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花太匆匆[转]

少锋

林花太匆匆

                                                                                （一）

    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无奈朝来寒重晚来风。
  胭脂泪，留人醉，几时重，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
      这是南唐后主李煜所作的一首《乌夜啼》，淡淡的，一如初秋的晚风，轻轻的，又似暮春的落花。一分惆怅，一分凄婉，一分幽美。
        这不是我所喜欢的诗词。我喜欢“浊酒一杯家万里，燕然未勒归无计”，喜欢“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喜欢“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
        我喜欢旷达、自在、闲适，喜欢从诗词中放松心情，而这首《乌夜啼》太过抑郁了，虽然很美。

（二）

        但是，我却牢牢地记住了这首词，虽然本能地想要拒绝。
        一晃二十年了，说弹指一挥间，那太过潇洒，还是说恍若隔世吧，那更切合无奈的思绪。
        那是上高中文科班时。她正坐在我的前面。共同的爱好和接近的成绩很快拉近了彼此的距离。我们一起读唐诗宋词，一起背英语历史；一起在操场打球，一起在小巷徜徉；一起看窗外的绿色，一起谈毕业的梦想。她知道我喜欢写意山水，就尽其所能地帮我搜寻，我看到她喜欢诗词，于是也开始吟咏背诵。
        而这首《乌夜啼》正是那时她第一次推荐给我的。在那之前李煜的词我只知道《虞美人》，只知道春花秋月，而且还是通过邓丽君的唱词……
      读完《乌夜啼》后，我跟她说的第一句话就是：“这词读起来太凄惨，好难受。”

（三）

        多年以后，我们班的同学重新聚首时总是说，文科班的生涯是我们一生中最美的春天。
        忘记了是哪一个元旦，三五个同学，骑着自行车，经过河口大桥，在寒风里一路前行，直到云梦。车抵清明河，我们才“大江歌罢掉头东”。返程的路上，坐在我后座上的她突然戟手一指：“看，牧童骑黄牛！”
        我们回首看时，只见路旁一栋低矮的平屋，斜倚着几株稀疏的杂树，一个半大的蓬头小厮骑着一头黄牛，从屋旁的泥泞小径上缓辔而来。
      “是啊，牧童骑黄牛，歌声振林樾。”
      “他手中再要有根短笛就更好了”
      “呵呵……”

      也忘记了是哪一个中秋，只记得天格外地蓝，月亮格外地近，仿佛就悬挂在校园操场的对面，如同蓝色水晶中的一轮玉盘。我们站在教室外面的走廊上，伸出手就能够轻轻触摸到她皎洁的面庞，又好象一抬腿就可以跨进月中，去找寻嫦娥、吴刚或者玉兔……
      我被这明月所吸引，约上同桌和她，从晚自习的课堂里逃了出来，沿着中山街，迤俪走向南门桥一带。
      那时节，南门桥附近还多是农田，月光洒下来，如带雾的白纱，轻柔和缓；似乳化的清泉，细腻光滑。真是“明月如霜，好风如水，清景无限”……
      月光笼罩着四野，我们也溶入了这无边无际的朦胧之中，慢慢地走着看着，走着看着，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仿佛羽化的仙人，感受天的灵气，地的精华……

（四）

        文科班的岁月如早春的晨风一般，从耳畔发际倏忽而过。高考过后我去了武汉，她进了师专。
      受同桌的怂恿，我决定在去武汉前释放一下心里的感觉，虽然连我自己也并不能确定那种感觉到底是什么。
        毫无悬念，我慌乱而浮躁的表白遭到了拒绝。出乎我自己的意料，我并没有觉得多么的痛苦，只是有些尴尬难以自处。事过境迁后我才悟出，也许她真地说得对，我们已是知己，人生有此足矣，夫复何求？
      是呀，人生有此足矣，夫复何求？

（五）

      然而，少年总是难以勘透情缘的。我困惑于遭受拒绝所产生的尴尬，特别是听说她仿佛一直喜欢我的同桌，我被激怒了，跟她疏远了。
      大学毕业，我仍然回到了这个城市，而她已经离开这里远嫁鄂西。听到这个消息，我不知怎地忽然想起了她读过的李煜的另几句小词：“剪不断，理还乱，是离愁，别是一番滋味在心头”。
      少年容易有淡淡的愁丝，少年又总容易忘却曾经的愁怀，虽然只是暂时。以后的上班时光中，我有了许多新的朋友，以前的许多人和事渐渐淡出了生活的轮廓，只是偶尔在翻看旧词时，才会想起远方还有一位曾经的知己红颜……

（六）

      还是记不清哪一天了，尽管直到现在我恨不得拍破脑袋想要记起来。
      办公室里的电话响了，我接了起来。
    “喂，是你吗？”
    “是我，你是？……”我突然明白过来，是她！“是我，你在哪里？”
    “我……”电话突然断了，只剩下嘟嘟的忙音……
      握着话筒，我不知所以然。她为什么打电话来？为什么打通了又断了？是她挂断的还是因为线路不好？我想不明白，连回拨过去的号码都不能确定。谁让我一直跟她保持疏远，谁让那时的电话没有来电显示？算了，如果她要找我，会再打来的。我这样对自己说。
      可是，她再也没有电话打来……



[ 本帖最后由 少锋 于 2008-6-14 22:20 编辑 ]

少锋

（七）

        又是一个明媚的春天，在街头无意中碰到了她的姐姐，过去都是一个学校，彼此都认识的。我说起上次电话的事情，问了她的近况。
        没想到，她姐姐竟潸然泪下，告诉我她已经永远离开，不在世上了！
        她到鄂西工作后不久就查出脑部长了恶性肿瘤，多方诊治无效，很快就回到了这里。医生说要么放弃，要么就开颅，成功性只有不到一成。
        她要抗争，她要努力。我知道，这是她的本色，她好强，她不服输，她要生如夏花，她要灿若星辰！
        姐姐说，在进手术室前，她躺在推车上，一头秀发已然无存，人却依旧振奋。她说要努力活下去，要做好多事情，她舍不得亲人，舍不得同学，舍不得这个世界……
      可是，她再也没有从手术室里鲜活地出来……

（八）

    水边沙外，城郭春寒退。花影乱，莺声碎。飘零疏酒盏，离别宽衣带，人不见，碧云暮合空相对。

忆昔西池会，鹓鹭同飞盖。携手处，今谁在？日边清梦断，镜里朱颜改。春去也，飞红万点愁如海。

这是秦少游的一首《千秋岁》，不知道她可曾看过。据说此词问世后，见者纷纷表示：“秦少游必不久于人世，岂有愁如海而可存乎？”不久少游果然辞世而去。
        她是个才女，她喜欢《乌夜啼》一类凄婉的诗词，难道这真是一种谶语？一种宿命？否则为什么会这样呢？

（九）

      丰山下，杂花生树，群莺乱飞。
      上学时她曾经多次邀请同学到这里来玩，我们都没有成行。而今，我们来了，她却已如秋叶般静静地消失在了这故乡的山中……
      我们默默地注视着这块土地，眼眶里渐渐都有了湿意，若是她看见了，肯定又要笑我们没有豪气了。
      是呀，林花在春天开过就凋谢了，虽然太匆匆，但她毕竟绽放过，毕竟灿烂过。
      但是，如果有来生，如果还是同学还是知己，我想说，来，我们一起读“青箬笠，绿蓑衣，斜风细雨不须归”，一起读“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