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的骄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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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学的骄傲

                                                          南帆
    现今，大学显然是社会内部的一个特殊空间。真理，知识，专业，科学与学术，大学时常与这些词汇联系在一起。因此，许多人不仅热衷于把自己的适龄子女送入大学，同时还隐约地期待这个空间成为社会的精神风向标。然而，相当一段时间以来，这种期待似乎遇到了不少疑问。若干耸动一时的事件和言论不断把大学推入舆论的漩涡，负面的声音愈来愈密集。从飙车撞人之后的权力炫耀到冷血地刺杀受害者，从官本位崇拜到“四十岁没有4000万别来见我”的警告，从大面积的考试作弊到科研成果的弄虚作假，大学正在出现的一些动向似乎叫人不怎么放心。最新一条舆论哗然的消息是：北京大学校长夸耀地说，这一所大学在短短的十年期间诞生了79位亿万富豪。
    舆论广泛质疑的是，79位亿万富豪是不是北京大学引以为荣的业绩？介绍学术巨匠或者诺贝尔科学奖得主的名单肯定更为吻合大学的传统精神。即使乏善可陈，夸富仍然不是一个合适的主题。大学“非谓有大楼之谓也，有大师之谓也”——听说过梅贻琦这一句名言的人，多半不会把财富作为大学的骄傲。尽管如此，我还是替北京大学校长感到些许委屈。根据消息报导，校长是在企业家俱乐部成立仪式上公布亿万富豪的数目，这如同在体检普查通报会上公布高血压患者的数目一样正常。
    显然，舆论开始质疑的时候，北京大学校长的这一番言论已经被抛出了当时的具体语境。然而，我还想指出的是，舆论质疑之所以发生，因为存在另一个更大的语境。许多人的心目中，大学不是一个趋炎附势的地方。教授们不仅在课堂上释疑解惑，同时还言传身教一种遵从真理、捍卫真理的勇气。世界各国林林总总的大学之中，许多大师的傲骨甚至比他们的学说更为闻名。教会或者宫廷的威权无法摧毁这种勇气，财富也无法收买这种勇气。然而，至少在目前，这种勇气出现了大幅度衰减的迹象。财富的魔力愈来愈大的时候，大学的腰杆一次比一次弯得更低。如此语境之中，一所著名高等学府的校长公开地表示对于亿万富豪的青睐，激烈的反弹恐怕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在我看来，舆论的质疑不算苛刻。如果一个地区官员表彰当地的乡贤，或者，一个年迈的父亲盼望自己的子女出息，“亿万富豪”多半是一个令人满意的称号。然而，对于北京大学说来，这个目标太低了。这一所大学曾经响起五四新文化运动的第一声号角——换言之，这是一所勇于承担使命的大学。因此，人们有理由提出要求：这一所大学必须意识到自己的历史重负。如同当年喊出了振聋发聩的“民主”与“科学”一样，北京大学有责任提供一个历史时期最为需要的内容。尽管79位亿万富豪形成的方阵相当壮观，然而，这并没有改变我的一个想法：现今中国所缺乏的，肯定不是更多的亿万富豪。
    那些亿万富豪扮演了成功的人生偶像，全世界的大多数人恐怕都不至于产生什么异议。所以，如此通俗的观念似乎不必要麻烦北京大学的高深论证。相反，许多人更为渴望的是，北京大学展示出另外一些类型的成功范本：关于善，关于爱，关于正义，关于美学，关于孜孜不倦地探索精神和创新，也包括关于穷困的日子里什么叫做成功。实利主义气氛如此强大的时候，大学内部是否存在突围的能量？这时，北京大学的姿态必然是富于象征性的。

刊《光明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