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文教学：拒绝欣赏死亡

卢望军

拒绝欣赏死亡

    一直很不喜欢沈石溪的《斑羚飞渡》，以为他的价值观有问题。
    狩猎队这么费尽心机地制造了伤心崖上惨烈的一幕，怎么还能如此铁石心肠地欣赏斑羚群的一次又一次的从容赴死？
    我以为这是病态的。就像李煜，为着自己的病态审美倡导女人缠足，而且，还自以为风雅地用女人三寸金莲的绣花鞋斟酒来喝——病态的恶心。
    也许，有人会要驳斥我说，同志，这是小说啊。
    小说是什么？小说是心说。作家就在他的作品里。如果为了效果的震撼，虚构的反人道的情节，即使是虚构也体现着价值观的扭曲。文艺是什么？文艺不仅仅是文字的艺术，更是精神的诉求。如果仅仅为了视觉的冲击，而去堆砌辞藻描摹冷血，这文字就成了青铜绿成的翡翠，铁罐绣出的桃花，油腻织成的罗绮，霉菌蒸出的云霞，是一沟绝望的死水，断不是什么美的所在！
    小说是温暖的。文艺也应该是温暖的。即使是为着批判的需要而写的文字，我们也能从从冷峻后面读出火热，就像我们读鲁迅，读雨果，读马克·吐温，横眉冷对千夫指和俯首甘为孺子牛从来都是因为同样的炽痛的热爱。
    可惜，《斑羚飞渡》里没有这种温暖。
    学生问:“老师，猎人们看见第一对斑羚飞渡以后，为什么不离开，放更多斑羚一条生路？七八十只，四十对，要飞渡很久很久啊！”
    我答不上来。
    真的，我不知如何回答。于是，我只有调整我们的学习思路，拒绝欣赏死亡。
    我没有叫学生复述第一对斑羚试跳成功的过程。因为学生倘若想要说完整，必得一次又一次去欣赏死亡；而倘若学生不能说完整，课堂上的论辩质疑甚至嬉笑，岂不是一种亵渎？悲壮是可以用来亵渎的么？
    我也没有叫学生赏析文句，比这篇文章语言好得很的文章多的是。“那是一座用死亡做桥墩架设起来的桥”，答案显而易见，不存在赏析的必要；“从头至尾没有一只老斑羚调换位置”一事为什么让我感到震惊？我非你，不知你之震惊！
    我们探究了镰刀头羊的三次叫声：
    第一次探究的问题是“如果你是镰刀头羊，你当时会想什么”——指向体察心理；
    第二次探究的问题是“如果你是目击猎人，你看到了一只怎样的头羊”——指向分析形象；
    第三次探究的问题是“如果你是镰刀头羊，你主动赴死的理由是什么”——指向感悟精神。
    我们还探究了三次彩虹的意味，探究了彩虹与飞渡之间的烘托，既是绚丽对悲壮的正面渲染，也是美丽对惨烈的反面映衬。
    我这样安排学习流程，是因为我拒绝欣赏死亡。
    我这样解读文本，我因为我看到自始自终，猎人只有“能一跳跳过六米宽的山涧的超级斑羚还没有生出来呢”的无聊戏谑，只有“怎么，自杀也要老少结成对子，一对一对去死吗”的浅薄嘲弄，只有“或许有个别滑头的老斑羚会从注定死亡的那拨偷偷溜到新生的那拨去”的自以为是……甚至到最后，也只有震惊，没有震撼；只有目瞪口呆，没有羞愧不已。彻底的虚伪，彻底的冷血。
    我选择拒绝欣赏死亡，选择以谴责冷漠结课：
    生齐读：我没想到，在面临种群灭绝的关键时刻，斑羚群竟然能想出牺牲一半挽救另一半的办法来赢得种群的生存机会。我更没有想到，老斑羚们会那么从容地走向死亡。
    师：我没有想到，斑羚在危难之中表现出从容赴死的巨大勇气。我更没有想到，他们还表现出精确计算的惊人智慧。
我没有想到，狩猎队会处心积虑费尽心机地把斑羚逼到绝境制造了伤心崖上的惨烈一幕。我更没有想到，他们还能如此铁石心肠冷漠冷血地欣赏斑羚的死亡表演。
    生：我没有想到老斑羚毅然用死亡为年轻斑羚架起了一座生命的桥。我更没有想到，这座桥上没有拥挤，没有争夺，只有秩序井然，只有从容赴死。
    生：我没有想到猎人亲手制造了这一幕一命救一命的惨剧。我更没有想到猎人在惨剧频频上演时竟能无动于衷不作为。
    生：我没有想到动物之间的情谊如此深厚。我更没有想到，如此灿烂绚丽的彩虹出现在如此悲惨壮烈的死亡里。
    生：我没有想到老斑羚能如此从容赴死，我更没有想到，斑羚们死的时候，上帝居然笑了。（他以为，彩虹的出现，是上帝的微笑，但是，是一个黑色幽默）
……
    师：对于人类而言，我们在路边采一把花草回去喂牛是道德的，但是我们随意践踏花草是不道德的。我们吃鱼是道德的，但我们把活鱼扔进油锅里是不道德的。对于猎人而言，把斑羚逼到伤心崖是道德的,但是——
    生：冷漠冷血地欣赏斑羚的死亡表演是不道德的！
    师生：我们拒绝欣赏死亡，拒绝欣赏由人类亲手制造的死亡表演！
    板书：对于人性，道德上的真正考验，根本性的考验，在于如何对待那些需要他怜悯的动物。——米兰·昆德拉
    然后，我们下课了。没有往常欢呼雀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