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家湾纪事 文/邱国安[肖港邱家湾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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邱家湾纪事



邱家湾的婶妈们

她们一起老了
在村口，她们白着头发和我说话
叹气，说我也有皱纹

黄昏的光，照耀她们
有的掉了满口牙齿。有的聋了耳朵。有的驼了背
还有的，老伴已经死去
但隔着一大片暮色
我还是能分别叫出——
小梅婶妈，凤婶妈，桃婶妈，翠婶妈

她们笑着，提起那么多我早就不记得的——
吃她们奶水的事
流鼻血的事
掉进门口塘的事
砸她们家水缸的事
和她们家的儿子一起偷花生的事

她们坚持让时光往回走
她们不相信我也在老去

2010-08-30  


邱家湾的黄昏

一些声音，被暮色压到低处
牛从坡上下来，鸡鸭鹅回到窝里
夕阳的余晖，在门前屋后，洒细细的金粉

走动的人，影子和影子
在村口，交错在一起
鸟用翅膀拍打树枝
这时候的炊烟，舒缓如身子落座后的叹息
谁家的饭菜开始香了
早就黑下来的巷子，脚步声如亮光一样

这个黄昏，一切都在回家
锄头，镰刀，水桶，篮子，箩筐
还有粮食，蔬菜，独轮车，手扶拖拉机
即使是白河桥那边的火车
它急急走路的样子，也是一个人回家的样子

2010-08-28  

邱家湾的犬吠声

邱家湾门前栽着木槿。红色的花
开一次，落一次
一天就这样过去
隔着月色和树影，很多事情，已不分明

在夜晚，断断续续的犬吠，是另外的风声
提示迟归的人
放慢脚步——
青瓦白墙，池塘树木，还在那儿
所有熟悉的一切，还在那儿
被细心照看家园，风物依旧，安宁依旧

作为邱家湾走出的儿子
这多年，我的听觉，就像割不完的泥耳朵草
固执地长在河湾
即使走到天边，木槿后面的犬吠声
我也能一一听见

2010-08-28


邱家湾的鸟群


早晨的天空，要等鸟群飞过去
才重新亮起来
白河堤，驼背的幺叔仰着头
指给我看：麻雀，斑鸠，喜鹊，八哥，麦黄雀

早饭过后，水井边的竹林
将会安静下来
各种声调的鸟鸣，将被分给：
杨树，柳树，构树，椿树，桑树，枫杨树
喜鹊的叫声，将成为某一件喜事的前兆

稻谷黄熟，一年的金子被乡亲们
堆进谷仓
而鸟眼浑圆
在田野上，落下，又飞起
这些村庄的原居民
总想瞅空，抢走梦中想要的那部分


邱家湾的桑树

桑叶，绿得人不知所措时
桑葚红了
那些日子，我家的屋顶，常常歇满吃醉了的鸟

蝉成天叫着，阳光射入浓荫
顺着干净的枝桠，寻找金色的壳
我对嘴唇鲜红的妹妹说，邱家湾的桑树是世界上最好的桑树

后来，我揣着母亲泡制的桑葚酒
离家远走
心无所依的时候
就将满瓶晃荡的蝉声和树影
狠狠咂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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邱家湾的饭场

一碗饭，不端到饭场上吃
肯定是欠了点什么
拉拉杂杂的话题，其实是村庄男人的一道菜
酸甜苦辣在里面

饭场在南头，五爹的老瓦屋前
一棵梧桐树，两个土坡
几步不成形的台阶
住在村北的春福叔，端着大瓷碗，还没有走到场
饭就吃光了
裕堂哥，荤话说得最多，一直要等到翠姐来骂他
才带走两屁股灰

几块石头，常年摆出舒适的姿势
无论闲暇，还是忙绿，总发出诱惑的光芒
下雨天，饭场空了
寂寞的梧桐树，就独自把村庄的话题
复述成点点滴滴

2010-08-25  


邱家湾的灯

光线微弱
却给人无限安慰。邱家湾
总有一盏灯陪我，走进江汉平原的夜晚

黑暗，被推到门口塘以外
我的身体，被安上一间堂屋那么大的心
母亲在里面纺棉花
粮食沉沉入睡
父亲和村北头的荒桥叔说着庄稼的事情
灯光摇晃的屋顶，并不叫人担心

闪烁的星空下
我最喜欢做的的事情
就是站在土坡上，数村里的灯


2010-08-27  

邱家湾的农具

打麦场。石磙从一头，滚到另一头
麦草被阳光照着
正午的连枷上，落着两只蜻蜓
戴草帽的人回家了
那把木犁，弯腰犁田的姿势，始终没变

在邱家湾，装满新旧农具的队屋
总是在汹涌的蝉声里
翻卷洁白的刨花
五爹说，锄把最好是桑木的
而镰刀的木把，最适合用流沙塘边的柳树

那些年，水车，在水塘和稻田之间
灌溉着干渴的夏天
修长的躯体，晒得和三哥一样黝黑
半夜的月光奔流如水
除了风，没有谁听见，扁担对木桶说出的那声累


2010-08-27  


邱家湾荞麦地

荞麦开花。河那边的人
看我头戴草帽，走在紫红色的云里

在四月，凡是走过荞麦地的人都是美的
只是那个叫荞的妹妹
更美
碎花布的衣衫，总是被春风撩起
她看人时的神情，和荞麦花一样羞涩

河水清澈，沙滩洁白
两只鹭鸟
一只等在柳树上
另一只，已经飞过荞麦地


邱家湾的牛

它们，毛色是金黄的
仿佛要和成熟的田地保持一致
即使雨天，顺着田埂望过去
邱家湾的牛也是明亮的

农事纷繁，碗口大的脚印
像沉重的花朵
从旱田开到水田
从三斗丘开到到七斗丘
草棚边，站着睡觉，它们的身体比土地更累

吃的是青草，做的是人事
在计较得失的世上
它们超然物外，活得安静，沉稳
一群村庄的圣人
我总是隔着庄稼，用湿润的眼睛看它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