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长（上） 周大钧

陈材信

                  成    长（上）                         -                     
                                ——献给我的志愿军战友
                                                             周大钧

     1950年10月，我们连队正在离丹东几十里的宽甸县执行守桥任务。连部驻扎在通往朝鲜的鸭绿江公路桥桥头的小镇上，我随八班驻扎在离小镇三十里的村子里，守卫简易铁路便桥。我们目睹了美帝国主义的飞机侵犯我国领空，炸毁我国的渔船，炸死炸伤我国的渔民。大家要求过江与朝鲜人民军并肩作战，教训美帝，让它知道站起来了的中国人民是不好欺侮的。我国政府发出严正警告，但是美国政府自恃强大，置若罔闻，继续侵犯我国领空，轰炸我国渔船和村庄，严重地威胁我国人民生命财产的安全。我国政府于1950年10月25日宣布出兵抗美援朝。我们团也在被批准之列，八班也就交防给兄弟部队守卫简易铁路桥，回到连部驻扎的小镇，待命出发。
     一天，周政委乘军用吉普来到我连，跟连长指导员谈论了很久，然后把我找去。说：我们连明天就出发到朝鲜执行后勤任务，要我留在辽阳留守处，因为我才十六岁，身体又瘦弱。我坚决要求跟部队一起赴朝执行任务。周政委只得同意，他嘱咐连长指导员多多关心照顾我，他们都点了头。
     第二天早上，我们就过了江，暂时停歇在江边的一个朝鲜村庄里。为了避免敌机发现，我们都进到朝鲜老乡家。刚进屋不久，两架敌机就光临了，轮番地俯冲扫射。我们按临行前学习的防空知识，仅靠墙壁站着，子弹“噗，噗，噗……”打在脚前的地上，溅起尘土。我们一动也不动。几个老乡冲出屋外往山上跑，不幸被击中，一死两伤。傍晚，王参谋带着我团充当翻译的一位朝鲜族同志和一位人民军的上士来到我连，拿出了盖有团部公章和团长签名的通知，通知我们连立即出发，前往离此处五十里的大山洞，准备执行搬运作战物资进洞的任务。人民军上士带着王参谋、翻译和我们连向大山洞行进。到达山洞脚下时，有两位人民军同志迎了上来，带我们沿着崎岖曲折的小路爬山。爬到半山腰就见到洞口，连长就要三、四排各派两名战士在洞口警卫。通过一段较长的甬道，突然灯光通明，好大一个洞，真可以摆上百桌宴席。人民军同志说，这里原来是座大金矿，金矿开完了就废弃了。现在正好用来囤放作战物资，不怕敌机轰炸；今天才又重新架设电线，安上电灯。说完就领着连长指导员在洞内各处查看一遍，然后就和王参谋、翻译一起离开了。连长在训话时，要大家赶紧睡觉，养好精神，准备明晚搬运作战物资进洞。他又要一排二排各派两名战士守卫，叫指导员和三排长四排长照护好同志们睡觉，自己却和一排长二排长出洞查看四周的情况，以确保全连的安全。
     第三天天黑以后，山下的公路上源源不断地开来了装满作战物资的卡车。为了避免敌机发现，汽车都熄灭了探照灯，我们也以最快的速度将物资搬运进洞。炮弹箱、子弹箱和米袋都在五十斤以上，我是扛不动的，同志们也不让我扛，怕闪着我的腰伤着我。我只得抱着五十斤以下的小箱子爬山进洞，小箱子里有的装着老虎钳、解锥和打气筒，那是供炮兵用的；有的装着铅笔、钢笔、墨水、材料纸和信笺，那是供文职干部用的。连续七个晚上不停地搬运，虽然我搬运物资的总量不及战士的十分之一，我是累得浑身散了架，每晚搬运任务一完成，就想倒头睡觉。可是，八班长就是不让，一定要我吃完了饭睡觉。望着大山洞内堆得高高的摆放得整整齐齐的作战物资，大家说不出的高兴。这时，王参谋领着三位后勤部军资处的同志来了。他说，我们搬运任务完成得很好，现在由军资处负责管理调配洞内的作战物质，当晚就派一个排来担任警卫任务，同时负责装运物资上车和装卸物资进洞。他又通知我们连当晚出发到平壤附近的禄安里，执行那一带公路上的防空任务——站防空哨，交给了连长一张行军路线图。
     连续六个晚上的行军，对我是极大的考验。从天刹黑一直走到第二天蒙蒙亮，一晚上走八、九十里，除我以外连里的干部和战士，虽然也累，他们经受得住。因为他们都是贫苦农民出身，农田里长年累月的劳动使他们身强力壮，再加上他们参加了解放东北的不少战役，受到过锻炼。而我参加革命前，一直在学校读书，才满十六岁，身体瘦弱。对我来说，困难是太大了。在连长指导员和同志们的帮助下，我还是完成了行军任务。连长帮我背背包，指导员帮我扛米袋，战士们帮我挑脚板上的血泡。实在走不动了，大块头的同志，就叫我拉着他腰间的皮带，借他的力前行。最后一晚上，要走一百一十里才能到达目的地禄安里。那要走到天亮以后，全连一百五十人的队伍，浩浩荡荡地走在公路上，目标太大，敌机很容易发现。于是，连长指导员决定请当地朝鲜老乡带我们走小路。朝鲜11月就下雪了。我们走在山间的小路上，在皑皑的白雪上留下了深深的足迹。翻过大山，横亘在我们面前的是一条不宽但也不窄的小河。战士们一跃而过，我却不敢跨步一跃。指导员和三排长陪在我身边，耐心地鼓励我。连长在对岸发火了，他吼道：“小周，你给我跳，我伸右手，你伸左手，我拉你一把。快跳!”我鼓足了劲一跳，连长眼明手快，一下握住了我的手，往后用力一拽，我的前脚已踏上了岸，后脚却落在河边的水滩里，打湿了鞋袜。大家不约而同嘘了一口气。
     我们终于在天亮前到达了禄安里，而且趁天亮前各班赶紧赶到各自驻扎的村子。我仍然跟八班在一起，八班驻扎在一条小河旁的村子里，河对岸就是通往前线的公路，我们的任务就是要到河对岸公路上站防空哨。一听见飞机的轰鸣，就赶紧朝天鸣枪报警，运载枪弹炮弹粮食的军车，就赶紧熄灯，赶紧开到山脚下的路边，或者其他可以隐蔽的位置，避免敌机发现。最大的困难就是过河，因为冬天是枯水季节，水深仅到大腿，但水冷得刺骨。过河时，脱下棉裤鞋袜，把它们和枪紧紧地捆在一起，然后顶在头上，用手扶稳，下到河里小心翼翼地走过河去。上了对岸，解开捆扎，用干毛巾擦干腿脚上的水，穿上棉裤鞋袜，拿起枪去站岗。八班长和八班的战士，都不要我站岗，说我年龄小，身体瘦弱，又是南方人，叫我在驻地烧火做饭。我谢绝了大家的照顾，顶班站岗。虽然过河时冷得直打哆嗦，漫长的冬夜冷风直往衣裤里钻，很苦很苦，但心里感到自豪，觉得自己在为这场正义战争作了贡献。
     1951年9月初的一天，我被召回连部。指导员对我说：“你被调到新建的汽车九团，这是调令。”他把调令递给了我，说：“你在我们连里干得不错，八班长说你很能吃苦。希望你到新的岗位上，再接再厉！赶紧去吧！那边正等着人干事。”连长走到我的身边，拍着我的肩膀说：“不远，就只三十来里路。”他又拉着我的手，送我到门口，指着对面的远山说：“翻过这座山，山下那个村庄淮安里就是汽车九团团部的驻地。”说着仔细地端详着我的全身上下“长高了，但还不壮实。”指导员也送了出来，说：“周政委提拔为副师级，调到那里当政委。小周，来日方长，后会有期。”我依依不舍地离开了，我背着背包走了一段路，回头望，他们就不停地挥手，我知道这是留恋，也是祝福。
     走到了淮安里，问到了汽车九团，见到了周政委。他正在屋里办公。那屋是一间堆放农具和粮食的库房，搭了一张床，铺板搁起来当办公桌。周政委从桌后站起来，走到我跟前跟我握手，说：“小家伙，长高了，还是瘦。警卫连的报告、总结、立功申报材料都写得不错，听说是你执笔的，文笔可以。宣传股正忙，你去宣传股吧！”我向他交了调令。他打电话给严股长，说我到了。他告诉我，宣传股就在东头的院子里。走到宣传股驻地，严股长已迎出来了，他笑着说：“欢迎你来参加我们的苦战！”他把我领进院子东头也是一间库房里，一位中年干部，正坐在床上俯在床板桌上写东西，见我进来就站起身来，我赶紧走到桌前，他和我握手。严股长介绍说；“这是我们股的干将李干事。”又指着我说：“他就是周大钧。”我的床铺已搭好了，是用炮弹箱作支撑，用拆卸开来的板条作铺板，床前也有一张铺板桌。我解开了背包，在床上铺好了跟随我上革大、参军、过鸭绿江的那条毛毯，放好了装有换洗衣服的包袱和洗漱用具，严股长就拿来了一叠材料纸、一块复写板和一支削好了的铅笔（当时圆珠笔还没有普及），叫我复写一份文件。晚上休息时，他俩告诉我，他俩原来是哈尔滨一家大型国营工厂的干部，严股长是工会主席，李干事是工会干事。他俩是响应党的号召来朝鲜参战的，因为汽车九团新建，缺文职干部就分到九团来了，组建了宣传股。上个月才来。李干事已办理了参军手续，严股长还只是参战，等战争胜利结束后回工厂。李干事开玩笑，说严股长留念“老婆孩子热炕头”。严股长说，自己和爱人以及双方父母都在那家国营工厂工作，将来回厂后既可以帮爱人养育小孩，又可以照顾老人，尽到为父为子之责。我觉得我们抗美援朝，就是为了保家卫国，严股长的想法和决定无可厚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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