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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师之友网]创站者管季超陪您读项丽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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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1-21 11:40:13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自然之神 (节选于《湖·摄手记》)
标签:自然之神 寂静花园 项丽敏


  
  我不种花 也不种草
  漫山遍野都是花草
  自然之神将它们看护
  我只要走出房间 就能看到


  ——题记
  
  
  1、露珠与草花
    
  三月的田野已经泛青,那些稚嫩的春草和草花,就是露珠们的后花园。
  雨珠挂在叶片上的时候很像露珠。不过雨珠和露珠还是有区别的,雨珠容易滑落,在叶片上停留的时间很短促。雨珠就像那些急性子的姑娘,走路都带着碎跑。
  露珠就不同了,一枚露珠悬在叶尖,只要没有风来捣乱,她可以一直稳静的悬着,好像她和叶子的内部有着隐秘的牵系。就算有风来,只要它不那么鲁莽,那枚悬着的露珠也只在叶尖上轻盈的荡几下秋千。
  贴着泥土的春草几乎在出土的同时就捧出了花朵,素净的蓝、白、黄。草花对于颜色的使用是珍惜的,不铺张,不挥霍。草花的生命只有一天,到了傍晚,纷纷收拢花瓣,像珍重收藏的人生故事,再也不打开了。
  而那些草们却如同有着非凡生殖力的母亲,在次日的早晨又会捧出新的花朵,不厌其烦,这样,春天的田野里,每天都能看见簇新的草花了。这些贴着泥土的草们一生会开多少花朵,大概没人知道。它们的名字也不会记入花谱,也可能,它们根本就没有名字吧,除了露珠和偶尔路过的蜜蜂,难得有人注意它们的存在了。
  露珠是与草花相亲的朋友。在每天的早晨,在太阳升起之前,露珠都会如约而至,和草花在一起,安静端坐,聆听春歌。
  
  
  2、夜里开的桃花
    
  桃花是夜里开的。
  夜里有雷,在夜空的深远处,穿了一双软底的布靴,小心踩过云层。可能是雷不想弄出太大声音,担心惊吓了刚破土的春苗。
  紧接着,春雨就清新地下起来了。早晨醒来时,雨已停了,开窗,空气中有香气袭入,少女肤发的清润气息,也似水蜜桃的清甜味道。这就是春天特有的体味了。
  桃花一开,山间便似落了一匹匹粉红的云彩。桃花是喜好群居的,在一树桃花的不远处,必然会有另一树或一大片桃花。开在路边的桃花总是和路保持一些距离,这距离是桃花保护自己不被采摘的聪明之举。开在水边的桃花则更接近女孩儿的天性了,清丽,洁净,娇媚。
  桃花是浪漫的代言,桃花一开,山水便柔软起来,明艳起来。
  蜜蜂也开始忙碌了。想想看啊,一夜之后,有那么多桃花夭夭开放,每一朵桃花都殷勤献出自己的香气,召唤着蜂儿。
  很多年我都分不清桃花和山樱花,它们的区别很细微,细微到只是颜色的增一分和减一分。人类是不知道花朵的秘密的,它们从什么地方获得了绝妙的颜色、姿态、香气,又因什么力量的召唤,使得它们在一夜之间打开自己,把美释放。如果用那些所谓的科学道理来解说,就无味了,太枯乏,不属于花朵身体中所蕴藏的神性。
  或许远古的美丽传说能够阐述吧,关于花朵内部的秘密。
  
      
  3、太阳之杯溢出的金沫
    
  已经下了两天两夜的雨。春天在雨水中跑出哒哒的脚步声,不再像三月初时那样举步犹疑了。一些花在雨中开放,一些花在雨中落下。油菜花就是雨中开放的花。
  湖边有一片油菜地,两天前,油菜地还是浓稠的绿波,今天再看,已浮起一层明黄的细浪了。
  走近了,才发觉很多花苞还是青涩的,紧咬着嘴唇,倔强可爱的样子,像十三四岁的叛逆少年。已开的花上凝着雨珠,叶上的雨珠更多,硕大,昨夜的残雨。
  我蹲了下来,把相机打开,调到微距。
  在网络上看过别人拍的油菜花,大片大片的油菜花海,一眼望不到边的炫黄。想象不出,一个人站在那样的油菜花海里是怎样的感觉?会不会觉得自己也是一朵细小的油菜花,淹没在漫无边际的花丛中,窒息在毒药般的香气里。
  那种一眼望去让人晕眩的油菜花海,在湖边是见不到的。湖边的油菜花一畦一畦,散漫而又节制,像太阳之杯溢出的金沫,流淌着,撩动着大地的春心。
  
  
  4、春天的田埂
    
  如果我是一只春天的蚂蚁,那么,田埂对我来说就是一座没有尽头的花森林了。春天的田埂是大自然随意又精致的绣品,牛和人走过的脚印不会破坏花草的生长。那些细碎的花草有着比自身强大无数倍的生命力。
  田埂尽头有一处堆起的土垄,是一座坟。坟上,白色的野草莓花已经开了。坟边围着细密的小鸡草,草穗上挂满了穗花和露珠。
  坟边有一畦萝卜地,参差的开着萝卜花,花瓣上有繁复的脉络。这些脉络只有在花儿将要凋谢时才会分明,像一种神秘的纹身。这是花朵洗净铅华后的另一种美——有质感的美。
  豌豆花也开了。豌豆花很像蝴蝶。或者说豌豆花是静止的蝴蝶,而蝴蝶则是飞翔的豌豆花。当蝴蝶与豌豆花相遇时,会不会把对方当成另一个自己来喜欢?豌豆花是并蒂而开的,少有独开的花,这一点和蝴蝶也相像,蝴蝶也总是成双的飞着,一高一低,或一前一后。
  油菜地在这个时节是另一翻样子了。花儿渐落,仔荚初生。和半月前比起来,油菜地的高度上升了不少,几乎和人齐胸了。
  我在田埂上,面对一朵油菜花蹲了很久,等待朝阳从云层里出来,照在两片花瓣之间的蛛丝上。蛛丝是有七彩光泽的,这光泽只有在日照下才能看见。当阳光投射在一根纤细到接近于无的蛛丝上时,蛛丝也就成了一线很写实的阳光,坚韧而有灵性。
  在有阳光和露珠的田埂上,一切生物都是有灵性的。只是这个处于地面的灵性世界很少被人们发觉,人的眼光习惯于向上张望,也因此错过了观看造物主落于人间低处的手笔。
    
  
  5、在山林
    
  清明的前一天又去了山林。有两树桃花在山林入口处安静的开着,颜色浅淡,接近于白。“人见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看到迟开的桃花,很自然的就想到这句诗。
  在桃树下的山溪里看见了一只青蛙,很幼小,可能刚蜕去尾巴,它从水草间跳上石头,端坐着,当我把相机镜头举起对准它时,青蛙又一个跳跃,没入一丛水草,不见了。虽然没拍到它,心里还是高兴的,这是我今年第一次看到青蛙。
  看到蚂蚁打架。是山林里才有的黑蚂蚁,有指甲盖的长度,体型健壮。蚂蚁的那种姿态究竟是不是打架我也弄不清楚,我只是从它们激烈的样子去猜想,只有战争,或者说只有仇恨,才能使它们有那样的狠劲。那是怎样的姿态呢,一只蚂蚁完全弓起了身子,身体基本变型了,嘴巴却死死咬着另一只蚂蚁的腿,而另一只蚂蚁则凶猛的咬着它的头。我甚至看见它们尖锐的牙齿。
  在它们周围有四只同样的蚂蚁,很着急的样子,想靠近又不能靠近。我猜这四只蚂蚁大概是想拉架,并用蚁语在说:别咬了,别咬了,有话好好说嘛……那两只蚂蚁充耳不闻,还是死命的扭在一起,咬着对方。
  原本是只想观战的,做为人类,我不应该参予蚁类的事情。但看着看着就按耐不住了,捡起一根细枝去挑它们,企图把它们分开。那两只蚂蚁的身体却丝毫没有分开的意思,顺势爬上了细枝,向我手指的方向爬过来,在它们接近我的指尖时,我慌忙丢下了细枝,然后,我看见,在地上,竟然有一群蚂蚁,黑压压的阵势。
  真不知道这些蚂蚁是从什么地方出动的,我吓得落荒而逃。跑出很远,心里还发着毛,好像有无数只蚂蚁在我身上。
  也或许是我误解了它们。人类对区别于自己物种的误解是经常的。有可能它们是两只相爱的蚂蚁,爱到死去活来,任何力量也不能分开它们。
  在山林里我还看到两棵极幼小的桃树,一棵只有一根枝丫,另一棵有两根。枝丫上开满幼花,花瓣浅粉,比寻常的桃花单薄。这两棵桃花很像是随手插在那里的花枝,走近细看,便看见半露土面的一截树桩。树桩是黑色的,有被刀砍过的苍桑印迹。树被砍去了,但他泥土下的生命仍然存在。这生命埋于地下,积蓄养份修复伤口,在下一个春天又抽出新枝,开花。树的坚韧由此可见,大自然也因此生生不息。
        
    
  6、水蜻蜓
    
  在沉寂了一个雪冬之后,看见每一种生命在大地的深处醒来,颜色盛开,声音鸣唱,翅膀飞行,心里有着初见和再逢的双重喜悦。
  昨天在山林里看见今年的第一只水蜻蜓。
  水蜻蜓飞一会停一会,停得时间很长,一动不动,像是沉浸于水底的往事之中,忘记了此时。
  水蜻蜓的翅膀有强烈的金属反光。看样子,它是刚从水里爬出岸边,并羽化成蜻蜓。
  蜻蜓在羽化之前的样子很不好看,小时候我们叫它水乞丐。水乞丐在水里生活六七年后才能羽化成蜻蜓。而蜻蜓,这种看起来体态轻盈优美的宇航家,飞行生活只有一个月,最长的也只有半年。
  蜻蜓在飞行中近似于贪婪的追求和享受着爱情,然后以“点水”的方式大量生殖。当蜻蜓的飞行生活结束时,生命也就结束了。
  这只刚由水生昆虫转变成陆生昆虫的蜻蜓,对于外界的干扰并不在意,或是懒得理睬吧,当我把相机镜头挨近它,几乎要触到它薄透的翅膀时,它也不飞开,对于相机的快门声也是充耳不闻。我倒是有些佩服它的镇定了。
  我亦步亦趋的跟踪着这只春天的水蜻蜓,给它留下了四个背景的定格,分别在树梢、草叶、去岁的枯茅和新生的杉芽上。
  当我拍完最后一张,水蜻蜓忽然从水底的前尘往事中惊醒过来,飞向山林高处,不见了。
  也许是寻找它新生活的同伴去了。
  山林幽寂,天地都是绿的。
  
  
  7、桐花开了
    
  桐花已经开了。桐花开的时候,皖南一直在下雨。
  桐花也叫桐子花,它的树叫油桐,所以,也有叫它油桐花的。开花的时节赶上雨天,不知这是桐花有意的选择,还是不得不尊从的命数。桐花开在树丫顶端,一簇簇,像一户人家众多的朴素姐妹。单看一朵桐花,便能体察出它的清丽脱俗,花瓣有着绸锻的滑腻质地,从花芯深处渗出殷红血丝,沿着花瓣的脉络,细细延伸。
  因为赶上了雨天,桐花的花瓣上凝满水珠,水珠添加了桐花的韵致,也添加了桐花的负重,有些桐花因此过早的辞别树枝,坠落地面。
  桐花落地的声音很响,像山谷的心跳——咚——咚。
  桐花开的时候也是乡村的茶忙时节,山间的茶叶都兴起来了,绿云一般,茶农们披着雨衣,戴着竹笠,从清早就背着茶篓上了山。山间雨雾叠生,白色弥漫,树林、茶园、采茶人,都隐在雨雾中了。只有近处的油菜地、花树和竹林是清晰的。
  竹林中,新竹拔节的声音有如私语,若有若无。笋壳蜕出的地方露出一枚肉红色乳芽。乳芽紧贴着翠嫩新竹,像新竹身上一个娇怯脆弱的器官。第二天再看时,乳芽的长度已增加了一倍,芽尖向外斜伸。这乳芽就是新竹日后的枝丫了。
  
  
  8、四月流淌
    
  四月肆意绽放,把自己所有的颜色毫不吝啬的摆出、摊开、流淌。是的,四月是流淌的,她有那么丰富的色彩、声音,她无法抑制,她必需流淌,漫山遍野。
  映山红开了,紫藤花开了,树兰开了,桐花开了,金银花开了,牵牛花开了,野水仙花开了,还有粉红和粉白的野蔷薇,也开了。四月,是从严寒中复活过来的美人,这个美人经历了整整一个冬季困顿、禁闭,在四月,她终于逃离了寒凉的命运,她一夜之间挣脱了所有的枷锁——那一层一层的枷锁,她竟然在一夜间全都打开,这是上天的赐福,是上天用神秘而无形的力量解放了四月。
  这个四月,我所写的文字只有一个童话和几首诗,但我还是满意的,因为,这些字,在我与它们同在的时候,我的时光是很丰盈的,我感受到了文字在时光中安静行走的脚步。即便也有痛苦,那痛苦在被文字梳洗以后,也有了苦艾草的气息。
  艾草,现在,满山都是艾草的绿,呼吸一口,空气中那种特别的香气——草药一样的香气,就沁入了肺腑。除了艾草,四月的山上,最多的就数野草莓了,有时我觉得,我之所以这样喜欢春天的山林,可能就是因为这四月的野草莓。我从没离开过山林,就算成年以后,工作以后,我不再回乡摘茶,但我从不错过四月的野草莓。我的心跳,在消失了一个冬天以后,只有野草莓——红艳艳的野草莓,能让我重新活跃,重新奔赴童年的时光、奔赴春野。
       
    
  9、一亩一亩的花田
    
  紫云英也叫草子花。开春时农人们常会在田里撒下草子花的花籽,农人们并不是把它当做花来伺养,而是为育秧之前的田地垫下一层殷实绿肥。天气暖和时,草子开花了,一亩一亩的花田,开红花的就叫红花草,开紫花的就叫紫云英。
  湖滩上的这一片紫云英看起来是自然生长的,它们呈水波纹状,漫延在油菜地的外围,潜身入湖。
  岸边泊着一只木船,白鹭在船舷双双闲步,起舞,忽而又一起飞往对岸。
  有一对恋人半卧在对岸的紫花丛中,无所顾忌的嬉笑着,年轻的声波被湖水送出,在湖面跳荡。
  紫花丛的不远处新耕了几片田地。湿润的泥土被翻了上来,一块块,发酵过的黑色面团一般,在朝阳下闪耀油亮的光泽。这样的田地尤如一张铺开的上好宣纸。宣纸边上,墨已磨浓,只待下笔挥毫了。
    
    
  10、嗜血的野蔷薇
    
  野蔷薇开在春暮夏初时节。这时节很多的野花都已谢了,山间已布满秘密的幼果。
  野蔷薇的颜色有粉红和粉白,粉红中又有深浅之分。
  野蔷薇是单瓣的,五片心形花瓣,中间一根粗壮雄蕊,雄蕊周围是众多的雌蕊。
  野蔷薇有轻淡的香气,不刺鼻。这香气不似兰花的幽,也不似桂花的馨。野蔷薇的香气更接近于露水与阳光混合的味道。
  野蔷薇在乡间是常见的,且多盛开在道路旁。“盛开”两个字对花来说是通用的,用在野蔷薇这里并无新意,不过,对于野蔷薇,“盛开”两个字也是最妥贴的,野蔷薇不是寂寞的花,它的开放如同一场节日歌会,有声有势。
  野蔷薇是极具诱惑性的花,总是诱使你靠近它,把手指伸向它。手指在触到野蔷薇的花丛时,无一能逃脱被划伤刺破的结果。
  野蔷薇是嗜血的。
  “美与无法接近的痛苦是蔷薇的象征。”——这是我在一篇文中读过的话。“无法接近”就是因为它的刺,和玫瑰一样的刺。
  孩子并不惧怕这些,孩子心里只有对美的直觉和渴望。当然,孩子对野蔷薇的伤害力也是无知的,因为无知所以无畏。
  那个皮肤黝黑的孩子,他采下了一朵一朵的野蔷薇,他把采下的野蔷薇插在一根细竹上,翠绿的竹叶衬着粉红的花朵,清秀绝伦。
  孩子把插着野蔷薇的细竹叫做竹花。竹花最后交给了一个大眼睛的女孩手上,被她高高举着,满脸得了宝贝的兴奋。
  竹花凋谢得很快。竹叶和花朵以惊人的速度失去水份,萎缩。这个过程就像一个蛊惑人的魔术,也像短暂童年时光的本身。当我和哥哥不再采野蔷薇做竹花时,就都成了有些失水的大人。
  五月初的一个早晨,在田野里遇到一丛野蔷薇,粉红色的。我用镜头采下了它们,当我用微距靠近它们含露半开的花朵时,手背锐痛。一根野蔷薇的刺,不依不饶的咬住了我。
    
    
  11、爱上一朵蜀葵
    
  当我长时间的凝视一朵花时,心内会发生什么呢?
  我会爱上这朵花。
  这是一朵平常的蜀葵,因为我的专注,它便成了世界上独一无二的花了。它纯粹的颜色、优雅的线条、细致的纹络、都成为我眼中的绝美。我屏住呼吸,心脏为它颤动,渴望捕捉它的每个侧面。言说不清的情绪潮水一样,四面聚拢,我需要面前的这朵蜀葵——它来替我表达。
  是的,之所以爱上这朵蜀葵,是因为它的姿态、颜色、以及气味,都吻合了我此时的内心。我的内心,那些被遮蔽的愿景,因为面前的这朵花而清晰。我看见了自己,在这朵蜀葵中。在它丰富妖娆的细节上,我看到了那么多的活生生的自己。
  有多少人像我一样,用长久的时间来凝视一朵花,关注它的内部,倾听它隐秘的欲望,痛苦。那些痛苦缘于花朵自身的美好。这些美好造就了它,也伤害了它。
  蜀葵是生长在平常处的花朵,站在小院门口或道路旁边,它无法抵挡各种昆虫的觅食与噬咬,它不能拒绝家禽们在身边的穿梭,踩踏。端午已过,春意阑珊,这个季节已不是蜀葵正好的花季。它的颜色——那纯正如血的红色,变得有些绝望。  
  我有些伤心了,为这朵蜀葵花。这朵让我因长久凝视而爱上的花朵,它似乎看见了我的伤心。它其实也知道,我爱它的原因是出于对自己的爱,而我的伤心,也是面对美好生命时的无能为力。
    
  
  12、长在路边的邻居
    
  有一种黄色的小花,(我不知道是不是叫雏菊)一年会开两次。春天开一次,秋天再开一次。
  今早采了几茎,带回房,插进水杯,摆在电脑桌前,发现有一朵花上竟立着一只绿色的幼小蚱蜢。此刻,我在键盘上打字的时候,那朵花便一颤一颤,而花上的蚱蜢却浑然不动,像是睡着了。也可能真是睡着了吧。不知道小蚱蜢一觉醒来会不会惊诧——怎么回事?怎么就离开了野外,来到这个陌生的房间?
  去年看见的那棵野葡萄,今年似乎生病了,只牵出几根藤,藤上的叶子布满虫眼。而去年,它是像瀑布一样,从山坡上倾覆下来的。尽管如此,这棵野葡萄还是长出了幼果。一串串,浅绿色,虫卵一样细圆的幼果。
  芦苇已生出了苇剑,插在苇叶丛中。鸟儿们在苇剑上站着,高一声,低一声,或啄着对方的嘴。过两天,苇花就要开了。
  在一条路上走多了,和路边的每一块石头,每一株植物,都有了老邻居的感觉。它们去年的样子我都记得;我去年的样子,它们是否记得呢?
        
    
  13、低处的小生命
    
  曹家庄的湖滩并没有特别的风景,在过往人们的眼里是很容易被忽视的。而我之所以喜欢这里,是因为可以沿着任意一条田埂进入,随后,整个人就被田野的各种声音和植物包围了。
  站在马路上看这个湖滩并不觉得它有多大,而身处湖滩之中,就觉得它比置身其外时要广阔得多,内容也丰富得多。
  湖滩的内部究竟有些什么呢?如果用一个人通常站立的姿态,浮光掠影的看,是看不到湖滩内部的,而如果蹲下来,让自己和草一样高,再把目光放到近处、低处,就会看见繁茂的植物间有很多小家伙们的存在了。
  这些小家伙的名字在法布尔的《昆虫记》中多有记载和书写,比如蜘蛛。
  我所读版本的《昆虫记》中,第一章写的就是蜘蛛。“五月份,我在荒石园里的一棵丝兰上发现了这个秘密,许多圆网蛛的孩子爬满了绿叶,太阳照在这儿的时候,这群孩子在上面玩耍,一只接一只的爬上花茎顶端,一阵风吹过,它们又一只接一只的从花茎上跃起,仿佛长上了翅膀,飞起来……”
  田野里的蜘蛛多为绿豆般大小,长长的四肢也是绿色的,椭圆形的背部有花朵样的纹饰,和置身其间的植物们极为相像,这大概就是蜘蛛们聪明的仿生学吧。这些半透明的绿蜘蛛们在草叶间织出小而精致的网,它们自己则呆在网的中间,安静而有耐心的等待着。也有一些蜘蛛并不张罗着织网,只在花蕊中呆着,也许花蕊中也有它们喜爱的食物吧——津甜的花粉,或者和花粉一样细小的幼虫。
  蜘蛛是昆虫中身手较为敏捷的,对外部的反应很迅速,在我拍摄它们的时候,它们常会吐出一根轻飘飘的细丝,乘丝而去,瞬间逃遁于我的眼前。也有把自己伪装成死物的蜘蛛,缩紧着四肢,悬在网上,真正的形如一枚绿豆了。
  和蜘蛛一样敏捷的昆虫还有蜻蜓和蝴蝶,它们是有翅膀的,所以逃遁得更快,我常常举着相机对着它们飞掠而去的背影默叹,有时也会叹出声音,“傻瓜,躲什么呢,我只是给你们拍照,又不伤害你们。”
  蜗牛和瓢虫的反应比较缓慢,任凭我在它们面前把相机按动,没有丝毫的惊慌。它们的镇定自如不知是出于对外部世界的信任,还是出于本性中的憨实。
  湖滩内部的的世界中,更多的小家伙们还是蚂蚁。蚂蚁无处不在,而且总是急急慌慌的,像是要赶赴某个地方的集会。这些蚂蚁在丛林般的深草中究竟是怎样辩别方向和路途的呢?它们一刻不停的爬行,又是受什么力量的驱动?——这些秘密是我所不知的。
  当我身处曹家庄的湖滩,看见了这些生活在田野低处的小生命之后,这个湖滩就不再是它表面的样子了。在它寻常的表面下蕴藏着一个多层次的微观世界,这个世界是生机无限的,丰富而有趣味,值得人们暂时从人的世界中隐退,进入它们的世界,用心灵去感受,和热爱。
      
    
  14、一只鸟儿的清晨
    
  下了一夜的雨,天亮时雨声歇了。
  窗外,山峦翠色欲滴。山间弥漫云岚,云岚洁白,静穆如处子。
  一只长尾的雀儿飞过来,停到窗前,歪着小小的脑袋,隔着窗纱望着我。在它精致的嘴角边,有一粒红豆状的朱砂记。
  这只雀儿在我窗前唱了一会歌,梳理了一会羽毛,又张翅飞去,隐入山间。
  山间的云岚还是刚才的形状,漫游低空,潮湿,扯一把能拧出水来。
  这样的早晨好似饮下了一盏花茶,有沁心的甜意。
  拾了相机下楼,到楼底才发觉外面是下着微雨的。微雨落在眉上,冰丝般凉润。
  湖湾的水涨上来了,清粼粼的。水面有山的倒影,树的倒影,斑茅花的倒影,也有低空的云影和飞掠而过的鸟影。
  临湖的斑茅花有一种诗性的优雅,这种优雅是水赋于它的。水的清澈与深幽,使一切靠近它的性灵明净,别有韵味。
  临湖的斑茅花是鸟儿们最喜欢的栖息地。站在一根细长的斑茅上,荡来荡去,练着轻功,嘴里发出快乐的呼唤,不一会,另一只鸟儿应声而来,站在同一根斑茅上,挤挨着,嘴喙相啄。那根斑茅看似纤细,却极有韧性,身体弯成半个括弧,待鸟儿一起飞走,又恢复了挺直,丝毫无损。
  下雨时鸟儿就躲进了斑茅茂密的叶丛。斑茅的叶子细长,光滑,有天然的凹槽,雨水沿着凹槽流淌,鸟儿在叶子下面,就像待在一个安全的巢中。
  六月是梅雨季,也是鸟儿繁衍的季节,雏鸟刚刚破壳,稚嫩的声音寂寂喳喳,使浓绿的斑茅丛内神秘又温暖。
  “人在观察大自然的时候,会把心中最美好的东西拿出来。”这句话是普里什文说的。我能体会他说这句话时的感觉,那种在面对美好事物时,心中油然而生的喜悦。
  那种喜悦和雨后的云岚一样,轻盈,纯净,安宁。
  
      
  15、紫藤花的吃法
    
  今天散步的时候,见紫藤花已颓了。
  紫藤花是可以吃的,把花摘下来,晒干了,吃的时候用水泡一下。
  紫藤花的吃法如下:
  泡好的紫藤花,挤去水份,加入精盐、葱末、姜末、蒜末、肉末,用手抓匀,入油锅,快炒,起锅时加少许糖,即可。
  另有一种吃法,是将紫藤花加两只鸡蛋,打匀,入沸水烧汤。汤煮开后,加葱花和盐,起锅时再加一匙麻油.即可。
  小时候我家就是这么吃紫藤花的。新鲜的紫藤花不能多吃,有微毒。新鲜的紫藤花里还有很多细小的黑虫,怎么漂都漂不净,那些虫子是寄生在花朵里的,它们,从生到死,都呆在花心里。
  
             
  16、湖水涨上来了
    
  湖水涨上来了。
  梅雨季是太平湖涨水的时期。湖水涨上来似乎是一夜之间的事情。
  涨水的前夜有过一场雷雨。雷声潜进我的梦境,幻化成巨轮马车,在翻卷的云端飞驰。马车上坐着一位天神,周围拥簇着锦衣侍女,裙裾飘飘,面相庄严。
  醒来时暴雨已哗然落下,闪电扑在窗口,像神从高空射来的目光。我几乎是下意识的跳下了床,光着脚,关闭了房间的电源。
  回到床上已没有睡意,头脑中还在回想刚才的梦境——梦中的一切都是会飞的,包括马,也在云层里飞,阵势浩荡,似奔赴一场隆重庆会。
  如此清晰的梦境,让我觉得是确实发生过的事情。也许神灵真的刚刚从天空经过吧。
  第二次醒来时天已薄亮。雷声隐了,雨声歇了,鸡鸣声从村庄升起。夜的众神回归了仙界,把世界还给人间的烟火。 
  天大亮时我下了楼,走到湖边。湖心小岛如同盛开的绿莲,漂浮起来了。而湖滩——那些我曾在很多早晨漫步过的金色湖滩,已经没入水底,梦境般褪去,无迹可寻。
  湖水丰盈,清澈伸手可掬,水面倒影是低空的云朵、岸边的树、竹、斑茅花、以及碧草青青。风从远方来,贴着水面,所到之处澜漪推叠。
  一只安静的蝈蝈,停在一朵宽阔的南瓜叶上。一对灰鸭子,相随着从对岸游过来,身后撩起半湖清凉的波纹。
  天地悠然。  
  
  
  17、有灵性的事物
  
  在一棵水杉树下拍了一组爬山虎的叶子。爬山虎的藤缠着树身,贴近根部的叶子是翠绿的,藤梢上新长出的叶子是金红的。迎着七月的第一束阳光,新叶举起了稚嫩的叶掌,细密的叶脉精致透明,像极翡翠玉片。
  爬山虎是乡村常见的植物,旧房子的院墙上、窗户下,多有爬山虎纵横的身姿。爬山虎身手敏捷善于攀行,不亚于牵牛和葡萄。
  其实爬山虎也属于葡萄科,从它们相似的叶子就能看出血缘的亲近。
  爬山虎多生长在阴潮的湿地,但它们的生命是向往着光的,它们用敏锐的触角感受光源,以匍匐的姿态,扎稳了脚根,一步一步,向着光亮延伸自己的身躯。
  今天早晨还拍了竹叶上的露珠,漂亮极了。有时想,我如果能拍出这个世界上最好看的露珠,也就没有辜负光荫了。
  我喜欢有灵性的事物,所以要在每天早晨赶早起床,出门去寻找。早晨是神与人交接的时光,这个时候,自然中万物都是有灵性的,有神的光芒。
  灵性也是很容易消逝的。在我拍摄结束后,回来的路上,那些在半个小时前还闪烁光芒的露珠都不在了,一些被风摇落,一些被阳光带走。
    
  
  18、逝者如斯
  
  七月是湖水丰盛之时。日光在水面铺下虹霓之彩,风与云的翻转中变化着色泽。这些色泽在镜头里的呈现是另一幅情境——像华丽音乐在水面的演奏,也像迢迢银河在湖心的流淌。
  “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看着水面不断流变的光影,很自然的就会想到孔子这句话。
  鸟儿的翅膀掠过水面,快得难以看清,就像时光的象征。
  湖边晾起的渔网上粘满了日光,金丝银缕又瞬间暗淡,也像是时光的象征。
  逝者如斯,这逝者是时光还是我们呢?
  逝者如斯,在日光移走之后,还有什么是放不下的呢?
  往左一步是湖水,往右一步是稻田。我站在这条小径的中间,仰起头,看着天空。
  天空有双永恒的眼睛。在那双眼睛里,人的生命等同于自然中最谦卑的植物。
  
  
  19、一个婴儿在心里栖息
    
  我时常觉得自己是这个世界的婴儿。
  也可以这样说,我出生的时候是一个老人,然后慢慢变成中年、青年、少年、婴儿。
  或者是我心里住着一个婴儿。我像天下的母亲一样爱着心里的这个婴儿,让她保持着清新透明,如同自然中的万物,如同早晨的水珠。——这样说并不是想美化自己,而是想表达内心的一种状态。
  因为心里有着一个婴儿,我就不能离开她了,我需要给这个婴儿一个适宜的环境,陪着她,保护她。婴儿是脆弱的,没有自我保护的能力。
  这个婴儿的生长和自然界中的草木、昆虫、花鸟一样,需要阳光雨露和无圬的空气。
  有时我会感觉心里突然一阵疼痛,那是这个婴儿她在疼痛,因为我的疏忽,她受到来自外界的刺激。这种时候,我就会带她出去,到一条会唱歌的溪流边,或一片平阔的湖滩上,接受自然之母的安抚。
  这个婴儿最喜欢的还是清晨。清晨是从夜晚怀里分娩的孩子,一切事物都有着一双刚刚睁开的眼睛,眼睛里也都有着神明的留影。婴儿在清晨的事物中很轻易就找到自己的同伴,在鸟儿的翅膀上飞翔,在昆虫的歌声里跳舞,在露珠和花儿的微笑中喜悦,在日出的光线里放出光芒。
  一踏入自然,这个婴儿就会离开我的心里,而我则毫不担心她会失去保护,受到伤害。她是在自然之母的怀里啊,自然是万物的慈母,只要孩子是听话的,慈母就总是疼爱着孩子的。 
  我想我的心里确实是住着一个婴儿,而我也愿意让她住在心里,一直住着,以此保持一种天然的美好,也保持着对生命的感恩,和爱。
  
  
  20、声音铺成的路
  
  最喜欢看雨后的山岚,柔软洁白,它们是从山褶子里生出的,是草木呼出的气息。
  在傍晚看到这样的云会容易想念亲人。
  隔壁的人家在吃晚餐,喝酒,酒气从窗子里飘到我房间,说话的笑音也飘到我房间。楼下有呼喊声,他们在预约晚上的麻将了,这是他们在这里唯一的晚间娱乐。  
  蝉声响起来了。
  在傍晚,蝉声总是格外喧响,我从不嫌它们制造出的声音,这些声音对我是没有干扰的,甚至可以说我需要它们的声音来填充傍晚的寂寞。
  蝉声会一直响到19点35分,每天都是这样,每年都是这样,从没改变过。
  19点35分,这究竟是一个怎样奥妙的时间呢,为什么蝉声会在这一时刻全部落下。
  那样密集的蝉声,单一的平行的音调,仿佛是声音铺成的路,是可以漫步的宽阔道路,是有着银亮光泽的通向爱和希望的路。
  
  
  21、青禾上的蜘蛛
  
  盛夏的田间满眼青禾,露珠在禾叶上垂悬,太阳一出便闪烁光芒。
  同样垂悬在禾叶的还有蜘蛛和蛛网。
  在田间,除了蚂蚁,最多的小动物要数蜘蛛了。有些蜘蛛是很好看的,好看的蜘蛛喜欢呆在花朵中,它们的颜色和花朵一样,和草叶一样,背心上也有印花的图纹,肢体接近透明。
  不好看的蜘蛛肢节粗壮,黑色,多毛,这种蜘蛛大多呆在阴潮角落里的腐物上。
  青禾上的蜘蛛也是好看的,有细长的腿,身子也是细长的,在阳光的照射下呈现出阳光的金色。
  每一只蜘蛛都呆在自己的网上,在网中央,安静的等待着送上门来的早餐。
  蛛网是透明的,没有光的时候看不见,而当初升的阳光照过来时,蛛网也泛出了金色的光泽。那光是悬浮的,柔软纤细,从一根蛛丝轻巧的滑到另一根蛛丝。
  蛛网一张连着一张,布满了整个禾田。
  站在田边,面向日出,看着青禾、禾叶上的露珠与蛛网,耳边有晨光清新的吟唱。
  
  
  22、圣光
  
  早晨有雾。雾在山巅披覆,和天空连接。
  太阳从裂开的云层斜伸一只巨手,抚摸山巅时,雾就变成透明的宫纱,而山巅则变成神明出没的宫闱了。
  我称那光线为“圣光”,它们来自圣界。
  事实上它们是寻常的光,在夏日的清晨,只要天气是晴朗的,就能看见这样的光,当它们在云上时,会把云点化成盛开的金莲,当它们穿透云隙,投射下来,所笼罩的事物倾刻卓越不凡,浸润于祥瑞的光泽。
  圣光铺在湖面,湖面便有了通向秘境的道路;圣光吻在稻田,稻田便燃起绿色的焰苗。
  我站在湖边,看着光所映照的事物,以及事物在光中呈现的幻象。我用仿佛刚刚睁开的,第一次看见世界的眼睛凝神捕捉,同时用心灵的眼睛感受和吸纳。
  此刻的光就像爱,宗教般的爱,圣洁无欲的爱,给心灵广阔的宁静,明亮和满足。
  
  
  23、田间的香气
  
  田间的香气越发馥郁了,细看之下,可见稻禾中新抽出的青穗,穗上吐着碎白粒儿的稻花。
  那香气是从稻花里溢出的,像小时候喝过的米汤,也像正在哺乳的女人怀中散发出来的气息,些微的甜,温馨可亲。在这样的香气中呼吸着,感觉自己的身体也渐渐渗入了青色,成了一株稻禾。
  有几亩田的稻禾杂着一些黄叶,问农夫是什么原因,农夫说,是地缺碱了,下点草木灰就好了。
  在早晨我常会遇到一个农夫和一个渔夫。他门同住在曹家庄,做着不一样的营生,我从没见过农夫捕渔,也从没见过渔夫下田。
  农夫比渔夫要瘦得多,隔着衣服也能看见他坚硬的骨头,农夫喜欢笑,也喜欢说话,看见我总会眯了眼迎声说:你真早啊。渔夫则沉默的很,可能是长年划桨的原因,肩背微驼,身板倒是蛮壮实的。
  农夫每天早晨要做很多活儿——割山坡的草,挖茶山,放牛,犁地,锄禾,施肥……没见他有过清闲的时候。渔夫做的活则简单多了,在天色薄明时划一条木船出湖,在朝阳铺满湖面时把船划回岸边。船仓里的银白网兜一蹦一跳,那是他整个早晨的收获,下船后网兜被渔夫背在肩上,沉甸甸的,晃荡着走过湖滩,走过我身边,走过农夫和稻田。
  总觉得渔夫从我身边走过的影子有些神秘。我见过他的眼神,那是居住在原始部落的人所具有的眼神——警觉,陌生而遥远。在夜与昼的边缘,湖里会有很多神奇的事情发生吧,这些事情是生活陆地的人所不知道的,而渔夫,他每天在湖上,他在捕渔时也是在与湖里的生灵做着交会,他与鱼之间是对手关系,也是在一个隐秘的流域彼此相通的朋友关系。渔夫了解湖,懂得鱼虾的语言、水鸟的语言,渔夫心里装着湖底的秘密,装得太多时,他就成为秘密的一部分了。也许,他的沉默寡言正和这些有关。
  早晨的田间是遇不到村妇的,村妇此时都在厨房里忙着,给锅洞里添上柴禾,给屋顶升起炊烟。
  
  
  24、从聊斋里飞来的豆娘
  
  在盛夏清晨的湖滩,看见最多的昆虫就数豆娘和蜻蜓了。蜻蜓飞在湖面,豆娘飞于稻田。
  豆娘也属于蜻蜓目,在乡下就有叫它细蜻蜓或水蜻蜓的。豆娘的身体比蜻蜓小多了,也不像蜻蜓那样可以在空中一直飞,很少停歇。豆娘看起来是纤弱的,在田间飞一会儿就落于叶上了。
  豆娘可以用很长的时间静静停栖着,有风吹过,它就稳稳的抓住叶子,身体随风而动,荡着秋千。豆娘停止飞行时,翅膀收拢在肩上,这是和蜻蜓有区别的地方。蜻蜓的翅膀是平展摊开的,好像随时准备着起飞。
  豆娘喜欢栖身于田畔,也栖于山间溪流的石头,对花朵却不上心,不在其间伫留,不知道是什么原因。
  豆娘有很多种颜色,我所看到的就有红色、墨色、麦色、豆绿色、石青色、银灰色……也有这几种颜色相间的。
  红色的豆娘很俏丽,像身着嫁衣的小娘子。今天早晨就拍摄到了一只红色的豆娘,难得一见的是,它嘴里正衔着一枚肥肥的蚜虫。呵,原来看起来纤弱的豆娘竟是食肉者,而我以前以为它和蝉一样餐风饮露呢。
  豆娘交尾的样子也很有趣,首尾相吻,成环,成串,悬于叶尖或缓慢飞行,像一对对表演着高难度杂技的演员。
  在水边常见一种形似蝴蝶的蓝色豆娘,小时候我常被它魅影所迷,跟随着它的的翅膀沿河奔跑,想捉住它。看见美丽而神秘的事物就想捕获,这是人类的天性吧,但我从来不曾捕捉到水边的蓝豆娘,只是被它引逗着穿过一条条河流,迷路在别人的村庄。
  豆娘,当我举起相机对准它,并在唇间读出这两个字时,想到的是蒲松龄笔下灵异女子的名字。这样一种轻盈美丽的昆虫,可是从聊斋的窗子里飞来的呢?
  
  
  25、入秋
  
  夏天已过去了。路边的紫色葛花、田里的金黄稻禾、来不及摘取而熟烂的梨和葡萄,这些气味弥漫在早晨湿润的空气中,静静提醒着秋的降临。
  入秋以后露水明显轻了,只有稻禾上可以看见,竹枝和草叶上不再有密集凝结的露珠。
  田畔的野葱开花了,一簇簇展开素洁的白。爬山虎也开了花,米粒般细碎。雪青色的朝颜在下雨天能安然开上一整天,而在有太阳的日子,它们就是倏忽而现的人间过客了。
  在稻田里遇到一对好看的昆虫,样子既像蝶又像蜂,它们首尾相衔,栖息在一枚青禾的叶端,翅膀张开如翼,身体端然丰盈。
  庄稼地里搭了帐篷,里面睡着守秋的农夫。这时节是野猪们出动频繁之时,它们在半夜里下山,奔至散发着清甜香气的田地,啃红薯、嚼稻穗、扯豆荚,大肆劫略,所到之处乱泥纵横。为了防止劳动果实未及收获就被糟踏,农夫们在田里布下一个个张着手臂的稻草人,把过年时挂在屋檐下的大红灯笼也派到了田里,但这些设置似乎只能吓一吓胆小的鸟雀,对于狡猾的野猪并没有作用。农夫们只好亲自夜守了,在帐篷里支一个板凳床,挂一个旧蚊帐,与一帘之隔的秋虫们做伴同眠,直到秋收以后才拆帐回家。
  田里稻穗已弯下腰身,沉甸甸的,捏一粒在手上,饱满殷实,天一晴就该收割了吧。
  
  
  26、它们
  
  有一种鸟儿总是等在我散步的路上,有时在路中间,有时在路边的水杉树顶,尾巴长长,头上顶着一簇白,嘴是鲜艳的红。在早晨,乳雾轻飘的路上,看见这种鸟儿穿梭着飞在眼前,会有身在仙境的幻觉。
  有一种灰色的鸟,可能是斑鸠,喜欢成对儿卧在电线上,面向东方,安静地看太阳升起,沐浴朝辉。
  草丛里进出的鸟儿都是纤巧的,飞起的时候翅膀不停拍动,嘴里发出欢快的声音。时常会有小鸟在空中一边飞一边争吵,那声音也是好听的,它们旋着圈儿相互扑打,从很高的地方一直扑打到草地,像是不省事的小两口子,很有意思。也许落到草丛它们就和好了吧。
  燕子们都是成群来去,从村子里飞往湖湾,又从湖湾飞进村子,它们经过天空时,似一条星云的流动。
  白鹭多在湖湾草滩,和水牛一起,优游自在。白鹭较少鸣叫,有时也会叫上一声,声音单调,不似它们的形像优雅。
  叫起来最不好听的要数竹鸡,它们卧在深草滩里,有人走近就扑啦啦飞了起来,嘴里发出受惊的大叫声,粗嘎嘎的。一只竹鸡飞起,后面必定跟着再飞起一只,它们飞的样子有些笨拙,急慌慌,像做坏事被逮住了一般。
  
    
  27、秋水伊人
    
  早起,一羽朝阳自天窗进入房间,投身墙壁,室内顿生明辉。
  入秋后一直多雨,很少看到日出,即便是晴天,早晨也总被秋雾笼着。今晨见到久违的朝阳,有些惊喜,不及收拾床被,就提了相机赶到楼下菜地。
  还是晚了一步,没有拍到日出。
  天上有云,在我到达菜地的时候,初升太阳刚好就进了云间,只把一束光芒撒在身后,落在湖面,一层淡淡的胭红。
  菜地里的植物们都还泊在梦的边缘,秋虫清透的夜歌也还没有落下,鸟声稀少,在空中横拉的电线上一荡一荡。
  电线上已不见燕子,不知道它们去了哪儿。此前的早晨,总是能看见它们成群的飞着,鸣唱着,或停在电线上梳理羽毛。天气尚暖,深秋还未来临,燕子们不会这么早就迁徙别处了吧?
  在菜地拍了一组照片,有正在开花的豆架,有刚刚抽穗的玉米。黄豆和花生已是第二轮种植了,也在开花。小白菜的苗儿稚嫩,韭菜青葱,永远不会老去的样子。
  给湖面也拍了一组照片。在想到“秋水伊人”这个词的时候,恰好看见一只渔舟,从对岸缓缓摇来,寂寞湖面,有了木桨划波的动静。
    
    
  28、萝卜缨子
      
  秋雾如浆。山里世界小,被浓雾隐去一半,便只剩下眼前的这些了。
  立在马路两边的水杉,一棵棵数过去,数到第四棵上就看不清了。
  杉树下的菜地里,一对老两口已在劳作。老妇在拔一畦萝卜,那是一畦生了病的萝卜,叶子发黄,渐枯。蔬菜也会生病?可见万物的本质是一样的,也坚强也脆弱,都有生老病死。
  好在,只有一畦萝卜生了病,另几畦萝卜生长的都很好。萝卜在泥土上露出一小节健康的肉红色,看得见水份的样子。萝卜的叶子也是可以吃的,乡下人叫它萝卜缨子。
  萝卜缨子洗一洗,晾一晾,切的细细的,放入盐,蒜,姜,吃辣的人再放点干红椒,拌匀了揉出水,再挤干放入腌菜坛子,压上两块扁圆的青石头,蕉叶或粽叶封口,太阳下搁半天,或温温的灶头上搁两天,就可以吃了。佐粥最好。
  嫩的萝卜缨子也可以清炒着来吃,多放菜油,少许蒜末,吃起来有些微苦,清凉去火。
  最好吃的是萝卜秧子,和水白菜一样清爽,更有韧性,纤维素更多些的缘故吧。上海人称水白菜为鸡毛菜,很难听,不如我们乡下人的叫法优雅。
    
    
  29、草黄叶落
      
  草滩的青草不见了。两天前,湖那边的草滩还是青青的。
  其实草还在,不过齐刷刷换了颜色,成了赭红色,熟透的样子。
  只是一夜之间的转变。就像一种人生,在一念之间完全转变成另外一种样子。
  黄檫树的叶子也开始落了。
  黄檫树是爱美的树。三月初暖的时候,黄檫树就赶着什么似的,急切切在光秃秃的枝丫上开满了花。整树黄花。那种开法,鲁莽又率真。
  而入秋以后,又是黄檫,最先发表出一枚枚红叶来,似一族红羽的鸟儿立在枝头;又似一棵棵浆果,醉红在暖暖的秋光里。
       
    
  30、在湖滩上遇见月亮花
    
  月亮花开在月色撩人的夜晚,开在池塘边、湖边、低洼的草滩。
  圆润的明月高挂天穹,月辉像爱人的目光温柔铺撒,水边的月亮花一朵一朵打开自己,纯银的质地,异香浮动。
  月亮花最长时能开上三个夜晚。太阳升起的时候,月亮花的银白瞬间转成浅绿。太阳落山后,月亮花又会在刹那转成银白。
  有这样一个传说,说嫦娥在广寒宫中养了一株香草,这株香草需用人间又痛苦又美好的眼泪浇灌。为此,嫦娥就在月圆的夜晚将甜蜜的爱情种植人间,又在月缺的夜晚使相爱的人迷失方向,陷入黑暗的深渊,看不见彼此而分离。嫦娥用这种方式收取了很多又痛苦又美好的眼泪,积蓄在一口幽井中,滋养她广寒宫里的那株香草。
  传说中的香草花也叫月亮花。
  今天,月亮将落未落的凌晨时分,我在湖滩上遇见月亮花。大片的银色花朵,在晨曦中立着脚尖,轻盈摇摆,跳着妖娆的月光之舞。


    节选《湖·摄手记》
  
按:
年写的《湖·摄手记》,写了近十万字,原本想配上图做成书的,可自费太贵,公费又没支持,就先搁着了,零零碎碎地在刊物上发一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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