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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语文之路
董一菲
我在姥姥家—巴彦的小县城,度过了我的童年时代。姥姥家在解放前是开中药铺的,规模不是很大,糊口而已。姥爷是一个谨小慎微的小生意人,他的话很少,却十分慈祥。姥姥自幼没了母亲,少了一份约束,也多了一份干练和坚决,在大家庭没分家的时候,姥姥就是家里主事的长媳,孝敬公婆,和妯娌和睦相处。婚丧嫁娶,年节祭祀,指挥若定。
我寄居在姥姥家,“赖”在姥姥家六年。是座上宾,是开心果,更是无法无天地反客为主,有时难免刁蛮。
姥姥娇惯女孩子,姥姥的五个姑娘出嫁前没有一个会做饭的。姥姥说:“姑娘找了婆家要做一辈子饭,在娘家就得享清福。”
“姑娘要娇养,”姥姥有自己的育女经。她自己自然要受累,炕上剪子地下刀,她风风火火,麻麻利利,嘴一份,手一份。
姥姥大字不识,却对知识充满了向往,姥姥心灵手巧,喜欢听说书,听了就不忘,讲起“古”来一套一套的。姥姥品品评一个人,品评一件事,总是有眉有眼,有声音,有气味,有温度,那形象就像在眼前。
就是现在有时候遇见一个人,如果说不清鼻子、眼睛、嘴长啥样,妈妈就会说,“你姥姥最会品人的长相了。”她在就好了。
姥姥给了我最任情任性的童年,有人说,每个人的精神成长都可以追溯到他的童年。
我到姥姥家的时候,三姨、四姨、老姨,还没出嫁,老舅还没娶亲,一家子大人,就我这么一个孩子,其乐融融。外加住对门的吴姥爷、吴老舅、吴老姨。姥姥是最会处街坊、处邻居的,更何况是同用一个外屋地(东北的厨房)、锅对锅的近邻了。姥姥人缘好,是因为她心肠好,她喜欢帮人家。
吴姥爷是湖南人,是个老红军。他曾经娶了巴彦县最漂亮最风流的小寡妇,为此他的县长被拿下,后半生只能作个“草民”,可是他不爱江山爱美人的痴情并没有换来爱情的忠贞相守,那个女人和别人私奔了,留下了三岁的吴老舅(关生)和尚在襁褓中的吴老姨(吴丫蛋)。
吴姥爷不会做东北菜,他拿惯了枪的手怎么也拿不好针,拉扯两个孩子有多难呵!姥姥帮着他,做了好吃的端过去,多贪几个黑熬几宵夜就多出了两套棉鞋和棉衣。日子就这样一天一天地过,孩子也就一天天地长大。
吴老舅和吴老姨也并没有觉得缺失母爱,他们俩就在不知不觉中和姥姥的孩子们一起长大。上学的时候,吴老舅和四姨一班,吴老姨和老姨一班,他们叫姥姥“王娘”,有时就干脆把姓省了直称“娘”。
老舅说我是“美帝国主义”,别说还真有点像,那时候,我很“小资”,甚至有点“贵族”,只是在上个世纪六七十年代没有这个词,老舅给我的外号很有时代特色。
姥姥惯孩子。于是全家一呼百应都变着法娇惯我。
在姥姥家我从未“自然睡”,也从未“自然醒”,入睡要由各路舅舅和姨扛在肩上悠来荡去。巴彦城小,主街道东西各有一个排楼,从姥姥家几步就到了主街道,我睡午觉前还要“视察”民情,必须在街上逛逛,姨或舅扛着我口里还要吆喝着“卖狗肉喽!卖狗肉喽!今天不买明天臭喽!”我瞪着乌黑的眼珠东瞧西看,也许都到东西牌楼了,累了才肯谁去。醒了一定要哭,哭不是因为不舒服,而是一种提示,一种宣言,于是会冲过若干人哄着,“哭”的目的也就达到了。
姥姥喜欢花花草草,她不太会侍弄蔬菜,前后院子除了花就是果树。我在姥姥的小花院里照了一张相,穿着大姨给我做的“布拉吉”,扎着冲天辫,对着镜头毫无遮拦的大笑。那时候,好像是三四岁,真是阳光灿烂的日子,是在姥姥的蜜罐里泡大的刁丫头。
姥姥一家的日子,现在想来是清苦的,姥爷一个人上班,养活一大家子。可是姥姥给我的除了幸福还是幸福。
我有一个很大很大的透明玻璃罐子,里面从来都是装得满满的水果糖,红的绿的……小朋友都没有,住在前面那条街的大姨家的表哥表姐也没有。少一颗,姥爷下班就会捎回来补上。
我有一个盒子,盒子里有用手绢包的绿豆糕,放在被架底下隐秘的地方,那个年月,这是一般的孩子不曾拥有过的奢侈的点心。
我只吃五分钱的冰棍。对三分钱的冰棍是不屑的。巴彦县那个卖冰棍的老头儿认识我这个贫嘴的小孩,见到我就拼命地喊“冰棍,五分钱的冰棍!”经常是围上了一帮孩子,他们围着冰棍壶转呵转,悻悻地散去。我牵着姥姥的大襟姗姗来到树荫下,姥姥吧嗒吧嗒地抽烟袋。我吃完一根再吃一根……,姥姥再牵着我的手回家。姥姥是不爱吃冰棍的,小时候我一直这样想。
冬天,在姥姥家用舌头舔着窗户玻璃上的霜花,盼着挑水的送水来,来了好吃浮在水上的冰,又脆又凉,还有点甜。
晚上,姥姥用火盆烤土豆,我趴在炕上看着埋在火盆里的土豆冒白气。好像以后再也没有吃过那么香的土豆。
秋天,果子熟了,姥姥摇树。我和三姨、四姨、老姨、吴老姨一起拣落到草里的山里红,一边拣一边打嘴仗,唧唧喳喳,……人生永远是一场聚了散了的大戏,童年这幅画永不褪色,不知不觉我已人过中年。
巴彦那座封闭、古旧的小城如今也高楼林立,车水马龙了,已经失去了往日的宁静与古朴。
然而那份笃实、甘甜充满了善良仁爱的生活气息却弥散在我灵魂的深处,让我懂得了爱生活,爱平凡的人,让我这一生都懂得感动,懂得抓住生活中的美,让我能够在平平常常的生活里看到诗意和温情。
姥姥的爱的教育,让我成为一个感情丰富,善感的人,也因此有了某种抒情气质,从而爱语文,爱学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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