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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代散文家作品选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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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4-23 05:54:57 | 只看该作者
蜕 变
                                                       张 钰
 
   十一岁那年,我在爸爸学校的菜园地里捉蝴蝶,突然看到田埂上有一条蜷缩着不动的灰白色的蛇。一直就怕这软体动物,加之小时候在奶奶那里听说过关于蟒蛇之类的故事,别说看到,有时听到哥哥在后面吓唬说“有蛇!”也惊得我大呼小叫。当时我是一路狂奔,风似的旋进了屋里,惊动了正在批改作业的爸爸。他一边安抚我,起身与我走向菜园地。一直拽着爸上衣的我,怯怯地跟在他身后。
  当听他说“丫头,别怕,这不是蛇,只是蛇蜕了的一堆皮 ,不咬人的。”我才半信半疑地探出小脑袋,定睛去看爸说的蛇皮。果真一动不动,还是最初看到的样。我奇怪这张皮怎盘得跟蛇一模一样,是谁把它盘成这样的?
     爸说是蛇自个盘成这样的,边说边用一根木棍将蛇皮挑了起来。那首尾相联,成圆盘状的蛇皮散开了,在木棍上无力地垂着。蛇皮在阳光下还泛着微微的光泽。即使在午后很炽热的太阳下,但这条灰白与褐色相间的蛇皮,上面密集着斑斓的细小花纹,还是让我不寒而栗。这是我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看到蛇皮,一副有着完整花纹的蛇皮。当时说不清心里对这东西是什么样的感受。
      在爸爸那里知道了一些关于蛇蜕皮的原因,说蛇蜕皮是一种正常的生理现象,每隔两三个月就要蜕一次皮。蛇每蜕一次皮,就是要长大一些了。蜕皮时先从嘴角开始,在粗糙石块或树干上摩擦,使皮向后反蜕。后来我知道了蛇的鳞片外层是死细胞,不能随着身体的发育而长大,所以每隔一段时间就会脱落,叫做蜕皮。
      蛇蜕皮于我是一个谜一样的故事。那条午后阳光下灰白的蛇皮,曾真切地出现在我的梦中,同时出现的还有一只蝴蝶。这两种毫不相关的动物同时出现在我的梦里,总让我把蛇和蝴蝶放在一起联想。看到蝴蝶,就会想到有着美丽花纹的蛇;看到蛇,就会联想到彩色的蝴蝶。想到有着蓝绿色的璀璨无比的双翅,从黄昏飞翔到子夜的伊莎贝拉蝴蝶......
    这种怪诞的梦和联想,连自己也觉得匪夷所思。蛇在人的眼里是冰冷、凶残,出没于阴暗、潮湿、隐蔽的丛林或洞穴中,踪迹神秘。而蝴蝶却娇小、美丽,总在阳光下的花丛里,梦一般的轻盈。谁都难以把这两种在体形、种类、生活习性、比例大小等等……有着天壤之别的生灵联系到一起。
     但从“蜕变”的角度来看,我的联想不是没有道理的。还有就是《圣经》故事关于蛇的传说:蛇以前也有一双翅膀,可以飞翔。但因引诱夏娃偷吃禁果,被上帝收回了双翅……因此我断定蛇和蝴蝶的生命有着某种相同的东西,说不定它们曾是同类。我将这些异想天开的想法说给父母听,父母很是惊讶!妈妈说这丫头脑子里怎么会有这么多精灵古怪的东西?是书看多了的缘故吧。我自不去理会,想我所想的事物,思我所思的问题。
     我依然对《圣经》里关于蛇的传说难以释怀,因为这里面证实了蛇确曾有过翅膀。后来上帝收回它的翅膀后,同时作出了三个决定:一是把亚当和夏娃逐出伊甸园;二是惩罚男人每天面朝黄土背朝天地劳作,女人也从此开始了生育繁衍后代的痛苦;三是被上帝卸去了翅膀的蛇,只能用肚腹走路。
    上帝收回了蛇轻盈的翅膀,让它永远得不到爱情。是不是因此蛇就成了“冷血动物”?这个惩罚意味着什么?如果蛇的理想一定要用飞翔才能实现,那匍匐在地,用肚腹行走的它是否想用一生不停地蜕变来赎罪呢?
    曾看到一些文字对蛇这样描述:身体冰凉,花纹美丽,冷血而浪漫,凄美而痴迷。编织迷幻的彩衣,装饰毫无温度的内心;吐露猩红的蛇芯,试探着上帝的专一。我猜想它是想用蜕变的诚恳去打动上帝,试图变回能飞翔的翅膀;抑或是想用蜕变保持着青春与美丽、去守望原本属于它的爱情?
     它绝非是人们想象中的“冷血动物”!就从蛇的蜕皮来说,就很神奇,而且有着某种昭示。蜕皮是一个过程,一个痛苦而美丽的过程。在我看来似母亲分娩时的阵痛,像幼小青虫幻化为蝴蝶时的挣扎。蛇蜕为什么不是在洞穴,而是在人类经常出现的地方,并且是从头到尾“完完整整”地蜕变?这种寂寞而痛苦的蜕变,与展现在光天化日下的蜕皮,是否在向上帝或人类及一切生灵昭示它的忏悔与虔诚?
    有的蜕变不同于在一个层面上运作的转变,如毛毛虫与蝴蝶。当蝴蝶出来的时候,毛毛虫就不见了。这是一种从一个层面跳到另一个层面的转变,或者说是根本的变化,也可以说是崭新生命的降临。可曾有谁问过毛毛虫的理想是什么?毛毛虫说是要飞翔到彼岸。这看起来有些幼稚和自不量力,但当它历经过无数的坎坷与痛苦后,裂开身上的硬壳,如花开一样轻微颤动,抖掉身上的硬皮之后,它就真的成了一只光彩耀眼的、能够飞翔的蝴蝶。那么蛇的蜕变呢?可否能想象成是在卧薪尝胆?用一次一次痛苦的蜕变获得一次一次的新生,欲变回惩罚前的模样。说不定真的有一天能重新长出一双新生的翅膀,飞翔在它理想的国度呢!
    这一切的一切,我不得而知。但泰戈尔的诗句“我抛弃了所有的忧伤与疑惑/去追逐那无家的潮水/因为那永恒的异乡人在召唤我/他正沿着这条路走来……”给了我启示。我愿意去想象一个希冀着却又永远不会出现的奇迹,它带给心灵的伤痛是那样的悲壮,还有震撼。向腹行在地的蛇、向破茧而出的蝶,向天下一切正在痛苦中美丽地蜕变着的生灵,低下头来,注目行礼!
作者简介:张钰, 女 , 60年代生,现就职于崇州市人民医院。网络写作始于2006年6月,2008年起有散文、散文诗、现代诗在《散文诗世界》、《岁月》、《辽河》、《诗文》、《西江月》、《生命树》、《当代护士》、《青少年日记》、《镇江晚报》、《今日崇州》等报刊杂志上发表,约20余篇,并有散文诗和散文入选北京文化出版社出版的《爱在天地间》诗文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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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4-23 05:55:27 | 只看该作者
      品性三题
                                              路来森
稳重
    稳重,沉稳、厚重。它是一种性格特征,是一种处世的态度,也是一种品德评价的标准。
不知道外国人如何,中国人向来是推崇“稳重”的,朝野同见,古今亦然。
    爱情的根基是什么?在西方,丘比特挽弓引箭,飞翔在空中。箭射中了谁,谁就获得了爱情。爱情的根基是飞翔,是青春四溢的激情。而在中国呢?牵起爱情的是月下老人,苍颜白发,智慧而蹒跚。他把红绳栓到谁的脚脖子上,谁就赢得了爱情。一根红绳,栓起的是男女的姻缘,也是爱情的根基。它是不是想告诉人们:婚姻,是应该扎根于地,脚踏实地的。
    西方的爱情是飞在天上的,中国的爱情是落在地上的。婚姻的殿堂一旦建成,就需要一种稳重的生命方式。
    先圣孔子曰:“君子不重,则不威,学则不固。”他把庄重、威严、学习,紧密地联系到了一起;把庄重,看作建立威严,搞好学习的基础。他是这样说的,也是这样践行的。
    一次,孔子和其弟子子路、曾皙、冉有、公西华在一起闲谈,“各言其志”。弟子子路“率尔对曰”。“率尔”,不假思索,仓促而不谦虚,甚至于有点不礼貌。这在孔子看来,就是不“稳重”,于是孔子“哂之”。一个“哂”字,表达出了孔子的态度:轻蔑和讥诮。做人,不“稳重”,是不足取的。
    做人要稳重,做官也要求得稳重。
    在这方面,最典型的,是写过《颜氏家训》的颜之推。他在《颜氏家训·止足》中说:“仕宦称泰,不过处在中品,前望五十人,后望五十人,是以免耻辱,无倾危也。”在那天下滔滔,世情板荡不已的社会背景下,颜之推不去追求官位的峰巅,而只想“处在中品,前望五十人,后望五十人”。这样,既不会因官位太低而人微言轻,更不会因官位太高,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有“倾危”之虞。明哲保身,求的就是一个“稳”字。
    号称大清中兴之臣的曾国藩,更是对沉稳、厚重,推崇备至。做人依之,为官依之,治世依之。
    他在写给儿子曾纪泽的信中就言道:“无论行做,均须厚重。”他自己也是这样身体力行的,而且评价自己“行路举止亦颇厚重”。他认为稳重的具体表现就是“举止端庄,言不妄发”:举止,规行矩步,行为世范;言语,思而后发,可为世则,不妄加评论。这样,就为个人的道德修养,奠定了根基。如果一个人,自身做到了稳重,会对社会产生怎样的影响呢?“存心之厚,可以稍正天下浇薄之风也”,是啊,社会是由个体组成的,个体的发展也会影响世俗风尚。如果人持稳重,社会之淳淳之风也就形成了。
    如此,“稳重”就外显为言语,内敛而不妄发;性情,不温不火;行事,瞻前顾后,慢中求成,追求的是一种成功的人生。养静、养心、养气,有一种大智若愚的风范,有一种处事不惊,临危不惧的王者风度。“稳重”的前邻是“缜密”和“谦虚”;“缜密”是思维的前提,“谦虚”则是态度前提。思维缜密,就虑事周全,疏而不漏;“谦虚”,虚怀若谷,就能“有容”,就能成其大,就能使生命丰实。丰实,则厚重矣。陈廷焯在《白雨斋词话》中评价“沉郁”的词风:“沈则不浮,郁则不薄。”其实,也可以论之人:一个人,若他不浅薄肤浅,有内容,有深度,那他也就具备了沉稳、厚重的品格了。
    稳重,威仪俨然。是内修外炼的结果,是激情沉淀后的一种醇和,是以思想者的睿智为内涵的。它又是自然的,如波澜不惊的大海,天使之然;似巍然屹立的高山,本就如此。
稳重,也是有度的。一味地冷颜峻面,不动情色,就会走向冷漠和麻木,甚至于冷酷和奸邪。造作的“稳重”则令人生厌。
    我曾于一家报纸上,看过一篇《藏锋》的短文。“藏锋”,望文生义:收藏锋芒。文章写的是一位年轻人,在领导面前处处表现得谨小慎微,甚至于有点胆怯萎缩,是一个典型的“稳重的老实人”。于是深得领导信任,于是官职连升,直至单位领导的峰巅。等到坐上第一把交椅后,该年轻人,立即锋芒毕露,对单位进行大刀阔斧地“整顿”。“整顿”的结果如何,文章没有说。我但愿他是为工作而“整顿”,是对事不对人。如果只是“整顿”人,甚至于内挟私怨,那就不是“藏锋”,而是“藏奸”了。岂不可恶之至?
    生活中,确有不少假斯文,伪“稳重”。伪“稳重“,就成了伪君子,就成了假道学先生。路遥知马力,火炼之下,自然为世人所唾弃。
    稳重,真是一种品格的极致。提高个人修养,醇化社会风俗,于己于人、于家于国、于时于世,无不利焉。当你静夜难眠时,你是否也该反省一下:我做到“稳重”了吗?
温柔
   “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
     像一朵水莲花不胜凉风的娇羞。”
    徐志摩写给日本女郎的《沙扬娜拉》,真是让人低徊不已。那娇羞的情态、那浓浓的深情,全表现在这“一低头的温柔”里,使人深惑于那女子的妩媚和可爱。
    这“温柔”,具有着一种怎样的感染力啊!它是一种表现,也是一种感觉。可是,我们却很难从理性上说明它是什么,我们只能说,“温柔”像什么,或“温柔”怎么样。
   “温柔”,温和柔顺。这是《现代汉语词典》的权威解释,可它也只是将两个语素的含义进行了组合。“多形容女子”,倒是说的适当允中。
    女性,天生具备了“温柔”的特质。她那灿若娇花的容颜,那细腻、温润、凝脂般的皮肤;那慢步轻摇、款款摆动的腰肢,那一颦一笑的妩媚;那微微颔首的默许,那举手投足的风韵……无不透着似水的温柔。
    温柔的女子,纵然是生气,也只是凝目微瞋;纵是痛苦、辛酸的离别,也只会“忍泪佯低面,含羞半敛眉”;纵是前面就是坟墓,她也会坚信:墓地前面定然有盛开的百合。女人以其水的温柔,浸润着愤怒,浸润着辛酸,浸润着死亡。使愤怒化为柔和的风,使辛酸变成慰贴的舒适,使墓地绽放生命的花朵。
女人的温柔,似乎又总是为男人准备的,成为男人情感的港湾。当你羁旅在外,驿馆孤灯独守时,突然接到女儿一个温馨的电话,电话里传来稚嫩的问候,你会不会热泪盈眶?当你风尘仆仆,披着一身的劳顿,推门进家,稚子承欢膝下,贤妻捧上一杯热茶的时候,你又会作何感想?当你从遥远处,认出伫立村口的老母,近而看到她那秋风里飘逸的白发的时候,你怎会不发出心灵的颤栗?多少女人的温柔啊!慰藉了男人的孤独和寂寞,成就了男人的事业和辉煌。
    面对苍穹,男人们该叩头感谢——感谢女人们那颗温柔的心!
    但,你如说,“温柔”全属于女性,也是欠合适的。女娲抟黄土以造人,是用泥和水揉成的。泥做的男人,也有水的柔情。侠骨柔肠,应该是多属于男性的。柔肠中贮存的,不就是一种男人的“温柔”吗!
楚霸王项羽,可谓男子汉、大丈夫,真英雄、真好汉。可是,当“四面楚歌”响起的时候,他却发出了“虞兮虞兮奈若何”的悲吟。倾诉的是一种悲凉,更是一种英雄末路的温柔——一种充满人性的儿女情长。“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弹出的并不只是伤心的泪,还有泪水中贮存的一腔柔情。只不过,女人的温柔,在于表现。六分柔情,可以表现出八分温柔。在表现中,欣赏着自己、完满着自己、成熟着自己;而男人的温柔,是深藏于内心的一泓深潭,即使流露,也是以一种阳刚的形式、悲悯的情怀来表现的。
    你若说,“温柔”只属于人类,那就更不全面了。其实,大自然中处处充满着温柔。
    春天里,小溪破冰的低吟,犹如少女的浅笑;丽日晴空下的一声声鸟啼,不知是谁在一展歌喉?清风拂过嫩绿的枝头,仿佛是恋人在轻抚情人的秀发;细雨轻洒浓碧的乡野,是谁在作窃窃私语?至于那,升起的朝阳上、挂梢的弯月上、堆起的谷垛上;一年四季的风调雨顺中,则挂满了农人的“温柔”。这也是大自然对农人的“温柔”的赐福。
    所以,“温柔”是无处不在的,你须用心去体验。心存温柔,你才能体验到温柔。“温柔”,是在温柔中你才能享受到温柔的。
   “温柔”,更需要用真诚去呵护,用真情去体现。虚假的温柔,是一把刀。
    你高高兴兴地走进了商场,商场里的物品,琳琅满目,有时会让你眼花缭乱,不知买什么是好。这时,服务员走过来了,笑语盈盈,温和、善意,而又可亲。她会主动地向你推介产品,有时还会货比三家。主动拿自己的产品,跟别人家的比一下。如果是买衣服,她还会殷勤地帮你试穿一下,一口一个大姐、大嫂甚至大妈地叫着,叫得你心里暖暖的、痒痒的。价廉物美,又这么友好善意,你怎么好意思拒绝这张笑脸呢?如果拒绝了,可真有违背人的雅意啊!于是,你打开钱包,买了。心里还念叨到:买的就是这份心情,贵点贱点倒也无所谓。高高兴兴地把东西提回家才几天你就会从朋友那儿、或者从另一个商场得知:原来自己买的东西并不是质量最好的,而且还应当更便宜许多。这时,你才恍然大悟:那堆起的笑脸竟是一把刀,你被“温柔”狠狠地“宰了一刀”。
    家乡,多么诱人的字眼。你在自己的家乡,会感到安全、温暖、惬意。有了家乡,你就为自己的成长、发展,扎下了一条坚实的根。可是,当“温柔”而成“乡”——“温柔之乡”的时候,却远不是这样。
   “温柔乡”里,曾迷离过多少男儿的眼神?曾迷醉过多少好汉的神魂?又曾消磨过多少英雄的意志?腰缠万贯的巨贾,因之魂散他乡;春风得意的仕子,因之落魄异地;顶天立地的好汉,因之英雄气短。更有那不可一世的帝王,因沉醉于“温柔之乡”而国破家亡,沦为南冠楚囚。
   “江南忆,其次忆吴宫。吴酒一杯春竹叶,吴娃双舞醉芙蓉。何日更重游?”
                                             ——白居易《忆江南》
   “十二山晴花尽开,楚宫双阙对阳台。细腰争舞君沉醉,白日秦兵天下来。”
                                             ——李沙《竹枝》
    吴娃、细腰:腰如柳枝、脸如莲的江南美女,舞出的俱是“温柔之乡”。沉醉于此的吴王、楚王,因之灭身、因之倾国。
    南唐后主李煜,精通音律。自能作曲填词,又有大、小周后相搂相抱,美人在怀。宫廷里终日笙歌艳舞,吟风醉月。最终走上了“仓皇辞庙”、“垂泪对宫娥”的不归之路。
    可是,后世的帝王们接受教训了没有?没有。于是,便只好由诗人们发出一声声的长叹。当林升写下“山外青山楼外楼,西湖歌舞几时休?暖风吹得游人醉,直把杭州作卞州”的诗句的时候,偏安一方的南宋王朝,整个已陷于“温柔之乡”中了。这样的王朝,能不灭亡吗?
    这似乎是一种宿命。可是,是谁之错?女人们制造了“温柔之乡”,就归罪于女人吧!要不,怎么会说“女人是祸水”呢?那,男人们呢?事实是,先有了男人们的市场需求,才有了女人们的推销。女人们只是推销自己固有的特质罢了。“醉”的是男人,是男人自己“醉”了。所以,“醉”死了活该!
    温柔本身是无罪的,我们喜爱温柔。因为“温柔”会使我们的生活平静、醇和,波澜不惊而趋向于和谐。温柔的世界里,洋溢着浓浓的人情味;温柔的天下,会是阳光灿烂的。但我们又万万不可沉溺于“温柔”,要知道 “夫祸患常积于忽微,而智勇多困于所溺”。享受温柔时,别忘了四伏的危机,要心存忧患;在“温柔”中,养一份“阳刚”。正如军事专家宋之的所言:我们这个民族,太需要阳刚之气了。
风雅
   “风雅”一词,源于《诗三百》之“风”和“雅”。故“风”之纯朴、婉曲、通脱、丽逸;“雅”之庄重、穆和、典丽、醇正,兼而有之。
    初,多用于评价诗文;后,常用来臧否人事。
    为文,有“诗”之厚实、“骚”之浪漫,即为风雅。
    以“风雅”,臧否人事。魏晋之时,即蔚然成风。此后,因循沿用,遂成习尚。
   一袭长衫,临风袂举,风神潇洒。如屈子峨冠博带,行吟泽畔。看木叶萧萧而下,顿生离忧之苦;如曹孟德,横槊赋诗,对酒当歌,叹人生几何?如苏轼,月下长衫起舞:舞下中秋的清寒,舞下千古的思念——“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即为风雅。
   行为,落拓不羁、超逸豪迈、特立独行。如刘伶,鬓插鲜花,乘鹿车载酒而行。使人荷锄而随之,口呼“死便埋我!”放浪形骸,乱世以全生;如李白,仗剑独行。天子呼来不上船,仰天大笑出门去;如柳永,檀板轻拍、醉吟风月、才子词人。自做“白衣卿相”,“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亦即风雅。
   淳于髡、东方朔,滑稽者流。言谈谐诙,风趣幽默,寓意于谐。亦为风雅。
   然,风雅在神不在貌。胸怀荡荡、心无芥蒂,如清风明月、从容洒脱,方成风雅。“风雅”——外超逸豪放,内则端庄娴淑。风雅的内涵:是“文”、是“儒”、是“正”。莽汉、悍妇,与风雅无缘。
逻辑大师金岳霖,孑然一身。以一大公鸡为伴,却自得其乐;季公羡林,户外散步,常有两猫“扈从”。季老以此消除清寂、以此获得情趣;张中行案头清供:一只老玉米,一个小南瓜。老人家嗅得的是秋稼的熟香,引发的是思乡的浓情。
    此等玩物,非玩物丧志。乃玩物娱情、雅人深致、“风雅”之至。
    同为玩物,街头泼皮、深巷瘪三:走鸡斗狗、玩虫弹鸟。狐朋狗党、非人非兽,何谈风雅?
    司马相如,形神飘逸。然琴挑文君、偷香窃玉,携美人而潜逸。文人轻薄如此,纵传为美谈,也只是风流,难成“风雅”。
    满清遗老辜鸿铭,腹笥丰盈,堪称饱学。但却逆历史潮流而行,翘着光绪的小辫子,招摇过市;又,喜捧嗅三寸金莲,逐臭之行,恶俗不堪。似此,虽卓尔不群,但又有谁会称其“风雅”?
    知堂老人,吃苦茶、读闲书、写幽默小品。以“打油”自解:“前世出家今在家,不将袍子换袈裟。街头终日听谈鬼,窗下通年学画蛇。老去无端玩古董,闲来随分种胡麻。旁人若问其中意,请到寒斋吃苦茶。”
    此时,引一时风尚,堪为“风雅”之楷模。怎奈,日本入侵北平后,他竟然“放下茶盅出门去,飘然一杖天南行”。小事不糊涂,大事糊涂,变节而沦为汉奸。如此,谁敢赞其“风雅”?
    风雅,尽展文士风采,但又非文士独享。
    窗前明月,彻下蛩鸣。疏竹萧萧,幽人独往。
    闲敲棋子,雨夜待客。挑灯夜话昔日情。
    夜雨孤灯乱翻书,滴露研珠点《周易》。红袖添香夜读书。美滋滋的,是弥漫的书香。
    行山阴道上,枳花积明,看花开花落;听禽鸣鸟啭,风光目不暇接。
    此情、此景、此境,俱成“风雅”。
    一老农,须髯白发。负暄于墙脚之下,口噙一修长烟袋,烟锅清气袅升。目半瞑,体慵懒。有一种“风”之醇和,一种“古”之神韵。你能说不“风雅”?
   “风雅”,根于学养,出于本真、自然。举手投足、一颦一笑,皆顺乎性情。外则表现于言谈、举止。腹有诗书,其精、气、神方存。故积学不厚,“风雅”难成。
    君不见,“追风”一族、“粉丝”一派,无学无识,有形无质。盲目、机械模仿,仅得其形似,徒生效颦之嫌。做得个绣花枕头,落了个沐猴而冠。
    故,培植“风雅”气度,须博学、深思,儒雅不俗;须心不戚戚,光明磊落,一身正气;须如水涌于泉,自自然然。外虽超脱不羁,内却庄重肃然。风雅,是养乎内,发乎外。所以,欲成风雅,须先养品行。
一朝拥有了美好的品行,你就做得“风雅”人,写得“风雅”文了。

作者简历:路来森,中学语文高级教师。2007年暑假之后,始涉足散文随笔写作,现已在《散文世界》、《阅读与鉴赏》、《岁月》、《新青年》、《散文风》、《粤海散文》、《文学与人生》、《当代小说》(下半月刊)、《金山》、《荒原》、《群岛文学》、《东方散文》、《青年文艺》、《守望》、《青草文学》、《涛声》、《澳洲彩虹鹦》、《赣西文学》、《山东教育科研》、《人民语文》等刊物,以及《北京晚报》、《大公报》、《湖北日报》《齐鲁晚报》、《镇江日报》等几十家报纸发表文章若干篇,系“河北省散文家协会”会员,《青年文艺》签约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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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4-23 05:55:54 | 只看该作者
阿弥嘎卓和花瓣里的寺院
                                                     习习
1
    石门,藏语“特而钦”,耸立在甘肃天祝藏族自治县县城西20余公里处石门沟口。
    沿石门沟上行,两扇石门劈面而来。门虚掩着,石门河蜿蜒流出。巨大的门关了一河谷绿色。
    河谷两侧,山上多是柏树,是世界上最大的柏树林之一。柏树不似松的倔强,山被它铺垫得委婉温润。柏树生长极缓,木质坚硬。当地人以死后能有一副柏树的棺木为荣。人老得弯了骨头,一副坚硬牢靠年岁深长的棺木,会让他感到稳妥吧?柏木的纹路,清简且散着淡远的香。
    马兰喜欢扎堆儿,风一吹,一滩一滩的紫蝴蝶摇摇欲飞。杜鹃花在阴坡上蔓延,藏人叫它“苏鲁梅朵”。学藏人的发音,总不确切。他们把声音咽进了腔子,仿佛和这花很亲。苏鲁梅朵花瓣纤小,有着奇异的紫色。成片的紫,在阳光里亮得耀眼。坐在花丛里,紫色的花海匍匐过去,山峦之后是阿弥嘎卓雪峰峰顶,像一排挨近天际的锋利银器。
    成堆成堆的鞭麻草顶着碎小的黄花儿。秋后,草木枯了,割了鞭麻存在院里,鞭麻有油性,烧火很旺。藏地的寺院还用它做墙,白墙上方那一截华丽的锗红,就是用鞭麻草草杆堆砌而成。中空的草芯可以使屋子冬暖夏凉。阿卡(藏族僧人)经房墙上的盲窗也是鞭麻所做,大约为了一心诵经。但这密实的窗,其实满是无孔不入出出进进的风,窗大约只是俗人的叫法,还听说,有缘的僧人可以在盲窗上看到佛。鞭麻草的颜色和阿卡袈裟的红颇色最为接近,让藏区的寺院有了那么一种沉静的华美。
    水自然就在近旁。一个水动嘛呢经轮跨在河上,据说牛皮经筒里放了一亿个嘛呢。经筒每转一圈,等于如数奉诵经咒一遍。山不转水转,水转着嘛呢经轮,四季轮回,法音不停。接受过经咒的水,沿坡而下,与别的水流渐次汇合,成了流出石门的石门河。石门河到了庄浪县改叫庄浪河,“庄浪”是藏语的译音,但用汉语去叫,名字里的景象也叫人十分欢喜。
    水的源头是很多个泉眼,当地人叫它们药水神泉。水温热,冬不结冰,也才使经轮常转不息。说谷里原有108眼药泉,不同泉眼的水,可以医不同的病。泉自石缝里汩汩而出,可以数到的有8眼,在每个泉眼捧一口喝,明了目,清了心肺,舒爽了骨头……
    一抬头,还是心惊,药水神泉顶端峡口外,阿弥嘎卓雪山静静俯瞰着。

2
    阿弥嘎卓,马牙雪山的藏语称呼。先前进出河西走廊,次次都要认真地眺望一番阿弥嘎卓。崚嶒的雪峰,马齿一样刺入云端,又只在峰峦叠嶂之后露出一尖儿峥嵘,威严得叫人张皇。这次,终于来到了阿弥嘎卓近前,极力远眺,云端里雪白的锋利叫人心跳不已。
    感觉不到风,但云在阿弥嘎卓峰顶流淌,天跟着云动,静立的阿弥嘎卓更加威仪。阿弥嘎卓石质雪白,雪白之上有雪,白云抱着雪——满眼莹白,天碧蓝如洗。
一直往上、往上,试图靠云团里的马牙近一些、再近一些。雪的气息扑来,再高处该是神在的地方。以膜拜的姿态端坐在一块巨石之上,仰望,阿弥嘎卓近在咫尺;风流云转,阿弥嘎卓又远在天际。屏息、聆听,的确能感知到神的气息。不敢发出声响,马牙山银子的骨头,能把风割疼吧,风疼了会呼啸。不过,抚慰风的有峰顶星星一样多的海子。海子澄澈宁静,让风驻足;
海子盛满天空,里面盛开白棉花的云朵。那是神落在地上的镜子,神俯仰之间,满心寥廓。
    据说,天池旁的石崖上有个妖魔洞。晴天,白云从洞中悠然出入;暴雨来临之际,黑云从洞眼翻滚而出。在这雪白的山上,翻滚的黑色会令人心惊吧?但这是神管辖的事情,黑可以叫白更庄严。
    云漫下山腰,在山坡上鼓荡。鸦群忽地飞起,鸣叫、在云雾里穿梭。是我的造访打扰了阿弥嘎卓?阿弥嘎卓,大美不言。沿着神的视线朝下眺望,青色的山脉围裹着辽阔的古古拉草原,河流婉转,白牦牛像簇簇盛开的牡丹。
    阿弥嘎卓的青草就要攀上我的身体了,转身时,几只乌鸦破云而出,清脆的声音响满山谷。阿弥嘎卓的神鸟借山石传话,回声袅袅。我禁不住也轻嘘一声,声音飞到了远处,那是久被尘世隔绝和淹没的声音,是我自己的声音吗?

3
    冰雹像是被一场疾风卷过去的,风卷过五台岭,五台岭铺了一层白。冰雹像粗制的盐粒,堆满草棵。很快,又是雨过天晴,绿色的岭上闪着大片大片白光。
    五台岭距离天祝县城50公里。因为上上下下,有五个台阶而得名。车几乎是跟着那团带冰雹的乌云前行的,所到之处,都是疾风刮落冰雹之后的景象。冰雹砸疼了羊,岭上一堆一堆白羊挤在一处,惊魂才定,相互安慰。冰雹还赶急了牦牛,牛一个一个定在草棵里喘气。只有马,被冰雹打散了队伍,一些列队在公路旁走着,似乎要和我们赶往同一个地方;零星的几匹散在坡上,也朝着同一个方向匆忙赶路。
    车过了九曲十八弯,上了一个又一个台阶。岭顶上的路还在云里。俯瞰下去,山层层铺开,山顶就在手边。桌子山有桌子面一样平整的山顶,据说那里是八方仙人聚会的地方,有了桌子,仙人们自然要围桌叙谈,又少不了美酒清茶,几把壶,几个亲热的杯盞,摆在桌上,料得有风吹来,也溢不出半滴好酒好茶。多大的桌子啊,自然还少不了下棋,棋子岭就在不远处,随手取来,就可摆开阵势。风在一边吹着仙乐,云朵升落,美景尽在眼底,还能缺什么呢?
    车终于爬上了岭的顶端,路边有插剑鄂博,彩色的经幡在天上飘飞,神没有忘记在云端佑护凡人。同车的藏人说,这里叫夸兰尼阿,意为天空之路的丫豁。一片朗阔,人在天上,大约也能体会到神的一些意境出来。
    再从这个丫豁穿过,拾级而下,融进绿色,渐渐融进尘世,朝向一个被称为天堂的地方。

4
    一个小巧完满、草木肥美、宁静安谧的乡村,被称为天堂乡。在我看来,这对上天的子民来说,是再幸福不过的了。
    傍晚,雷雨来得迅疾,刚刚在路边的井里打上一橡皮桶水,还没尝上一口,雨就急糟糟落下来,远远近近响成一片。天堂乡,地下有丰盈的水,地上有大通河。大通河在成片的庄稼地旁流过。天堂乡依水生息,似乎多了很多水的气质:丰厚、柔美、安静。乡民们爱石头,大通河河滩遍布滑润的石头;乡民依山而居,是石质的山,自然又少不了形态怪异的山石。石头垒在路边,就是一堵堵石头院墙。院里缀满果子的树杈从石墙上伸出来,枝叶上攒的大雨珠打湿了石头。石上的色泽花纹显现,彷佛每块石头都有来历。
    要住的这家小院,小巧的花园四周,也摆了很多石头。每块石头都有名字:弥勒、飞虎、云霞……主人在雨水里亲昵地摆弄着它们。雨渐渐小了,天上起了彩虹。去路上看,阳光再度洒开,彩虹就跨在天堂乡两侧山端,彩虹之下,开阔的田里点点晶莹。
    路上竟只我一人。路在两块连绵不断的田地之间。豌豆花、油菜花开得正好,花蕊里盛满雨水,麦穗子挂满雨珠。田边站着的杨树,树干上睁着许多湿漉漉的眼睛。
    丰饶的天堂乡被周遭的山峦包裹,仿佛睡在一个温馨的盆底。
    舍不得多睡,一早出门。田里还顶着一层晶莹的水珠。天碧蓝空廓,只落下一块温柔的云团围裹着远处的山腰。
    穿过油菜地,去田那边看大通河。阳光升起来,我的影子幸福地铺在油菜花上。蝴蝶和蜜蜂在花丛里忙成一团—— 一场华美的盛宴,蜂儿振翅的声音辉煌成了潺潺的水声。那边,湍急的大通河隔开了天堂乡,河对岸还是金黄碧绿的田地。那边是青海,青海的农人在地里忙碌着。采足花粉的蝴蝶们翩然过河,对岸也有成片的花儿等着它们哩。
    大通河对岸的山,葱茏葳蕤,正对着天堂乡山间的寺庙。寺,叫天堂寺。这个翠玉般的山,因了天堂寺被称为照壁山。

5
    寺院被山峦围裹,山峦仿佛八瓣绽开的莲花。天堂寺就落在花瓣之中。
    天堂寺是藏传佛教北方五大名刹之一,也是天祝十四寺院之首。最早建于公元806年的唐宪宗年代。想来,这块圣地已有一千多年的历史。
   太阳刚挂起来,跟着藏人去朝觐寺院。
    是在天堂乡看到的最为神奇的石头——一块重达四十多吨的巨石,在寺院的空地前被哈达萦绕。
    巨石很有来历。出自大通河上游北岸距天堂寺约13公里处,叫人们惊喜的是,奇石发现处属于阿弥热高神山下,恰好与佛经记载和历史传说中的阿弥热高巨型石头“聚宝盆”相符。人们欢呼雀跃,在一个阳光明媚之日,将这块圣石迎放在天堂寺。那几日,天堂乡日日彩虹高挂。
    “聚宝盆”奇石的形状颇似天堂乡周遭的地形。巨石周围错落的凸起如片片花瓣,中间凹处平阔,正好安放天堂乡和寺院。聚宝盆中盛满清水,云朵在水中游弋,天堂寺佛殿投下安静的影子。藏人说,巨石发现地周围河床数百米内,景象奇异,各种天然水族奇石遍布河滩:乌龟、鲸鱼、海豹,几乎应有尽有——莲花盛开的地方,自然有丰盈的水,难道龙王的宫殿就在近处?
    神树葳蕤,桑烟缭绕,焚燃的柏叶散发着清远的香。红袈裟的年轻阿卡在木门前嬉戏,笑出两排莹白的牙。走过身边的小阿卡双手握在身后,神情端庄。风拾级而上,进入佛殿,酥油灯闪闪烁烁。经堂里,几十个阿卡在木几上早餐,一位阿卡正用长嘴壶给大家添加奶茶。阿卡们吃饭没有声响,干佛大殿有18米高的木雕宗喀巴大师坐像,和神对坐,即是饮食,依然要有仪式。
    细看了,空行宫周围的确可以看到很多神秘的三角:宫在天三角和地三角对角相连处,后山的石壁上有十个三角形岩石裂纹,宫门正对一个绿茵茵的三角山坡。藏族朋友说,三角图案代表女阴,象征生命之源。宫后方的半山腰又有石笋状挺立的阳根。如此奇特的地方,该是造福众生的稀有圣地。
    嘛呢石在谷口的三角坡上静静晒着太阳,盈润如玉的石头上浸满清水。真很奇异,这一天,白蝴蝶雪片一样在谷中翩然翻飞。
    这日傍晚,又几次三番起了雷雨。闪电像龙,雷声滚滚。但夜里还是升起了月亮,窗外,那家小院,铺了一院银子。夜鸟的叫声传到远处,阳光明丽的地方自然月光饱满,总想着那个花瓣里的寺院,它该顶着一天灿烂的星星,月就挂在寺庙的檐上,风把树叶吹得窸窸窣窣。那八瓣莲花也在月色里饱绽,鸟儿们唱着爱情,布谷相向而鸣,蜂和蝶终于嗡嘤着睡去……
    一个叫灵魂稳妥的地方,它的脚下,天堂本康(本康,藏语,意为“十万众佛”),雄阔的丹霞山上,“十万众佛”也在澹静地沐浴着月光吧?
作者简介:习习,兰州人。作品见于刊物及选集,散文集《浮现》入选“二十一世纪文学之星丛书”(二00五年卷)。现为某刊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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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4-23 05:56:24 | 只看该作者
                                    烟花三月梦江南
                                                                      高定存
    清明节前后,一连几日难得的好天气。
  太阳暖洋洋地照着,地气在缓缓上升。桃杏吐蕾,陌上风薰,远山近水一片温暖明净。
    才两天,院中的垂柳已经由鹅黄变成了嫩绿。细细的柳丝轻盈地飘起来,再柔柔地荡回去,成了哪一个小虫虫的绝好的秋千。我猜想,人们清明节荡秋千的灵感,很可能就来自初春这飘荡的柳丝。
  春天也来到了网上,网友们把拍摄到的新芽嫩绿放到贴吧里,把自家院中的柳绿花红描绘在博客中,使足不出户的人也感受到了春天的脚步。
  春光潮水般涌动到每一个角落,兴奋之余,还感觉有点催人,好像应该做点儿什么事情,才能对得起这个大好的春天。
  但是,转一圈,却好像又做不来个什么,只是忆起了几首唐诗宋词:“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故人西辞黄鹤楼,烟花三月下扬州”,诗词又勾起了对江南的向往:“暮春三月,江南草长,杂树生花,群莺乱飞”,这时节,该到江南走一回才是。
  晚上看天气预报,江南在下雨。呵,雨中的江南,别一番景致,别一种浪漫,撩人情思啊!
  “三月三,清明节,西湖游玩……”,孩提时,从乡下一位说书人口里听到这么两句,就再也没有忘记过。杏花春雨江南,实在是太诱人了,惹逗得修炼千年的白蛇也把持不住,冒了危险到西湖游玩。湖光山色,春雨缠绵,油纸伞为媒,成就了一段美满姻缘。京剧《白蛇传》里,白娘子有两句唱腔让人百听不厌:“才知道人世间有这般滋味,也不枉到江南走这一回。”
     江南的石板小巷最适宜雨中行走:
   “撑着油纸伞,独自/彷徨在悠长、悠长/又寂寥的雨巷,/我希望逢着/ 一个丁香一样地/结着愁怨的姑娘。”
     仔细揣摩,戴望舒的这首白话诗所以能像唐宋名句一般,让人低吟浅唱,难以忘怀,原因就在于诗人道出了大家隐匿在心底的一个愿望:在风景如画的江南,邂逅一位丁香一样的姑娘。
 “人人都说江南好,游人只合江南老”。江南的山水风物已足以让人沉醉,但深谙江南神韵的人却说,好山好水只是一个背景,那一个个温婉细腻、才情灵慧的江南女子才是江南的主角,才是江南的灵魂。
    “六代帝王国,三吴佳丽城”(李白); “钱塘江上是谁家,江上儿女全胜花”(王昌龄);“湖上女,江南花,无双越女春浣纱。”(李叔卿)。
  “雨巷江南,采莲湖畔,你撑着油伞,独自走过唐宋,走过明清,玉趾趟过小桥流水,清澈的眸子里满是迷朦的水雾。 ”
  “美人天下皆有,但江南气质和江南神韵的美,则为江南女子独擅,水的性情,水的境界,水的本质。”
  古往今来,描写江南的诗文中,全都少不了江南女子的倩影。印象中,杜甫是一位古板的老夫子,诗篇过千,笔底无红颜。但他晚年作《壮游》一诗,忆起江南,还是情不能禁,写下了“越女天下白,鉴湖五月凉”的名句。
     好山好水再加上风情万种的好女子,江南就更让人魂牵梦绕了。许多下江南的人自己也搞不清楚,是冲江南的山水去的,还是冲江南的女子去的。
     中午休息,听歌曲《梦里水乡》、《烟花三月》,听古筝曲《梦江南》,就想起了历代文学作品中,江南女子那楚楚风姿、依依神韵。听着,想着,忽然心底一动:这整个的江南,不就是一个“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风情万种,西子一般的绝代佳人吗?
    江南确是一位妩媚多情的女子,许多东西一投入她的怀抱,就变得格外柔美起来。
  酒到江南温婉起来,成了女儿红;话到江南绵甜起来,成了吴侬软语;乐器到江南轻巧起来,成了牙板丝竹;红豆到江南写满相思,成了相思豆;戏曲到江南丢掉梆子与锣鼓,成了缠缠绵绵的越剧;男人到江南也儒雅起来,全都成了多情的才子。许多在北方看来很平淡的故事,只要一搬到江南,蒙上一层芳菲细雨、伴上几声箫管丝竹、滴上几滴江南女子温柔多情的泪水,立刻就会显出一种楚楚动人的清婉和幽深,无限的儿女情长。
     物到江南温润典雅,人到江南流连忘返。赶考的学子忘记了功名,精明的商贾忘记了买卖。政治失意之人到江南,则如同投入了红颜知己的怀抱,青山绿水展放出十二分的柔情,任是怎样的心灵创伤,很快也就抚平了。苏东坡在朝中左右不得志,出任杭州知府后,郁闷一扫而空。他一面修桥筑堤,疏浚河道,一面寄情山水,“游遍钱塘湖上山,归来文字带芳鲜。”他真切感受到了江南如佳人的况味,一句“欲把西湖比西子”,引来人们上千年的共鸣。
    唐宋诗人中,写江南最多最好的,大概当数白居易。白居易一生三次出任江南,最后留下江南情结:“官历二十政,宦游三十秋。江山与风月,最忆是杭州。”他晚年创作的大量赞美江南景色与生活的诗词,我们已分不清哪是在说山水,哪是在说佳人了。
     有人说,“江南”两个字,看起来养眼,听起来悦耳。其实文字本身并没有这功能,是文字里包含着的东西让人动情。就像我们看见情人的名字总是感到十分亲切一样,看到或听到“江南”两个字,自然就想起了青山绿水,红粉佳人,感觉就温馨起来。
     烟花三月,一个让人情思绵绵的季节。走向江南,如同去亲近一位心仪已久的绝代佳人。

作者简介 高定存,1957年出生, 1982年毕业于山西农业大学。山西作家协会会员,著有散文集《黄河往西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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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4-23 05:56:54 | 只看该作者
      清江流日月                                                                      卢静

    五六年前,我曾经像一片江水浸润过的叶子,抬起叶梗翘望,在李白吟为“水色异诸水”的新安江上漂流而过。
    如果不是为了结一桩心愿——想从心底凿通一眼天井,积聚昔日游踪斜飘的雨丝,乌瓦廊檐滴溜下难忘的光影,再轻轻呵口气,在岁月的罅隙里浓浓研磨。我想,我的笔尖还不敢碰触徽州,因为它的儒博浑厚,而我采撷的叶片,却是那样的单薄。
    列车经过徐州一带,随着大致熟悉的景观消失,亲切的白杨树也渐渐远遁了。车窗两侧,属于南方的秀竹斜逸而出,翠液欲滴,使空气都颤荡起青的涟漪,很快笼罩了车厢。又依坡坳的自然地势,与摄人魂魄的春草高低相映,或三两竿疏宕,或千百枝密攒,摇曳着我的目光,甚至调整着我的呼吸。夜幕弥合最后一丝裂缝前,我久久倚着车窗眺望,直到一小片模糊的青蔚蒙茸,化成一抹薄薄弯弯的月牙形细带子,烟,又坠入暗夜。有些闪光,湿重而微茫。
    次日拂晓到宣城,我们需换乘去歙县的车。其时宿雨初歇,天空蛋壳青,空气濡得洁净,早寒也就像透明而冰凉的浆液,在衣袖里溜来滑去地赖着不肯出来。站前广场一隅,两个赶早叫卖梅菜包子的摊点上方,白气腾腾直冒。我捂一袋热包子回来,向车站一位发髻后挽的女人问询车次。她皮肤白晳,文静耐心,操着本地语腔,恰当的言语中透出朴实,声音宛如薄滑的蚕丝般好听。邻近徽州逢遇的第一个人,就使我的眼前浮出一本书籍的封面:蛋青的底子,许多留白,右上角一抹姣好的笑容……
    梅干菜包子甚合我的胃,虽然以前极少吃。后来在古徽州府治所在地歙县耽留的几天里,每日清晨我都会买上一袋梅干菜包子,也就是说,我是从斜风细雨与梅干菜的味道里出发,白与黑青之间踏过练江畔的古歙的。世事常常逆拂人意,行旅中常遇意想不到的收获。那年去西塘,本愿在江南烟雨的深深瞳眸里行船,彼时迎讶我却是树花照明,春月含香。随后,还写了篇《西塘花树》记之;此番访徽州,万木舒发,揣想沐着微醺的阳光,在石板巷道上慢行,叩击时光长墙,倾听这歙砚质地的琅琅回声,额头也许会涂一抹淡淡的油彩。不料,数日里朦朦烟雨,不绝如缕,陪我曲曲绕绕穿过深深庭院,将我带进了江南烟雨的深处。
    雨,未抵古歙时,便笼罩了我的行程。
    约摸下午三时,车过绩溪,先是潮气若浮,俄而细雨霏霏,如吟如诉。恍若我并未在宣城候过车,买过包子,说过话,只是从座位上起来转了个身,雨掀开柔软的丝网,也只不过照昨夜的样子起伏弥漫。然而,景致早起了变化。闲眺间,不由诸事暂忘,纷扰皆消,只觉人在画中游。青绿稻毯,流泻琴音缓缓;油菜花金灿灿恰好开到足色,将轻轻的恍惚,在雨烟里抖落。碧青与明黄斑驳渗透,一片稻田与一片油菜花交错衔合,参差而有序。其间又不时荡出一泓明亮的白水,白水倒映高高马头墙的村舍。偶尔,可见劳作后的农人提携工具,撑把黑伞,踽踽行走在归家的小径上。天空一时又恢复了拂晓的蛋青,只不过周围裹漾银晕,天地交接处涌动青痕,是远丘的轮廓。薄烟飘过,一切似有若无。近处大片油菜花高托金盏,向车窗骤然飞来,那般亮晃晃的金,只在烟雨里含蓄了一回,便卸去羞涩,在稻田溪塘村舍晃动的光影里,浸出蛋黄的明媚,将我,旅人与徽州,全部裹卷了进去。

    正是鲜笋上市时节。
    歙县城街的络绎游人中,鳞鳞密集的店铺屋檐下,走过背竹篓的卖笋人。嫩生生的竹笋便摇晃起来,一颤一颤的。我至今闭上双眼,依旧嗅得到白笋在竹篓里滑移时的清香。这清香,从竹帘般卷荡的纹影外,从雨雾迷蒙的竹山里袅袅飘来。
    卖笋的农妇煞是热情,娴熟地打着手势,介绍嫩笋的乡间烹饪方法,我们只后悔没随程携一灶台,一口锅来。看得出当地人对时令鲜笋的嗜爱,东家掂两个,西家拎一个,竹篓里堆积小山的笋,没一会儿功夫,倒平了下来。又有新来的背篓人走到摊点,卸下竹篓,笋便在绿油油水汪汪码齐的菜蔬中醒目地点缀着。
    午时,我们走进当街一家仿古装饰的饭馆,招呼店家上玉兰片,才几元钱,便端上了满满一大盘,聊起古歙谯楼,就着窗外越来越绵厚的雨幕下箸,窗棂上凝着一团灵透的瑞光,只觉这被称作“玉兰片”的嫩笋分外光滑爽口。古城著名的许国石坊,俗称的八脚牌楼附近,矗立着东、南两座谯楼,我们早已从门洞下穿行了几番。那南谯楼高脊重檐,紫墙青瓦,俨然饱阅人世风雨的老者,依旧稳重地升起古城最高处的目光。它的修建最早可以追溯到隋末,天下风起云涌,歙县人汪华起义反隋,领兵占据歙、宣、杭、睦、婺、饶六州,号称吴王。后来他归顺大唐,被封为越国公。南谯楼,便是叱咤一时的吴王修筑的王府子城正门。人们惯称为“二十四根柱”。
    南谯楼上的目光,曾经在悠悠岁月里仰望白云,默送江水,俯望脚下徽商大宅院的兴衰。它报时的晨钟暮鼓,穿过弯曲幽深的巷道,依山脊默默蜿蜒的城墙,练江澹荡起伏的水波,太平桥畔卧雪的树枝,那音韵该是多么悠长。
    像沿着嫩笋尖,剥开岁月的竹衣,我们向歙县的根部走去。从热闹的街上旁拐,就来到了闻名已久的斗山街。江南雨伸出修长的手指,伴奏着皮鞋跟敲击青石板的脆音,须臾就被沧桑的回声淹没了。狭长的街巷边,耸起高高的马头墙,我抚摸墙壁,仰望着独特的门罩,和雨声一起浸入徽派建筑的幽宁清朗、端庄浑厚中。高墙围护的老宅,我又如何只通过吱呀打开的一扇门,就进入它的心腹?一步步串连,官宅、民宅、商家宅第,皆是一进向深处套叠着一进。徽州风俗,尤喜聚族而居,民不染他姓,溪塘乡野间可遇深门大宅,平时居家度日各住一进,逢年节祭祀,通道敞开,合族同进共出,甚至有一宅绵延几十进者,真可谓庭院深深深几许。斗山街上的宅屋虽无这么大的规模,但是跨过断断续续的门槛,低头,内心积聚雨水低凹处的寂静微光,也足以感受幽深庭院的氛围了。深宅中设有天井,采光通风。“天井,井就是泉,泉就是人的命脉”,我不由伫立了好一会儿,斜洒入天井的纤纤细细的雨丝里,空中隐约浮泛的青雾里,廊檐上缓缓打着回旋罩下的轻风里,地表涌起漪纹的砖色里,我沉醉了。而老屋飞檐下的天光却醒着,向岁月的触角深处默默诉说着什么。雨水从四围水枧流入阴沟,就是俗称的四水归堂,意为肥水不流外人田,其实地漏常有雕成古钱形的,也是主人敛财之意。史上徽州为理学桑梓,读书著述之风颇盛,徽商也沾染儒风,商而养学,学而入仕,甚至官商合一,我们走进许家私塾宅第,庭中树叶碧光摇曳,仿佛还应和着当年楼上学童的琅琅读书声。
   “青砖小瓦马头墙,回廊挂落花格窗”,人生的寄寓无时不存,处处观照。它们在雨里开着花。高宅深院中,支撑门户的梁柱上,眺望的门罩窗楣的青砖上,雄峙守护着宅院的石狮子上……精雕细镂的花鸟八宝博古吉祥图案,好似浮雕在如织的雨幕上,枝颤花旋,绽放出昔日大门到船埠纷纷来去的身影,牵引我们向庭院更深处走去,或者,回眸的偏僻处,瞥见一位孀居守节的妇人凄美的眼神。

    用罢老板娘买来的梅干菜包子,我们准备去棠樾看石牌坊群。今天可是雨转晴呢,天空瓦蓝瓦蓝的。
棠樾,轻浸在万物的芊芊蔚蔚葱茏蓬勃中,鹂鸟啭鸣,晴色翠好,田禾连溪远去,接青送翠,拂弄着雨后润如绸缎的和风。在村头垂枝披摇的大树下,我们眺望着阡陌中铺陈开的石牌坊群,几百年岁月如剪,剪一列惊愕的问号,抛掷到面前。
    出村迎面一座卷草式纹头脊的白麻石牌楼,古朴雄伟,鲍灿因孙子鲍象贤为明王朝屡建战功,荣封三代追赠为兵部右侍郎。牌坊群另一端便是战绩显赫的鲍象贤坊,只见上书大字“官联台斗”。从两端再向中间,是两座孝字号坊,慈孝里坊可谓是牌坊群的长老,距今近六百年的历史了。我们继续向中间走,又是两座节字号坊,其中一座罕见的为继妻而立,据说坊额上“节劲三冬”的“节”字,部道却明显偏斜,看来毕竟与原配不同,像根斜挑的梁柱支撑着森严的秩序。而最中间“乐善好施”坊建立最晚,鲍濑芳垄断了当时的扬州盐运市场,家中自然“藏镪百万”,便想效仿祖先立碑显荣,因祖宗已建忠孝节共六座牌坊,只能在“义”字上下功夫了,嘉庆皇帝见鲍家有心于此,趁机暗示三省军饷匮乏,鲍家明白皇帝的弦外之音,捐了三年的军饷,后来又在淮河黄河洪涝时,捐筑河堤救济灾民,平日还在乡间置义田办义学,铺桥修路,直至众口皆碑,终于在嘉庆19年如愿以偿,御准建成牌坊。
    一根根石柱冲天,似当年破土争踊而出的竹笋,犹向穹宇诉说着家族的荣耀。

    衡门之下可栖迟,日之夕矣牛羊下。
    从最初纯朴的门,到华柱高出横梁的里坊门,再到宋代坊墙倒塌,街巷开放,逐渐成为冲天柱式的牌坊。访古歙,我们最先游览的许国石坊也是冲天柱式,高大巍峨,古朴厚重的青石上雕刻极为精湛巧妙,12只雄狮守踞四周。
    电视剧《徽州女人》有一段演到,晚清徽州富商程府家的大奶奶扶丈夫灵柩回家,历经艰辛,路过青云岭时遭遇山匪,匪首以杀掉所有家丁并将棺材推下悬崖要挟,逼大奶奶成亲,大奶奶无奈只好答应,洞房花烛之夜她跳崖自尽,而大爷的灵柩终于平安回府,众人得知群情激动,大为感敬,一致要求族里上报为大奶奶申请节烈牌坊。不久程府接到圣旨,恩赐节烈牌坊一座,一时合府有了喜庆气氛,上下忙碌。谁料几天后,奠基仪式正隆重举行,跳崖获救死里逃生的大奶奶突然回府,众人大惊失色,为封锁消息,族长决定将大奶奶关押起来,最后,牌坊树立之日,大奶奶一条白绫悬梁自尽。
    程府,只是中国的缩影。戏台上下,发生过的流传久远或不为人晓的故事,明明暗暗立起多少座高大的牌坊。我看不见门帘后飘零幽怨的眼神。她们肉骨凡胎,不能像杜丽娘一样,生生死死,惊梦还魂。
    渔梁坝上,阳光匿去,细雨又霏霏飘洒下来。
    清澈的江水,随着蚕啮桑叶似的雨声,阴郁中蕴蓄着明亮,波纹的微光缓缓澹荡着,斜风吹浮起浅浅飘忽的银白雨雾。
    船越行越远。不知许多支流才合成了一江碧水。碧水与堤岸互相牵拽着、拥挤着,使幽静处花开花落的香,全部溶化到宽阔澄明的水域中。雨丝将油菜花欲燃的金黄,绣入江岸下涌漾的青草倒影上,花朵的明亮与水光便迭合一处,在波心里敛合或卷荡着。偶尔,房宅的粉墙黛瓦也化入水中。
    江岸上,葱葱郁郁的山景向后移去;江岸边,跨江而卧的渔梁古坝,豁然就在眼前。一江碧水涌过闸门飞泻而下,雪湍激漱。每一个瞬间,水的光彩都在盛开,水面上弥漫着负氧离子的鲜活。
    久久眺望水面,我仿佛真成了一片顺江漂流的叶子。而江水也将盘曲弯绕,一直向东流去,汇入浩茫无涯的沧海。

作者简介:卢静   网名:枕秋。就职于山西河津铝厂氧化铝三分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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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4-23 05:57:31 | 只看该作者
冰河往事
                                       侯建臣
    村前是河。
    村是小村,河是小河。
    小河在小村的前面一直流着,从西蜿蜒而来,向东迤逦而去,就像挂在小村胸前的一条项链。春秋季节,河水就像村里的一个慢性子的女人,不急不慢若无其事地流着,浅浅浅浅的,把垫在河里的过河石冲洗得光光的滑滑的,把小村的岁月也流得很长很长。夏天多雨的时候,小河会变得与平时大不相同,一夜的暴雨,在清晨似睡似醒的梦里,会听到惊天动地的响声。推开家门走出来,平时那条舒缓的、安静的小河不见了,只见一条巨兽,上下翻滚着,大声咆哮着,似乎有按耐不住的脾气都要一下子发出来。又像是一群发怒的野兽,争先恐后地朝着一个方向一路狂奔,谁都不愿落后,谁都竭尽全力,就像非洲博斯瓦纳草原迁徙的牛群……雨过天晴,当太阳重新升上天空,大水渐渐地散去,又变得安静了,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
    小河最热闹的是冬天。热闹总是孩子们的,当天冷到鼻涕忍不住要流出来的时候,就早早盼着河上的冰了。一下学就往小河边跑,看看水还流着,就失落得不行,就恨不得天一下一下地冷起来。就悻悻地往回走,有同样急切的孩子问河上有冰了吗,也不说话,只就朝着一个什么方向恨恨地擤擤鼻涕,然后大声说:冰个屁。冰慢慢地就有了,一开始是薄薄的一层,石块扔上去,“喳”的一声就进去了,水就顺着声音漫上来。随着天越来越冷,冰也越来越厚,有孩子就先慢慢地往上挪,挪挪等等,挪挪等等,觉得没事,就再挪,直到站到河的中央了,没有发生什么。就开始跳,先慢慢地跳,再一下一下地加劲,最后使劲地跳起来了,冰纹丝不动,就边跳边喊:没事了,没事了。听到喊声,别的孩子们就一拥而上,一起在冰上跳起来叫起来。
    于是,整个冬天冰河成了孩子们的乐园。
    在冰上,玩的方式很多。有耍冰猴儿的,一个人手里捉了冰猴儿,两只手反搭着把冰猴儿在冰上一摔,冰猴儿就撒了欢似的,在冰上转起来。冰猴儿是用木头块刻出来的,拳头大小,上部大大的,下部小小的,在最下面的尖上安着一颗闪闪发光的圆珠。等猴儿在冰上转起来之后,耍冰猴儿的就拾起地上的鞭子,开始抽。接连不断地抽几下,见冰猴儿转得欢了就停下看着。等冰猴儿转的速度慢下来后,就再抽,冰猴儿就又更快地转起来,反正一直不让冰猴儿停下来。耍冰猴儿是需要技术的,能耍的孩子不多,所以会耍冰猴儿的孩子的地位就很高。周围的孩子们就围着看,冰猴儿转到自己的脚下了,就往远了站站,再看。冰猴儿离得远了,就又往前凑凑。要是冰猴儿转到谁的脚下,碰了一下,跌倒了,谁就要叫别的孩子们讨厌的。
    有玩冰车的。冰车小孩子们都能玩,所以每个小孩子都有一个两个冰车。一到放了学,屁颠屁颠地跑回家,把书包往炕上一扔,就背了冰车急急地往河上走。冰车是用烂木块、烂木棍做成的,最简单的就是在两根摆开的木棍子上面钉一排木板,再在两根木棍子下面镶上铁丝。复杂的呢,就钉两层三层,上面还要钉上羊皮,坐上去又暖和又舒服,在别人的眼里就显得自豪许多。
    还有玩打滑溜的,就是一群一伙的孩子们,排着队一个一个地顺着一条道往前滑,比谁滑得最远。有滑得超出别人的,大家就一齐鼓掌拍手;有摔了跤的,就一齐笑起来。
看着冰上欢乐玩耍的孩子们,村子里有点文化的人,就会摇头晃脑地编出几句文绉绉的东西来:“河上往来者,童子十来人;相逐冰上趣,只待唤归声。”
    入了腊月,天出奇的冷了,河上的冰会鼓起来,鼓得会裂开一条一条的缝子。孩子们知道,该是吃腊八冰的时候了。河水是从西边的山泉里流下来的,是很干净的。腊七那天,一群一伙的孩子们就担着水桶、提着洋镐到河上刨爆冰,刨了,就把小块的放进嘴里“咯吧咯吧”地咬,大块的就用水桶提回家去倒进水缸里。冰块倒在水缸里就一直浮着,一直浮到腊八、腊九、腊十……去。“腊八的冰,吃死也不肚疼。”孩子们说着很久远的民谣,就一块一块地把冰放到嘴里去。
    过完了年,天就开始慢慢地变暖了,孩子们知道在冰河上玩耍的日子不多了,就都珍惜着什么的样子,趁着放假的日子,一直腻在河上,从早晨起来,到天已黑透,连家门口急切的唤归声都听不到了,连肚子咕咕咕咕的叫声也都忘了。
作者简介:侯建臣,山西省大同市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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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4-23 05:57:59 | 只看该作者
滇西北物象                        
                                             陈洪金
酒香
    柴门半开,峡谷里的风声挡住了雾一样涌来的时间,把暮色贴在炊烟弥漫的门扉上。从山道上返回来的人端起酒碗,回顾与畅想开始了一场无声的倾诉。
     脚步声传来,坐在火塘边的人把厚厚的嘴唇向着酒碗凑过去,烘烤一腔跋涉,铺展一身血脉。酒气遍布全身,凝视向着一个被村庄感染了许多年的内心奔去,灵魂的舞蹈与田野里的疲惫擦肩而过,孕育着一场梦,收藏着一场梦,错失了一场梦。屋檐低着头向着在暮色里降临的睡眠靠近,沉坠在酒香里,为那些摆放在火塘前的木桌上的酒碗而祈祷。酒碗被端在手里,平稳地向着那被胡须簇拥着的嘴唇送过去,给村庄里的生活增加一些辣味。酒碗渐渐浅下去,被酒水映照着的脸,此时此刻忘记了稻尖上的汗粒,山崖上的身影,峡谷里的呼唤,草丛中的脚印。火光爬上他的肩膀,从破旧衣服里露出来的肌肤,那阳光灸烤过的微黑,在火光里温热起来,在酒气里温热起来,如同炉火中一块古旧的铸铁。
  酒意浮动,那一只端着酒碗的手,曾握住一支光滑的猎枪,惊醒过森林里沉睡在草丛中的山鸡,掐捏过巨蟒扭动的七寸;那一只端着酒碗的手,曾把山崖上坠落下来横在山路上的石头搬移在路边,让马帮安然路过,让孩子安全回家,让车轮飞驰而去;那一只端着酒碗的手,曾在头顶上高高地举起,向着一排排墓碑伸出去,向着墓碑上的一串串名字伸出去,续上一段血缘,祈求风在村庄的炽热中到来,祈求雨在村庄干旱的时候到来,祈求山坡上开满花朵,祈求玉米地里拂动着肥硕的叶片。朴素的酒水滋润着吮吸过山泉的嘴唇,构成一个无欲的村庄。俯仰之间的流动,让酒香从嘴唇里经过一个人的心灵之门,铺就了峡谷里的命运,品尝着暮色里展现出来的山高水长。岩石在酒水里滚动着,芦苇花在酒水里滚动着,羊群在酒水里滚动着,一腔汹涌的事物在酒气中舞蹈,奔跑着的是村庄亘古不变的灵魂。
  酒香是一架黝黑的犁,深深地翻垦着村庄的心脏。醉意来临的时候,一个人守着火塘边的木桌与酒碗,一段尘封的爱情从火塘里走出来,迷乱眼神。涌进喉嗓的酒气把思绪带到一条路上,向着岩石中的灌木丛飞去。一个妙龄少女坐在山坡上,嘹亮的歌声引诱着一群停在树梢上的飞鸟。焦急地等待着出嫁的少女坐在一片雉菊花盛开的香气里,让歌谣落在满山遍野地散开的羊群那洁白的脊背上,让躲在树林中注视的目光醉倒在一片厚厚的草地上。一声呼唤勇敢地从树林里传出来,那在山坡上的少女,始终不肯靠近树林,投进那个散发着浓浓汗味的怀抱。歌声清晰地传来,诉说着母亲的叮咛和父亲的严厉,诉说着哥哥的苦恼和妹妹的娇嗔。少女的身影在山坡上一步一回头,跟着羊群隐入一个小小的山谷,离开鸟语花香中一个不安的心。
  生活挤压着村庄里狭窄的巷道,随着粮食在屋檐下越来越少,冬天就深了。村庄开始在寒霜时颤抖,孩子坐在泥院里哭泣,黑狗在柴草间追赶着觅食的鸡群,飞起的尘埃在阳光中浮动着,落满了孩子黑色的脸庞。屋檐下的阴霾,沉重地悬挂在门外的矮墙上,屋里的酒碗摆在火塘前的木桌上,浅浅地盛放着零碎的火光。饥饿的孩子围绕着火塘,把手伸向尚未摆放整齐的木桌。孩子的衣袖碰翻了浅浅的酒碗,让酒水溅洒到火塘里,升起一片瞬然高过头顶的火光,酒碗落到地上,粗糙的瓷器在锅庄上碰出了一个新鲜的缺口。孩子,他的哭声在夜色里尖锐地传出来,在村庄的巷道游荡着。村庄里所有的耳朵,静静地听着时远时近的哭声。女人们轻声的叹息,就像吊在树枝头的葫芦丝,在黑夜里吹向村庄。
  院子里摆上两只酒碗,碗上摆放着两支筷子,酒气向着高远的天空敞开着,一场仪式隆重地开始。天空高悬着,酒碗被高高地举过头顶,对着云朵里行色匆匆的神灵喃喃自语。酷日当空的时候,皓首的老人仿佛看见了博带峨冠的仙人站在云端,对着酒碗深沉地微笑着,把平静的梦境轻轻地贴在矮矮的土墙上,缠绕在稀疏的树枝头。老人手里挥舞着桃木削制的长剑,走出院子,走在荒草丛生的山坡上,向着神秘莫测的河滩走去。酒水被老人含在嘴里,不停地向着墙角喷洒,不停地向着树丛中喷洒。跟在老人身后的妇人,凝重的神情滴落到胸前的木盘。盘子里有一只碗,碗里盛满了洁白的米粒,米上放着一只被鸡血染红的鸡蛋。两个人站在水边,诅咒着深潜在水底的鬼魅,正午的阳光照射着河面上一轮一轮的浪花,水光反射到河堤上的人沉默而忧伤的脸上,弥漫着一种始终被山妖和水鬼注视着的气氛,仿佛一双双饥渴而充满了邪恶的眼睛,正用如火的目光窥伺着石头围困着的村庄、蚊蝇飞动着的畜圈、红晕覆盖着的童颜。洁白的米粒撒进水里,辛辣的酒水泼进水里,轻微的声响被拖进水底,只有岸上燃尽的纸钱在河面上被风托起。黑色的灰烬旋转着在天空中越飞越高,越飘越远,仿佛是谁从河水里飞升,幽灵一样离开被病痛和呻吟揉搓着的村庄。
  酒香把峡谷融化在一只小小的碗里,守着一个火光不熄的火塘,封住一扇脆弱的柴门,抵挡潮水一样涌来的山风。离开村庄的时候,一只浅浅的酒杯始终会朝着一个叫做故乡的地方高高地祭起,怀念那些在墙脚下不知疲倦地行走着的脚踪,怀念那些抱着一个熟睡的孩子坐在路边门槛上的老人。夕阳把伤感纸灰一样撒向宽敞的街道。因为没有了酒香在身边汹涌,一个人把手向着一个方向伸出去,握不住小小的一把异乡的空气,却被一碗意念中的酒水浸湿了手,呈现比野地还要空旷的寂寥。
    酒香无痕,酒意无限,夜色寒凉。
                                 
城墙
    一片洁白的羽毛被风从农舍的院子里吹起,在天空中越飞越高,掠过了街道上走着的人,那么多的人蓬松着头发,耳朵被太阳晒得发黑。羽毛目睹了小城里排闼而开的店铺、摆在街边的布匹、吱呀作响的木轮车、在人缝中飞跑着的小孩。隐隐约约听见一个人牵着一匹马,缓缓地通过人流而急促地叫着:让路,马来了,让路,马来了。羽毛听了有些好笑,就从天空中跌落下来,落在一块青砖上。
    一块青砖被埋在小城边上的田埂上,只有半个砖头从土地里探出头来,被滇西北高原的阳光炽热地烘着,发黑。青砖面对着天空,望着一片羽毛从城里飞过来,落下来,没有声息,如同时光抚过野外的树枝,无人知晓。青砖躺在田埂上,大片大片的车前草将肥大的叶子伸出去,遮住了青砖眼中渐渐缩小的视野。青砖在田埂上的长眠,仿佛一个正在被注视着的背影,对身后的感动与漠视都毫不知情。然而一块青砖在田埂上的长眠,它的身下,一直都隐藏着无数与它有着同一种身份的青砖,注释着一座城池,一座早已成为历史的城池。
    一场大火烧毁了这座城池。战刀一挥,如雨的箭矢纷纷向高高的城楼飞去,点燃了一群人的进攻和一群人的坚守,火光遮住了滇西北明亮的阳光,浓烟使天空笼罩着一片凝重,野外的花朵被血溅湿。精雕细刻的屋脊在大火中坠落下来,落在深深的护城河里。最后一缕浓烟发出一声叹息,宣告着一座城池的陷落。片刻的厮杀摧毁了一座城池,只有一围长长的城墙,向着所有的道路敞开着,失去了它最初的意义。随着夜色的到来,城墙破碎的轮廓,顶着一轮圆圆的满月,怀抱着一方沉默不语的子民。烟雾散去的时候,城里没有了人声,一只鸡在清晨鸣叫,把屋檐上新覆盖着的尘土轻轻震落下来,在晨光中自由自在的游动着,让人们走出房门的时候,眯着眼睛扫视原本就安然无恙的庭院。
    城墙失去了高高的城楼。一阵雨从云层里向着小城直扑下来,洗净了被血水染红了的街市,冲走了落在城外河里的破瓦。薄薄的泥沙从城墙上顺着雨水淌到墙脚下,积累成洲。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春天来了,又一阵雨水把城墙不动声色的洗刷着,砖头一块块从墙头上剥落下来,散乱地呈现在人们的眼前,与荒草和蟋蟀一起走进行吟诗人的句子里,被一卷薄薄的纸藏着,走进一种境界,成为一种渐渐不为人知的尘埃,剥落,发黄。人们走出城外,坐在一辆牛车上,把城墙外的砖头搬上车,运到一片野地里堆砌成狭长的田埂,种上青菜。等待是一种不经意的守望,青菜被镰刀整齐地割下来,带着清晨的露水放进竹筐中挑到小城里,在集市上换成一文两文的铜钱,支撑着简单而朴实的生活。城墙见证着一段历史,让人总是会想起一场大火,想起一座城池在一个正午的陷落。日子过去了许多年,宽大的青砖头散乱地堆放在城外,被一群人扛在肩上,带进城里来,铺在街道两边的门前,每天在上面走进走出。重重叠叠的履痕,带着街上的泥土和水气印在砖头上,被滇西北的阳光一次次晒干。城墙渐渐地消失了,小城里的街道依然平静地热闹着。
    城墙消失了,小城里的街道依然平静地热闹着,村庄里的女人们领着齐腰高的孩子,怀里抱着一只母鸡。经过已经成了一个高高的土坡的城墙,来到城里,站在街道的边上,把鸡放在地上向着匆匆的行人出卖。孩子坐在她身后的屋檐下,静静地望着一群孩子背着书包从街上走过,目光跟随着他们走出了很远,他黑亮的眼睛对着一片陌生而狭长的天空,若有所思。一块巨大的砖头被他坐在身下,那黑色的砖头上深绿色的苔藓,被他的手指一次次划过,留下杂乱无章的痕迹,呈现出树枝、蚯蚓、栅栏、河堤的形象,让他神思飞舞。孩子一次次把砖头上的痕迹抹去,又在上面划出新的条纹,想象出新的形象,一个个故事在砖头上出现,一个个神话在砖头上出现。孩子的眼睛,却从来没有想到过一阵飞驰的箭矢带着耀眼的火光,用一场大火把四角高挑的城楼点燃,让一座城池在一个正午陷落,只留下一些散乱的砖头,在小城平静的热闹中被人们渐渐地淡忘。
    城外的河水干了,几只鸽子飞过高远的天空,它们小小的影子掠过蓝色的天空。碎碎的影子落在地上,飞快地经过一片绿意盎然的玉米地。黄昏到来的时候,一个少女穿着粉红色的衣裙,被一个朝气蓬勃的年轻人牵着手,慢慢地往城外走去。她那纤细的腰肢,被夕阳明显地勾勒出来,感动了一双双沉默中注视着的眼睛。少女清澈的目光羞涩地望着前方正在落下山林的夕阳,不经意的脚步,踩过了田埂上车前草肥大的叶子。叶片里充足的水分,带着一丝淡淡的绿色,印在那些从泥土里突出来的砖头上,没有引起她的注意。一场大火,一座城池的陷落,与一个如花的少女甜蜜的爱情无关。她的手被一个年轻人牵着,她露出陶醉的笑容,对渐渐变浓的夜色充满了向往。夜色给了她一个宁静的小城,没有城墙的小城,长满了垂柳和樱桃树的小城,整夜可以听到潺潺水声的小城,有着强壮的肩膀可以依靠的小城。
    城墙作为一个记号,深深地被埋在田埂里,一片片车前草从它们的身边长出来,把它们静静地掩蔽着。田埂两边是一望无际的玉米地,玉米地旁边是一座没有城墙的平静而热闹的小城。
                                   
舞蹈
尘土扬起。火光照见树尖上的一只沉睡的红蜻蜓,透明的翅膀张开,被潮湿的露水打湿。一群人在树下跳动着,一次次呶起的嘴唇对着自己的内心,唱起一首绵长不绝的歌谣,把树林讴歌着,把草坡讴歌着,把山岸讴歌着,把溪水讴歌着,把庄稼讴歌着。一双手,向着两边长长地伸出去,把另一双手牵着,许多人围着一堆篝火,让树林中的一块平地颤抖着,把红土地上的生活踩得浪花四溅。
    乡村住在森林旁边的庄稼地里。樱桃的叶子遮住了沉甸甸的果实和站在树下注视的目光,那红色的光芒把屋后的菜地染得流光溢彩,把乡村点缀成一个童话。暮霭在森林里穿行着,人们渐渐向着森林里的平地围拢,把劳作放在村边的田埂上,把抒情披在沾染了草汁和烟火味的肩膀上,穿着厚底的皮鞋,踩响一片土地。笛声响起的时候,火光照着树阴下姑娘们微笑的脸,一群小伙子站在平地中央,厚底皮鞋踩着笛声里细细的音符,用脚掌敲打着宽大的土地和地上低矮的野草。随着笛声的响起,歌声也向着森林里高高的树枝头飞窜,一句句整齐的歌词停在树梢上,让纤细的枝条颤动着,垂下头来张望一群狂欢的人。
    姑娘坐在树下,把一枝长满了花朵的树叶拉过来,遮住了自己的脸,眼睛透过茂密的树叶,望着一群小伙子用厚底的皮鞋敲打着土地和她小小的心灵。粗糙的嗓音向着树下的姑娘发出一阵又一阵的邀请,姑娘们大声地笑着,没有回答。圆形的舞阵逆时针地旋转着,一个小伙子随着转动来到树下的一块石头旁边,对着坐在石头上的一个姑娘微微在笑着。姑娘放开树枝,那树叶包围着的花朵被树枝牵引着升到半空中,一晃一晃地散发出浓浓的香气。姑娘站起来,插到队伍里去,把手交给她注视了很久的人,轻巧地迈开舞步,承受火光热烈的辉耀。她那红红的脸庞,因为被心爱的人拉住了柔软的手而羞涩,因为明亮的火焰把她呈现给天空下的森林和森林中的平地而激动。一只手牵着她的手,粗壮的手指有力地挥摆着,组成森林里舞蹈的浪潮中的一滴水,两个手指神秘地挠着她的掌心,暗暗地倾诉着一腔热切的情怀。所有的语言都在掌心里展现,却无人知晓。
    舞蹈把一个村庄远远地忘记在身后,把每一个手势展现给森林中的每一双眼睛,把歌声献给每一颗跳动着的心。一个姑娘的手被一个小伙子的手紧紧地牵着,不停地旋转,轻巧的脚步踩在大地的胸膛上,为了一个人而微笑,为了一个人而愉悦。森林中的枝条拨动从村庄里吹来的晚风,火焰带着升向天空的火星,被跳跃不已的韵律一再托起,飘过流水灵动的响声,落在潮湿的沙滩上,照见了两个人互相依偎在一起的身影。两个人坐在河边,倾诉着水声一样动听的话语,绵长而亲切。河水流出了很远,沙滩守着一片长满了红荞花与樱桃树的田野,把两个人坐在岸边的影子收藏着,无声无息。火光在森林里燃烧着,舞蹈在火堆旁边移动着脚步,一个人牵着另一个人,离开了森林里的平地。
    少女跟在一个人的身后,被他牵着躲进了森林深处的一片草丛里,找了一个高大的石头坐下来。披在肩上的羊毛毡解开,裹住一颗少女的惊惶失措的心跳。两个人,把头紧紧的靠在一起,隔开了夜色,隔开了风声,隔开了火光中的喧哗与骚动。羊毛毡收集着热气腾腾的情愫,黑暗隐没了两片嘴唇的渴望与热烈,靠在一起的肩膀把两只手连接在一处的时候,谁也没有听见草丛里一条长长的蚯蚓慢慢地爬上石头,用了很长的时间越过他们身后摆放着的一只雪白的电筒。身躯在轻轻地厮磨着,森林里所有的树叶都垂下来,仿佛要遮住一个场景,不让路过的人看见。不断地厮磨着的身躯,把那只蚯蚓爬过的电筒推下石头,落进深深的草丛里微弱地闪着光。此时,一对对男女远远地离开了森林里激烈的舞步和悠扬的竹笛声。舞蹈因此而显得寂寞起来,人影稀疏,火光依然耀眼。
    被笼罩着的人紧紧地拥抱在一起的时候,脚步声渐渐地传来。两个人手牵着手匆匆地跑过高大的石头。曾经在火光中舞蹈着的脚步,把石头旁边的草丛踩出响声。让坐在石头上的人停止了厮磨与亲吻,静静地等待着到来的人赶快离开。坐在石头上的黑暗里贴在一起的脸庞,发现一束电筒的光线透过窄窄的缝隙微弱地照射进羊毛毡里来,少女闭上了她的眼睛,却把一脸的羞怯呈现在别人的注视下。她留下外面的脚腿,不安地踢着面前的一朵蔫萎的花朵,淡紫色的花瓣,纷纷落在石头下面的草叶上,那飘落的影子,仿佛她内心的焦急。脚步声在石头背后的树林中一闪就消失了,夜色依然宁静。
    笛声停止,火光照着森林中的平地。村庄把田野留给森林来守望,笛声所引导着的舞蹈放慢了脚步。有人渐渐地走出森林回到他们的村庄,睡足了觉的黑狗抬起头来,对着在院墙外走动的人声发出零星的吠叫。村外道路上走回来的人,总是两个身影紧紧地靠在一起,把短短的路走得漫长起来,把轻轻的话语讲得忧伤起来。站在村口的人把一个身影目送到了每一个门口,跨进了门槛的人把目光回望到了村口的夜色中。舞蹈离开了森林中的平地,火光中的身影却深深地印到了难于入眠的窗纸上,薄薄的窗纸上就厚了。
    第二天,森林中平地上的篝火早已熄灭,太阳照着一堆黑色的灰烬,薄露打湿了昨夜疯狂的脚印。河流绕着村庄流去,把一片庄稼浇灌得枝肥叶茂。弯腰站在田野里的少女,独自一人锄草的时候,几次回味起舞蹈过后在高高的石头上与她相依而坐的人,几次轻轻地笑出声来,惊起了栖落在穗子上的蝴蝶。

水碓
我看见江水在低低的峡谷里流淌着,我看见高高的山顶上一轮圆圆的太阳悬挂着,我看见一群人弯着腰唱着山歌走在山道上,我看见弥望的玉米沉默地站在野地里,我看见裂开的墙壁上用竹片钉着一只风干了的蛤蚧,我看见白色的虫子漫无目的地在夕阳里飞翔着。我还看见一架粗糙的水碓,守在茅屋后面的沟渠边上。石碓在水声中的一起一落,沉重地发出的声响,让我在深夜里无法入眠。
    水碓是我的滇西北额头上的一颗黑痣。水碓是我的滇西北深藏着的一腔情怀。
    村庄在高山倾斜在向金沙江水俯冲下去的脊线上,茅屋在村庄靠近山谷边的岩石旁,沟渠在茅屋背后的树林里,水碓在沟渠窄窄的堤岸上。渠水从山顶上穿过一片又一片茂密的树林经过村庄。许多年以前,不知是谁在这里用茅草紧靠着渠水在一块平地上搭起了一间小小的草屋,在屋里的地上浅浅地挖了一个坑,放进去一个石槽。石槽边上竖起一根粗大的树桩,树桩上面横支着一根长长的树干,树干靠石槽的一头捆着一段栗木,栗木上绑着一块石头,靠沟渠的一头捆上一截挖空了的栗木,靠沟渠的中空栗木装满了水,重量与靠近石槽的栗木和它身上绑着的石头重量差不多。渠水从树林里流出来,在茅屋旁边形成了一个小小的落差,流进空空的栗木里,碗一样盛着。时间变成了水流到栗木里,一点一滴地积累着,渐渐地下沉,把靠近石槽的一头慢慢地撑起来,栗木里盛满了渠水,开始倾斜下去。栗木里盛开的水泼了出来,这边的栗木一下子变轻了,茅屋里靠近石槽的一头从半空中沉重地落下去,砸在石槽里,落在盛放在里面的粮食上。渠水从不停息的往屋外的栗木里流淌着,屋里的栗木带着石头一次次落到石槽里,渐渐地把稻谷舂出一片洁白来,渐渐地把玉米舂出一片金黄来。
    石碓在水声中的一起一落,沉重地发出的声响,点缀着宁静的村庄。村庄背靠着倾斜的山坡,点缀着幽深的峡谷。我的梦乡里时常呈现出一轮圆圆的月亮,高高地悬挂在深深的峡谷里,连风声都放轻了脚步,悄悄地穿过屋檐下树枝窄窄的缝隙,不扰醒沉睡着的人们。渠水无声地淌过村庄,向着低低的金沙江流去,却在不经意中流入了那茅屋外面高高悬起的栗木里,被一滴一滴地盛着,费力地抬起屋里的一段没有人照看着的生活。石头沉重地落到石臼里,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动。那声响从茅屋里传出来,在夜色里穿行着,绕过被风吹雨打得露出了墙壁上深陷着的石粒的墙脚,进入一个庭院,再进入另一个庭院。村庄里的夜晚,就在石碓经久不息的锤打之中,静静地等待着清冷的露水凝结在屋檐下悬挂着的玉米串上,让它们在一天天临近的冬天里,露出一片灼目的深红色来。石碓在村庄边上敲打了无数个日日夜夜,那断断续续的声音成了生命中永不消失的本质,深深地嵌进村庄里流动着的血液里,成为村庄几百年来不能回避的命运轮回。深夜里沉睡着的人,在梦境的边缘听到沟渠边上沉重的响声,隐隐约约在感觉到村庄还在他们的身畔,在梦里也闻到了稻谷与玉米的香味。睡梦中,他们露出了幸福的微笑。
    石碓锤打着村庄里沉静的日子,冬天到来的时候,听见那石碓落下来的声音,一年又过去了。人影不停地走向石槽里浅浅的稻谷,那仅有的稻谷,让村庄充满了希望。峡谷里的孩子坐在山冈上,对着天上的白云不断变幻的形状展开了丰富的想象。一个节日又要到来了,餐桌上肯定会有香气四溢的食物。稻谷在石碓的锤打下露出了晶莹的白色来,它们被小心地放进一只用麻布织成的口袋里,带回村庄,带到被火光照耀着的屋子里,在孩子的包围中迎接一个盛大的节日。一只鸡热气腾腾地放在桌子上,吸引着孩子黑色的眼睛,一碗汤热气腾腾地放在桌子上,吸引着孩子黑色的眼睛,一碗饭热气腾腾地放在桌子上,吸引着孩子黑色的眼睛。一个节日弥漫在零散的院落里,背对着沟渠边上的茅屋,离开了不绝于耳的水声。沟渠上的栗木被移到堤岸上,离开了水流,石碓高悬着,没有落下来。石碓,在一个节日里,在村庄热气腾腾的时候,没有落到石槽里,发出沉重的声响。村庄的一个节日里,没有断断续续的声音把它包围着,峡谷里的夜色异常宽广。
    太阳又会升起,石碓又会接住沟渠里的水流,锤打着稻谷、玉米,沉重的声音又会远远地传到村庄里来。在石碓冲击之下,村庄里所有的日子都无处可逃,被一块圆圆的石头敲打着,春天里墙头上的牵牛花圆圆地开放着,夏日里树枝头的樱桃圆圆地红透了泥院,秋天里玉米粒圆圆地睁大了眼睛,冬天里一片片仙人掌圆圆的叶片站在寒霜中,仰望着又一个节日从天而降。我的滇西北深深的峡谷里,声声断断的石碓年复一年,砸实了一段岁月。行走在峡谷里的人,用尽了他的一生都没有走出峡谷,却在那些被月亮和星光照耀着的夜色里,感觉着石碓锤打着的岁月悄悄地爬上他们的发梢。蓦然回首之间,水还在流淌着,金沙江还是一片夕阳闪烁,山坡上依旧杂草丛生,只有那曾经在石碓的声响中唱着歌谣爬山过江的人,白发已经覆盖了他们的头顶。不经意抬起头来,村庄背后更高的山梁上,又多了几座新坟,坟头上那飘荡着的经幡,在石碓沉重的声响中,山顶上的积雪一样白,石槽里散发出香气的稻谷一样白,头顶上稀疏的头发一样白。人们不断地走向他们在山坡上最后的归宿,石碓在茅屋里锤打着生活的声音,始终没有最后终结,一直沉重地在村庄的夜色里传到沉睡着的人们耳畔。
    这就是我的滇西北,让我深夜难眠的滇西北。


作者简介:陈洪金:1972年生于云南永胜县,系中国诗歌学会、中国散文学会、云南省作协会员,作品散见于《散文》《中华散文》《美文》《大家》《山花》《布老虎散文》《诗刊》《诗选刊》《星星诗刊》及港澳台、美国、瑞典、俄罗斯等国家和地区华人报刊,著有散文集《灵魂的地址》《乡村:忧伤的河流与屋檐》《母土》等,曾获得过星星诗刊“涪江丽苑杯”李白故里世界华文诗歌大奖赛三等奖、新浪网“万卷杯”全国原创文学大奖赛“最佳抒情散文奖”、台湾首届“喜菡”散文奖、99读书网“世界文学之旅网文大赛”散文金奖、新加坡第二届国际华文散文奖等奖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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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4-23 05:58:26 | 只看该作者
     磨  房
                                            安 黎
    对儿子讲磨房,儿子已经不大能听得懂。我们历历在目的景致,他们这代人却宛若隔世黄历。磨房至少存在了三千年,但它的消失却不超过三十年。现在回故乡寻找磨房,其难度类似于考古,但在我记忆的深处,磨房却是那么清晰而顽强地存在着。我仿佛能闻到磨房特有的面粉的呛味,仿佛还能隐隐听见它那干涩而单调的“咯吱”声。
    渭北的村庄里,曾经家家户户都有一个磨房。磨房和灶房一样,对于生存,必不可少。我家的磨房是一孔窑洞,属于偏窑。比起正窑,偏窑要略显局促狭小一些。窑洞年岁已高,老态龙钟,摇摇欲坠。窑洞里既住人,又磨面,一窑两用。窑洞的前半部分,砌一个颇大的土炕,后半段空旷之地,则盘踞一个诺大的磨子。磨子由三部分构成,最底下是底座,中间突然变粗,像挺着个大肚子,接面台宛若羽翅,围着大肚子环绕一圈,顶端则是石磨。底座和接面台都为土坯垒砌,在土坯上涂一层稀泥,抹光打平,泥凝固干燥后,再粉刷渭北特有的白土。经过装饰的土坯隐藏于白土之后,不再毛糙,显得温顺而柔和。磨石是磨子的核心,它由两块打制的石片组成。石片像双胞胎,似乎相貌雷同,尺寸相等,但仔细分辨,就会发现最上端的石片略略小于它身下的石片。两块石片就像沉溺于做爱的夫妻,一个死死地压在另一个的身上,形影不离。
    磨石来自于遥远的地方,它的故乡“在别处”。渭北虽有山丘,但多为土山,层层叠叠的黄土如同虚胖褶皱的皮肤,臃肿无骨。想得到磨石,需要到后山里寻找。靠山吃山,后山里有不少人依靠石磨维持生计,也有不少人因为猎取石磨而折腿断臂。他们从山上撬下石头,雇佣外地的石匠将石头打成磨石,然后偷偷摸摸地出售。后山距离我们村八十公里,往返均为步行。父亲先是独自一人到后山里打探,发现中意的磨石,讨价还价一番,交了定金,然后再返回村里张罗帮忙搬运的人。几天后,六七个壮年汉子就随父亲进了山。他们拉着一辆架子车,车辕上吊个馍袋,车厢里扔几条粗绳。马不停蹄,走一天一夜,才到达磨石的出售地。山路崎岖,坡堵弯急,架子车根本到不了那里。于是就把架子车放在比较平坦的地方,然后靠肩扛,靠人抬,汗流浃背,气喘吁吁十几公里,才把磨石搁放在架子车上。
    一块磨石与另一块磨石需相互配套。它们重叠的部位,得有足够的摩擦,才能将麦子或玉米的颗粒粉碎。磨石被石匠凿成锯齿的形状,于是磨石就有了阴阳。下面的磨石为阴,上面的磨石为阳。阴磨石的凹下去的沟槽,刚好被阳磨石凸出来的塄坎填充。两块磨石珠联璧合,丝丝相扣。阳磨石顶端平整,但却有两个石眼。把玉米或小麦分批倒在阳磨石上,磨石转动,粮食就会顺着石眼抖落而下,经过阴阳磨石的磨砺,粉身碎骨的粮食粉末,点点滴滴地从磨石的缝隙里流出,掉落在接面台上。初次掉落的粉末与真正意义的面粉还有相当的距离,于是得再次用小簸箕把粉末揽起,倒上阳磨石,一遍又一遍,周而复始,直至粉末彻底变得细碎。
    磨子的旁侧常常盘着一个面仓,面仓上固定两根打磨得光滑的木棍,木棍之上架着一个箩筐。等粮食细碎,面仓就有了用场。把细细的粉末揽起,倒进箩筐,箩筐摇动,面粉就从箩眼里如绵雨般飘拂而下,面仓里于是就有了白白的或黄黄的一层。
    磨起面来,底下的阴磨石岿然不动,上面的阳磨石却要不停歇地转圈。怎样才能让阳磨石转圈呢?不外乎两个因素:一是驴拉,一是人推。那个年月,电翻山越岭,已经来到了我们村,但神经质一般的电却有着捉迷藏的嗜好,飘忽着来,飘忽着去,没有规律,停电的日子似乎多于有电的日子。再说了,纵然有电,电也仅供照明,电磨子比神话传说还要虚幻。人们要吃饭,就得仰仗于磨石的转动。
    尽管人们总是用不屑的口吻谈论驴子,但在我眼里,驴子是最值得敬重的生物之一。驴子的耐心世之罕见,驴子的敬业足以让众多的人羞愧。但村子里的驴子很少,生产队的饲养室里仅仅拴着两三头,散落民间的驴子也是那么地七零八落。那时候经常搞运动,谁家喂养驴子,一不小心就成了被批斗的对象。但总有一些人家冒着风险雪藏驴子,不为别的,只是为了磨面。每个生物似乎都有自己的特长:牛擅长拉犁,骡子擅长耙地,驴子似乎就是为了拉磨而生。
    我家没有驴子。偶尔一次驴拉磨,驴子都是借的。牵来驴子,给它套上夹板,用黑布蒙住驴子的眼睛,又用笼头套住驴子的嘴巴。给驴子套笼头,是为防止它贪嘴,偷吃面粉;给驴子的眼睛蒙黑布,是怕它见异思迁,不够专心致志。驴子被全副武装后,就躬着身子,拉着磨石闷头转圈,一圈、两圈、三圈……成千上万次地转圈,似乎有着永远也转不完的圈。驴子拉磨需要人的配合,人除了往磨石上倒粮食揽粉末箩面之外,还要手拎一把长长的皮鞭。驴子一旦有所松懈,人手中的鞭子就会响起。鞭子并不一定要真正抽打驴子,只要鞭子在空中舞动,发出叭叭的响声,驴子就会惊悸地加快脚步。
    能找到驴子拉磨是一种幸运。但幸运总是那么稀少。更多的时候,都是人推磨。一大家人,没有蔬菜和水果的帮衬,个个显得食量很大。磨几个小时的面,仅仅够吃两天。在我们家,隔一天就要磨一次面。于是,推磨子,就成了我们日常的必修课程。
    磨石上镶进两个铁环,每个铁环上都拴一个绳套。把一根木棍伸进绳套,推磨者的肚子扛着木棍走,磨石就跟着转动起来。一根棍子上常常一里一外地扒着两个人,两个棍子上总共扒着四个人,这样推起磨来才不那么汗流浃背。沿着磨道无休无止地转圈,冗长而乏味。经过两个小时的推磨,一斗面粉才被磨砺出来。这时候,扔掉推棍,出了磨房,到院子歇息,才能真正感受到推磨的苦意:天在旋转,地在旋转,院子里的树在旋转,自己仿佛也在旋转,头脑里似乎浓雾弥漫,昏晕得简直无法站立。
    除了我们自己推磨,经常还有外人来帮忙。我印象深刻的有这么两拨人:一是修水利的外来女民工,一是在我们村下乡的女知青。修建一个浩大的水库,动用了几个县的壮年劳力。我们村因为距水库工地比较近,于是家家户户都住满了民工。我家的磨房里,被安插进四个临县的女民工。这些姑娘大约二十岁左右,性格也不大相同。其中的一个名叫玲玲的姑娘命运似乎比较苦涩,她从小失去父母,性格偏于内向。玲玲已经许了终身,她的未婚夫名叫大牛,也住在我们村。那些姑娘经常开大牛和玲玲的玩笑,以戏谑大牛为乐。我母亲对这些姑娘非常好,尤其听了玲玲的身世,从小就失去母爱的母亲忍不住一次次地落泪。因为母亲的善良和宽厚,玲玲多次向我姐姐表达自己的心迹:她想认我母亲做干妈。
    姑娘们就住在磨房里,于是就经常争抢着给我家推磨子。有时候,玲玲还唤来大牛,让他为我家推磨。大牛推磨并不起劲,但他稍事偷懒,就会招致玲玲的斥责。
    我们临村有个盆地,盆地里有个航空研究所,研究所里云集着众多国内顶级的航空专家,其所长则为哲学家冯友兰的儿子。冯老先生的爱子在此英年早逝,令他的作家姐姐宗璞无限哀伤。宗璞专门为弟弟写了一篇悼念文章,字里行间泪如雨飞。我们村接纳的知青,很大一部分来自于这个航空研究所。在他们中间,就有冯友兰的孙女冯采。冯采人长得秀雅,气质高洁,多才多艺,尤其是在音乐方面造诣极深。冯采当过我的小学老师,几十年过去了,她的影像一直在我脑子里挥之不去。我记得那个时候,因为姐姐和知青年岁相当的缘故,女知青们经常到我家来串门,冯采自然是其中的一员。我姐姐出嫁,冯采加入送亲的队伍,步行十几华里;我家磨面,冯采和其他知青若碰到,就自告奋勇地操起了推棍。对于从没有推磨体验的女知青来说,推磨显得并不那么好玩。推磨完毕,她们扶墙而出,颤颤悠悠,昏晕得无法站立。有几次,我都看见女知青蹲在院子中央,呕恶不止。
    磨房已经在生活里消失,变成了我们记忆里的一幅褪色的图画。作为孕育我们生命的磨房,它虽然原始、粗糙、简陋,但在我的心中,它却形若圣地。我以感恩的心在记录它,也以真挚的情怀来追悼它。
作者简介:安黎,男,1962年出生,陕西耀县人,现为西安《美文》杂志副主编,中国作家协会会员,陕西省作家协会理事,西安市有突出贡献的专家。上个世纪八十年代步入文坛,在国内外百余家杂志发表过各种类型的文学作品,产生了较为广泛的影响。其中发表在《随笔》杂志的《文坛综合症》被《文学报》转摘,引起了《作家报》的讨论和争鸣;发表在《散文》杂志的《窗花》,被国内十多个省市编入高中语文教材;发表在《西部艺术》杂志的《西安的地名》,被《语文报》转载,并被编入陕西省小学五年级语文辅导教材。另有五十余篇作品先后被各类选刊与书籍转载或收录。出版有长篇小说《痉挛》、《小人物》、《时间的面孔》以及散文集《丑陋的牙齿》等六部,其中《小人物》因其现实的尖锐和艺术的独特,在文坛内外引起强烈的反响和共鸣,被当年的《各界导报》列为“陕西文坛十件大事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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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4-23 05:58:49 | 只看该作者
走老了一条路
                                               张国太
    村庄的道路,跟一截草绳相仿。我在另外的文字中曾写过:农人用稻草搓出一根根草绳,新的草绳散发出新鲜的稻草味。它的躯体上还会毛毛刺刺的,有些不安份的稻秆和草叶不时地探出头来。草绳用了一些时间,浸泡了雨水、汗水,就会变得光润绵软而又结实了。草绳这时正处在它的壮年。
    一条路在工具下产生。起初也会很毛糙,时常有土疙瘩硌人的脚。也会有一些尘埃和泥土,随风四处飘荡,迷人的眼。也许还会有些裂缝,会崴了人和牲畜的脚。人走过、牲畜走过、车辗过,路就慢慢平实了。这个过程是人难以察觉的。壮年的路走起来舒服、贴切,这是在晴天;雨季里,人和牲畜就会把泥土路踩出一个个的坑坑洼洼。表层的泥会被踩进深处,而底下的石块和泥巴趁机出头露脸;太阳一晒,路面上便会出现一座座凝固的浮雕,形态各异,韵味深长。
    我能够在这路上行走时,路正处在壮年,它丰满健康有的是力气来对付各种意外。春天里,它帮助人们运送肥料和种子。有时为了提醒人们注意休息,它便在绵绵细雨中,把路面弄出狰狞外表来阻滞人们急促的脚步。夏季猛烈的太阳晒热了它的身躯,人疼惜它,不怎么去踩了。只有忘了圈好的猪出来溜跶、或是趁大人午睡时偷偷溜出来玩耍的孩童,蹑手蹑脚跨过泥土路去河边游泳。秋高气爽时,一些落叶点缀着路面,满载粮食的手推车也点缀了它。农人们因肩挑手提收获的果实而把脚窝深深也刻在了它的身上。冬天来临,农人们闲下来,路并不停歇,它还要把迎亲的人群送过来,送过去。人有时总会偷懒,认为路理所当然地会在那,却不知道路为什么会在那。
    多年前,路曾收留过我的一滩血。因为我在奔跑着的时候,被路面上的石块绊倒了。我把石块踢飞了,不知道是踢飞了路的什么部位。路也不止收留了鲜血,它还接收了我倾洒的酱油和一些遗忘的心事。作为回报,我捡过土疙瘩,把它们扔进路边的河水里。后来,我骑自行车从路上飞窜而过。浅浅的车痕印,被随后的大雨给浇灭了。我想把自己走过的证明在路面上刻得再深一些,便想出增加自身重量的办法来:挑起收获的水稻、担起一桶水,甚至恳求邻居让我坐上他的手扶拖拉机招摇而过。总想在路面上多刻下一些痕迹。可是,路面不由分说地欺骗了我。它不可能只接受我一个人的、它把所有经过那里的痕迹都收留了。结果就乱成一团糟,谁的脚印也没能长久留下。脚印叠脚印、痕迹累痕迹,还多了飞扬的尘土、日渐峥嵘的石块。
    我还没意识到路的苍老时,路旁边的房子已经老了。有些旧房被拆了,盖起新的二层楼房;有些旧房还呆立着,进出的在者是一些多了皱纹的人。房子和这条路在悄悄进行着某种较量。有一天,一个从田野深处来的汉子,来不及洗净腿上的泥巴,就奔跑着经过这条路。他急急赶回去,沿路洒下笑声和泥尘,因他的妻子为他生了个胖小孩。而同一天,唢呐声中,一队哀哀的队伍行过。红红的棺材通过人,把沉重传递给路面,嚎哭声和低低的啜泣声交互拍打起尘土。
    但这些并不是路所知道的全部,它有过欢乐和笑声:比如闹元宵的鞭炮声、演社戏的锣鼓声。迎新的队伍,最为喧闹喜庆。新衣红装、鼓乐笑语,让这条路也跟着喜庆起来。
    我日日夜夜走过这条路,不知不觉间,脚印大了,脚步远了。但我记得,除了行走和奔跑,我没有真心实意地低头观察过这条路。能够认真观察路并跟路对话的,只有那些拄着拐杖驼着脊背的老人。他们日复一日地勾着身子,对着路叨念着只有他们之间才知道的秘密。一条老路跟一个老人的话题,大约是沧桑而厚实的。另一些时候,还会有弓身拉车的人,他们一定是在咒骂路的坎坷,让他们白白多付出汗水和气力。那些怨言砸落路面,激起了道路不满的尘土。我是在低头观察路面时,才发现这一些。但我同时悲哀地发现:路苍老了。我从壮年的路,看到了它即将来临的迟暮,心里感到一些震憾和悲凉,由此就多出躬身俯就的欲望。我从老人和拉车人的姿势,获得了感悟:知道了我必须跟脚下的路好好对话。只有路的配合,我才能走得更好。
    可是,这条路在我明白道理时,已经垂垂老矣!它日渐消瘦、满身皱纹、不堪重负。人们商议着,要把它的生命结束。果然,人们运来材料,浇灌上了水泥路。一条生存了几十年的泥土路消失了,另一条笔直的水泥路摆出别一样的面孔。人们用这种方式,埋葬了这条老路。
    我的眼光穿不过厚实的水泥路面,但我知道它下面、原先的那条土路。老路曾收藏过许多秘密,并把它们深埋在了时光深处。我的童年、我的青少年,许多苦闷和快乐的时光,都被它带进了地底。而我,走了这一条路,又走上了另一条路。我知道,早晚有一天,我也会把现在正在走的路走老了。
作者简介:张国太,福建省莆田市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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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4-23 05:59:15 | 只看该作者
   亲近我们的河床
                                            向 迅(土家族)

    原本是要到岳麓山拜访那座著名书院的,但当我走到岳麓山东大门时,却感觉心情欠佳。匆忙之间记下“湘水波浮万里银,麓山云拥千重翠”这副对联后折身而返。途径湘江橘子洲头,便拾级而下来到了河床上。无意之中,有了一次亲近河床的机会。
    这个季节的湘江,水位低得令人吃惊。那么宽的河面,只有三分之一的浅流。大部分河床成为了宽阔的泥水带,甚至有人在上面选择土质匀称的地方,种起了一畦畦菜蔬。有靠打鱼为生的渔船搁浅河床,现在变成了名副其实的陆上人家,只有从船沿搭到泥土上的一截木桥能唤起对江水的联想。有水声轰鸣,以为是地下泉,近身才知道那是臭不可闻的生活废水,黑黝黝的惨不忍睹。
    靠近岸边的河床上,遍布着被人类废弃了的工业杰作。走在上面,心情分外沉重,两只腿仿佛灌满了铅。随着工业文明的推进,伴随人类早期文明所诞生的田园牧歌式的生活也随之瓦解,到处充斥着钢筋水泥的冰凉,原来温情脉脉的土壤变为了功利主义和实用主义主宰的世界。
    越往河床中心地带走,才能摆脱人为的阴影,只有回到真正干净的河床,才有可能感觉得到亲切和温暖,心情才随着河床的开阔而开朗起来。曾经在鄂西南最先感受到了河床的无私和伟大,至今我的身体中还流淌着清江的血液。后来先后经过了长江、黄河等上百条河流,由此我沉迷于这些母亲们给我勾勒的生活图景。只有在清水经年流淌的地方,才能真正安下心来心平气和地反思我们的生活。
    来到这河床的中心,让我不由得想起瑰丽的神话时代,让我情不自禁地回忆起在乡村度过的少年时代,让我想起了给予了我生命的母亲。自打我从岸边走下这河床,我便是无拘无束的了,像河中之水,像河床之沙,像水中之鱼,尽情地享受着阳光。这个给人无限遐思之地,总让人浮想起一个关于命运、人性的古老话题,仿佛千百年前的时光并未走远,就在这可亲可感的河床上。
    从岸边去往河床中心,依次经过泥土带、河沙带、沙石混合带。河床上的泥土湿润、绵软、韧性,倘若把手伸进它们内部,一定可以触摸到最为熨心的温暖。它们和母亲的手一样,充满了无穷的疼爱、宽容、理解,而又顽强坚定。河床上的沙也一样,柔软,细腻,美丽。每一粒沙都有自己的出处和故乡,只是我们无法知道,也无从考证。水以更加谦卑的姿态,抚润着它所经过的泥土、沙石,喂养着沿途的村落、小镇、城市、民族和国家。每一个人的身上都流着一条或者多条河流,都烙印着他所经历过的第一条河流的鲜明印记。亲近河床,就是亲近母亲,感受生命是如何诞生于斯,又是如何地生生不息。
    在河床静坐的一下午,有情侣在水边偎依耳语,在他们眼里,河床也许是这世上最美的所在,爱可以在这里诞生、延续并升华。更多的是一些孩子,在河床上捡拾贝壳。河床上到处是泛白的贝壳,像星星填满天幕一样,把欣喜留给了童趣正浓的孩子,给他们幼小的心灵以启迪。孩子们捏着小石子向着河水中扔出了最初的人生梦想。河床是承载生命梦想的腹地,是使梦想扬帆起航得以实现的载体。
    也有如我者,半天不移动一步而凝神思考,屏息聆听河床的秘密。这是一个适合思考的地方,平日里诸多百思不得的问题都会迎刃而解,个人的小忧伤和情感疙瘩都会一一获释。河床还给你婴儿般的纯净,重新给你一个豁达的胸襟。这里是随意的、自由的、温情的,却又是庄严的。
    在这海拔偏低的河床上,仰望四周,才觉得有时候站在低处,视野反倒更为开阔。那座桥梁在水中投下一道倒影,天空离我如此之近,仿佛伸手可及,这都是水使我产生的幻觉。而当我把视线转向岸边的城市时,这些没有温度的现代产物显得多么突兀而别扭。只有远方的群山,墨绿色的群山才与这河流像同出一母的兄弟姐妹一样,好似有着天然的血缘关系,和谐而默契。
    毋庸置疑,河床之上的泥土是世上最肥沃的泥土,散发着腥甜醉人的芬芳。人类诞生之初创造的古老文明和现在看似无与伦比的现代文明,都滋生在这块令人景仰的温床上。我们应该怀着对母亲感恩一样的心情,去感恩这片洁净博大的圣土圣地。然而事实并非如此,人类一边用现代文明挤兑着河床这类古典原始之美,又一边抱怨生态的失衡,抱怨温度的逐年上升和随处可见的工业污染,这实在令人扼腕叹息。只有亲近河床,才能醒悟我们牺牲了一些什么样的代价换取了现在看似优越的物质生活。然而有些东西一旦消失,就连记忆都是模糊的,连痛改前非的机会都不会有。
    夕阳再一次无可挽回地坠入地平线以下,我不得不怀揣着一丝茫然从河床走上岸去。那么多的人在岸边欣赏着这条河流,人们都把河流当作淘洗万物吐故纳新之地,同时又把生活垃圾丢入河流。有人倚着栏杆发出这样一句感慨:以前水是多么深啊,现在都快干涸了……回头再一次审视我坐了一下午的河床,裸露出它不忍卒看的骨头和脊梁,虽然泥土丰厚肥沃,但失去了河水的河床又是多么贫瘠,多么不幸!看着这条被我们称之为母亲河的河流,看着这条命运之河,心里忍不住产生了一阵揪心的疼痛。

作者简介:向迅,男,中国诗歌学会会员、湖北省作协会员。现供职于湖南省作家协会,从事编辑工作。在《长江文艺》《青年文学》《北京文学》《广西文学》《文艺报》《延河》《飞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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