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年前 我们风华正茂（4）彭月英

陈材信

（续3）
                十二）  中 举 后 的 尴 尬
                           阿坦的命运
      我敢肯定，无论谁当他的班主任，听到这个消息都会不顾山高路长，立马启程去进行家访的。
      为什么？
      事情当然是复杂一些啰！
      原来，阿坦初中毕业后，父母实在是无力供他上学了，他的伯伯便适时伸出了援手，慷慨承诺，两年高中的费用他包了，只是得办一个过继手续。阿坦听说有米和干菜可以按时让他挑去食堂，有钱可以按期付学费，又不更名改姓，更不伤筋动骨，“这不是坏事啊！过继就过继吧！” 就这样，阿坦很快就由生父母的细崽变成了养父母的独苗。接着，他就成了我麾下一员善良单纯勤学守纪的普通一兵。他在伯父母的恩德中享受着独子的快乐，直到高中下学期，各科进入全面复习，我在武汉休产假时，阿坦缺粮了。而不交米，学校食堂就会停伙。
      五月初的一个周末，阿坦上完第四节课后，忙着赶了三十多里山路回到家。进屋自然是喝水洗澡，弄完后，还来不及休息，养母就让他把一套新衣换上身，并吩咐好好把头发梳一下，等会儿好行大礼，“行什么礼？” 养父出场了。“行和晶晶拜堂的大礼呀！” 没等养子从座位上弹起来，老人又说：“莫急，今天只简单地在自家人面前当着祖宗牌位拜一次堂，进一次洞房就行了，至于回门走亲戚，请客都放到以后补办。”他根本不让面红耳赤的养子开口。“知道你时间紧，不能分心，我们都替你安排好了，不用你出半点力。”……“什么，你不同意？胆子不小呢！”养父眼睛圆了。“这不是你同意不同意的问题，而是要不要粮食，还读不读书，拿不拿文凭的问题。想清楚了，就赶快换衣梳头，晶晶和她的长辈，还有你亲老子亲娘一家子，都在那边等着呢”。这位仁慈的养父最后甩出的杀手锏是：“早办早走，不办就不走，很简单。” 可怜的 插翅难逃的阿坦呀！第一次尝到了当养子失去自由的苦涩。
      不过，五十年前的通山一中男生，即使才上初三，被突击逼着拜堂的何止一人？而且，第二天清早阿坦就换上原妆挑米进城了。在学校，他尽力把这场恶梦甩在注意力之外：火烧眉毛的复习，他耽误不起呀！
      好在天道酬勤，阿坦考上了武汉医学院（今华中科技大学同济医学院）医疗系。捧着通知书的他，像怀揣着一道可以自由掌握命运的护身符，迈着格外轻松的步伐回家报喜来了。
      可是进了门就没有人再见他出来过……
      眼看报到的时间近了，干部、群众、亲生父母、同胞手足、亲戚六眷多次登门作工作，每次都是养父母接待。来人好话说了几箩筐，二老却只有一句话，“他去不去武汉上大学，我们管不了啦，他早已是有家有室的大人了！”言外之意就是要大家去找晶晶啰，但是新媳妇在哪儿呢？
      在这种背景下，我由人带着，心急火燎地赶到了现场。
      关心阿坦的人们又一次聚拢了：一中的老师捧来了尚方宝剑，正是自己帮腔出力的好时机。于是，大家争着再次向二老祝贺，感谢和承诺。老人稳坐钓鱼台，一边笑脸相迎一边硬话软说：“我们帮他成了亲，现在是媳妇说了算，她说么样就么样，总行了吧！” 于是，大家把最后的希望寄托在班主任身上，因为老人开恩答应晚上晶晶陪老师睡.
      我像捧着一个烫手山芋走进了新房。
      晶晶确实是一个娇媚可人的新媳妇。显然误认为老师真是奉命来抓壮丁的，所以处处打主动仗。她把我按到床前高椅上坐下，捧上了茶水后，自己就傍我坐在矮凳上，这样，既便于扶着我的腿促膝谈心，又方便迅速改坐姿为跪姿。
      “老师，莫硬要把阿坦弄走啰！”开门见山，直奔主题，弄得我还不好接腔哩，只说：“为什么？”“他走了，这个家怎么办？”“------”“武汉离通山再近也得一两天才见得到，哪像在家喊得应呀？”  “老师说的当然没错，他每年寒暑假是都可以回家来的，但是，一年有几次寒暑假呀？平日阿坦不放假，老人也不生病的日子，留下的一家三口该怎么过呢？”她觉得好可怕，急了，“早知道这样，前两个月抢着结婚干么鬼？”但立即自觉失口，忙说：“不是这意思，我是说二老过继阿坦当儿子是为什么？”那潜台词分明是“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要是这次让他飞了，我们拿什么孝敬两位长辈呢？”
      我说“好男儿志在四方”，阿坦立志学习，通过努力，终于考取了好不容易考上的武汉医学院，这是大家的福音，她就应该积极支持，做他的贤内助。等阿坦学成归来，不但对国家，对公社和大队贡献大，对他们的小家更是福星高照了。
      晶晶咬住嘴唇听着，猛的一抬头，“要是我在家里遵守妇道，他在外面不安心学习，而是花心成了陈世美，我到哪里喊冤呀！老师，莫再逼我了，这几天，他都不理人了。”她眼里分明闪出了大难临头的恐惧，“老师，求您了，救救我吧，我还是一个进门不满百日的媳妇呀！”眼看她起身要做下一个动作了，我赶忙扶住了。也立即清醒地意识到，黔驴技穷的我只能有辱使命了。
      此时，让人抵控不住的倦意袭来，饭后不久，我便听从她的招抚躺下。灯熄了，窗外一片漆黑，很久以后，伤心的啜泣声，还从床那头传过来，震颤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新房里…
      学生阿坦，被三个特殊的家人，用特别的爱意交织成的桎梏缠实了，被因循守旧的礼教铐牢了。最后，当了一个小学教师，民办的。

                           小乐的魄力
      要说命运对阿坦不公，对和他同届的小乐又何尝公平呢？发榜了，阿健将要成为中南财经学院政治系新生了。原是喜事临门，却愁坏了一家人，他的孩子刚满月，怎么办？“好办”老爷子发话了：“把你媳妇和崽都带到武汉去！”------“什么？求二老帮忙？老子养了你一代，又养你儿子不成？去年我们逼你成亲做得不对，这次不逼你了，全由你一个人做主行吧。”“想走，一家三口都去上大学，谁也不拦你！但是想留下两个单飞出去图清闲，莫做梦！”
      老人的硬压，娇妻和憨崽的软磨同时作用于这个高三（1）班体育委员身上，让关心他的老师、同学、干部、乡邻都捏了一把汗。但是，小乐拿得住自己的主心骨，报道截止的前一天，他竟然出现在中南财经学院的校园里。他冲破了“爱的牢笼”，穿着一身短衣裤金蝉脱壳了。
      他受到了学院的特殊照顾，什么都没带的他，成了一名堂堂正正的大学生。

      一个月后，一位挑着满满两捆行李的中年农民出现在财院门口，是小乐的老子来看这个不听话的“孽种”来了，最难得的是，他带来了一张全家福和儿子的儿子的照片。
      真正是“性格即命运”呵！  （全文完）
                                                           2009年11月

陈材信

      读了彭月英学姊的文章，很有感触。
      当年我们是多么天真幼稚、热情向上啊。
      那时的领导层和同事们又是多么关心、体贴我们这些少不更事的、初出茅庐的大孩子啊。
      那时社会的“和谐”是普遍现象；后来却“斗”得天翻地覆，乌烟瘴气。
      难怪我们这些老者喜欢怀旧的。
                                                   君靖

陈材信

      五十年前旧话，往事并非如烟；
      工笔精描细绘，呕心沥血教坛；
      当年湖南妹子，而今意气依然；
      桃李满布天下，夕阳红霞灿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