你们的老师，也对得起你们自己。喝了小小一口茶后又说：校长我老了，送完你们考试后我就要退休了。你们不用担心，校长我已经落实知识分子政策了，退休后，国家还每个月发三十七快五的退休金，要是你们谁考上了大学，接我到你们家喝喜酒。那天，在初夏早晨的阳光下，我第一次看见了老校长的眼泪在眼眶中打转。后来我考上了大学（全公社也只有这一名大学生），接我们老校长来做客时，老校长花了五块八毛钱买了支笔和一个笔记本送给我，到现在我还舍不得用它。大学还没毕业时，老人家就因肺癌仙逝了，死后骨灰送回了黄冈老家。临死前，还不忘告诉别人，他有一个学生是大学生。老人家早年毕业于湖北外专，后下放到我们公社高中的，虽然受了一辈子苦，教了一辈子的书，但那时还没有高考制度，也就没有大学生了。
    父亲送我到了操场，嘱咐我听老师的话，就急匆匆地走了。我知道他还要到公社旁的水沟里去割肥猪草（那时用来喂猪的一种水草，就是现在堵塞河道的水花生），为了供我上大学，父母在家喂了两头猪，每天天不亮，父亲就会到这条水沟割百来斤草回去喂猪。我可怜的父亲啊，就是那是落下了类风湿的病根，到现在每逢变天，刮风下雨就全身关节痛。
  古老的 汽车驮着二十几个鸿鹄满志的年轻人，一路轰鸣着，颠簸着，好像随时就要散架似的。好几个女生都吐得一塌糊涂，连胆汁都吐出来了，送考老师不时叫司机停下来，好让她们歇口气。要不，我敢保证，这样吐到城里，她们的小命就快没了。大家中了邪似的，谁也不愿意讲话，只是拼命地抓住汽车箱板。有几个用功的同学还默默地说：一是晚，二是图~~~还有一个超级用功族，还不时看看手中的纸条，那上面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公式、定律。多少年以后，同学聚会时，提起那场面，有人还戏称为：那场景简直就是，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到了，到了。”不知是谁大喊了一声。这一叫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啊，二十多条脖子也不由得都拉长了许多，眼睛都齐刷刷的转向了车子的正前方。真的到了喔，好长的火车啊，好大的房子喔，好高的烟囱喔，好多人啰，大家都七嘴八舌起来，车上也有了渐渐往日的生机，就连刚才还吐得快死的女生，也像打了强心针一样鲜活起来。汽车左拐拐，右弯弯，终于到了县招待所。那是一个两层楼高的苏试建筑，门前是一条笔直的煤渣路，路两边是还在盛开的一串红、月季等盆栽花卉。二楼顶上是红色的机瓦，很像苏联人的军帽，门窗也开得很大，早上睡在床上，太阳真的能晒到屁股，地板是木质的，走在上面发出叽叽喳喳的叫声，感觉最好的是：厕所就在走廊两头，很近，整个厕所就像一间房一样，下雨天上厕所不用打伞，上完厕所水一冲就干净了，永远没有臭味。有一男生立马感慨道：城里厕所真是干净啊！晚上在这睡觉都行。大家不停地楼上楼下走动，地板发出巨大的噪音。立即把还在睡觉的房客吵醒了，推开门大叫：乡巴佬，吵死了！又重重地将门关上。
    很快，房间分好了，每间房间两张床，每张床上睡两个人，两张床之间还有一个小小的桌子。雪白的床单，明亮的电灯，还有每个房间顶上的电扇，都是以前仅仅在书上看到的，一下子都摆在眼前，就好像叫一个乞丐去吃满汉全席，一下子找不到从那里开始一样，这幸福来得也太突然了。
    分好房，安置好个人物品，送考老师又召集我们到他的房间开了一个小会。千嘱咐，万叮咛地告诉我们，晚上睡觉前要洗脚，上完厕所要冲水，走路要轻声轻气地，不要让别人看不起我们乡里人。又告诉我们不要到楼上栏杆边玩，因为是在二楼，小心掉下来摔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