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海峡两岸语言对比研究的思考
海峡两岸语言对比研究主要始于上个世纪80年代台湾当局开放居民赴大陆探亲以后,一度曾经非常引人关注,成为一段时间里语言研究一个不大不小的热点。此后,这一内容仍然不时有人涉及,所以屈指算来,相关研究已经持续20多年了。 记得15年前,当笔者第一次访问台湾,在台湾师范大学作报告时,台下的听众对“水喉、捞过界”之类词语在两岸的差异听得津津有味,有时甚至会哄堂大笑。那个时候,大家的注意力几乎都集中在词汇方面,主要关心那些此有彼无、此无彼有、形同义不同、义同形不同的词语,研究目的主要是面向实用,解决两岸交流之初的语言障碍问题。此后不久,笔者曾经写过一篇文章,题为《大陆与台湾语言差异研究之我见》(刊于台湾《华文世界》1998年总第88期),在肯定相关研究所取得成绩的同时,也指出了一些不足,如总体上不够深入、全面,个别结论的正确性和准确性还有可议之处等,认为研究范围应当从词汇扩大到语音、语法及表达方式等各个方面,并且提出了下一步研究中应当注意的几个问题,一是开展全面、深入、细致的研究,二是注意去伪存真,三是要重视对口语的研究。2000年,笔者的《差异与融合――海峡两岸语言应用对比》由江西教育出版社出版,据说是这一领域的第一部专著,该书对上述几个方面大致都有体现。
时至今日,海峡两岸语言对比研究已有很大进展,比如研究内容有了较大的拓展,由词汇到文字、语音、语法,再到语篇、修辞、表达、标点符号以及语言规划及规范等,几乎都有涉及,而研究领域也由最初的报刊、小说扩展到各种应用文体(如广告、公文、影视歌作品等)语言,另外在深度上也有一定的提高。
虽然如此,但是笔者认为,这一研究还有进一步提高的很大空间。
本人时时用来自勉的一句格言是“与时俱进”,认为它不仅适用于一个国家、一个民族,同样也适用于个人,当然也适用于学术研究。就海峡两岸语言对比研究来说,与时俱进应该首先表现在观念上,其次是表现在实际的研究中,具体说来,就是应当建立一个“一、二、三”模式。
所谓“一、二、三”模式,就是一个背景,两个面向,三个结合,以下就这几个方面略作讨论和说明。
1.一个背景
即把整个研究置于“全球华语”这一大背景下。社会语言学家徐大明说:“对于世界上将近十三亿的使用汉语的人口来说,不管自己使用的是什么样的汉语变体,他们都直接或间接地认同一种汉语的标准语,这就是在中国大陆叫做‘普通话’、在台湾叫做‘国语’或‘华语’、在新加坡和马来西亚称作‘华语’的汉语标准变体。……我们建议将汉语的标准变体统称为华语。这样,即使地区性的规范活动已经造成了不同的标准变体,我们仍然可以在‘华语’的范畴内进一步区分‘大同小异’的‘华语变体’,如‘普通话’、‘国语’、‘新加坡华语’、‘马来西亚华语’等等。”[①]
现在,“全球华语”的观念已经被越来越多的学者接受,而也有一些学者已经开始在这一视角下研究相关问题。我们认为,建立了这样一个背景,实际上也就获取了一个新的认识角度。把两岸语言及其运用中的诸多差异除看作地域变体、社会变体外,也看作社区变体,这样可以更好地观察、理解、把握和表述两地语言的差异及其性质和造成原因等。比如,作为一个言语社区,语言的认同是一个相当重要的因素,而在以往的研究中,人们很少从这一角度来揭示造成两岸语言及其运用差异的原因;另一方面,两岸语言对比研究也不应当只限于差异一面,还应该包括相互的融合,而造成融合的最重要原因之一,就是语言的认同。
2.两个面向
一是面向两岸人民实际的语言交际和沟通,二是面向两岸现代汉语的研究,前者可以看作应用层面,后者则为研究层面。
就应用层面来说,目的仍然要大力促使两岸人民对彼此语言的进一步了解和认知,从而方便交流、拉近距离。这方面的工作除了继续进行更多微观、具体的研究外,比较重要的还有组织编写大规模、全覆盖的工具书,以及普及性的通俗读物等。
从研究层面着眼,主要是对已有研究的拓展和加深,进一步提高学术含量,目的是真正全面、深入、细致地描写和分析两岸语言全部的同与不同,以及融合与发展,在此基础上进行定位、定性,最终形成一个准确完整的知识体系。
3.三个结合
三个结合主要着眼于上述的研究层面,具体内容是点与面相结合,事实与理论相结合,共时与历时相结合。
先说点与面的结合。以前的研究基本都只着眼于某一个或一些具体的“点”,即针对那些两岸差异比较明显的现象来展开讨论和分析,虽然其中不乏闪光之作,但在总体上却多少使人产生有“句”而无“篇”的感觉。只有个别好句子,远不足以构成一首好诗;同样,只有“点”而没有“面”,也难以构成完整全面的研究。所谓“面”,大致可以分为三个层次,在相对微观的层次是一个一个的“类”(如词的类、句子的类等),在中观层次则是一个子系统(如语音、词汇、语法等),而在宏观层次则是整个语言系统。我们的研究理念和思路是,两岸语言属于不同的社区变体,各有自己的特点,一方面,在研究某一个局部问题时,首先要对那些总体上的特点有一定程度的了解和把握,这样才能更好地面对具体的语言现象;另一方面,还应当适时地、不断地用“点”上的局部性认识去补充、完善或矫正那些已有的整体性认识,从而使之更加正确、全面和完备。
另外,作为语言对比(或称比较)研究,目的应当有两个:一是求异,二是求同,二者都有意义和价值。现在的情况是,我们远没有系统地对两地语言的所有方面都“摸”一遍,而通常只是选择一些比较显豁的差异点来进行讨论,这样做当然难以形成一个系统,并且很可能还连真正有哪些同与不同,也未必真的清楚了。
再说事实与理论的结合。反观整个两岸语言对比研究,我们有一个很深切的感受,这就是以往的研究多以事实发掘为主,而少有理论的观照和阐述。何自然等曾就内地与香港语言对比研究指出:“未来的研究需要更系统地、更大量地收集语言资料,并对资料做语言类型、规限、共性、关系等重大问题的分析,努力与国外语言学的学术研究接轨,争取在世界语言学的理论和研究方法方面做出更大的贡献。”[②]这话同样也适用于海峡两岸语言对比研究,但是很显然,我们现在还远未做到这一点。笔者以为,以下几个方面的理论对此项研究而言是至关重要的:一是语言接触理论,二是语言对比(比较)理论,三是语言发展理论,四是语言规范和规划理论,这些方面的理论和方法的运用,定会促进和推动这方面的研究。
最后再看共时与历时的结合。在当今的语言研究中,共时与历时相结合的观念早已深入人心,成为许多人共同的学术旨趣和追求,并且在很多方面都有充分的表现。但是令人遗憾的是,在两岸语言对比研究中,这还几乎是一个空白,人们所做的,几乎都属于共时平面的静态研究。其实,当今两岸语言的诸多差异,是各自不同的历时发展过程在共时平面的表现,因此,要真正了解和理解这些共时差异,就必须同时掌握这一历时过程。香港的姚德怀先生正是基于这样的认识,指出研究各华语地区语言现象的异同,“归根结柢便是内地、台湾、香港以及各华语地区的汉语/华语近百年来的演变过程是怎样的,最终又怎样达到各地区当代华语的现况。”[③]在这个方面,我们显然还有很多工作要做。
对于语言研究者来说,海峡两岸语言丰富多样的差异与融合事项,无疑具有多方面的巨大内涵,值得认真发掘,而两岸社会及人民不断扩大的交往也对此有更强烈的需求。近几年来,有关部门对海峡两岸语言对比以及与此相关的研究非常重视,这一点在一些重要的科研立项上就能反映出来,比如国家社科基金的重大和一般项目,教育部人文社科基金的重大和一般项目等,都有这方面的选题,这无疑会大大推动和促进相关研究进一步深入展开,取得更大的进步,我们对此充满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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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徐大明、王晓梅《全球华语说略》,《吉林大学学报》2009年第2期。
[②]何自然、吴东英《内地与香港的语言变异和发展》,《语言文字应用》1999年第4期。
[③]姚德怀《各华语地区语言现象的异同值得研究》,(香港)《语文建设通讯》2007年总第87期。
来源: 语言文字报 作者: 晏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