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高等教育学会语文教育专业委小学语文教学法研究中心副秘书长管季超创办的公益服务教育专业网站 TEl:13971958105

教师之友网

 找回密码
 注册
搜索
查看: 145|回复: 0
打印 上一主题 下一主题

陈应松:热气腾腾的写作

[复制链接]
跳转到指定楼层
1#
发表于 2011-2-15 12:47:14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陈应松:热气腾腾的写作
                                  否定(一)



当我怀着一种恶毒的想法想虐待过去的作品,这就是无中生有地再写一部作品。我随时将否定自己的存在——而不是病毒的完美分裂。后一个词汇否定前一个词汇,后一个思想否定前一个思想,后一种写法否定前面自认为十分天才的无懈可击的写法。

我适合这样的一种冒险来结束我思潮翻滚的恐惧。噢,是恐惧,当我情不自禁时,我看见了我的血管的痉挛,向生命中的幽灵互逗媚眼,它们想合为一体胁迫我的灵魂,归顺于无边的寂静。噢,我必须离去,用新的作品覆盖旧的作品的罪恶。杀死它,不留一点痕迹。在上一级的台阶上,我看到了我,那个跳着不合适宜的舞步的患者,他神经质,游魂一样,在完全散去的零乱的场地上,在晦暗的灯光里,还继续歌唱着。孤独的舞者,我否定他。我看见了他的丑陋。我嘲笑他,我向他吐涎水,做怪相。

可是啊,在更远的台阶上,我更加孤独。害着更重的疾患。手握着笔,面向虚空。

这就是我们的命运?



否 定(二)



我把我过去的一切都放在一个叫“记忆”的匣子里。可是,我的记忆衰败了,在许许多多的匣子里(古老的、现代的、别人相赠或是捡拾的),我试图说服自己这就是你的遗产:你从所生活的时代抢劫到的一些零零散散的词汇,你走私来的词汇,你开始洗钱,把它们换成一种冠冕堂皇的思想,换成大家认可的形式,换成张三李四或王麻子。你把它组合成艺术,就像现在一些垃圾艺术家们所使用的伎俩一模一样。

在如此糟糕的记忆中你与过去的作品相认,在过去时代装帧粗糙的书里(而不是传说中的羊皮纸里),在充斥着许多无聊、愤怒的报告、社论和批判文章的杂志里,在怪诞的记载着某一天会突发大风雪的报纸上,你会恼怒地说:这是我的作品吗?

你不认账。而在书的深处,在被记忆遗忘的深处,在被你企图否定的地方,书蠹正在年复一年地吮吸着那书页上残存的水份——过去时代从纸浆厂带来的水份。

可是,在一年一年的神所暗示的痛苦的惯性中,你在写作中煎熬,用自己的笔搅动苦水,并养成了一种离弃自己的姿态。只有否定才能解放那体内深深的反叛力量。否定就是挖掘,并且制造更多的匣子,准备掩埋自己。

我想起了古代智者的无数个真假的坟冢。

莫非我们的每一部作品都是我们的碑文?



否 定(三)



我在否定中重新制订文学的定义,它的规则。作家在狂妄自大的自恋中会为自己建立起罪恶——名声有时候是靠罪恶累积起来的。最狡猾的人具有最大的名声。他贿赂了我们的时代。并让人们的审美变得狭隘。它还要容忍这个时代的不义,且教唆人与他一起分享这种不义的腐羹。

否定自己,拔出自恋,他握着批判的锋芒,蔑视阴影(自己的和别人的;长的或短的)。写作在否定的途中往往会走出美妙的歧路,每个人都将走散,隐蔽起来,在遥想同类的荒林里做着蠢事。

他是过去时代的遗民,他隔绝自己又拥抱自己,他和他自己的世界相濡以沫,他走出来,成为思想家,拥有了自己的哲学遗产,那全是为自己的生存的。他满怀的喜悦是孤寂所赐。如果他成为野兽是最幸福的。他知道用自己的体温抵御风雪。这就是本领。我要说,我们的每一次出发都意味着迷失。



反讽与他们



不错,我的作品中充满了反讽(但并不像他们所说的是对人的埋汰与挖苦)。想一想我们不能再玩世不恭的理由吧(而另一些评论家正以窥阴癖患者的身份打探着六、七十年代出生的作家们作品中的性体验,且津津乐道,并上升为欺诈性的理论)。反讽给我力量,我渴望着。我看见鲁迅用他青筋暴暴的手伸出来,用血淋淋的造型呼喊着:救救孩子。这就是反讽在他那儿的力量。

反讽是多么的有力啊,这热气腾腾的写作。在反讽那里,我看见了莫言大气磅礴的语言感觉,一泻千里的写作姿势(《丰乳肥臀》);在余华那里我看见了反讽竟有着催人泪下的真诚(《活着》)。

反讽是如此尖锐和犀利,它挑起我们对陈旧事物的仇恨,使我们不得不心尖发寒。

爱默生说,防备良心谴责的盾牌就是普遍的习俗。我讨厌北京的油滑,上海的浮华。以不伦不类的讽谕作为寓言,企图逃避批判的责任(批判自己和社会),放弃道德的尊严,放弃泪水,拒绝激情,难道文学的根本已经被怪诞的时代更改了吗?我看见力量正从我们的双腿间被猛然抽走了。

反讽是这个时代教会的智慧,是时代横行的副产品,它想剥夺我们。它看到我们手中,孤零零地拿着一块自己的砖——这就是反讽。

我渴望这样的力量,带着刀子上路,不是为了复仇,而是为了壮胆。那么就拿一块砖吧——它青苔斑驳,被人践踏,它丑化了我们的道路,硌伤过我们的经验。可是,它沉手,对付歹徒很棒。就是这样,我给我壮胆。让恐惧在力量的逃亡中滚开,让黑夜不再孤寂,风声不再鹤唳,让魔鬼不再附身。

反讽使我志得意满。这是多么美妙的感觉。我是一个握笔的弱者,我看见我充斥了“啊”和“!”的文章又将淹没至文学的乱流中。我阻止了向深渊的下滑。譬如,我想写出像佛教一样安静的文字来——这不是没有可能的。我想挤进人堆里,以言不由衷的操作策略得到互相认识和吹捧,我试验过,可是,只有反讽的力量使我能够站稳,不至晕眩,并且保持内心的强大。还有,只有反讽才能使我对社会和自己说话。

我渴望这样一种力量,它正在剥离我的痛苦,并让痛苦闪闪发光。



写作的恐惧



我承认我的生活充满着恐惧。它来自这个不安全的时代和社会,来自一些似是而非的蛊惑。从童年的恐惧开始,我变得越来越敏锐,是思想使我变得敏锐的——而这种敏锐是痛苦带来的。他在噩梦中翻滚——我是指我。在噩梦中按照神示的情节写作(我真的往往这样,我的小说至少一半来自梦境的煎熬、暗示和醒悟),我一半在书桌前,一半在恶梦里;我内心强大,外表虚弱;我老是打着呵欠,但精力旺盛。我在充分认识到我的身体之后,可是啊,我在我源源不断的文字面前为什么如此恐惧和惶惑?我的灵魂与肉体是一回事吗?我的肉体有时候冬眠,灵魂却在夏季的高温中游走;我的思想已经深寐,而我的肉体却无比狂暴:它愤怒,焦燥,不停地写着,在半夜走来走去,惊扰家人与邻居。我有时候窥视星星,我一个人,在半夜的风中,我看着星星,我多想流泪啊。我这个不眠人,可我的思想与灵魂呢?它正在臣服于哪一家主人,做着最下贱的事情?它游荡在哪一颗星星之间,让我遥不可及?它已经害上了早老年痴呆症,在街头傻笑,让人掷屎蛋。我的思想与德性,我的信仰与良知,它正在哪里?……

                                                                        

说话的权力



罪恶知道人们不会开口说话。这就是罪恶的高妙之处。

我们在适时的时候说话,那是我们的灵魂无法安静,罪恶和谣言使我们不知所措。但是罪恶的辎重碾过大路,我们的喃喃微不足道。它使大地的战栗是久远的。罪恶在缄默——它用它的强音蔑视我们。

我们遭到了罪恶的蔑视。

罪恶是大气的,而我们却是狭隘的吗?

不。我们说话的权力是因为我们自己。它要平衡惊悸,抚摸我们内心的伤痛。它要抗拒那种随时到来的精神错乱,他还要随时听听那个清晰的回声,以免另一个我在风中走失。他要时常呼唤自己,喝斥自己。说,喂,走吧,走吧。作家不是你想象的那种懦夫,他的强大足以抵御这个世界。并要向历史说清这个时代对我们的克扣。

说吧,诉苦吧,亲爱的朋友。我时常这么劝自己,并且提醒自己,在语言打盹的时候,我说——说吧,兄弟,我不是站在社会的边缘;如果你认为你身处边缘,你即将成为社会的累赘。可我们试图想放弃那么一种语言:蔑视,而不是感激。如果我们的躯体已经被时尚废黜了,我们的语言却在扩散。这就是写作的真理。





悲 哀(一)



如果我的作品达到了宗教的高度,神也依然只在我的歌声里。



悲 哀(二)



为了揭露生活中的阴暗,我们将绕过千山万水。



悲 哀(三)



我发现我越来越对报刊上文字的叙述失去了信心。我漠视它们。我过去曾写过这么两句话:“沙是石头疲惫的极致,漠视是人疲惫的极致。”



姿  势



维特根斯坦有一个比喻:不要久站一个姿势,老用一只腿站着,你得换个姿势,不致于使全身僵直。我喜欢随时改变我的姿态,为了使语言不至于疲倦。只要我的渴望并未改变,我的姿势永远都是眺望的,哪怕倒下。我变换姿势是因为我辗转反侧时我想尽快接近梦境。



信  仰



《圣经》中的“诗篇”让我爱不释手。它们虽然冠以大卫、摩西、所罗门、可拉后裔、亚萨和以探的名字,但他们的风格几乎完全一样,连口气也是一样。那是信仰的力量,使他们瞩望着同一个地方怀着同一种虔敬与仇恨,他们的境界是一样的,他们达到了那样的境界,他们的诗就像一个炉子里炼出的黄金,成色相同了。

诅咒,这是多么可怕的阴暗的字眼。可是“诗篇”中对摧毁了他们城池,奸杀了他们姐妹并将他们掳到异国去的外邦人的诅咒是多么地干净啊!它是在一种近乎于蓝色的衬景下诅咒的,它的恨一尘不染。多么纯美的仇恨,多么华丽的仇恨。你尽情表达你所厌恶的东西,不留情面,你为什么要躲避你的恶心呢。因为你爱良知和正义。记住,信仰使仇恨变得伟大,并使我们的文字获得祈祷和暗示的魔力。



遭  遇



作家是一种悲惨的遭遇。他在唤醒陈旧文字的同时,要用自己的血重新洗一遍社会的罪恶。更痛苦的是,他要洗刷社会的平庸,他要掰开社会的口,让它发出稀有的声音。

作家是铤而走险的观念里那个忐忑的句号。他解释它们,并且成为我们古老信仰中的维持会长。

作家为了那种很难达到的虚荣,走进神话和传说的储藏室,在里面翻寻有用的破烂。

作家是一种巫婆的咒语,他有可能让社会四肢瘫软,而给某人以魔力,这个人必是最需要的人——是他自己。

然后他将旋转不停,他的力量被别人左右了。



谚  语



让作品有所作为的时代并不是一个堕落的时代。在堕落的时代里,文学必成为呓语。

如果隐私成为潮流,这个时代必是堕落的。

我要用文字抒写我的内心,我却不能用文字公开我的内心。

在臭烘烘的垃圾堆里,一个人想翻晒他(她)的内裤,这人必是文学的败类。

借文学以售其奸的,有社会上的妓女,还有朝庭的宦官。



闯  入



如果我的作品没有唐突的举动,不贸然闯入,成为有人讨厌的标志,我情愿放弃写作,而选择斗殴,以二十年的老拳,来行谩骂和暗杀。

我何以显得如此蛮不讲理,令人恐怖?

这是一个说不清的问题了。

当我从一个憨实笑着的年青男人,到如今成为一个被仇恨纠缠又被宗教青睐的角色,我能做些什么呢?宗教在每天的操练中教我放弃,而仇恨却在咀嚼中让我挺立。

我是属于精神的,还是属于物质的?我是被宗教解押,还是被仇恨胁迫?我是宗教的人质还是仇恨的帮凶?

我请我记住:我的作品永远没有生存的经验,永远是乡下人,他粗砺,腼腆,自尊心强,说话杵头,没有涵养,表情惊慌,不讲卫生,随时准备啐这个街道一口的样子。我的作品就是这样。

让他们嘲笑并且远离我吧。在这里,我惟一的行动是睁大着好奇的眼睛,看谁跟谁打起来。



紧  守



我对我的作品中保持着失语的贞德感到满意,我总会在最危急的关头紧守了我行动中的秘密。我就像神农架的野人,一闪而过,一言不发,只让无数的传说作为存在的依据。当我不想发言的时候,我知道我的语言已经趋向完美。就像我的心灵的土已经捏成了一块砖,我要把它放到适当的位置,以防人说我行凶。



狼狈为奸



攀附在社会权力(有人叫文化权力,这是不对的)上的写作,犹如鸣锣开道的衙役,要别人肃静和回避,最后呢,他的文学变成恭立一旁的棍棒,随时准备一声令下,击打那些冤屈者。

他的“语言”正好让权力下手。

                                             

热气腾腾的写作



热气腾腾的写作,这些字眼让我感到沉醉。我们的语言在杂乱中显得如此雄浑,像建筑工地,敲打着,此起彼伏,有着大厦的征兆。火热的激情,充满力量的构造,砖瓦横飞,铁锤叮当,甚至事故层出不穷,到处是危险和晕眩。但是,我的愿望是亲吻蓝天。

热气腾腾的写作是一次罹患严重激情的爆发,没有任何意图,只有预兆和暗示。我在痛苦的阵地上挥汗如雨。以全新的搏斗面目出现在一群讲述者中间,摈弃神话,蔑视现实,灼人的敏锐,我愿意牺牲漫长的征途, 与宗教和伤害辩论,捂着内心的创痛,或者畅快淋漓地俯瞰大地,和街上的人群一起大笑。

我在不可治愈的亢奋中走向圆满,在灼热的煎熬面前升华我的思想——每一行文字都是台阶。我必须笼罩在蒸腾的感情中,倾诉自己,揭露社会,乃至人们内心丑恶的隐秘。我在普遍的生存原则中发现大美,用来蒸煮自己寒冷的灵魂。我必用热力迸射的语言的阳光撞开我千奇百怪的想法,纠缠不清的阴影——它来自文学的癫狂和那种成名欲望中古老的阴暗心理。

我在内心肉搏,藉以打败自己。

绕开审判者的怪癖,在他们那儿,没有是非标准。我不太在乎岩浆遭到现实冷却和跌撞后的丑陋程度。它们全是激情的儿子。我爱它们,以最后回忆的惶恐心情关闭表达的心灵。

我用自己的体温写作。焚烧我过去的经历。记忆是一把纸钱,而痛苦是祭灯。我看见文字发出的光,叮当作响,那是我内心不安的音符,倾诉,把美丽还给世人。理性是激情苍老的孩子,它更像它的祖先。第一个慷慨悲歌的是智者,最后一个慷慨悲歌的是患者。我在他们中间。

我没有办法不全心全意,我的生命便是如此。

我喜欢寻求片断的火热,高潮中的抽搐。在起哄、嚣叫中表达我的愤怒。我用语言美化了文学的衰老,使它们新如纯银的器皿。我用我的粗糙打磨它的高贵,用我的反讽完成它的歌颂。

我把我自己分成两个人,他们手握着火器互相寻找并攻讦。我故意丢失了密码,让他们极力地回忆,甚至让他们忘记了对方的不仁,在撕打中发现陈旧的伤疤,并认出自己。

我不得不恶狠狠地告诉文学,一切都是虚妄,在我这里,只有不停地写才是靠得住的。惟有自己的热情最真实,它燃烧了我的眼睛,使我视物凶残,突然从大地深处涌出一片红光。连苦难都想说出自己的声音。我看见恢宏的气势是在我微小的喘息中诞生的。因为文字具有扩张的能力。思想具有侵略性。

我看见我张大嘴喊叫的时候,怀着强盗的愿望想吞噬这个时代。

宗教伴随着狂热,写作呢?写作是更狂热的邪教。



无 题(一)



在昏昏欲睡的文学和言不由衷的高谈阔论那里,真实的文学已经成为绝密文件。你无法打动文学。文学在躲避我们。

文学是因为妓女的名片和宦官的吵夜使它远离现实的真相的。

我们还蒙在鼓里。



无 题(二)



文学似乎不太在乎知识分子与它几千年的交情。在漫长的岁月中,文学显现出来了以敌为友的不良嗜好。文学不再成为传播正义的特权,知识分子的各种恶行纷纷出笼,搔首弄姿从街头走进文学的殿堂,并与文学勾肩搭背。在文学的世纪梦想中,权力抢占到中心的位置,不再吭声。



无 题(三)



真正与文学发生争执、不共戴天的作家他的内心没有什么不安。一个独创性的作家,他的骨子里从来不承认传统文学的合法性。



我·文学



我十分荣幸和冷静地走上神所默示给我的位置。我说话,那是因为我孤独。我在纸上滔滔不绝那是因为我对尘世的欲望保持着节俭。我的言语变成了蹂躏的控诉,我的义愤与神保持一致。既不可太满,又不可亏缺。我知道作家是苦难的代言人,他对真理怀有恻隐之心。他独特的说话方式是因为他热爱哲学和寓言。他活着,而屈辱已经死亡。作家是旧事重提的那类好心人,他的诅咒和同情与常人一模一样。

如果他不能,他就编造神话,将坏人下入地狱;他活生生的语言亲眼所见遭烙刑、煎油锅的惨状,听见了不义在地底深处的惨叫;他把最美好的东西插上翅膀,叫它飞去,免受尘世的伤害,他称它为“神”;他看见思想是怎样被悲愤凝结的,劳动怎样变得温馨而感人;他时常大声疾呼,直嗵嗵地表示对罪恶的不满,他把自己从梦中唤醒,给自己打强心针。

我对文学太客气了,它是我的衣食父母。可是,我为什么不能对它喝斥,我给它和许多人留下情面,我不想把它弄得十分难堪;我下手的时候我磨得锋利的笔踟蹰不前。如果我不下手我就会被它掐死,那种幽暗的生死攸关的时辰我真的接二连三地碰到过。面对文学的媚笑我只能借故走开。噢,我这个人,我知道了世纪灾难的发源地,却不能阻止它从我们社会的腐疮中流出来。

我一步一步地变得大胆起来,用文字试探。我如履薄冰的样子是为了奋力一跃,寻找到喘气的实处。

我一步一步地接近我的敌人。虚拟的和实在的,文学和文学外的。我开始算计他们的时日。思想在我这儿变得越来越清晰,它不允许我昏愦。我洞悉我自己的绝望。我不能老是凝视脚下的深渊。

我所理解的文学变得越来越果断,越来越严峻。我不能总是安慰自己,力量在你撒手的那一刻哗啦啦地扑打着,羽毛纷飞,天堂的路由此缩短了。一个影子不再代表着游走,它是坚毅、勇敢、批判和嘲笑的化身。

我所理解的永恒也由此诞生了。谁能冲破他精神的困境,从怀疑和犹豫中走来,从狂迷中走来,找到那个灵魂迷散的路口,在烟瘴和仇恨中脱颖而出,他将永生。                                                                    



写作的缘起



我为写作带来的孤独和富有心存感激。生命不可以独行,而写作完成了这样的奇迹。我以个体的最简单的生存方式揭开了人的灵魂丰富的秘密。我现在回忆,写作缘起于我们生命的缺陷。太多的奢望是罪魁祸首。而行动的迟缓使我们拿起了笔,在社会生活的末页,找到了签名的空白处。它已经非常狭小了。

但是历史总是从后往前翻的,我们戏剧性的站在首席,斟满了苦难的酒。写作是一次误会。就是这样,它是一次误会。它所有的佳肴都是社会各种权力与野蛮搏斗后留下的血肉横飞的残羹,正义和不义在信仰的城堡里厮杀,作家端起了酒杯,唱着幸灾乐祸的哀歌——犹如《圣经》中的“耶利米哀歌”一样,以泪作酒。噢,作家也和哀利米一样,是流泪的先知吗?

我常常为我写作时虚弱的程度汗颜,除了语言的财富我简直一无所有。而语言又是生活经历的证明,没有梦魇的疼痛我们不会以静坐的方式向太阳示威。

我写作的执著是我理解灵魂、信仰、痛苦、理想和宗教这些虚幻的字眼对我意味着什么的漫长疑问。我说服我相信它们,可我的天性又是不信。我时常问自己,灵魂是什么,谁见过灵魂?它真的存在吗?我能进入什么样的境界,宗教真能救我?谁知道生和死究竟意味着什么?……我自己制造神话,相信它,对它顶礼膜拜。我终于用内心的谎言编织出精神的历史,对它怀有小心翼翼的敬畏,因为我知道,它不堪一击。

我的兜里总是空空如也,满脑子的语言在血管中奔流。我念念有辞,这样,社会抛弃了我。我被祖先的语言(和诉说方式)挖掘出来,延续他们清寒中若有若无的薄衾似的说话。

过去用笔,现在用电脑;过去用刻刀与竹简,现在依然用刻刀(入木三分)和竹简(减少发言的次数);过去用诗,现在用小说和随笔;过去用白纸黑字,现在依然用白纸黑字(爱憎分明)。



语言的壮举



阿斯图里亚斯说,要使每一部小说成为“一桩语言的壮举”。

一部小说是一次生命的灾变。是对智慧的追求。——人的本性使我们如此对语言着迷。先人的语言是一张画着藏宝地点的传说中的地图。因此语言含满了神话中我们文化的密码。

首先征服语言的信心必须对社会进行干预。社会是我们各种语言的垃圾场。在那里,你只能发现一些语言的意图。你必须否定流行的语言。最根本的说法是:我们在语言那里看见了历史与现实生死诀别的惨景;历史是诱人的,而现实是丑陋的。我们以生不逢时的遗憾回忆历史(和它的人物)记录下来的美好的语言,然后,我们怀着冲破现实罗网的雄心,反抗历史的辉煌,从模仿中偷渡,把隐语深处的语言,把我们要说的话,作为对这个社会的宣判词。

每一个人都面临着再次辉煌的尝试,是语言反叛的本质引起作家狂热的骚动。在最凝重的荒野上语言的冰凌会抽打我们的面颊,留下我们报复的祸根;迎面而来的抚摸又使我们发腻,熏醉的夜晚的词汇使我们保持着对堕落的警觉。语言是喜新厌旧的荡妇,她阴阳不定。她不是依附在我们的作品中,而是依附在我们的人格中。因此,语言的策略是一次精神的起义。一部作品是因为有了语言的魅力才有了交流的可能。而交流是阻止我们灵魂出窍的极好机会。结束我们内心颤栗的办法就是让语言不再颤栗。扶住你的晕眩就是让语言不再晕眩。除此而外我没有看到有任何办法。

每一部作品有一个语言的词根,它由此派生出其它类似的语言。这个词根是由情绪决定的,说得准确一点是由他对这个社会排斥的远近决定的。另一点更不可忽略:你对我们未来的期望有多高,语言的力量就有多高——像我们常见的激光音乐喷泉,最低沉的音符在下面,而喷涌到最高处的,是我们心灵的强音。

一部作品的感染力和穿透力就是它的语言的射程。一个民族的历史与他人交流,一块土地的血泪与他人交流,一段心灵的暗伤与他人交流,一个社会的腐败与他人交流。神话成全了历史,控诉成全了土地,抚摸成全了暗伤,而斩钉截铁的否定结束了腐败。语言从狂乱开始,到陶醉结束。

我要战胜那个与构思一起过早到来的灰暗时刻,击中不公社会的疼处,解除时尚强加给我的魔咒,否定特权,只有风云激荡的语言才能拔起我心中的锚,怂恿我抵达凶险的彼岸。这是唯一的选择的权力,它跟我生命中偶然出现的、难以理解的暴虐同祖同宗。
您需要登录后才可以回帖 登录 | 注册

本版积分规则


QQ|联系我们|手机版|Archiver|教师之友网 ( [沪ICP备13022119号]

GMT+8, 2024-5-4 02:13 , Processed in 0.121379 second(s), 27 queries .

Powered by Discuz! X3.1 Licensed

© 2001-2013 Comsenz Inc.

快速回复 返回顶部 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