仪式:让生命更庄重 文/谢云[四川] 十余年后,儿子说,他还记得上小学一年级时,我给他写的那封信。 那是1998年8月31日晚上,他和母亲已经熟睡,我在深浓的夜色里,絮絮叨叨地敲打着键盘,诉说着对他的叮咛和嘱托——这样的意思,本可口头完成,但总觉得不够郑重。那篇3000多字的文章,发表时取名“写给一苇”,又收进我的散文集。很多人读到,都说感动。儿子懂事后也反复读过,并在作文里多次提及——那些文字,应该是他求学生涯的起点。 差不多13年后,他18岁生日时,在北京读大学。头天晚上,在深浓的夜色里,我又一次写下“亲爱的苇,写给你的18岁,及更美好的未来时光”。依然是敲打着键盘,依然是那样絮絮叨叨。当我在博客里挂出那4000多字,才豁然发现,那居然就是儿子出生的时刻:4月12日,凌晨2时41分——这些文字,或许也将成为他生命里的某种标志。 在儿子的成长过程中,我曾多次给他写信。这两次的印象,却特别深刻。我甚至愿意相信:这两篇文字,既是我作为父亲给他的特别礼物,也是我有意无意间,为他的生命旅程所举行的两个“仪式”:从5岁半到18岁,从入学发蒙到长大成人,在漫长而短暂的光阴里,这白纸黑纸的两个“着重号”,既见证着岁月和生命,也见证着我对他的爱和期望。 我愿意相信:仪式,就是为生命添加的“着重号”。甚至觉得,人生,需要这样的见证,需要这样的仪式——细想,人的一生,其实就穿行在各种各样的仪式里:来到这世界,他首先面对的,便是出生、满月、抓周、开荤这些仪式;此后,每年的生日,是仪式,每年的节日,也是仪式。到他成年,有成年仪式;订婚,有订婚仪式,结婚,有结婚仪式;死亡,也有死亡仪式——当一个人不再有仪式可以持续,他的生命,也就彻底“玩完”了。 看国外电影,印象最深的,是“西式婚礼”:盛装的一对新人,在父母的带领下走向教堂,被天主见证,被亲友簇拥和祝福,那样的庄重、肃穆,洋溢着神圣的意味。尤其是,所有的婚礼上,牧师都会问询男女双方“是否愿意”,虽然形式化、程序化,双方也并未手按《圣经》,但当他们说出“我愿意”的誓言和承诺时,特别容易让人生发感动——那样的仪式,直让人感觉到婚礼的神圣和庄严,感觉到内心的虔敬和端肃。 人是灵性的动物,精神的动物。仪式,便是为精神和灵魂提供支撑和寄托。或者说,人总是在形形色色的仪式中,寻求着精神和灵魂的意义——我们每个人,都曾在对特定仪式的解读中,寻找生命的意义,寻找自身存在的价值。 一个孩子,从进入学校,到离开学校,也必然经历一系列的仪式:开学仪式、升旗仪式、入队(团)仪式、结业仪式……从开始到结束,教育最重要的意义和价值,似乎就在这些“仪式”里。所谓的教育,尤其是德育,其实就是学生对仪式的不断经历和穿越。很多孩子,离开学校后所能记得的,也往往就是那些印象深刻的仪式和场景——在他们的生命旅程里,这些仪式和场景,这些被有意无意划出的“着重号”,往往成为他们的“分水岭”,成为他们生命之诗里,最显赫、最突出、也最堪玩味的“警句”。 仪式,让他们的生命更庄重,更有意义和价值。 遗憾的是,今天的教育,因为过于急功近利,过于追求所谓的质量,被成就和分数包围,过于紧张和焦虑,很多时候,大家都在有意无意地忽略甚至淡化那些必要的仪式——没有仪式,教育便显得仓促、马虎、潦草、轻率,像随意扎成的纸花,既没有温度,也没有记忆,既没有生命力,也没有庄严感。或许正因如此,很多孩子一旦离开学校,除了记得自己曾在某处读过书,便再也想不出,那个叫母校的地方,所给他的特别经历。 照理,母校应该是特别让人感觉温暖的所在,就像方言和母语,特别容易让人生发温馨和怀念的情愫。但是温馨的对象,应该是曾经的经历,怀念的起点,应该是其间的人事:某些时刻,某些特别的场景和,某些重要的仪式,更容易让我们置身其中,而不是局外,更容易让我们感觉到生命的亲历、介入和参与。 苏格拉底曾说:未经省察的人生是不值得过的。我的感觉,没有仪式的生命,是毫无意义的。尽管有时候,仪式有“形式主义”倾向,但是人生,需要一些形式主义的东西——生命里值得我们记住和回味的,往往是那些不实质、也不实惠的浪漫诗意:生日时的亲友酒宴,春节时的阖家团圆,甚至,情人节的一束鲜花,结婚纪念日的小小礼物…… 对学校教育而言,庄严而神圣的仪式,具有强烈的导向性和感染性,能够有效地规范和塑造孩子的道德品行,在回味和向往、喜悦和兴奋、感慨和激动中,提纯和提升孩子们的精神境界——仪式,能够让教育真正发生,并进入孩子心灵,让他们受到震撼和感动。 区内一所小学的校长,曾给我讲述他给六年级孩子举办的一次毕业典礼:他将典礼的现场,定在学校附近的子云亭(著名的“西蜀子云亭”)前;依次宣读完毕业生名单后,所有孩子都要穿过长长的红地毯,从他手里接过毕业证,再一一向恩师、父母行礼,以示感谢,并向母校所在的方向,虔诚地鞠躬;最后,所有孩子都会在一幅印有“感恩生活,文化子云”的绸布上,印上自己小小的手印,以示纪念和祝福。 这样的场景,这样的经历,想来就让人怦然心动——相信,多年以后,那些孩子仍会记得这样的时刻,记得他们小学毕业时,所经历的这场仪式。 儿子读高中时的学校,每年都会给十八岁的学子举行成人仪式,第一次听他说起,我就很感动:这样的仪式,其实是对生命的一种回应和承诺,它能让孩子们,因为这仪式而清楚地感觉到自己的长大,感觉到生命的庄严,感觉到肩头的责任——我始终觉得,能够体会到庄严的人,才会珍惜生命的意义,能够体会到责任的人,才会在意生命的价值:心怀敬畏,才不会百无禁忌,心怀责任,才不会恣意妄为。 三年前那个夜晚,在给儿子十八岁生日的文字里,我曾这样说:“有时我想,人生还是需要仪式来洗礼、激励和振荡的,成人仪式,则更有意义,它意味着一种清醒,一种责任和担当——当然,或许在你心里,在你们的感觉里,这不过是平常的时刻,是人成长中必经的阶段。但我还是想说,任何阶段,任何时刻,都有它自身的价值,就像世间万物,都有它们存在的理由,有它们不可替代的意义。” 这个夜里,再次读着这些文字,那个特定时刻的琐碎诉说,细密叮嘱,绵远期待,小心守望,依然历历在目——或许,在给儿子的人生以某种仪式感时,我其实也在完成着自己生命里的重要仪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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