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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典书生竹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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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5-25 21:01:27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古典书生竹二作者:陆宗成
  毫无疑问,我们处在一个物质异常丰富而精神极度匮乏的时代。古典味和书卷气早已被铜臭味和市侩气所取代。君不见,“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这样意境高妙、引人入胜的诗句早已消失在古典的深处,渺不可寻?君不见,“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竹喧归浣女,莲动下渔舟”这样平淡自然、空灵含蓄的生活图景早已成为陈年黄历,无人问津?君不见,“酒酣胸胆尚开张,鬓微霜,又何妨!持节云中,何日遣冯唐?会挽雕弓如满月,西北望,射天狼”这样气势雄豪、淋漓酣畅的生命宣言早已淡出历史,人老珠黄?
  在很多人眼里,所谓“古典”简直就是“古董”和“不合时宜”的代名词,所谓“书生”简直就是“无能”和“多愁善感”的注脚或者标签。这当然是这个时代的悲剧。我在竹二之前冠以“古典书生”四字,于人是贬,于我是褒,这可能是个闹剧。这个时代并不缺少附庸风雅的人,所以“伪古典”“伪书生”一度充斥文艺界、教育界,这显然是个悲喜剧。
  我对古典书生的判断标准有三:有貌,有才,心灵自由。
  左思别才惊天,但太丑,不算。有一次,他效潘岳出游,本想收获美女的秋波和鲜花,结果竟遭“群妪齐共乱唾”,这样的人有辱“古典书生”的清名。潘岳丰神俊朗,心如矫龙,但无逼人才气,也不算。其于茶余饭后,恐怕只能憋出“大风吹屁股,寒气入肛门”这样俗不可耐的歪诗来。杜甫虽然妙笔生花,且是个准帅哥,但也不算。他“朝扣富儿门,暮随肥马尘;残杯与冷炙,到处潜悲辛”,太苦太累;再说,他整天心忧社稷苍生,动辄“凭轩涕泗流”,心灵一点也不自由。
  我一直以为竹二是个特立独行的书生,一个出世高蹈、心灵自由的古典书生。
  竹二个子不高,清秀,偏瘦,戴一副眼镜,活脱脱一个古典文人。就相貌而言,他有点像台湾的两栖明星苏有朋;就气质而言,他有点像刚刚留洋归来时意气风发的胡适。当然,就帅气而言,他不及苏;但就书卷气而言,苏不及他。就风流而言,他不及胡;但就率性而言,胡不及他。如果只看竹二背影的话,他肯定会“泯然众人”,甚至会迷失在在众多的背影里;但只要他一转身,你就会牢牢地记住他,因为他的“真气”是如此的沛然淋漓,他的“神韵”是如此的卓尔不群。
  当初,竹二在我们这个小县城,是个名人,一是因为他的文章写得好;二是他在师范主办一份名为《春蚕》的刊物,影响甚大。我是未见其人,先睹其文,进而因文而了解斯人。我以为,一个人的人品、气质、形象都藏在他的文章里,内行人一眼就能看出。我一边看他的文章,一边在心里勾画他的形象。当他的形象在我心里渐渐丰满起来并呼之欲出时,我突然产生了见一见他的强烈冲动,那种冲动竟有点像少女的暗恋。2002年,天柱县教育局联合凯里师专和贵州民族学院,在天柱职中办了一个小学教师学历提升的教学点,我和他都被聘为“中国现当代文学”的主讲教师。一见面,我没有丁点吃惊,我只是有点高兴和激动罢了。他的形象竟跟我印象中的形象完全相同,若合符契。呵呵,“人如其文,其文如人,人文合一”,竹二之谓也。我紧紧地握着他的手,倾诉仰慕和相思,他淡然一笑,说:“有缘的人总会相见的,我也早想见你一面了。”
  当时,读中文的人多,分为两个班,他上(1)班,我上(2)班,因为教室毗邻,我俩上课的声音可以说得上是左呼右应或者此起彼伏。不过,我俩上课的风格截然不同:我照本宣科,循序渐进;他率性而为,天马行空。有时候,我布置完作业,就不由自主地踱出教室,听他海吹神侃,听到精彩处,竟忍不住颔首或者击掌。他对本土作家的熟悉以及热爱,他风行水上般的自然率真,他对传统教学模式的蔑视和挑战,无一不让我自叹不如,心向往之。不过,他班上的有些学生却没有福分消受这些。一段时间后,他班上几个与我熟识的学生,竟跑来向我诉苦:“竹老师上课太随意了!——想到哪就说到哪,哪里黑就哪里歇——一概不板书,一概不勾重点,一概不理线索,到时候考试我们怎么能过关呢?”我大笑,说:“你们这些考试机器,真是不懂得享受,我做梦都想做竹老师的学生啊!”
  “怎么可能?”那几个学生惊诧万分。
  “怎么不可能?”我严肃地反诘。
  后来师范转轨为普通高中——天柱县第三中学,师范的老师便走的走,留的留,七零八落,难成气候了。于是竹二便调到县城的最高学府——天柱县民族中学去了。据说这年头的调动都是以烟酒敲门红包开路的,可是竹二不费一支烟不花一分钱就轻轻松松地过去了,就像是去邻居家串门似的,许多人傻眼了。其实,傻眼是大可不必的,当一个人既有深厚的教学功底又有捏诗作文的本领时,哪所学校的大门不对他敞开呢?民中是一所百年老校,素有人文传统。竹二的加盟,于民中是如虎添翼,于他是如鱼得水。当时民中正在热火朝天地争创省级示范高中,不仅需要鼓手,更需要旗手,于是乎竹二便顺理成章地成了民中的旗手。民中乃卧虎藏龙之地,要想在民中成为旗手,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所谓“世无英雄,遂使竖子成名”的机会或者嫌疑是根本没有的。可以说,当时民中各科都有“英雄”或者“泰斗”,只是这些“英雄”“泰斗”都是“专才”,而不是“通才”,会上课的不会唱歌,会唱歌的不会赋诗;长于绘画的拙于弹琴,长于弹琴的拙于表演。竹二不同,他是通才。他会上课,会唱歌,会作词,会绘画,会弹琴——不仅会,而且精,这就让人不得不佩服。“贪多嚼不烂”“多而不精”这些老百姓通过实践总结出来的话,放在他身上,竟然是错的。他经常说:“艺术是相通的,彼此只会促进,而不会妨碍。”
  那段时间,他一边上课,一边主编校刊《凤山》,一边组建校乐队,一边筹备美术陈列室,忙得脚后跟都打后脑勺了,所以我们很少见面。有朋友问起他的近况,我就打趣:“竹二成了民中的大红人,就不理我们这些穷亲戚了。”当然,“大红人”是真,“不理我们这些穷亲戚”是假,据说,当时他可以在县城任何一家饭店签字报销,可是,他并没有滥用这种“红人权力”,他请我们吃饭的话,绝对不是饭店,而是家里。
  有一次,他打来电话,约我等文友前去他家吃饭。我等匆匆赶过去,他说,吃饭之前有一项重要安排。我们问,什么安排,神秘兮兮的?他说,赏画。我们喜出望外,想:这家伙肯定又有了得意之作。果不其然,当他将一幅幅装裱精美的画徐徐展开时,我们先是心荡神摇,继而如痴如醉,最后啧啧称赞。他的画属于典型的文人画,追求墨趣和意境,不求“质感”“形似”,但求“意在”“神肖”,不求“有我”“无我”,但求“意趣境谐”“人画合一”。从用墨及布局来看,他似乎受米芾、八大山人、唐伯虎、郑板桥的影响很深。他见我等是识货之人,最后干脆将两幅珍藏的字画一并挂出,一幅是民间奇人杨清鉴的隶书,一幅是著名画家杨抱林的《双牛图》。我等有福了!
  看完画,吃过饭,我等并不散去,在融融月光下,我们聚在大门口继续谈诗论文,当然也效古人叹“修短随化,终期于尽”。突然,酒酣的甘叔主动提出拉一曲二胡助兴。我等大声叫好。甘叔款款登场,手指一按一抹,弓弦一荡一挑,清音顿起,其情幽幽,其怨切切。一曲终了,掌声雷动。竹二技痒,要求独奏一曲钢琴。我等久闻他弹得一手好钢琴,见他主动请缨,自是求之不得,于是又大声叫好。他飘然入座,十指起伏。其声悠悠,如古寺晚钟,其声呜呜,如风过松林,其声嘤嘤,如莺啼花枝……我等一会儿恍如身在兰亭曲水,一会儿恍如身在九江孤舟,一会儿恍如身在深山幽篁……
  可惜这样古意盎然的聚会太少,因为后来发生了两件几乎改变了竹二命运走向的事。
  一是“画展事件”。民中建校以来,从没有哪个老师像模像样地开过个人画展的。在紧锣密鼓“创示”的紧要关头,教语文的竹二居然猛地跳出来,高举“古典·人文·浪漫”的大旗,轰轰烈烈地搞个人画展。画展很成功,观赏的人络绎不绝,好评如潮,电视台的记者还拍了照,作了报道。不过我没有去,不是不想去,而是去不了,因为画展的头天晚上,我和高原苍鹰师喝得烂醉。我俩不停地与竹二碰杯,每次竹二都只是象征性地抿一抿,而我俩却一大杯一大杯地灌进去——我俩实在太高兴了,为竹二,为画展。不过也有许多人不高兴。那些凡事讲究论资排辈且自命不凡的家伙紧皱眉头,咄咄逼人:你竹二出的是哪门子风头,抽的是哪根筋,这样的美事轮得到你吗?某些不学无术之辈竟然也莫名其妙地愤愤然,瞎起哄:这个卵崽不好好教书,竟搞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来糊弄人……于是,手无寸铁的竹二就无端地置身于飕飕的热枪、冷箭之下了。这件事给人的启示有两点:1.如果说“古典”是良家少女的话,那么“现实”就是逼良为娼的老鸨;2.有时候,“红”并不一定是好事,所谓的“红人”极有可能就是“箭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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