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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育叙事范本]-《进城走了十八年》 作者:十年砍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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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1-3 15:44:56 | 只看该作者
第12节:孤独中一把木手枪(4)

  虽然受到了伤害,但我还是盼望有一把木头做的玩具枪。

  机会来了,我家来了一个木匠,他是一队的宝木匠。一队的村子在我们七队东边二华里的地方,叫“彭家”,但不知为什么住的全是姓张的人家,我妈妈最好的姐妹便在这个村,她的儿子认我妈妈做干娘,我们那里把干娘叫“亲娘”。想想真有趣,叫自己的亲生母亲只叫“娘”,而叫干娘却要加上一个“亲”字。宝木匠有一个儿子,聪明伶俐且学习刻苦,宝木匠待人温和,而且手艺很好。

  他给我家打柜子,做碗橱和条凳。对手艺人来自家做活儿,小孩子大多欢欣异常,因为一般的手艺人见多识广,会给你讲很多闻所未闻的故事,而且那几天饭桌上会加两道荤菜,匠人不好意思自己一个人吃,总会照顾小孩子多吃。

  宝木匠却不爱多说话,似乎他的肚子里没有装什么故事,只是一天勤勤恳恳地劈、锯、刨,我在一旁很讨好地为他倒水。他看出我的心思,问我是不是想要做个把戏?我说我想要一把手枪。

  他顺手拿一块没用的下脚料,根本不用拿墨笔绘形,拿着锯子和凿子,三下五除二就做出了一把木手枪,而且特别逼真,和图画书上的一样。他说,下回漆匠来你家漆柜子时,你再找他刷一遍漆。

  我那时胖乎乎的,夏天常穿一条蓝布短裤,我耀武扬威地将这把手枪插到松紧带里,因为个头太小,那枪管顶住了小鸡鸡。走路的时候,枪头一下一下地摩擦着小鸡鸡,我感觉到一种难以言表的愉悦感。

  爷爷看到我的木手枪,问:这是谁做的。我说:宝木匠。爷爷说了一句:难怪这样像,他用过真枪的。我说:他当过解放军?打过仗?爷爷没有吭声。

  后来长大一些,我听说了宝木匠的故事。他有一个哥哥,曾经是方圆几十里让人闻风丧胆的土匪。他这位兄长天生就胆大,日本人来的时候,还没有落草,日本兵将他家的耕牛抢走,准备第二天宰杀。他哥哥半夜摸进关牛的地方,不但把自家的耕牛,还把另一头耕牛一起牵回来了。日本人走后不久,就当了土匪。他在当地欠下的唯一的血债是宝木匠引起的。那时候宝木匠还小,去一个村的池塘里钓鱼,池塘的主人是 70 一个泼辣凶悍的女人,挺着个大肚子,把宝木匠狠狠地辱骂了一顿,并且将他的钓鱼竿折断,还扇了他两巴掌。

  “挨了女人家的打,一世长不大(当然自己的妈妈除外,那是不打不成材)。”受到了奇耻大辱的宝木匠回家告诉哥哥,他哥哥勃然大怒,找到那个怀孕的女人,二话不说,拔枪就射,一枪两命。解放军来了,他哥哥被抓住,公审后枪毙在河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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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1-3 15:45:32 | 只看该作者
第13节:孤独中一把木手枪(5)

  剿匪,在我们那个地方确实很艰难。和我同一个生产队的另一个居民点,和我们这个村落隔一口方塘,几丘水田,大约七八户人家,曾经就做过土匪的寨子。

  电影里的土匪凶神恶煞,我问爷爷:土匪很吓人么?爷爷说:土匪也是人,我们也是人,有什么吓人的。他说老爷爷在世的时候,四兄弟都武艺高强,一人一根齐眉棍,无人敢惹。土匪曾经拿着大刀片子来我家里抢劫,被老爷爷几兄弟一顿棍子,打进屋前的水田里。“后来土匪有了枪,我们就老老实实让人家抢了。”爷爷叹息道。

  一帮土匪里面,只有部分专职土匪,而有些土匪是白天为民,拿起锄头在地里干活,晚上拿枪去抢劫,不是特别亲密的人不知道他的身份。土匪敲诈某户人家,有一术语叫“送片子”。我想大约这个“片子”是名片、名刺演化而来的,上书“老子本姓天,住在大山边。限你多少天,送来多少元”之类。我的一位叔外公,家里精穷精穷的,也接到一个片子。他在地里干活时和人说:“我这样的人家也有人送片子,当土匪的瞎了眼。这片子还不如我儿子的尿片。”晚上土匪明火执仗闯进他家,把他捆起来打了一顿,说:“竟然敢说老子瞎眼。”吓得这位叔外公大叫好汉饶命。——也就是说,白天和他闲谈的熟人,里面就有土匪的卧底。

  解放军刚驻扎进我们村时,根本看不到土匪在哪里,让老百姓揭发,谁敢呀。后来想出一招,了解到地方上的宗族矛盾,对张家说,李家有没有当土匪,欺负你们张家的?到李家便问张家谁当土匪。把土匪的后勤、情报线切断后,就开始真枪实弹地干。我们乡溶洞很多,土匪在山洞里负隅顽抗了好些日子。我们大队第二队和第五队之间有一个巨 大而宽敞的山洞,就是因为剿匪时,土匪朝山洞外的军人开枪,久攻不下,便用几个巨大的炸药包塞进去,引爆,一伙土匪就全死在了里头,那个洞口也坍塌了,从此再没人进去过。

  我同一个生产队真正当过土匪的人是甲满爷。

  满爷,是兄弟中最小的人的称谓。甲满爷和我爷爷一辈,理应称他为“甲满爹爹”(故乡称父亲一辈的为“爷”,称爷爷一辈的为“爹爹”,完全和中原相反,我没有考证其原因)。但所有的孩子在他面前总是没大没小的,都叫“甲满爷”,他也不恼,呵呵的答应。

  甲满爷常年偻着腰,脸上带着笑,人长得很瘦弱,所以在生产队的时候,犁田、耙田那些大男人干的活常轮不上他,他只好经常带领我们这帮孩子放牛。我们也都喜欢他为我们讲各种各样的故事,听大人说,甲满爷过去是当土匪的。我们在学校里老师讲到土匪恶霸,都说他们凶神恶煞的,可甲满爷怎么也难和土匪的形象联系起来。先前土匪是在我们村边扎寨,倒也不吃窝边草。村里人拿土匪没办法,但绝对不让自己的子弟和土匪混在一起。甲满爷十二三岁就入了伙,因为年纪小,杀人越货的事干不了,也就是干干放放风、举个火把、抢点“战利品”之类的事。所以他在解放后没有受到什么冲击,也就是在批斗“四类分子”的大会上,他站在上面陪陪绑而已,后来这种斗争会已演化成纯粹应付上面的表演大会,斗他时,他声泪俱下认罪,斗完后,他又和绑他的小年轻打打闹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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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1-3 15:46:11 | 只看该作者
第14节:孤独中一把木手枪(6)

  因为在“匪窝”里呆过,所以他见多识广。他在放牛的时候,教我们江湖“切口”,也就是“黑话”。什么两人一见,一抱拳就开始对“切口”: “兄弟你走的是山路还是水路?”若答是“山路”,就会继续问:“山路多少湾”“山路九十九条湾。”若答是“水路”,也会问道:“水路多少滩?”“水路九十九座滩。”他还常常唱一些小调,有些有点“黄”,小孩不能完全听懂。我现在还记得他唱的一个“十八问”的小调,一个男人调戏一个叫“晓妹子”的苦命女人,一问一答,引出这个女人辛酸的往事。当问到这个妹子的丈夫为什么去当兵,这个女人回 70 答说: “我的丈夫去扛枪,一是为了打东洋,二是官府抓壮丁,不去也不行。”这个曲子大概是抗日时期流行在我们那一带的,很有家国之悲。

  我特别感谢甲满爷,是他教给我一招“武林秘籍”。我小时候懒,母亲又常常要我去砍柴,完不成任务肯定是一顿饱揍。甲满爷对我说,你就说砍的柴太多、太重,挑不回去,放在山里晒干,几天后再挑回来。过几天,你就到山上大骂:“哪个短命的把我砍的柴捆走了?”这招果然奏效,但我用的频率太高,终于被母亲看穿了我的把戏,换来的自然又是一顿猛揍。我去问甲满爷为什么这招不灵了,他说:绝招不能常用。

  甲满爷对谁都是嬉皮笑脸的,唯有对我爷爷和我父亲非常严肃,我爷爷从不搭理他,后来才知道原因所在。我的三叔娶了一位漂亮的妻子,新婚不久三叔就病逝了。新寡的女人肯定让一些光棍产生想法。甲满爷因为长得瘦弱,又当过土匪,自然没有谁愿意嫁给他。他老来缠我的三婶,每次都被我爷爷用棍打出去,改嫁不是不行。我爷爷的意思,改嫁也得嫁一个良家子,哪能嫁给一个土匪,何况论辈分我三婶都的叫甲满爷叔叔。但甲满爷毫不气馁,就在我家的后山唱歌,山歌唱来唱去,三婶终于和他走到一起来了。长大后我才明白,女人是怕“磨”的,这大概也是“好汉无好妻,赖汉娶娇妻”的原因吧。

  后来他和成了甲满娘的我三婶过得很好,他老婆很良善贤惠,生了一个儿子三个女儿,他的小女儿银莲和我差不多大,长得好看,唱得一口好山歌,惹得邻村的小伙纷纷来献殷勤。后来银莲嫁给一个自己看上的小伙。对女儿的婚事,甲满爷从来不管,只要自己喜欢就行。大概他自己就是“自由恋爱”,所以对女儿有乡村父母少有的民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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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1-3 15:46:41 | 只看该作者
第15节:学知青和学大寨(1)

  学知青和学大寨

四岁那年的春天,过完年,我发现大队来了一些不一样的陌生人。他们年轻,他们洋气,他们皮肤白皙,他们从不说土话,他们举手投足让我这样已经完全成为乡村脏孩子的人,觉得他们像是神仙似的人物,那气派连大队学校的民办老师也赶不上。

  妈妈告诉我说:这些人是知识青年,是从邵阳市和县城酿溪镇的地方来这里落户的。若干年后,我对知青历史略有了解后才知道,1975年是最后几批知青下乡,广阔天地大有作为的插队运动已是强弩之末,难以为继了,城镇青年就近到离城镇不远的农村落户,比去遥远的东北、西南等深山老林里的林场、农场落户要略略人道一些。

  整个大队大约来了十来名知青,男女差不多各一半。他们住在刚刚建起的大队部。大队部处在二、五、六、四队之间的一片松林里,松林旁是一口平静如镜的大池塘,池塘的南岸,一个小土丘上,是两栋红砖房子,这是也刚建好的小学,学校没有围墙,操坪边上有两棵合抱的樟树,很远就能闻到香樟的味道。

  知青来落户之前,大队部仅仅是白天干部们办公、开会的地方,一到晚上各回各家,大队部一片漆黑,旁边有个坟场,长风过林,松涛阵阵,听起来好像鬼怪夜哭,没人敢接近。据说这块地很凶,庄户人家不会在这里砌房子,而建大队部和学校则不用考虑,用大队书记的话来说:我们有民兵武装,有枪支弹药,鬼也会害怕的。

  知青们住进大队部后,这栋两层楼便立刻有了烟火气。他们立刻成了乡下小年轻效仿、羡慕的对象。多情的村姑们,在插秧割稻时,一边替男知青干活一边暗送秋波;大队几位读完高中、不甘平庸的男青年, 70 似乎终于找到了同道,晚上去大队部和他们天南海北地聊天到大半夜,第二天出工时萎靡不振。那些日子,大队部里的马灯每日都点到深夜。

  整个大队的小青年中掀起了一股学知青的高潮,姑娘们开始学会搽雪花膏,小伙子们也越来越不服队干部的管教。这些知青,尤其让老乡们惊讶的是,他们似乎没有男女之大防的意识,男女知青之间打打闹闹,嘻嘻哈哈。大队有一个三十余岁的二流子,每天晚饭放下饭碗就去大队部消磨时间,有一次他对两位男女知青说:你们要是敢当着大家作个波(亲嘴),我赌一块腊肉。男知青立刻叫这个二流子回家从灶房里提来一块腊肉,放到一边,男知青叫来一群人在旁边作证,然后抱住那女知青,当众十分投入地亲嘴,然后大大咧咧地提起腊肉,招呼知青们去打牙祭。围观的人中有老太太、有大姑娘。这件事一夜之间就在七个生产队传遍了,老太太们纷纷说:“何得了,这城里的伢子、妹子一点家教都没有。”女知青对乡下的男青年一般爱理不理,摆出一副白天鹅的模样来。只有一个叫韩妹子的女知青,像个傻大姐一样,整天没心没肺地嬉闹,和大队里的小伙子毫无芥蒂。有一天一位后生当着韩妹子说:自己的屁股痒,你的屁股痒不痒?韩妹子不但不恼火,而且大大方方地说自己的屁股一点也不痒。过了几天碰到这后生还关切地问:你的屁股还痒不痒?这个故事又立刻传遍了全大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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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1-3 15:47:12 | 只看该作者
第16节:学知青和学大寨(2)

  这些来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知青,在农民们的眼里,个个都像不学好的二流子,他们不但没有虚心接受再教育,反而有可能把乡下的年轻人教坏了。古板的父母们纷纷给正在成长的儿女们下了禁令,不能去大队部找那些城里伢妹子耍,再去小心把你的脚杆杆打断。但那大队部已是满园春色,哪禁得住去亲近春天的年轻人?而且这些知青们抱成一伙,讲怪话,顶撞干部。我长大后看了一些知青的回忆录,说他们插队时多么艰苦,社队干部如何欺负他们。但在我的记忆中,那些大队部的知青日子过得比我们农民强多了,而且大多数很有优越感,大队也奈何他们不得,不敢派他们干重活、累活。出现这个反差的原因是什么呢?大约是1973年福建莆田的一位小学老师李庆霖给伟大领袖写了一封信,反映自己当知青的儿子日子过得如何艰难,打动了伟大领袖。九阙之上,洒来了阳光雨露,领袖亲笔的批示外加“聊补无米之炊”的300元,一下子让全国千万知青共沾恩泽,社队干部对知青客气多了。反正我们大队的干部对那些知青,几乎是睁只眼闭只眼。但长此下去,干部们也很担忧出事,于是决定让他们化整为零,分派到各个生产队,住进农户家。——大队部的晚上又沉寂了。

  我们第七生产队分来了两名知青,一男一女。女的叫小飞,住在我家,和我姐姐睡一张床。小飞大约比我姐大七八岁,长得很漂亮,似乎是干部子弟。姐姐很崇拜她,母亲对她格外关照。大约是因为我们家从城里下放回老家,母亲更能理解这些插队城里人的心思。吃饭时劝她多吃几碗饭,一边叹息道:造孽呀,这么大就离开父母来乡下。住在另一户农家的男知青很是羡慕小飞姐,因为那家的卫生条件很差,男知青的皮肤被跳蚤咬得红一块、紫一块。

  知青们虽然分散到各个生产队,但仍然一起劳动,享受特殊待遇。因为犁田、耙田、收稻、插秧这样的农活他们根本干不好,大队专门给他们安排了轻松的活,主要是学大寨。

  我家对门山上,原来西边的坡上种满茶树,学大寨的知青们,每天扛着锄头,将茶树连根挖掉,改造成一块块红薯地。再就是在长满青草的山坡上,把草皮刨去,上面用白石灰写着大标语:“农业学大寨”、“以粮为纲”、“多快好省建设社会主义”,等等。

  大约在我读小学三年级时,这些知青一下子又回城了。后来也没听说她们谁来“第二故乡”故地重游,大约他们中间没谁发了财,当大老板,没准很多人还下岗了。只有那些发财的知青,才喜欢以富贵还乡的姿态,回到当年插队的地方。我拿到大学录取通知单那个暑假,妈妈陪我去城里置办行李,在一个百货店碰到了当售货员的小飞,看到当年流鼻涕的小男孩已经考上了大学,小飞姐感慨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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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1-3 15:47:43 | 只看该作者
第17节:学知青和学大寨(3)

  1975、1976两年,我们公社最大的学大寨行动是“改河”,那是公社书记吴麻子力主上马的头号工程。吴麻子是我上高中以前所见过的最大的官,在我的记忆中他威风得不得了。我记得有一天全公社大队书记 70 现场会在我们大队召开,会议完了大家到小学校聚餐,我随着一群孩子们去看热闹。我们在大樟树下站了个把小时,一阵铃声在学校前的松林里响起来。不一会一队骑自行车的汉子从树林里的毛马路驶向学校。吴麻子个子很高,长得孔武有力,脸上稀稀拉拉长着麻子,不过并不显得难看,反而好像增添了“官威”。——我爷爷是这样说的。

  学校食堂给他们蒸的是钵子饭,那个香呀。——我们那里把吃国家粮的叫吃钵子饭。因为只有机关单位的食堂蒸钵子饭,农家是用鼎罐煮饭。食堂炖着大块猪肉,做厨的师傅后来说,那天中午吃了半边猪肉(1/2头猪)。半边猪肉是什么概念呀?那年月一家过年能有5斤猪肉就不错了。开饭的时候,吴麻子拿出一个哨子,“嘟嘟”一吹,欢天喜地的大队书记们就急急地走到课桌拼起来的饭桌前虎吃狼塞。我们一帮小孩,站在旁边流口水。

  以后很长一段时间我对于大吃大喝最感性的认识就是:啧啧,那一餐吃了半边猪肉。

  我见识吴麻子威风的第二件事就是我一位本家叔叔的遭遇。这位我叫定叔叔的青年在我们家族,算是见过些世面的,从部队复员回来,又是党员,因此当上了大队的民兵营长。一次去公社开民兵营长会,各大队的民兵营长们,大多是从部队回来的后生仔,有着天不怕地不怕的劲头,在一起讲到吴麻子和公社卫生院的女医生林某有男女关系的事情,就愤愤不平。那位女医生算是公社第一美人,丈夫在外县工作,一年回不了几次家。她和吴麻子的事在公社是公开的秘密。但你情我愿,谁也说不出个屁来。可这些正饱受情欲折磨的民兵营长们,眼看着四十来岁的麻子独占花魁,哪能不怒潮澎湃呢? 我这位定叔手欠,中午蹲在公社厕所里大便时,用粉笔在厕所壁上大书:“吴麻子和林某某×××。”这则“厕所文学”被人发现,立即惊动了吴麻子,便被定为“反动标语”。公社武装部出面进行追查,把那天开会的民兵营长叫到公社一一对笔迹。定叔在劫难逃,被揪了出来。立即关进黑屋子,不给吃饭,让他反省。这可急坏了定叔的妈妈桃奶奶,立马托人说情,七托八托,让一个也是国家干部的亲戚找到了吴麻子,认错赔罪,才把定叔叔放了出来,当然也开除了党籍,免掉了民兵营长的职务。桃奶奶去公社接他儿子时,定叔叔已饿得不像人样,精神差点儿错乱。从那以后,以胆大出名的定叔叔变成一个树叶子落下来都怕打破头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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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1-3 15:48:15 | 只看该作者
第18节:学知青和学大寨(4)

  所谓“改河”,就是把流经我们公社的石马江的一个弯道改直,据说那样可以将原来的河道和沙洲开垦出更多的耕田,而且灌溉更方便。那时候流行“让高山低头,让大河改道”,这个项目没经过论证、勘探,公社书记一句话就拍了板。秋季收割后,公社所有大队的青壮劳动力,从上一年的入冬干到第二年的开春,工地离我们大队六里路,全大队的劳动力都是自带干粮去工地。“改河”当时就是一项被老乡们痛恨诅咒的工程。申爷爷是个手艺很好的石匠,那时已55岁了,照样得上工地,他回家和大伙一论起“改河”,就满肚子怒火说:“乱弹琴,自古山川河流怎样子走向,那是上天安排的,凡人要跟天比输赢,那是不晓得天高地厚。改什么河?还不是吴麻子为了升官!”这样的牢骚也只敢私下里发作,全公社的社员只得老老实实去战天斗地。

  我去过工地一次,那是妈妈带我去的。她背着药箱四处巡查,把我扔到一个角落,我一个人也不认识,傻乎乎地看大人们挑土、碎石头。我记得自己穿着臃肿的棉袄,戴一顶绒帽,帽上别了一个纪念章,那是父亲前不久去井冈山参观,买回来给我的。有一个年龄相仿的小男孩,大约家就在工地旁边,工地上的人和他很熟,总逗他玩。他看到我帽子上的纪念章,觉得新奇,拿出自己胸前别着的一个大大的毛主席像章,一定要和我交换。——现在想来,那个像章用铜做成的,造价比一小枚纪念章高不少。但在那时候,这类领袖像章,谁家没有几枚?而风景名胜地的纪念章,乡下难得一见。物以稀为贵,我当然不干。那小子先拿一个石块威胁我,未能得逞,便扑上来抢,我也不示弱,和他抱在一起在地上翻滚,两人撕扯得昏天暗地,满身都是泥土,难分高下。后来被工地上的大人拉开了,我到底保住了自己帽上的纪念章。两人被拉开时,还像斗红眼的小牛犊,怒目而视,谁也没哭。在老家,男孩子打架 70 不管输赢,哭是一件很丢人的事情。回家对父母说自己打赢了父母会表扬你吃不了亏,打输了哭着回家,会被父母训斥为没出息,再追加一顿狠揍。

  快过年的时候,我二伯的第四个儿子竹哥出事了,他初中毕业后就上了工地,当时刚满17岁,一块大石头砸断了他的腿。在家里养伤的时候,还没有完全成人的竹哥,少年不知愁滋味,半躺在床上,给我们几个小孩叠纸飞机,或者比划着给两个摔跤的男孩指点。好在年轻,恢复得快,我爸爸是较有名气的接骨医生。给他接骨后,卧床了三个月,竟然没有留什么后遗症。

  “改河”这个头号大寨工程最后结局如何呢?人工挖掘河道,碰到了一个大石头山,根本无法掘进,请上面来的技术人员看了看,说凭一个公社的能力和这样的施工进度,再挖二十年也挖不通,还得准备很多炸药才行,于是只好作罢。浪费了近百亩粮田和更多植被丰茂山地的“改河”,就这样无疾而终,留下了一道伤疤似的深沟。而那位吴书记,不久调到县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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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1-3 15:48:47 | 只看该作者
第19节:外公家的百草园(1)

  外公家的百草园

孤独和受排挤,容易让人变得偏执、凶悍甚至暴戾。四岁多以后,我就显露出睚眦必报的性格,对哥哥、姐姐和弟弟是这样,对外人更是如此。

  不知道什么时候,好像一夜间,我就在生产队的同龄儿童中,成就了小霸王的威名,不是因为我体格健壮,而是我下得了狠手,无论和弟弟打架,还是和外面的小孩打架,我好像从来不考虑后果,抄起家伙就上,摆出一副拼命的样子。有一个春日,田野里的油菜花怒放,我和一帮小孩子们在田边玩得好好的,不知为什么和一位堂哥的儿子,和我同年的族侄争吵起来,那时候不懂得要文斗不要武斗的大道理,我拾起地上一块尖石头,狠狠地砸过去,正中他额头,立刻鲜血直流,把所有的孩子都吓坏了。我妈妈向对方父母道歉,给他包扎伤口,请这位族侄在我家吃饭,而我自然免不了挨一顿扁。如此恶名在外,那些年龄比我小的孩子对我退避三舍,有个婶娘教训他儿子的话是:你快别闹了,勇伢子出来了,那个混账家伙会打你的。

  和大孩子打架,我力气小当然会吃亏,怎么办?想法子让他或他家吃苦头。邻居申爷爷的小儿子,就是那位用玩具枪想引诱我叫他“爸爸”的小子,大我四岁,一次扯打中他很轻松地扇了我几下。那一个下午我觉得胸口有一股火,不发泄出来自己就会爆炸似的。想了一夜,第二天我从家里木箱底下找出爸爸的一把匕首,中午跑到他家附近,把他家一只小花猫抓住,一刀杀死,然后把猫的尸体抛到他家大门口。他的母亲,一个说话细声细气的老太太,吓坏了,对我妈说:我活了这么多年,没见过这样心黑手狠的小孩。回头叮嘱他儿子别再惹我这个魔王。

  70 我渐渐地明白了一个道理,只有你比别人更凶狠,你才可能不吃亏。尝到了凶悍的甜头后,我从受欺负的“外来者”一跃成为欺负其他孩子的大混账。——被压迫者一旦翻身,便开始压迫别人,真是亘古不变的真理。妈妈没有时间管教我,只好把我送到外公家,希望我在一个陌生的环境里变得老实。

  在我十岁以前的记忆里,外公从来没有笑过,似乎他的面部缺少笑的神经。我很害怕他,说畏之如虎毫不为过。春节跟着父亲和兄弟去拜年时,看到他板着一张黑脸,双目直视,朝我们走来,我便会躲到父亲的屁股后面,拒绝走上去甜甜地说一声:给外公拜年。因为我知道,对他说什么,他都面无表情,不搭腔。

  去外公家,在那时我的心中便是畏途。一般说来,在中国的民间,外婆家代表的是温馨、幸福,因为在那里能得到外婆的爱,还能逃离父母亲的管教,外婆家是释放童心的自由天地。因此台湾校园歌曲《外婆的澎湖湾》,以及北京的童谣:“姥姥家,唱大戏;接姑娘,叫女婿;小外孙,也要去。”描绘的无不是这种外婆家的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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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1-3 15:49:17 | 只看该作者
第20节:外公家的百草园(2)

  然而我外婆在我出生前几年就病逝了,外婆把那份给外孙的爱和关照带到了另外一个世界。我的奶奶去世得更早,因此,我从没有体会到奶奶和姥姥对孙辈的疼爱,而爷爷和外公,恰好又是湖南乡下很典型的老头:格外严厉、古板、脾气火爆,外公较爷爷有过之而无不及。因此我的童年,内心总感觉到寒冷而不快乐,在外公面前更是这样。

  可是我越不愿意去外公家,我母亲好像偏偏和我作对,频繁地把我送到外公家。

  小时候我很奇怪对外公的称谓。别的孩子叫“外公”而我外公那个家族叫“ka公”,我一直不明白“ka”这个字怎样写,上大学时念《音韵学》,了解到古代音韵历史中变迁的一些知识,明白了“ka公”应当是“客公”。

  “客”者乃是“外”的意思,和父亲的父亲这个自家的爷爷比较,姥爷当然是“客”。在我们那个地方,一些住在偏僻山区的人,还讲一种经常被我们嘲笑的“土话”,把“客”念成“ka”,把“江”念成“冈”。这是典型的中古音,在今天的粤语和客家话里还保留着。唐宋时代黄河流域的人便是讲这样话的,因为战乱庶民南下,语言带过来了。但交通发达的平原、河谷地区不断和外部交流,语言开始从众,居民讲起了大多数人所说的“官话”,但地名和称谓是最稳定的,因此保留着古音。今天在北方大部分地区也是这样。比如“查”和“阿”只有作为姓氏或特殊的名称时才念成古音“zha”和“e”。这就是说外公家族的祖上是从北方迁徙过来的,来到湘中这块地方生息,语言虽经过数百年的杂糅,受到了“西南官话”的极大影响,但有一些特殊的名词还残留着过去的痕迹。另一个佐证是,外公家前面那条河叫“石马江”,当地的叫法是“吓马冈”或“习马冈”,可平时说话,把“江水”念成“江水”而不是“冈水”。“石头”的“石”念成“吓”,这是很土的其实是很古老的发音,念成“习”更进了一步,但那时候发音还没有“zh,ch,sh”这类声母,把“吃饭”念成“奇饭”,“智力”念成“吉力”。特别有意思的是,我们家附近方圆几十里内,这三种发音同时存在,由此可以推断出,邵阳市的西北部广大山区,应当是各种语音交汇杂糅的地区。——可惜我不搞语音学研究,不然可以去挖掘很多活材料。

  我们家所在的村庄处在一个山坡上,土地贫瘠而容易干旱,环绕的几座山丘都是岩石嶙峋、植被稀疏的喀斯特地貌。而外公家所在,却是一块不可多得的膏腴之地,且风景绝佳。外公家的房屋是坐东朝西的四个垛子两进的土砖瓦房(四个垛子即四个墙垛之间,有三大间房子,除中间通透的堂屋外,两边的大间隔成四个小间。房屋顶的结构是“伞”字型,最高最中间的一根主梁,是在位于堂屋最上方,是当地人住宅中最神圣的地方。房子空间的中端,隔两尺宽便横亘着一根杉木或松木,家庭殷实的便在上面铺有一寸厚的木板,上面便成了阁楼。从房间一出门到柱子之间,还有一米宽左右敞开式的走廊,当地名“阶级”。湘中地区大多数建筑是这样,我看过一本有关长江流域民居的书,说这类建筑叫“干栏式”,是北方移民将中原的庭院式建筑,和南方山区少数民族吊脚楼结合起来,因地制宜创建的建筑样式)。外公正屋的西端,是一间偏屋(靠着正屋的侧壁搭建的矮房子,屋顶非“人”字型构架,而是自然向一方倾斜,很多用草而非瓦片盖顶,多用来圈养猪牛羊等牲畜)。东端原来也是偏屋,几个舅舅长大后,拆了偏屋,盖了几大间与正屋相对独立的横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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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1-3 15:49:47 | 只看该作者
第21节:外公家的百草园(3)

  农村判断一个人家是否殷实,主人是否能干,多半看房屋的数量和质量。外公中年丧妻后,养大了七个儿女,且盖了两幢房屋,正屋都是一色的杉木主梁和楼枕(当地建筑用木,杉木最好,因为自身重量轻且笔直,抗压能力强,其次才是松木),且全部铺好了楼板。

  房屋建在一个类似太师椅的凹地里,照风水理论,这样的宅地防风聚财。背后是长满松、杉、栎、樟等各种树木以及毛竹的丘陵。紧靠外公房屋的山坡,依据当地民间的自然法,是属于住宅的附属部分,归主人所有,和美国人楼房附带的花园一样。即使在“一大二公”的人民公社时期,这一规则依然得到了尊重。外公栽种了一圈半圆形的荆棘,将属于自己的这块“领地”围了起来,我爷爷老屋后也有这样一块地,但相比而言小得多。这种用来划分私人区域和公共区域的篱笆,当地叫 “gan ji”,很长时间我都不知道是哪两个字,上了大学后,我想应当是“间棘”,“间”在我们那里念成“gan”,也是古音。“间棘”就是用来间离、区别地域权属的隔离带。在美国看一家主人是否勤快,就看他房前花园的草坪修整得如何,而在湘中农村,看一个主人是否勤快,就看他屋后“间棘”里面栽种的树木状况。

  尽管我不乐意住在外公家,但既然来了,则千方百计要寻找出一点快乐。

  外公屋后面用“间棘”圈起来的园子,便是我童年的百草园。园子里长着茂密的树木,主要是李子树、板栗树,还有毛竹。树的根部,生长着蕨类和冬茅草。春天到来,一株株李子树绽放着白色的花儿,引来了蜜蜂和蝴蝶飞舞。不久花瓣落尽结出青涩的果实,于是我眼巴巴地盼望着夏天快来,果实早点成熟。李子的品种似乎有两种,一种是好看不好吃的猪血李,果实朱红;另一种熟透后呈黄色,味道好极了。板栗树树干粗壮,枝叶壮硕,板栗外面包着长满刺的外壳,收获板栗时,得戴着一顶大斗笠,用竹竿狠狠地敲打树枝,像刺猬一样的板栗雨点般地坠下,偶尔飘落到手上,扎得皮肤很痛。园子西半部全部长着毛竹,毛竹的生命力极强,竹鞭在地里潜行,在春天只要有机会,竹笋在你意想不到的地方不屈不挠地冒出来,它们不受人为“隔离带”的束缚,在“间棘”外面长出来,那就属于公家支配的财产了。学会写字后,我最执著的工作,便是用铅笔刀在毛竹竿上,刻下自己的名字或者课本上的几句话,等竹子长高长粗,刻下的小字被拉扯的很大,再经过一段岁月,字迹就变得模糊不清,进而只留下一道道疤痕。

  屋前300米左右,是奔腾东去的石马江,它是资江数不清的支流中的一条,发源于雪峰山余脉的千谷坳,一路穿过狭窄的谷底,在一块巨大的岩石下拐了个急弯,到了外公家的门前,已变得平缓。上世纪60年代大修小水电站时,门前正对的河流被一道石坝截成两段,利用水流的落差发电、碾米,石坝上砌着一个个相隔尺许的石墩,水从石墩间往下流,形成一道200米宽的瀑布,来往的行人踩着石墩子过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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