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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新诗满面尘土
汤一凡
我以为,新诗一百年只写好了一首。也就是那首著名的《再别康桥》,让现代中国人还有一首新诗可读。五四以来的新诗成就,较之于小说、散文无疑是逊色的,较之古诗词的辉煌更是微不足道的。诗歌自盛唐以后一直呈衰败颓势,但新诗这种形式本身,便是五四诗人的最大成就,仅此一点,五四诗人是无愧于后人的。
新诗自三十年代就开始堕落了。在国破家亡的大背景下,诗人除了“冲啊”、“杀啊”,没有喊出新鲜的话语。“愤怒出诗人”,愤怒点燃了头发,扭曲了面孔,使诗歌变得狰狞。诗歌在沦为工具的同时,也抛弃了美。愤怒象狂风一样席卷一切,这在客观上有助于拯救家国,对诗歌来讲不能不说是一场灾难。
于国破家亡之日谈诗论美,好象是一种罪恶。也正是基于这种心态,诗人们把愤怒解释成狂呼大叫,把悲哀解释成嚎啕大哭。象“国破山河在”这样的沉郁苍凉之作没有了;象“三十功名尘与土”这样慷慨激越之作没有了。诗的规律、诗的美学被嘲弄被践踏。也许他们的感情是真实的,也许他们作为战士让人敬仰。但用人品代替诗品,无疑又是一个误区。况且许多人动机未必高尚,更还有一些投机分子!
新诗在文字上也没有过关。撂开文言,这些老夫子不知如何说话了。很多人还有留洋背景,这好比在半生的米饭中又加了胡椒粉,更难以下咽了。本来,深厚的古文修养和广博的外文功底是难得的,但我看不出有什么好处。吃下了青菜,拉出的菜青。
五六十年代的诗人,一直小心翼翼秉承上意,几十年间只翻唱一句“太阳最红”,毫无廉耻地抄袭政治家的口号。诗人不但抛弃了诗歌,连做人最起码的尊严也荡然无存。而诗美、诗人的良知却成了最大的罪恶,这是时代的错误,也是历史的错误。但是我们的诗人谁也不能说自己无辜吧!
其实,众多“诗人”心中根本没有诗,念念不忘的是领导的意旨。说到底,中国只有政客,没有诗人。所谓的“遵旨文学”,不单是为讨官家欢心,也可趁机往碗里多扒拉几块肉。而平常的功夫,裁判的就只有世道人心了。
挣扎在人欲横流的社会,是很难有什么选择的,但时间会选择的,历史也会选择的。说到底媚官和媚俗一样卑劣,都是为了钱。当诗歌沦为工具的时候,也就无话可说了。所谓婊子出卖肉体,诗人出卖灵魂,也是各有各的无奈吧。就怕是当了婊子,还要立贞节牌坊,那才可恨!
朦胧诗的诞生无疑是对当时诗歌的背叛,是以一个极端挑战另一个极端。这在很长时间都将有一定积极意义,而且至今仍是一道亮丽的风景。抒写自我,抒写自己的家国之痛,以自己的心灵观照世界,这也是朦胧诗得以流传的原因之一。
所谓的“伤痕文学”用来描述诗歌也是恰当的,这是那个时代的主题。灯光刚刚打开,诗人就迫不及待展示伤口了,好象从酷刑下解放出来的都是英雄。其实,大多人不过是被动的受害者而已,甚至有相当一部分是做帮凶不成,又沦落为受害者。这时都以英雄自居了,以时代的见证人自居。
没有人痛定思痛地反思自己,反思那个时代悲剧的真正原因,只是简单地归结为一小撮人的野心,象红头文件一样说得冠冕堂皇。诗歌的喜悲与个人的得失联系得太密切了,诗人作为时代启蒙者的角色早已淡化。而诗句的艰涩,诗意的含混导致了新一代诗歌的堕落。
“现代”、“后现代”的诗人,正如他们的年龄层次一样,在神像被打破以后,已经没有信仰了。面对扑面而来的西方思潮饥不择食,一番生吞活剥之后,便宣称所谓神圣的“主义”,否定古人、今人。如潮的物欲更是让他们变得急功近利不甘寂寞,诗歌成为众多无病呻吟鹦鹉学舌的工具。
如果说以前是政治家把诗歌当成工具,而今天则是诗人别有用心地把诗歌当作承载个人欲望的船筏。在语言的冒险中,诗人变得不知道如何说话,象一群痴人说梦的疯子。把最无聊的话题弄得高深莫测,把最简单的立意弄得玄奇诡异。诗歌变得无法感受,诗人们也疯狂得不可对话。诗人写的太多了,这使我们的后人将不得不面对如山的文字垃圾。
新诗自诞生以来,诗人就在规范诗歌的作法,就象用鞋子去规范脚的成长。但有谁提供了千古一律的范本?又有谁写出了传唱一时的佳作?诗人把一个充满活力的文学样式弄得不可理喻。诗歌满面尘土,诗歌衣衫褴褛,而诗人却油头粉面春风得意。试问,谁来还诗歌本色?谁能让诗歌自然地生长?
华山论剑,一凡论诗。本来这嚣嚣诗坛,没有我置喙余地的。但我不求名不求利,只为自己痛快,旁人大概也奈何不了什么。我就索性来个乔老爷乱点鸳鸯谱,彻底砸烂孔家店吧!
(原载天涯论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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