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好教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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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好教师

沈丽新

每天在校期间忙得晕头转向，尤其是上周。读书会的安排、教育随笔的检查与反馈，例行的行政会议，给“师德演讲赛”作评委，应初中部同事邀请两次参与辅导要参加省级英语演讲赛的学生，加上正常的两个班的课务、改作业，以及琐碎的班主任工作，我几乎忘了班上四个孩子参加区运动会的具体日期。——其实思恩跟我提过。

直到周五上午，看到四个孩子座位上只有书包，我才比较清醒地意识到：孩子们代表学校田径队去参加比赛了。但是，他们很早出发，我并没有来得及对他们说一句鼓励的话。直到上午十点，思恩给我发来手机短信：“等我的好消息吧！我会拼的。”

这个短信，可以解读成——孩子跟我的感情很好，她在比赛项目之前想到的人是她的班主任。甚至，这个短信可以解读成我是“孩子心目中可亲的好老师”。但是，我在第一时间的反应是羞愧！

孩子们每天早上、傍晚都要去训练，我很少去询问他们的训练进度。潜意识里，可能觉得：“这是体育老师的事，不需要我负责。”我每天只在意他们有没有按时去参加训练  ——如果无故缺席是要问责班主任的。孩子们每天在晨会课前回到教室——整整一个小时的训练，我总是不忘会叮嘱：“快喝水。”“不要过分贪凉，过一会就穿外套”。但是，其实我一点都不了解他们的训练成绩。

不了解的背后是什么？！

我突然为一直以来的“不了解”而羞愧！

回复了短信，然后继续忙碌。可是，一整天里，我的羞愧让我越来越坐立不安。我不知道去年得男子垒球第二名的田同学今年的训练成绩是多少，我不知道另外两个女孩子的跳远和跑步成绩是什么状态。我天天和这四个孩子在一个教室里，我是他们的班主任，但是我居然对他们最近最重要的事情——训练状态不了解到如此地步。

下班时间到了，我决定留下来，等孩子们归来。不管他们的比赛成绩如何，我希望他们筋疲力尽爬上四楼来抄写回家作业要求的时候，能够看到我在教室里等着他们。我希望我能够在第一时间把赞美或者安慰与鼓励第一时间传递给他们。

六点都过了好一会，孩子们才姗姗来迟，一个个筋疲力尽。我第一眼看到的是娇小的思恩，我第一个反应是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拥抱，而不是问成绩。她开心地哇哇叫：“老师，我一个第一名，一个第四名哎！”“太棒了！”我热烈地赞美着她。这赞美，如果留到星期一，意义将完全不一样！

田和女生陈、孙也纷纷告诉我他们的成绩。一个一个都了不起。陈是一个第一，一个第三，孙是两个第三。田拿到了一个第四。我很热烈地向他们祝贺，也安慰着他们的遗憾。

孙语音无比清亮地告诉我：“老师，其实我也是一个第一，一个第三。可是，我的跳远成绩裁判弄错了，他们非要量那个脚印，说是我后面一个脚的成绩。可是那个脚印真的不是我的。”我毫不掩饰我的同情，跟着几个孩子一起表示遗憾。

孙看起来很快乐，她的声线史无前例的清亮。这种声线，我只听到过两次，这是第三次。那两次，都是在校田径运动会上。她的体育成绩在校内女生中几乎所向披靡。运动会那天，是她最快乐最骄傲的一天。

听着她清亮的嗓音，我无比心酸与难过。是谁，令今天这个神采飞扬的孩子，每天低眉俯首、唯唯诺诺？今天的我，因为跟同事宣布“再晚也要迎接运动会归来的学生”，导致办公室的年轻同事评价说：“沈老师，我不愿意做你同事了，我要做你学生。”可是，我真是个好教师吗？等候运动会归来的孩子，就是个好教师？

我真的是个好教师吗？是我，让孙每天愁眉苦脸。因为我每天追着她要回家作业和课堂作业，因为我每天追着她订正各种作业，因为我每天追着她要她背书，因为我每天对着她几乎全错的默写本叹气。甚至，因为她每天活动课开始就去训练，我不得不让她下午三节副科的时间自动到语数英三科老师那里去接受单独辅导。即便如此，她依然每科成绩最差——最近几次的测试，甚至有出现不及格。

合格率、平均分，像一顶紧箍咒，紧紧缠着我，让我不敢松懈。我不敢放任自己去同情这个孩子非常弱的学习能力，我甚至不敢放任她的家长对她学习督促的松懈。我打着为孩子好的名义，努力帮助她尽力从55分迈向60分。

相差5分，对于孙的人生来说，有多大的差别？而我为了这不大的差别，不得不挣扎于无穷无尽的“单独辅导”中。即便我单独辅导时候极其温和，但是，对于孩子而言，她始终在承受着学业上的失败。因为过于艰辛，她能快乐到哪里？

一个不能让学生感受到学习的快乐的学生，大概不是好教师。那么对号入座、自我验证一下，我自然不是个好教师——我既不能保证孙学业合格，又令她一直感受学业上的失败。

其实我真的愿意接受孩子的学业不合格，在我眼里，学业不合格的孩子只要道德高贵、人格健全，他们一样可爱。所以，当教师二十一年，越来越觉得苦。心里苦，苦涩的苦。

2013/4/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