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师的影响力从哪里来——专访教育专家张文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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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师的影响力从哪里来——专访教育专家张文质

□ 本报记者杨磊

教育的发展，需要无数默默无闻的教师在一间间教室里无私奉献，我们感动于千百万在平凡中坚守的教师；同时，我们期待着更多教师能抵达自身的完善，并通过各种途径在更大的范围内产生影响——影响一个个学生的终身发展，影响周围教师的专业发展，影响更大范围内的教育教学改革……在课程改革、教师专业发展不断深入推进的背景下，什么样的教师才真正具有影响力？教师如何具有影响力？日前，本报记者就这些话题采访了著名教育专家、《明日教育论坛》主编、1+1教育网站创办人张文质老师。

影响力：最本分的教学工作所产生的成效

记者：从心理学的角度讲，影响力是指一个人在和他人的交往与活动中，影响与改变他人心理与行为的力量。影响力是一种力量，和肌肉的力量一样，精神层面的力量也必须经过长期的锻炼才能形成。那么，一个教师要具备影响力，应该有哪些方面的素养？哪些素养是最为重要的？
　　张文质：荷兰数学家弗赖登塔尔说，教育家的成长顺序是先成才，再成名，然后才成家。弗赖登塔尔把教育家首先看成是一个专业人士。其实，在任何一个领域成家的人，首先都是一个专业人士。所以，说到教师的影响力，首先是跟他的专业相关，教师的学识、见解、教育教学的能力、与学生沟通的技巧和方法，这些都可以看做是教师最基本的专业素养。任何一点素养的缺失，都将成为他的短板。
　　所以，当我们说一个教师具有影响力的时候，我相信首先也是指他通过自己的看上去不断重复的、最基本的、最本分的教学工作所产生的成效，即经过教师的传授、启迪、点化，学生在知识上的理解力得到明显提升，学生的生命成长变得更为丰富、开阔，学生产生了更强烈的生命自足与自觉的意识。教师的本分既是指一种知识素养，又可以看做是一种职业的最基本的技巧、技艺，缺了知识素养和职业技艺，一个教师就很难成为一个合格的教师，就很难成为一个让学生信服的教师。
　　弗赖登塔尔还说，课堂上，无论学生的见解多么新奇、丰富，在教师看来，这些见解都应当是教师已经知晓的。这句话意味着教师的学术视野、生命经验、审美趣味、人生境界，都应当在整体上高于他的学生。这个“高于”就可以看成是一种影响力。无论在什么样的课堂里面，教师总是一个指导者，他总是能够给予学生正确的评价，丰富学生的理解力。有时候，我们评价一名教师，不能简单地看他在课堂上讲了多少内容，讲课方式是否生动恰当，课堂设计是否巧妙、富有智慧。这些教育的基本技能当然是很重要的，但我觉得更为重要的还是教师如何在整体上对学生产生显在与潜在的、眼前与之后的深远影响。教师的生命场应当对学生知识的成长和生命的成长具有强大的辐射力。我想，作为一个真正有影响力的教师，其影响力更多还是应该体现在这层意义上。

真正有影响力的教师：把教育教学当成命业和信仰

记者：当下，各个层面的教师评先评优都在进行，每年都会有一批新的“名师”被命名。外在的评价对教师来说是一种激励和鞭策，但“名师”从来都不是可以打造出来的，一个教师的影响力，更不是靠荣誉的桂冠所产生的光环所决定的。那么，如何做一个影响深远的教师？
　　张文质：我们今天来谈教师的影响力，必须超出原来对教师的常规评价——即那些通常来自体制的评价。随着社会的日益开放，会有越来越多的平台让教师来展示他丰富的生命气象，来显现他对学生多样的、更为深远的生命影响。这些平台，既有官方的，也有民间的，既有来自学校内部的，也有来自学校外部的（学生家长和社会）。明智的教师也会越来越看重、越来越珍惜来自学生（无论是在校学生，还是已经离开学校的毕业生）的评价。学生长大成人之后，教师的影响依然可以在他生命中产生回响，这是教师影响力最具说服力的证据。
　　从这个意义上而言，教师无论教什么学科，无论教哪一个学段，所做的工作都可以看做是一种生命教育。所以，教师应该是一个思想者，他需要不断审视自己所做的工作，不断审视自己所教的知识、所传递的思想。“我启迪学生的方向是不是人性的方向？我教的知识是不是源于历史的真实？我传达的价值观是不是体现了人类共同的价值观？”如果不是的话，教师的教育工作就会给学生带来麻烦。
　　有影响力的教师可以让学生对你产生知识的折服、道德的肯定、情感的依恋。但是，在今天这个时代，更为重要的影响力一定是指精神的启迪，也就是说，教师自身的道德、生命行止、价值选择，将直接决定其影响是否深远。
　　如果要直白一点说，在当下的教育环境中，我们的学校生活不能很快发生美好和富有人性的变化，这个时候，一些独特的教师就显得非常重要。与其说是这个职业选择了这些教师，不如说是这些教师选择了这个职业。这些教师有一种强烈的职业认同，他们坚信教书育人才是一个民族最重要的奠基性的工作，他们相信自己今天所作的点滴的改变、耐心地对人的启迪，就是对整个民族的文化与精神的复兴在做添砖加瓦的工作。他们在繁重、琐碎，有时候甚至还要违背自己意志和良心的工作处境中，仍然坚定地把教学看成是自己的命业，看成是一种信仰，看成是一种生命的全部价值所在。这样的教师才是真正有影响力的教师。
　　前两天，我在博客上引用了一句话：“如果一个人拥有能打开他所在囚笼的钥匙，那么他早已不在他的囚笼之中。”这里的“钥匙”就是个人的自我抉择，对自己身份的重新勘定，也就是说，一个人有了这种独立精神和自由意志，即使你处于牢笼之中，你的精神也是高蹈的，是可以飞翔于天际的。在我看来，我们今天所期许的具有更大影响力的教师，可能要把更多的期许投向这一“格”。不过，哪怕用很民间的方法（比如这种由报社组织的评选、民间投票），这样的教师可能都很难被挖掘出来，因为，那些有独立精神和自由意志的教师，他们的言行和思想不容易被发现。但是，也许在这些人身上，我们才更有可能感悟到属于教育的未来之光。

注重自我发展，提升工作的精神高度

记者：在教师专业发展过程中，外部环境的支持和自我发展是一种什么样的关系？成长过程中的“关键事件”和机遇对教师来说意味着什么？
　　张文质：任何一个人的成长，都离不开一些机遇，离不开必要的社会环境，但是，为什么在同样的环境中，一些人能够成才，而另一些人却不能，这说明，人的成长，有时候最重要的影响并不是来自于外在环境。一个真正有影响力的教师不应仅仅按照现实的评价标准来制定自己的成长计划，而应该回到人类丰富深远的精神资源中去与历史对话。
　　现在的教育评价制度容易为教师设置“荣誉的陷阱”，比如，通过一节优质课、一些论文，或者其他的层层选拔来评选各种“优秀”教师。教师对这种荣誉的欲求应保持必要的警惕。一个真正有影响力的教师，需要向人类共有的文明学习，先成为一个自觉的、耐心的学习者，然后再用心地、一点一滴地去重新理解教育工作。也许我们只有通过这样的努力，才可能为未来教育的变革累积一点思想的资源。
　　然而，我们的教师本身就是在体制中求生存的，就是在这样的文化土壤中长大的，在这样的处境中，要对处境本身进行思考，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我经常会引用契诃夫的一句话并加以引申，“我们要一点一滴挤掉我们身上的奴性”、怨恨、戾气，多一些温和与从容，我甚至把这种温和与从容看成是一种认命般的温和与从容。真正有影响力的教师，总是尽可能地去减缓、削弱某一些反教育的力量对青少年的毒害。
　　
　　所以，一个有影响力的教师也是一个对教育有自己立场的人，这种立场往往会以一种温和、耐心、持之以恒的方式，一点一滴地呈现与表达出来。因为他做的最核心的工作是保护、帮助、引导学生多元地成长。
　　每一个教师在成长过程中总会遇到一些所谓的机遇和关键性事件。但是，什么是机遇？什么是关键性事件？把评特级教师、评劳动模范、被冠以“×××培养对象”当成一种机遇，这不是我想谈的话题。当然，不可否认，人很难摆脱诱惑，诱惑本身有助于个人生存状态的改善，获得更多的话语权，但是，一个人在体制内得到的荣誉越多，他要让渡出去的思想和言论自由也必然与之相配衬。
　　我还是更愿意强调耐心地坚守，一个人耐心地坚持做自己所认定的有意义的事情，哪怕这件事情极其微小，耐心地坚持也能让它形成某种气候，形成某种因其个人的坚守而产生的风气，这种风气可能成为很多人的参照。当大家都在说“不能”的时候，你以你的能力竖了一把标尺，这种标尺就能形成无穷无尽的影响力。我记得国外有位父亲，从女儿一出生那天起每天都给她拍一张照片，女儿10岁时，他把这3600多张照片做成视频放在YouTube上，两天的点击量近百万次。时间的长度，足以说明爱的深度与精神的高度。哪怕你所有的力量就用在一个孩子身上，用在一个班级里面，用在一个小小的乡村学校之中，但由这把标尺所形成的某种精神的辐射，一定能越过个人所生活的那块狭窄的区域，照耀更多的地方。

今天有很多全国性的“名师”四处讲述他们的成长轨迹，我并不关注这些。我关注更多的还是教师如何自我发展，如何学习，怎么思考，怎么借鉴人类的丰富的文明与教养来提升自己所从事工作的精神高度。可能这一类的努力，成效总是很微小，不留痕迹，但是，就教育原本的意义而言，教师不就是要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从事这样的微小工作吗？也可以说，所谓的更可靠的影响力，其实并不是今天就能够给予他的，或者今天就能得到确证的。对任何一件精神性工作的评价，我们总需要用历史的眼光来看待他。也许，拉开一定的时间距离，你才能发现，谁做的工作（从大处而言）对人类整体的文明，（从小处来说）对一个区域、一所学校，一些学生更有意义。我们需要寻找到更符合人性，更符合教育规律的评价尺度，才能看到这些真正有影响力的教师的工作价值。
　　我一直认为，教师命定就是做小事的人。我曾经说过，中小学教师要做五“小”人：做小事，对一小部分人有小的帮助，一天到晚跟这样成长中的小人物（小孩）打交道，有一点小影响。甚至有时候我还会想，一个中小学教师有太大的影响力，这本身也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因为他很可能会热衷于扩充自己的影响力，为这个影响力而日以继夜地奔波，他会更多地求之以外，求之以势，这与教师的本分是有矛盾的。要想真正尽到本分，只能回到教室，回到课堂，回到书本，回到平凡、朴素的教育生活之中。
　　只有在一种良性的生命场里面才能产生丰富的知识形态，这种丰富的知识形态才是与人的精神丰富性相对应的，我很难想象一个匆匆忙忙的教师能够对学生产生多少精神上的启迪和帮助。我所期许的好教师，是要不断学习的，需要通过不断的学习获得启迪与自我成长……

（原载《教育时报·课改导刊》2012年9月5日1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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