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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代散文家作品选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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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1#
 楼主| 发表于 2014-4-23 05:59:44 | 只看该作者
乡村清晨的现实表达
                                       汤如浩

    清晨,是鸽子率先打碎乡村的宁静。它们呢喃的早安问候,咕咕哝哝,接连不断,尽是些没有主题的闲话,从这个屋顶飞到那个墙头,它们像未睡,晃动的翼翅缺乏力度,是晨曲的慢板,在阳光熹微的时候响起。
    麻雀们不甘示弱,在白杨的枝头发表高论,叽叽喳喳的吵声是要压过鸽子吗?树荫是它们的议事厅,吵吵闹闹,似乎在讨论有关今年夏天的粮食问题。它们是联合国粮农组织总干事的代表,激烈的言辞看得出它们的投入状态,倘若忽然跑来一阵微风骚扰,它们就会戛然而止,是因为机密的原因吗?
    那只杂色的公鸡和留在家中的小羊羔在吵架,肯定与分配不公有关。关于食物问题上,它们各不相让,锱铢必较。看来,这也是全球性的共同问题,低等动物也概莫例外。公鸡的声音高昂而富有挑逗性,刻薄,恶意,凶猛,而羊羔坚持不懈,毫不妥协。它的声音是间断间续的,有些虚空和无奈,可能也有些委屈∶它的妈妈被送到很远的荒滩上去了。
    树叶在飒飒,随着风的节律,紧一阵慢一阵。我怀疑它们是在随着DJ舞曲晃动,身体的各个部位没有一处放松的地方,肌肉紧张,相互碰撞,各个关节全部活动起来,发出奇异的声响。但最终都不是动物们的对手,在长一声短一声的鸡鸣狗叫的呵斥中,它们的声响渐次疏淡、式微、消失。
    黑毛驴一声石破天惊的叫声,给它们画上了圆满的休止符。清晨在乡村大人们慵懒急躁的叫骂声中,回归了世俗生活的真谛——有些生活的方向,原本就不是凡俗的人所驾驭得了的,何况那些平凡的生灵。
                                      二

    阳光首先抹红的是杨树梢。
    土丘向阳的地方发黄,顶端发白。土丘上的灌木丛镶上一道红边子,茎秆的中心部位黑灰,露出一些光线的丝缕,像假的一样令人不可思议。屋顶发白,或者发黄,和土丘一样的颜色。麦田深绿,枝叶浅灰,黄色的底叶反而发白,如果不细细端详,绝对看不出它们是一个整体。油菜阔大的叶子纷纷披拂,叶的边缘,留些许明亮的绿意,向纵深发展,逐渐变得深暗,叶脉浅白,划出清晰的纹路。平视,油菜花擎着一盏盏闪闪的小灯笼,延伸到土丘的脚跟,像要点燃什么似的,微风吹过,却不熄灭,划出不规则的图形,又恢复原状,这些星星点点的微黄,使整个大地有了些微的光明和亮色,一直远去,远去。
    天空还有些暗。西天一片迷蒙。小院落的上空,开始有一些黑色的小点,是蚊虫的影子,这些移动的黑色斑点,已经衬托出天空的明亮。白杨树还是一片模糊的剪影,房屋出现疏淡的轮廓。小花园里,向日葵身影高大,体格魁伟,花头黄色微白,叶片黑褐色,掺合着些许白色和绿色混杂不甚分明的颜色,葵花和灯盏花、大丽花相比,不亚于欧洲球员和他们的亚洲同事,前者迫使后者形状模糊,颜色亦模糊不清,只有花池边的黑色陶制大缸,颜色越加分明,仿佛这样的时光专为它而设置。
    一缕缕白色的炊烟腾空而起,整个天空霎时明亮起来,好像谁下了一道命令,把厚重的大门打开了,冲出色彩的精灵,顿时,所有的一切明朗无比。尘世的烟火气息,无限真切。

    空气中弥漫着炊烟的味道。
    炊烟唤醒乡村的嗅觉记忆。
    炊烟与麦子、豌豆、油菜等有关,它们是亲戚关系。麦秸秆、豆秸秆、油菜秸秆,它们在灶膛欢歌笑语,燃烧、旺盛、熄灭,这个过程,与悲壮、牺牲、奉献一类的语词似乎没有紧密的关联,秸秆的质地易于和火接近,发生密不可分的零距离接触,是它们的一种必然和归宿。
    秸秆与火苗相辅相成,合二为一,火焰、灰烬、烟雾,灶膛是它们活动的舞台,温度上升,锅底滚烫,锅内的水发出欢快的啸声。烟雾飘散,在烟囱的孔道里迤逦穿行,从乌黑的出口磅礴而出,饱受束缚的躯体,在幽暗的天空,舒展开了,逐渐扩大为无边无际。
    炊烟淡淡的味道、羊牛马腥膻的味道、乡村堆积如山的各种秸秆逐渐腐朽的味道,青草,豆麦,蔬菜,乡村的所有,散发各自独特的气息,在空气里穿梭、游弋、逡巡,向各方飘散、混合、凝结,不分你我,达到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理想境界。

    还有泥土的气息,带着潮润、隐秘、玄奥,是一个隐藏的精灵,悄无声息,沿着泥土的纹路,弥散、游走、漂浮,布满整个空间,又像一个不安分的孩子,片刻不肯安闲,总是不绝如缕地从泥土的缝隙里散溢出来,左右观看,不失时机地拐弯、扭腰、仰头,在每一个角落穿行,多么认真啊,像在找寻遗失的宝藏,唯恐留下什么蛛丝马迹,如果是梳头的篦子,把每一处都梳理过好几遍了。
    还有揉着眼睛懵懵懂懂的孩子、毛茸茸胆怯的红色小鸡雏、黑色的瞪着明亮的大眼睛到处观察的小猪,羞怯的站在栅栏旁四处张望的小羊羔,趴在窗台上眯着眼晒晾着蜷成一团的小猫,屋檐上悄声悄气说话的小麻雀,都散发出暖融融的世俗味道。

    山峰连绵无尽,层层叠叠,有着或深或浅的轮廓,是鱼的脊梁,重叠累加,依次排列成长龙的形状,高低起伏,向东南或者西北,漫游,滑翔,腾空,空气是这种大鱼的浩淼海水,河床在远方,面目不清的云朵就是点点的浪花,这种翻飞是静止的,云的志趣只在刻意于浪花的流动造型,像在追求完成一个完美的定格。
    树在远方,与土丘相比为邻,树影婆娑,是邻村疯女人的头发。没有规则地摆布,这可能与风向无关,它们就这么随意惯了,带有了遗传的基因。你看那些矮小的白杨树,不也一样吗?是缩小的杨树的翻版,全部合了伙,遮住了土丘的面目,炫耀自己似的。土丘张皇,偶尔从杨树的缝隙里探出粗粝的外形,又不好意思似的隐去了。草木稀疏和青丝陨落,毕竟不堪一睹,看来人和山峦土丘是一致的。
    大地平坦如砥,那是油菜花金黄的海。花海起伏,是锦缎不经意间的偶然抖动。每一次没有节律的波浪似的轻颤,都像一声轻微的叹息,与风无关。油菜花的深处,就是大地的心窝,还有灵魂。付出一地的金黄,关乎泥土、阳光、水分、养料,油菜貌似深沉的造型,其实是一场关于生长和成熟、生命一类命题一次短暂的思考,只不过,没有哲人的精邃和深刻罢了。
    村落是一个蹲着的黑影。沉静,孤独,隐忍,只有天光大开,方才可以看到阳光中明黄色的方瓦棱缝,腐朽的圆形木椽头,还有褐色的麦秸垛。是一座座坍塌的烽火台,静卧在祁连山雪峰之下,和遥远的历史隐隐连接。

作者简介:汤如浩,甘肃省民乐县洪水中学教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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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4-23 06:00:37 | 只看该作者
当我途经你的盛放  
                                            ■  童涵冰
    童涵冰,杭州师范大学人文学院学生。已在《文汇读书周报》《羊城晚报》等报刊发表作品多篇,并有名著压缩《红与黑》正式出版。
    浙江玉环,一颗璀璨的海上明珠。
    徐霞客曾云:“玉环,海中一抹,可俯拾也”,可见这位约四百年前的旅行家所游历的玉环,是被浮尘隔离的世外仙境。而早在一千六百多年前,出任永嘉太守的才子谢灵运就曾于港南谢家山头饱览这样一番胜景:俊逸挺拔的雁荡山余脉一路向东延伸,倏忽收止于起伏叠嶂的大雷山与高耸奇伟的丫髻山——山体虽断,雄浑浩然之气难绝,漩门天堑便是那耐人寻味的余韵,巧妙地将灵秀的玉环纳入胸怀。恰是“山中周回五百里,洁白如玉比流水。凝碧潭前风雨吟,珠帘岛畔烟云起。”
    和每个人杰地灵之处一样,美丽丰饶的玉环亦从不缺乏故事,这些故事或似奇论怪谈,天马行空,又或是传奇轶闻,精彩绝伦,几千年来,玉环都用自己天真、纯净的姿容吸引了迁客骚人们为之流连,为之心醉——
在玉环楚门镇东西村里有一座古刹,寺前有石狮威严把守,擂鼓门坐镇,又有九株樟树环绕,以七枝塔相伴,无数寂静、空灵的意象使身在其中的林山寺更显得出尘脱俗。传说唐朝咸通年间,高僧启爽云游到此,为其自然、恬淡如仙境一般纤尘不染的澄澈所打动,从此便在这里结茅诵经,宣扬大乘妙法莲花经。后来,偶有一日,启爽忽闻山南有钟鼓之声,循声而去却见海潮汹涌地拍打着海岸,好似鼓磬之声,遂动了建寺的念头,但又恐陆地太少,于是他便对着大海说:“龙岩有灵朝水不张没滩涂。”后来,潮水果然再没有上涨,此后关于灵山寺的气温,历朝历代层出不去。美景、佳话,相得益彰,但给人不食人间烟火的遥想。而如今,智慧、辛勤的玉环人已用自己的血与汗替这位世外仙姝注入了更多的人情味。
       1975年,漩门港截流促淤,抚平了激荡了千年的漩涡急流——千余玉环人日以继夜地开岩采石、抛石截流,就像在进行着某种神圣而又庄严的仪式,激昂的劳动声和着内心强烈的心跳,他们用爱和信仰将阻隔着岁月的天堑变成了广远辽阔的通衢。而历史也在那一刻为玉环漩门湾翻开了崭新的一页。
    当然,这仅仅只是个开始。1999年启动的漩门二期工程才真正开启了美好的“环漩门湾时代”。
    今天再游漩门湾,则已是一派自然与人类相互交融、彼此依存的繁荣景象。放眼漩门湾湿地,首先攫住人们视线的便是一条横卧在乐清湾之上长约七千米的堤坝。“涨潮为海,退潮为江”的独特自然条件不仅吸引了游人们争相猎奇的目光,更赢得了大量南归候鸟的青睐,就连世界濒危物种黑嘴鸥、黑脸琵鹭和国家二级保护动物白琵鹭都对这方净土青眼有加,漩门湾的生态之佳不言而喻。
    不知怎的,我想起了杭州西湖边的苏堤。北宋元祐五年来杭任知州的苏东坡,疏浚西湖,为民造福。挖出来的淤泥构成了我们今天看到的苏堤。在每一段惬意、闲适的时光里,当人们走过苏堤,无不会记起那位愿乘风而去、羽化登仙的杭州老市长东坡居士。而如今从容地横亘于玉环漩门湾湿地中的那条长堤,虽然还没有具体的名字,有人称它为“海上长城”,也有人叫它“长龙卧波”,但显然,它也将历久弥新,成为某种象征,深深地印刻在玉环人的心中。
    漩门湾生态区的的核心区域是观光农业园。这座坐落在玉环的北大门——清港镇西郊,西濒临乐清湾且与雁荡山隔海对望的生态区现已是玉环的绿色窗口。沿着绿草如茵的长道进入园内,神农广场上一座长13.8米且重达百吨,由神农、神牛及五彩谷穗组合而成的“神农教耕”雕塑便闯入了视野。除此之外,三座青石景墙则为我们呈现了《齐民要术》、《农书》、《农政全书》这三本在中国农业发展史上举足轻重的农书。沿着一湾澄澈的涓流漫步,游客会和六扇分别代表了不同农业发展时期的拱门不期而遇,别致的匠心既展示了玉环人的智慧亦体现了中华农耕文明漫溯的历史长河。进入核心区内,映入眼帘的则是一派丰收的喜人景象,300亩精品果园,樱桃、玉橙、杨梅、雪枣、石榴等果香浓郁、四季芳菲,其中尤其以闻名全国的“玉环柚”最夺人眼球。每到金秋时节,大片大片橙黄色的果林便将游客淹没在色妍味香的感官冲击之中。白鲨湾的建设则颇具匠心,游船码头、曲桥带水、碎溪穿游,亭榭相映,水石互衬,颇有江南造林艺术的气质与意韵,其间游客往来不绝,或静坐垂钓,或追逐嬉戏,绿树江岸白果香,浮光跃金鸥鸟翔,一派安适自。我想,是玉环人用对这片土地的热爱与赤诚营造了一方天堂沃土。
    正如著名女作家,原籍玉环的叶文玲女士所描述的那样:“那缅念是如此绵长,当然不单单是她青山不老、碧水如镜的美丽,那眷恋是如此无限,也不仅仅是她春韭秋蔬、鱼米虾蟹的丰饶……”是的,预混的美是自然却又复杂的,当你猛然与其相遇在途中,必将为其盛放的至真至纯的绚丽而深深迷醉。
秘境不丹的幸福碎思
■ 许丽梅
    许丽梅 ,笔名梅子,女,1971年生,经济师,高级茶艺师,中国科学院心理学研究所婚姻与家庭指导师,中华全国妇女联合会婚姻家庭咨询师,中国散文家协会会员。现供职于银行,曾发表散文于《人民日报》海外版等刊物。
    詹姆斯•希尔顿在《消失的地平线》中用“香格里拉”一词描绘了隐迹在喜玛拉雅地区的天堂,旅行手册则将不丹描述成“最后的香格里拉”,不丹人称之为“秘境”,太多的外国人认为那里是最幸福的穷国。更多的游客因好奇心驱使,不远万里,来探究这与物质世界相背离的幸福国度。
    前往不丹,必须途经另一个国家,于是选择了在尼泊尔中转。在尼泊尔那迦阔特山庄里,喜马拉雅山尽收眼底,浓雾中,藏笛大师Nawang的音乐萦绕其间,犹如从空灵的岩洞中传出,拨开云雾,仿佛窥见山羊闲适地咀嚼着绿草聆听着笛音,这一刻,我想,不丹也许不过如此,看过所有的不丹游记,知道那里的景色在喜马拉雅地区随处可见。
    当飞机斜倾盘旋在浓绿的山谷中,透过舷窗,窥视秘境不丹,宛如掀开秘境的一帘薄纱,的确,满眼的绿色丛林、奔腾的布拉马普特拉河谷色彩单一,不及尼泊尔那迦阔特山景色彩丰富。我不知道,在杜绝低端旅游的不丹,是否可以在短短几天的行程中体验它幸福的秘籍。逐渐,机舱侧倾,身穿紫色kira的乘务员手扶行李舱努力平衡着身体前行,所有人都期待着全球最艰险的着陆,周边刚刚还闲聊的欧美人已鸦雀无声,身旁的不丹人则安然地闭目养神,旋即,游客们在落地的刹那间就仿佛受到莲花生大师的庇护,一阵掌声,终于平安抵达了树立着国王、王后相片的帕罗机场。               
星星点点
    斯特恩曾在《感伤的旅行》中讲到,有关旅行的意义,内心会告诉我们,究竟是大教堂重要呢,还是手提绿布口袋的乡村姑娘重要,世上没有什么永恒的价值尺度。因此,有关不丹的印象,我不想再赘述宗堡的宁静肃穆与虎穴寺的壮观,那些与皇族擦肩而过的经历或是古老射箭的触目惊心,当你身置不丹时,都来不及记录间或感悟,而是理所当然地欣然接纳。只有离开后,萦绕在头脑中的一幅幅画卷才纷至沓来:
    手提饭盒、身着灰色条纹“帼”校服的男孩,腼腆地用英式英文答道" Yes,Madam .Thank you,Madam.”小学生斜着头尊敬地向你致意;盘山路边,一辆辆载着下学孩子的校车,田埂上,另一队儿童手里捧着零食欢快地列队行走,不时地向车上的同学挥舞手臂;普纳卡河边,专心抄着英文世界历史笔记的少女,不为旁人所打搅;庙里席地而坐诵念经文的安度晚年的老人;雨后的寺庙里,被佛光护佑后,一年四季都挂着果实的橘树;在切米拉康乡野旁的餐厅,喝着咖啡,看着在一茬茬青绿色的麦浪里撒欢儿的狗;一路上,不丹人用宗喀文演绎着如同催眠曲一般的音调,颠簸在崎岖的山路上,把你带入安详、简单的梦境。
    廷布的黄昏,那一座座齐整的居民楼,纹饰着相似的传统图样的,简单的木质阳台,恍惚间,似曾相识,好像曾确确实实存在往昔的梦境中;孩子们身手矫健,排队玩着“空翻”,用自己的规则界定输赢;在前往虎穴寺的泥泞山路上,一位导游替印度游客背着婴儿,婴儿啼哭的声音回荡在山谷里,与司机师傅在身后念的经文、虎穴寺的瀑布冲向山涧的天籁乐音萦绕在一起。
速记符号
    如斯科特所说,旅行必须掌握一种“速记符号”,把人们脸上转瞬即逝的表情和无意间做出的举动都“翻译”成明明白白的语言,方能看到生活的真相。在廷布的酒店用早餐时,一位身着“帼”服的老人悠闲地用完餐后,与服务员叽里咕噜地讨论,老人表情严肃,服务生摇头大笑,我知道,那是在讨价还价,服务生没有流露出半点嫌恶的神色,临走,老人还往怀里揣了两个苹果,脸上现出得意的笑容,干咳两声,歪歪斜斜地消失在酒店门口。于是,我眼前浮现出一幕景象:脸庞黧黑,露着诚实笑容的孙子雀跃着等待在家门口,伸手接过爷爷递过来的苹果。
轮回的意义
    穿过塔金保护区,站在山头,俯视首都廷布全貌,导游长寿指着高尔夫球场及停车场的豪华越野车,跟我们介绍着不丹的富人生活,我问长寿:“你们会嫉妒吗?”
    长寿平静地用简单的中文回答:“不会,每个人经历都不一样,但结果都一样,每个人都会死的,富人和我们不同的,只是他们吃得好些、开的车子好些,房子大些而已。”在被现代化吞噬的其他地方,也许没人会相信这些想法出自一个年轻人的内心,但是,在不丹,这显得稀松平常、自然,几乎每个人都会为他人祈祷,让他人愉悦。
    在生命轮回的图案前,长寿说:“我们修行就是为了剔除这些desire, anger, ignorance  (贪欲、愤怒、无知)。” 所有这些道理早已听过,但在这里,由于天时、地利、人和,你会相信,俗事烦扰都源于内心,绕过帕罗宗,偶遇一群中国游客同胞席地而坐,探讨着各自事业的自我实现,言语间,不时争执着,我想,人们的心境的确不一样,如毛姆所说,每个人都是欲望包裹的灵魂。
    身边很多朋友对于心理学、哲学、佛学的兴趣均在于实用性,人们常问,生命的价值如何,该如何生活才会快乐,当飞机盘旋离开这个喜马拉雅山国后,我似乎找到了答案。我看到,穿过丛林的清冽河流,渐渐的,与丛林混为一体,倏尔,丛林即为河流,河流即为丛林,再后来,它们与蓝天交融在一起,好像所有的祈祷都汇聚在天人合一的单纯境地中。这一刻,你是否能体会到一种心境——所有生命都归于终点,快乐是从生之轮回的解脱,以及亘古不变的内心安宁中寻求来的。
    离开不丹,在尼泊尔加德满都古老的杜巴广场的神庙游览时,突然下起雨,在古老、破败、低矮的檐廊下避雨,雨幕中,穿梭的摩托车、汽车在雨雾、烟雾中交织出一幅模模糊糊的图景,其间,鲜艳的纱丽点缀着这个将贫穷演绎得五彩斑斓的地方,印度教徒额头的蒂卡粉被雨水殷红了,老人向广场上洒着米、黄花等供品,神庙的台阶上,轮廓鲜明的年轻情侣依偎着发愣, 圣洁的活女神探出精致妆容的脸庞张望膜拜的人群……此刻,耳畔仿佛流淌起藏笛大师Nawang的音乐,我忽然百感交集,或者说,这是种莫名的伤感。我明白,生命因果中,所有的痛苦,包括贫穷都应平静地接纳,每个世界自身都是和谐的,每个世界的缔造者都恪守着自己的法则。但愿,我能在变幻繁杂的现世永保这种心态。
东方情韵三题
■ 赵 云
    赵云,云南大理州人。中国人民银行文联理事,曾在海外中文报刊及国内省级以上报刊发表诗歌、散文、随笔千多篇。著有诗歌集《云之南:歌者》。
印象·大理
    滇西大理,背靠画屏一样展开、绵延40多公里的点苍山。苍山十九峰,峰峰林壑优美、云雾缭绕。围绕着这些仙气十足的山峰和云雾,产生了不少流传于白族民间的神话故事。其中最有名的,当数初冬岁末,飘拂于玉局峰上的“望夫云”;夏秋之际,系于点苍山上的“玉带云”。而大理的东面,是形如耳状的高原淡水湖——洱海。300里洱海碧波粼粼、白帆点点、鸥鸟翔集。隆冬时节,点苍山上的积雪与洱海相映,形成“银苍玉洱”的壮丽景色。洱海中尚有“三岛”、“五湖”等自然景观,引人入胜。
    苍山脚下,洱海之滨,沃野千里,良田万顷,或秧苗绿波滚滚,或金穗、油菜花飘香。而那些身着红褂子兰褂子,在苍山洱海间飞来飞去辛勤劳作的“红蝴蝶兰蝴蝶”,就是名闻天下的白族女子了。她们美丽的劳动和劳动创造的美丽,让我们激动不已地想起了自己的母亲——东方伟大的女性。不由得心存感恩,向恩泽万物的阳光雨露、向胼手胝足的劳动者鞠躬。大地之母和家眼园之母将终身教育和引导我们,崇尚劳动,崇尚真、善、美。
人居如画的苍洱风光中,喉咙、手脚岂能不痒?就想唱歌跳舞。唱来唱去,就唱出了“三腔九板十八调”的白族民家腔;跳来跳去,就跳出了“霸王鞭”、“绕山灵”等一个个白族传统节日。
    这些从澄澈的苍山洱海、劳动者那儿飞来的白族民家调,这些朴拙健康有力的白族民间舞,荡浮躁,涤俗气,滤杂念,消疲惫,振精神,让每一个来大理的游人心情舒畅、神清气爽,坐看苍洱风光、民族风情;静听十八溪清泉和白族民家调,满脑子的想象、梦幻、希望……抖擞精神,意犹未尽,邀约阳光,再到大理古城逛逛。
饱享苍洱风光这天地之精华的大理古城人真是聪明,他们用粗实而规整的青石板或鹅卵石砌成沟渠,引溪渠中过,渠中绿苔动,渠旁绿树舞。明亮、柔滑的溪水与幽暗厚重的石头形成反差;动态的溪水与静态的植物又形成对比。沿渠建房,成邻里,成胡同,成小巷,成小街道。邻里间可以打开木窗说亮话、聊桑麻,或递过一碗自家腌的咸菜、炒的佳肴。我家庭院里种的果树,也可以随心所欲地将绿枝伸到你家的窗前,随风致意。古城人建房多用当地产的石材,青瓦、白墙、木窗。有些人家的房顶上,居然端坐着胖呼呼的大南瓜;白墙上,爬满了有名无名的绿藤,如果是矮墙,则长满仙人掌。
    近几年,随着大理旅游业的兴旺,房子的木门或木窗一开,就开起了药铺、茶室、理发铺……
游人和老外最喜欢来这些地方。你不时可见到洋小伙悠然坐在理发铺内,请中国老师傅剃头。老师傅慈眉善眼,动作娴熟、温和,不紧不慢中,洋小伙的烦恼丝就随刀而落。青白的头皮与头顶上瓦数不高的中国灯泡一同放着柔和的光。
    而铺外呢?有时可见到剃头师傅的老朋友临渠而坐,闭目弹着白族三弦:“叮咚叮叮咚,叮叮咚咚咚……”有滋有味,全然忘我。弹完几段后,睁眼品口浓酽的香茶,接着弹,满脸的舒畅与陶醉。
    这种东方情韵,真是爱煞羡煞了海内外游客。尤其是老外,他们不远千里、万里,候鸟般年年来大理,寻找被现代商业文明剥夺的自然、古朴、轻松、静谧、情趣……往日里,为生计奔波而穿的西装革履可以卸去了,买套古井般开满暗花的白族扎染服装一套,穿双解放脚趾头的大凉鞋,旅游包背后一甩,全身心放松地游进民间。累了,渴了,洋人街或随便哪条街一坐,喝杯咖啡、热茶、啤酒,叫盘西式或中式小吃。有些爱极了大理的老外,干脆找当地白族“金花”、“阿鹏”为妻或为夫,苦中有乐、忙里偷闲地开起了夫妻店,享受劳动和创造之美,享受东方湖光山色之美、人情礼仪之美、天伦之乐之美……如此,也不枉活了一生。
    美哉,人间仙境大理;乐哉,东方情韵中的大理。
       茶·悟
     说起喝茶,有一个很雅的名字,叫“品茗”。“茗者”,茶也。龙井、蒙山云雾、君山银针、铁观音、毛尖……一、二、三、四,可排出一长串名单。至于“品”,那就更可以弄出一大堆名堂来:水质啦、容器啦、环境啦、心情啦……而且有些奥妙,“只可意会,不能言传。”
    茶分红茶绿茶,我喜欢后者。
    绿茶中,我这钟爱那些来自山高林密、云遮雾漫的边地茶。
    这些地方,年年飘落的树叶,层层叠叠,腐烂发酵、将泥巴沤得可以攥出油来。这样好的山积土,别说是茶树,就是花中的仙品,也能养出来。
    有了好土,再加上温和、湿润的气候、清清的山泉、浓云白雾的滋养、种茶人的辛劳,茶树自然能枝强叶壮、浓绿肥美。
    当然,好茶离不开精加工。
    新茶上市,先抓一把,猛嗅一口,那特有的清香,沁人心脾,未喝先醉。
    泡茶或煮茶之水,是很有讲究的。唐代茶圣陆羽认为:“其水,用山水上,江水中,井水下。其山水,拣乳泉石地慢流者上。”当然,那是古代了。
    现代工业的污染,使好水越来越少。而现代人,既没有雅兴更无时间为区区几壶茶,去翻山越岭地取净水。失望吗?大可不必!愚以为,即便是水龙头里淌出的机器水,只要经过净化,也能泡出味道不错的茶来。
    盛茶的容器很多,金边细瓷器、紫砂陶器、水晶杯、磨砂杯……而我独选普通的没有任何装饰的原色玻璃杯。
    一大把新绿茶铺底,沸滚的水当顶而下,分把钟内,茶叶肥大的条索就舒展开来,成一片厚厚的、浓绿的草地,一如那些未被现代高级皮鞋光顾的隐秘的山坡。这样的山坡,很宜于一群会“哞哞”叫的“白云”,在阳光下舒服地眯起眼睛,想蓝天上的白云。这种情况下,那条永远的牧鞭,就能轻轻地打出绘画、诗歌、音乐等精典作品了。西部民歌之王王洛宾,不就是被这种牧鞭打出来的吗?
    而碧绿、透明的茶水,则象一片澄澈而宁静的天空,非常适于消闲。想想看,假如我们被那些高层水泥建筑物围困久了,假如头顶上的蓝天被那些方形、三角形、园形等屋顶切割得支离破碎,假如那些高高矮矮的大烟囱,不断向纯蓝的天空喷吐着污言秽语,而这些有毒的语言,暗中侵蚀着我们鲜活的肺叶,催生着哮喘、肺气肿、癌症,这种透明的天空,不是会让我们心痒、心跳、嚎啕不已吗?
    悲与喜、张与驰中,仰颈畅饮,一片透明温暖的天空,就滑入你的胃中,将五脏六腑洗得干干净净。此时,脑醒目明,神清气爽,如驾紫气,可在那些平日里一看就打瞌睡的哲学、美学、经济学著作里,神游一番。那滋味,是世界上任何声、色、味等感官上的刺激和享受都无可比拟的。那是一种异乎寻常的形而上的神游和享受,是用阳光抚摸伤口,用寂静打开天堂,用文字填平沟壑。那过程,让人如痴如醉,欲疯欲傻,虽死无憾
不信?请试试。
    茶与咖啡,都有提神醒脑的功效,但二者营造出来的东西方文化,却迥然不同。从某种意义上说,茶代表着东方,咖啡则象征着西方。咖啡使人富于激情,能激活岩层下面的火山。咖啡里搅拌出无数西方自然与社会科学方面的大师。茶宁静澹泊,澹泊出东方式的明智,宁静出东方式的致远。茶滋养出有吞吐日月江河之大气的东方天才。
    眼下可谓交换场地。西方人渐渐迷上了喝茶。而国人在各种经贸与社交活动中,则把喝咖啡,当作一种高雅的时髦。
    我愿独守一杯清茶。
彝女阿菊
    彝族女孩阿菊是我们这个少数民族自治州卫校医师班毕业的本科中专生,有处方权。哀哉的是时运不济,一出校门即碰上国家取消了大、中专毕业分配制,只好自己择业。
    好在该同志读书时勤奋好学,基本工扎实,为病人输液,很少出错,言谈举止极具亲和力,加上脚勤手快,于是顺其自然地被一家名叫“群康”的私人诊所收编并很快成为业务骨干。
    阿菊所在的诊所靠着诊疗费较低、服务态度好、治疗效果较佳三大优势,生意火爆。每天从早到晚,门庭若市。前来就诊者,站的、坐的、躺的,说的、笑的、哭的(多为孩子),前室、中室、后室,室室爆满。
    能干的阿菊和她那些同样能干的小伙伴们,走路带风的奔忙于病人之间。这些美丽的白蝴蝶皆爱岗敬业,白衣白帽白口罩,精力充沛,眼睛水亮,脸色红润,飞到东,飞到西,手脚麻利,开柜、取药、拿盘、配针水,不锈钢医疗器械与玻璃瓶碰撞的声音、颗粒性很好的欢声笑语,脆脆的,很好听。这种轻松、快慰、和谐的气氛与各种好闻的中西药融合后,形成了一种有别于嗑磕碰碰的单位及吵吵闹闹的家庭的特殊的氛围,在这炎热的夏季,让你感到凉凉的、爽爽的,让你释然,让你暂时忘却,让你乐意接受治疗。
    皮肤微黑笑脸灿烂一笑一嘴可爱的小白牙的彝女阿菊和她的小伙们伴,说笑间已将一次性输液的针头准确、利落地扎进你的脉管,简直不像是在治疗,倒像是在做艺术。渐渐地,你感觉到药液托起了原来下沉的病体,舒心舒肝舒肺,爽!对于饱受大医院里某些医护人员冷脸冷语折磨的我等小民来说,彝女阿菊和她的伙伴们的这种对得起良心也对得起病人的医德与医术,完美结合为一剂心灵与心理良药,与之相遇,即便尚未治疗,病已好了一半。
   “阿菊姨,青霉素针水有点麻!”“阿菊姐,你来看看,滴得快不快?”“阿菊妹,我想解手!”病人的喊声此起彼落。名叫阿菊的和不叫阿菊的医生护士都热情地应答着,随叫随到,一点不嫌烦,而那些呼唤阿菊的老、中、青、少患者,在疾病和阿菊们灿烂的微笑面前,个个都成了孩子,等待着治疗、呵护、关爱……
    夏去秋来,时光悄逝。彝女阿菊和她的伙伴们的工作,天天都显得有点忙,但忙得充实,忙得受尊重,忙得有价值。
    人活一世,能够以一己之长为社会和他人服务,能够爱别人或被别人爱,是一件很幸福的事。你说呢?!
青岛细节三题
■ 侯修圃
   侯修圃,笔名伴农。系中国散文学会、中国散文家协会员,山东作协会员,山东散文学会理事。
马牙石
   老青岛的马路多是石头路,因为青岛是山城,石头多,就地取材,既方便又实惠。石头不是汉白玉,而是花岗岩;路不是石板路,而是马牙石铺就的石头路。何谓马牙石,就是石匠们将整块石头凿成像马牙形状的石块,马路铺成后就像一页长长的稿纸。这种路在以马车和人力车为主要交通工具的年代,抗压性自然就好,承受着交通物流的责任,比起沙土路自然是一大进步。那些岁月,听着木轮鑲铁箍的马车、人力车,压着马路发出“吱嘎吱嘎”的叫声,似乎在唱一首古老的歌谣从远古传来,诉说着底层劳动者的辛酸和时代的沧桑。
    其实,事物的发展往往是对旧事物的否定。马路也不例外。柏油路的发展就是对马牙石路的否定。当然是马路发展的进步。后来马牙石路就越来越少了。我最早见到马牙石路是1952年。那年春天,我来青岛治病,大哥领我去西镇见堂哥堂嫂。从后海崖走莘县路,虽然马路两旁有许多摆摊的,且多是卖渔具、土产杂货之类的东西,熙熙攘攘好不热闹。但整条马路却是马牙石铺成。当时我对马牙石路并无好感,不仅坑坑洼洼的不好走,而且拉地排车的师傅们弓腰弯背的特别费力,汗水摔在地上碎成八瓣,不肖说汗水滋润石块,却被车压脚碾,日久石块光滑,没有菱角,是劳动者们在长长的稿纸上谱写出的城市发展的光辉诗篇,承载着历史的永恒。然而,最讨厌的是,汽车飞过扬起一阵烟尘,令人掩鼻。
    后来,常到大港一路新市场去玩,发现青海路和茂昌蛋业公司附近留有大片马牙石路。自然也发现路旁休息棚,听说那是上个世纪30年代沈鸿烈所建。其用心不言而喻。当时不理解,为什么主要运输干线没有更换柏油路呢?不久,回到老家就没有多想。
      1957年,我到青岛上高中。偶然发现波螺油子全是马牙石铺的小巷,旋转而下,恰似海滨的一枚硕大海螺,欣赏,把玩,令人愉悦。别看曲折婉转,商家林立,却是东西交通要道。如今,虽然建造胶宁高架路已被拆除,有点惋惜,但也值。这正如一个人,血管赌塞,就得豁然一刀,打个桥或放个支架,就畅行无阻。那么,波螺油子留在老青岛人心里的——就是一件抹不去的艺术品。
    那天,我踩着黄县路原汁原味的马牙石去瞻仰老舍先生的故居,柔柔的,滑滑的,似乎有一种踩着大师足迹的感觉,看着花墙上绿绿的爬墙虎和院内高耸的松柏、玉兰,满眼绿意。潜意识里是大师没有死,挺拔的青松就是象征。
    马牙石,其貌不扬,却不张扬,默默无闻地铺在地上,以自己的身躯为老青岛贡献自己的一生。
    至于,天主教堂周边还留一片马牙石路,河北路也由柏油路换上马牙石,就觉得有点别扭。既不是原配,也不协调,就缺少一种韵味。其实,马牙石路就是一种老物件,是青岛马路发展史的一个阶段,保留一段原汁原味的马牙石路,就是城市博物馆,呈现给后人的一种原始马路文化的样本。
大台阶
    青岛的初夏,太阳起得特别早,无数金线洒向观象山那高高低低的树梢上,反射出五颜六色的光斑,虽然给人一种美的享受,但不如树叶上晶莹剔透的露珠,滚落地下润湿干燥的土地,一圈圈像铜钱,似乎更令人生怜。绿树掩映下观象山大台阶犹如庐山的瀑布一波三折飞泻而下,不仅使人想起李白的“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运河落九天”之句。那雪白的槐花,飞溅的栀子花,恰似瀑布的浪花,飘逸、晶莹,且散发一股幽香,沁人肺腑。人就像瀑布里流动的鱼,不!每道台阶更像五线谱,那么人就是流动的音符。老年人拐杖的咚咚声,小伙子轻捷脚步的沙沙声以及姑娘们高跟鞋的嗒嗒声,混杂着小鸟的啾啾声,演奏出一曲天籁之音及和谐乐章。
    退休后,每天爬两次大台阶,早晨和傍晚各一次,似乎没有觉得什么,但今天思绪特别敏感,也许年老的原因,也许其他什么原因,总愿意想过去的事情。正如哲人所说“当你只想回忆往事时,你已垂垂老矣。”是的,这条台阶是那么熟悉,又感到那么陌生;是那么亲近,又感到那么遥远。是少年时代读书爬过的阶梯吧,还是初恋走过的路径?是踏着萧红萧军的足迹,还是寻找吴伯箫的故居?这些经历不时地袭上我的心头,在我脑海翻腾。
    傍晚,我坐在台阶长廊长凳上,几十年的藤萝像蛇盘绕着石柱,爬上廊顶搭成凉棚,垂垂紫色花朵一泻到底,一穗穗,像紫的葡萄,又像倒挂的红高粱。此景此情我想起宗璞写的《紫藤萝瀑布》:“像一条瀑布,从空中垂下,不见其发端,也不见其终极,只是深深浅浅的紫,仿佛在流动,在欢笑在不停地生长。”宗璞把紫藤萝写绝了,字里行间渗透着爱的情感。但我似乎比宗璞更富有,在这藤萝架下,我收获过初恋的甜蜜,也有黄昏的眷恋。暗香扑鼻香气悠悠的藤萝花,在春天里,在岁月里,也在我的心里。
    夕阳的余晖送走西天的彩霞,我坐在藤萝架下,想起邻居刘大娘,那年也是这个时刻,92岁的她爬台阶累了,坐在这里和我在一起聊天。我问她从什么时候爬台阶。她说已经爬了60多年了,风雨不误,一天爬两次。108级台阶啊,60年该铺成万里长城了吧?我问她长寿的秘诀,她似乎很坦然:“我没有什么秘诀,粗茶淡饭,坚持锻炼,遇事不怒,心态平和。”“大娘啊,这就是秘诀啊!”我对老人更加肃然起敬。可惜,95岁那年她猝然离世。如今有三年了吧?她像石头台阶得到永恒,也像藤萝装扮了春天。我这么想着,只见一对老夫妻手牵着手,一步步登上台阶来,夕阳照着白发苍苍的老人像一对玉人定格在台阶上。我认识他们是医院退休的老大夫,男的米寿,女的82岁。看到他们,我突然想到,什么是幸福?这对老夫妻牵手到老就是幸福。观象山大台阶啊,你见证多少平凡的人生和历史的沧桑啊?
绿纱巾
    青岛是一座山城,山城自然有山城的特点。且不说十几座山头星罗棋布地撒落在岛城老城区,层层叠叠的洋房插建在山坡上,构成一道亮丽的风景;也不说一条条石头台阶连接上下两条马路的落差;更不说曲折宛转的海岸线簇拥着红瓦绿树的美丽山城;单说青岛的爬墙虎就有其独有的特色。青岛的爬墙虎大体可分三类:
   一是爬山虎。青岛的马路有些是劈山建成的,如江苏路、鱼山路、观象二路、信号山路等某些片段,由于劈山造路修了挡土墙,一片片爬山虎就像猛士爬上挡土墙一往无前地向山攀登,攀登。一片片绿叶向过路行人打着旗语,似乎在诉说着爬山的艰辛。
   二是爬树虎。如果你到过观象二路,你会奇怪地发现在一个小院内有五棵高大的洋槐树,爬树虎织成一件外套把五棵老槐树包得严严实实,外套又像蓑衣给老槐树遮风挡雨,要不是树梢露在外面,你还以为是爬山虎长成五棵大树呢!
   三是爬墙虎。青岛的老楼号称万国博览会,当然欧式建筑最多,其次还有日本、美国、俄罗斯等国的建筑。各式各样的建筑争芳斗艳,构成青岛独有的建筑特色。由于老洋楼独门独院,临街是花墙或砖石灰墙,所以适合爬墙虎生长。如若你歇着,可到江苏路、观象二路、齐东路、龙山路、龙江路、大学路、莱阳路或者八大关去溜达溜达,不难发现墙上、楼上,爬了一小片或一大片、乃至整个楼墙都布满了爬墙虎,仅有窗户像照相机镜头一样看到外面的世界。绿色的爬墙虎在夏风的吹动下忽闪忽闪的像千手观音向你招手,使你感到心灵的藉;又像给洋楼穿一条千折绿裙,使百年洋楼更加妩媚。
       爬墙虎伴随着青岛的诞生而成长,见证了青岛这座城市的历史。有一天,我到观象一路去溜达,在萧红、萧军故居门前,碰到95岁的韩先生。我问他,过去故居墙上有很多爬墙虎,为什么现在很少了。韩先生用手杖捣了捣地,说:“咳!如今的人不知保护。我在这里住了一辈了,以前这里满墙都是爬墙虎,可茂盛了。就说这座小楼吧,墙上全是爬墙虎。”听了韩老的话,我想到是爬墙虎见证了“两萧”在那艰苦的环境里完成了文学巨著《生死场》和《八月的乡村》。同样,黄县路的爬墙虎陪伴着老舍先生创作了名著《骆驼祥子》。如果你有时间,再到观象二路山顶,一眼就看见耸入云霄的德建石头楼,爬墙虎给它穿上绿色外衣,给人一种神秘的感觉。那就是名闻华北气象台大楼。爬墙虎陪伴着这座近百年的观象台老楼 ,为青岛军民年年月月日日提供了有价值的气象预报。
    当秋风刮来的时候,爬墙虎像喝醉了酒,变得满脸通红,此时,你会想到杜牧的“停车坐爱枫林晚,霜叶红于二月花”之句。爬墙虎把楼院打扮得更加漂亮。
    有人说,爬墙虎没有骨气,依附别人生活。其实这正是爬墙虎的魅力所在。你只要稍微观察一下爬墙虎,就不难发现,爬墙虎的根像钢刀利齿,不管是花岗岩,还是水泥墙,都咬住不放松,你用手拽都拽不下来。郑板桥的“咬定青山不放松,立根原在破岩中”的诗句就会浮现在脑际。爬墙虎这种坚忍不拔的精神,激励多少人为生活、为人生去奋斗!
    如果把青岛老房子比作美女的话,那么爬墙虎就是一条绿纱巾,春夏是绿色,秋天变成绛红色,一年四季把岛城妆扮得更加妩媚,更加靓丽。
走进大梁河
■ 卡 罗
    卡罗,本名张付有,云南武定县罗婺彝族人。现在楚雄州委宣传部供职,楚雄州作协副主席,曾在《人民文学》《边疆文学·百家》等发表过作品,出版有散文集《片片芦花飞不见》《杏坛春秋》、长篇纪实文学《真情大姚》和长篇小说《白井》等个人专著。
    要说阿姆凯尔高原上最美的风景,我说不上来。但要说最险峻最摄人魂魄的去处,非大梁河莫属。天生桥、古驿道、大裂谷,大自然的鬼斧神工,让人惊心动魄。这些照片,都是我伏在岩石上照下来的,有点像航拍图片。如果你去看一看,大梁河景观,比这些图片要美上一百倍。
    大梁河地处金沙江畔,我才去过两回,却总对这里魅力无穷的山水念念不忘。奔腾咆哮6千多公里的长江,是我国最长的河流,从青藏高原呼啸而下,沿途留下了无数令人叹为观止的奇迹。这里有奔腾咆哮、两岸险峻的金沙江一线天;有热流争涌、能去疲康体的百泉源热水塘;有峡谷幽幽、梦中彩虹游神仙的大梁河天生桥;有云栈天成,青石马蹄碎的古栈道土司路;有五水共流、水温各不同的奇水五曲沟;有平视雪山,可俯察滇国的高峰白龙会;有江低天小、热如大火炉的低地新民洼;有高树指天,古树盘河石的原林白龙庙。
    长江流经阿姆凯尔高原的金沙江段,有一条不为外人所知的支流汇入,当地人称其为大梁河。大梁河由发源于锅盖梁的中村河和发源于小黑山的分耐河汇聚而成,雨季水丰声盛外,其余皆是清溪缓流,经四五十公里的流程,由志力汇入长江,浩浩东去。大梁河从卧嶂山与白龙会之间穿过,将两座海拨近三千米的高山强行分隔开来。河谷两边的人家, 相隔十几米,可以面对面说话对歌,可往来却需要一早,当地人称“鬼魂不安,猴子落泪”。相传,当年逃难至此的明惠帝,挟帝王之威,对此深峡亦莫可奈何。
    逆大梁河而上,两岸山高壁险,“深壑阴风起,疾燕扯天丝”是其真实写照。大梁河与发源于白龙会的板桥河在这里创造出了世界上最为奇妙的一个村庄:云上。在一片四面悬壁,状如孤岛的山上,有一个村庄,稀疏的林木散落在红泥居室上,倾斜的土地收获着微薄的粮食。玉米、花生、小麦生长在不同的季节;鸡、猪、牛、羊、马活动在不同的角落,不需专人看管,不需提心吊胆,它们的活动空间实在少得可怜,往前一步,不,哪怕半步,就会落入万丈深渊而尸骨不存。这些生活在云上的仙物,识得人间的凶险、知晓道途的可怕,明了云雾下面是魂魄都飞升不起来的阴河。它们离悬崖远远的,只有那些刚来到世间不久的生命,才会对面前那些发出怪声的啸缝投去茫然的目光。
    云上小路弯弯曲曲、坎坎坷坷、从这家门前绕过又转到另一家房后,没有什么秘密,也没有什么故事,上下的牲畜,上下的人,互相谦让,互相谅解,小小心心地错身而过。谁发了脾气,就会有灾难性的后果;重则一命呜呼,轻则肉掉骨伤,都得从最下面的梯田里拖上来。
   村里最缺的是水。以前树木茂密,水源充足,这里是世外桃源,是避祸养身、接传香火的好地方。无患则出,有难可避,退而甘其有,云上人家,那是连神仙都羡慕的隐地。
    从远处看来,原上还像一片浮在天上的五彩云,充满诱惑,很有魅力;只是你得保证距离,距离产生的美还能让你的心里想到你是从远处仰望布达拉宫,向天空流动的是梦幻,是诗意,是人生中最能产生联想的奇迹。
这里是武定县海拨差异最大的地方,从9百多米的金沙江河谷到2千9百多米的白龙会顶峰,沿路都是些高得不可想象的山峰,一些山上还满是阴阴林木,其间涌流汩汩清泉。
    云上让我有心为它写上一笔,就是因为它孤绝独特的地形,它无与伦比的诗意,它无以复加的残酷,以及它不可想象的绝望。它是一个旅游的绝好地方,也是一个探险的绝妙去处,它既可以享受惊奇,也可以体验死寂。我想,它的地理价值和文化价值都是立体的,因人的不同还可以演绎出更多的内容来。
    大梁河在云上村南边变窄,有几处,两边的陡崖几乎贴到了一起。可你别被假象迷惑,它们还是两个独立的世界,这里只有一道可以轻松通过的桥。除此之外,便要一失足成千古恨了。这就象恋爱中的男女,从精神到肉身,似乎已经融为一体了,可你别忙着下结论,他们之间仅仅有爱相通,爱情鸟一旦飞走,两个人又成了峭壁的两岸了。爱的变化也许比桥的变化来得快,它们也许不能加以比较,只是我坐车经过这里的时候,除了惊讶外,心里自然想到了危险的男女关系。
    这一路往上,飞鸟喜游的一线天,或宽或窄,却都不超过三十米,都深不可测。
往上,己衣大村边,有名闻遐迩的天生桥驿道。对岸的村名,也很有意思,叫本冷等。这是一个彝语地名,原意为抖动裙子。当地人讲,无论是外地女性还是本地女性,到了这里就会感到双腿发颤,裙子抖动如水。不过就我的观察,它应该解释为另一种意思——抖动抖动裙子,整理整理行囊,抖擞抖擞精神,以男子的气概下驿道,过天桥。
    我们到达天生桥那天,太阳在淡薄的云层里射出慵懒的光,不如往日强。踏上悬崖驿道时,我感到喘吸艰难。对面峭壁如刀削,脚下巨崖亦如刀削。往下二十几米,一般人都要紧贴内壁行走了。峭崖直插谷底,下面的河水只看得到亮亮的一线。仅几十秒钟时间,眼睛就会花了起来。目眩眩,头昏昏,心慌慌,意惶惶,神惚惚,天不知其高几丈,地不知其深几尺,只觉天地旋转,宇宙错位,让人几欲神智不清,不明了所来为何,所往为何。
    当然,这只是暂时的意识,很短时间内的感觉。啸缝中风声渐起,只听见巨大的岩石罅隙发出轰轰隆隆的声音,一大群岩燕惊叫着飞起来,在眼前穿梭飞翔,发出令人不安的声音。在这不足三十米的巨缝间,有如此众多的岩燕,也令人叹为观止。它们飞行速度之快,密度之大,为平生所少见。
    岩壁半中,有数量相当可观的燕窝。这些巨崖上生活的猴群,也没有能够到达那里的。
    这里还有一个为数不少的猴群,每年水果成熟的时候,粮食成熟的时候,每天傍晚的时候,猴群就会出现。看看飞翔者,想想隐匿者,人们的心就会平静了许多。
    七拐八弯,贴壁穿缝,从笔直的刀崖往下爬百来米。在另一处突起的岩石上,可以看到横在两壁间的天桥了。它独自处在阴阴的壁影里,看上去比浮在天上的牛郎织女相会时的鹊桥悬得多了。绕下突崖,几级稍缓的石板前面,就是横空架起的天生桥。悬浮在半空里的天生桥,是两边绝壁上伸出的突崖对接而成。桥的厚度在15-40米之间,宽度在2-5米左右,上边是强翅飞鸟都会感到害怕的一线之天,下面是蛟龙都不敢出来活动的不测之渊。巨岩往上或往下,高度都超过300米。目前,它正处于阴阳割昏晓的晨时段。我不感到胸荡生层云,也不敢决眦入飞鸟,会当天桥间,只觉一览自身小。你飞不起来,你不敢也不愿跳下去,你可以有许多幼稚的想法,也可以有许多可笑的做法,可你就是得把嘴紧紧闭着,你还能有什么话说呢?
    踏上天生桥,我的心狂跳起来。我觉得我要被风吹飞起来了。我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蹲下去,爬到对面!我控制了一下的情绪,调整了一下心跳,努力伸出已不听使唤的脚。一步,二步,三步——我终于过了天生桥,而且没有趴下!
    坐到另一面的岩缝里,回头看还在突崖上面的同伴,我的心里油然升起了一种自豪感,于是对他们大声喊叫起来:“我已经过来了!” “感觉怎么样?”有人问了一句。我对他比了一个“OK”手势。
这里,可以用眼用心体验、感受大自然的造化之巧,以旅游者的心态面对奇景,以探险者的眼光寻觅妙趣。
俗气的人生使人恐高,怕出什么危险,怕灵魂受到拷问。胆小之后是眼界窄,眼界不宽之后是追求少,欲望减少之后是爱媚俗。人生短暂,生命可贵,这些已经不再让人激动。有人可以体验大袖飘飘的云中君的潇洒,有人可以思考俗世凡尘的得失。这也是一种另类体验吧。
    到天生桥上,多数人此时也不出声,也不顾盼有神,人们也怕失去力量。一个个表情紧张,眼神迷茫,若有所思,似有所失,强作远眺状,实则已黯然魂飞了。过了天生桥,前面的驿道有些特点,路是从岩石间掏出来的,高可盈头,宽可容二人对让而过,据说以前极为凶险,骡马、驮夫、归妇,时有滑落亡身的。
爬到上面就是那个让女人抖动裙子的村子,女人在此抖动她们的裙子,那是表达一种不可言说的自豪,是对生命的一种礼赞。像我这般心惊肉跳的人,是不配到上面去与她们共舞的。
     当地人可以骑在马上悠哉游哉地走驿道,过天桥,我们可不行。其实让人心惊胆寒的这条绝壁驿道还是蛮宽的,要是在平地上,可以赶马车过去的。但在这里,它就是不一样,它让熟悉它的人心平气和,让不熟悉它的人心惊肉跳。在当地人的脚下,它是省级公路,是面向仙界的彩虹桥;在外地人的脚下,它是登天的窄梯,是走向鬼门关的阴凉道。
    驿道上曾经铺设过青石板,有的还很牢实,可大多数地方已经变样,更有少数地方已经成了滑道。马蹄、牛印、羊迹层层相叠,白米、包谷、麦子四处遗落。布口袋里装粮食,人背马驮,只要在岩石尖角上轻轻一挂,那会散落出来。人背的还可以作些整理,骡马驮着走的,就只能由它了。
这就是我感受到的天生桥,它是一个充满魔力的妖艳女子,虽然让你害怕,却也没什么可以阻止你往前往下的脚步、目光和心绪。
    再往上,就是大梁河栈道。一条平缓的路从右岩壁半空飞过,上下都是绝壁。路两边有一些让人满意的内容——杂木、荆棘、野草,虽也同样高险,但已经没有天生桥裸体岩层那么令人乍舌了。有树有草,心灵有所倚,紧张情绪、畏惧心理都已减轻。
    河谷岩路上,有几个天然形成的溶洞,如石花洞、阴河洞,极有探险价值。我没有去过阴河洞,听老辈人讲,洞深不知有几许,里面有可容成百上千人的大厅,有水冷似冰的阴河,成群飞舞的蝙蝠,美不胜收的钟乳石。
    石花洞在高崖上,从顶端的石缝往下,无路,但可依靠岩石的坎棱爬下去,洞口平地上有雄鹰茹毛饮血的痕迹,洞顶高壁上有蝙蝠阴阴冷冷的叫声。洞有二层,无后洞,无明显的空阔地,窄处仅容一人低身爬过。
    洞下危岩上,只一条天栈如丝悬于崖间。一路上,还有由大沟里溢下的水形成的飞瀑,晶亮如织,密密一片,我们打了伞过去,衣服还是湿透了。大沟有几处长度超过七十米的人工岩穴,我感到这也是一个人胜天的奇迹。
    到了河底,沿河心圆石行走,感觉很好。水清,风凉,气爽,可以为之歌悠悠一曲,亦可以为之存悠悠一梦。抬头,直壁插天,森然有势,那无云的蓝天,只存亮亮的一线,二指来宽,迅疾的鸟和悠然的云,都不留下半点痕迹。水声低,鸟声脆,风声咽,人声只有岩回应。走一程,看一程,玩一程,乾坤显得奇怪,日月显得悠闲。这时,看到有人从半空里走,看到有羊从半空里过,你却会感到它们显得不太真实。
    不久,便闻得飞瀑之声。法保水库的导流洞里,飘出白亮亮的一段素锦来。那填在两壁间的大坝几乎高与山齐,可走到近处,看到坝底涌水如泉。
    听说这一道大坝曾受到大明惠帝的诅咒,再高再厚的坝也留不下这河谷里的水。惠帝咒语云:坝打千尺厚,水从底下过。
    我们登到坝上,看到阴阴的水漾出几十个山箐,蓄的水为数也不少,坝低逃走的那些,实在只是个小数。我想,水留不住,跟地质构造有关,不干皇帝事。
    水库以上,乘木船竹筏之类,能沿河谷观光。远处的峡谷弯弯绕绕,高处的林色渐去渐浓,林间的人家隐隐约约,前面的世界还隐藏着让人激动的景致。只是时间已不允许我再去窥探自然之奥了。
    大梁河谷,隐藏着不为很多人所知的自然资源,不论什么人来,我想他都能看到自己想要看到的景物。奇景、险地、美物、秀山、丽水、幽林、野生命的雅情、大自然的闲致、粗犷的石语、空阔的山音,雄伟的天梯石道,下里巴人的调子,阳春白雪的歌曲,在这里都有盎然的生意。我想,走进大梁河,只要心有灵,万物就有魂,这是错不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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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4-23 06:01:21 | 只看该作者
悬空人
■  要力石
   要力石,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新华出版社总编辑。曾著有散文集《单独行走》《四十回眸》及专著《实用图书策划学》等。
    不知道还有没有更合适的称呼送给他,除了这个奇怪的名字——悬空人。
    概括地说,他年过六旬——因为要搞对象,他对外宣称的年龄永远比实际年龄小10岁,没有职业和收入,没有固定居所,没有各种保险,也没有老婆儿女,甚至没有兄弟姐妹(传说有一个远房哥哥)。他真实存在于我们日益繁华的现实生活中,又好像有绝缘体阻碍了他与现实的联系。
    他与我非亲非故,也无其他任何瓜葛,我365天中有364天是忆不起他的。或许是哪天,有人提到他的名字,才让我想起与他的点滴交往罢了。那天我去看望岳父母大人,该聊的话题也聊得差不多了,忽然听岳母对岳父说了一句:“也不知道马新在哪?可有好几年没来家了。”这没什么来由的一句,顿时勾起我一段回忆。
20多年前仲夏的一天,我与马新在岳父家相逢,他作为岳父同村的乡邻,是来看望我夫人的爷爷的。那时他不到40岁,长得瘦瘦高高,梳着少见的分头,倒显出几分清秀。没读过几年书,但家长理短、人情世故了然于心,给人的印象是能说会道,社会经验丰富。他每次来,会多少带来一点果菜算是礼品,然后会被挽留下吃饭,饭后抹抹嘴离开。
    第二次见面时,他热情邀请我到他家做客。出于好奇,跟他走街串巷,七拐八拐,来到了他在城郊结合部租住的小平房。几平方米的屋内,堆满杂物,床下塞着几纸箱推销用的洗衣粉肥皂之类。床上的被子没叠。主人的凌乱、困顿可见一斑。因为外面没有专用厨房,他的蜂窝煤炉子竟然放在屋内。正值盛夏,屋内俨然桑拿房。我不好马上离开,只得忍着满身臭汗,看着马新为我做饭。
    他从屋地上的纸袋中挖出两碗白面,倒上一碗水,开始和面。看着他和面的手,我不知道一会儿能否下咽。那天吃的是西红市鸡蛋面。在以粗粮为主的年月,他舍得让我吃顿细粮,并且变戏法般地从床底掏出一瓶不知年代的啤酒给我喝,我想,他是倾其所有了吧?脑中不由浮出孔夫子赞扬颜回的那句“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可以推想,家有一桶舍得一瓢予人,和家有一瓢而舍得一瓢予人,是有天壤区别的。以后,多少顿豪宴我没记住,马新这顿西红柿鸡蛋面,让我记了20多年。
    听岳母说,马新之后来家几次,每次会主动张口要些米面背走,可见他的境遇一天不如一天。多少年过去了,说起人情世故,世态炎凉,岳母会提到他的另一件事。我夫人的爷爷去世时,马新不过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乡亲,竟然连着几天彻夜守灵。爷爷生前是高干级别,在官场很有威望,但没听说他有什么事求助于爷爷的。
    马新一生未婚,但并非没有恋爱,相反,他的恋爱次数居高不下,上百次相亲是有的。如果说任何职业以至任何爱好都没有贯穿始终的话,搞对象是他一生的主旋律。年轻时相亲,多由于家境贫寒,身无长物,屡遭败北。真是辜负了他一米八几的身材、流利的口才和略显清秀的面宠。到他接近30岁的大龄时,传媒业发达,报刊杂志报角报缝充斥征婚广告。他开始花钱征婚,并通过信件联系女方。我在他家吃西红柿鸡蛋面那次,他拿出一摞各地姑娘们夹带一寸彩照的来信给我翻阅,一副势在必得的样子。
    马新告诉我,当下有四位可以作为候选人,不仅相貌姣好,职业也理想,有两位大学学历,一位中专,一位高中。他指着其中的一封信说,“你看这位乌鲁木齐的姑娘,模样好,有工作,家庭条件也不错,已和我通过几封信了。”我问:“你会写情书?”“有人会呀。我请人帮忙写,也有的是抄书。”我还有疑问,“新疆离咱这么远,能成吗?“不是有句老话吗,千里姻缘一线牵,实在不行,我倒插门。”
    我在北京工作,平日见不到他,偶尔从亲戚处略知他的一些行踪。他有好一阵子在全国各地漫游,四处相亲。当然,花了不少冤枉钱。姑娘们的情况有真有假,他倒是以诚相待,实实在在,吃饭、送礼、车船费,据说把他的积蓄都花光了。当时我听了,付之一笑,搞不成对象,也算是旅游吧!从30岁到50岁,只听说他一直忙着搞对象,但只开花,未结果,到了仍孑然一身。
    尽管我只是偶尔想到他,他却视我为知己,会主动打听我的联系方式,直接和我通话。上一次是5年前,他说正在与辞职前的单位打官司,希望得到补偿款,以补交各种保险费。他语气轻松而乐观,“这官司如果打成了,可以拿到好几万。”“有胜算吗?”“咱有理呀!”他天真地以为,有理就成。
    最近一次联系我是几个月前。有一天,我突然接到马新的电话,他大声问:“你猜我在哪?我在北京呢!”怎么突然跑到北京了?这里可是世界消费排名靠前的城市呀。“我现在北二环的劳务市场等着活儿呢!”我问他住在哪儿?他说:“在南城租了小房子。”我突然想起20年前他请我吃面的那间盛夏生着火炉的小屋。“说起来也气人,前几天有个老板先让我交押金,后来跑掉了,白让他骗了600多!唉!”
    他一声叹息,让我猛然意识到,他已不是当年那个“火气壮,睡凉炕”的小伙子。想他诺大年纪还在北京劳务市场上游荡,刨食儿,一丝悲凉掠过我心头。
一生的同窗
    母亲一天天老去。走路靠拄拐已支撑不稳,需要扶着轮椅才能行走;听力大不如前,孩子们的来电她听不清,除了打,就是自顾自地说;记忆力衰退,据她讲,每次看电视剧《西游记》,都和首次观看一样新鲜有趣……于是,我回家乡探望她的频率大为增加。
    上次在家时,她对我说了一则新闻。她有一位家在外地、名叫敏英的女同学来过电话了,要来看望她。我问:“您还记得几十年前的她吗?”她笑笑说,“记得,是在任县培训班上同班同桌同宿舍的。”母亲八十有五,她说的敏英应该是她60多年前的同学了。稍顷,母亲又叹了一口气,“不过,我走不动,耳背,没法儿去看她。听说她半瘫,也耳背,估计想来也来不了。就是见了面,谁也听不清谁在说什么呀!”
    当了一辈子小学教师的母亲,年轻时生活圈儿就窄,朋友有限,退休特别是步入高龄后,生活日渐单一,除了我们兄妹和她娘家东南张村的外甥儿,便没有其他对外的联系了。
    离开家乡后,我没有把母亲说的这则“新闻”放在心上,想来,她与敏英同学跨越半个世纪的相会,只能是人生的憾事,不会变为现实。然而,正如一个知名品牌的广告语所说,一切皆有可能。事情过去大半年后,还真有了着落。春末夏初的一天,敏英阿姨在子女陪同下,专程从外地赶来了。本来大老远来了,必定要到我们家做客,喝喝茶,吃顿饭。此乃人之常情。
    遗憾的是,两位同窗的相会遇到难以逾越的双重障碍。母亲居住在4楼,这种老式住宅楼并无电梯可乘,再加上敏英阿姨早在70年代中期因患脊髓炎而半瘫,请她上楼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怎么办呢?经过双边现场蹉商,决定请我85岁高龄的老母亲下楼。即使我在不在现场,即使我的想像力超级贫乏,这“楼下相会”的一幕都会使我浮想联翩,心潮澎湃!我深知母亲多年来患老年哮喘病,下楼时又无法使用拐杖,她必定是全身倚着楼栏杆,喘着粗气,一步步往下挪,要挪过36级台阶后,才能走出楼门口。
    两位“80后”老人,60多年前的同窗,一对昔日好姐妹,就这样相会了,一个车内,一个车外,泪眼凝咽,牵手相拥。世事沧桑、岁月迷濛,都因为“同窗”二字而一下子消弥了。由于双方均耳背,只能如新闻联播中常见的两国领导人会晤时的那般情景,宾主虽面对面用中文叙旧,仍然需要他们的后辈“同声传译”,译为更响亮的中文。确切地说,母亲说的是一口南和话,和她的同乡、当今影视红星王宝强的南和县方言一样纯正。我恰是在几年前,坐在北京佟麟阁路的民国国会礼堂欣赏《天下无贼》时,第一时间发觉王宝强说的也是南和话。
   “云霞!总算见到你了!”敏英同学大声唤着我母亲的名字。
   “敏英!我们总算见面了!”
   “我经过多方联系,想方设法才找到你的。我这一生,是一定要找你到的!”
   “找到了,找到了。”母亲老泪纵横。
   “我还记得咱们在任县师范轮训时,是同桌,又是同宿舍呀。有一年放秋假,路过你们东大街的家,小孩他爹连着往外跑了两趟才借回两床被褥,回家时累得满头大汗。那会儿,你们家孩子多,经济不宽裕,还拿出最好的东西招待我。”
    会面也只能是短暂的,而且差不多是两位老人此生最后一次相会。敏英阿姨临走时,给我母亲留下一封长信。我后来看到了这封信,字迹工整、娟秀,一字一句饱蘸同窗情谊。信中记述了30多年前,她在我家做客一两天内发生的事。她竟然清晰地记得,当时家里穷,被褥不够,我父亲往外跑了两趟才借到被子。甚至她还记着第二天的早餐是油条豆浆。能真切记着几十年前在同窗好友家吃过一顿什么样的早餐,和几十年后执着与同窗相会一样,都缘于敏英阿姨心中仍然保留着几十年前朝夕相处时建立起的同窗情!
   敏英阿姨在信中还顺便介绍了全家的情况,包括她的丈夫,当年刘邓大军38军55师164团3营9连的一名作战勇敢的战士,参加过著名的安阳战役和活捉敌师长孙殿英的汤阴战役。阿姨曾在另一篇文章中写过这样一段话:离开丈夫已有两年,“我时常沉浸在回忆之中。每想至此,不由潸然泪下。”亲情、友情、同窗情,在敏英阿姨晚年生活中占有多么重要的位置!
    同窗之谊,历久弥新。两位八旬老人,在僻静夏日的短暂一会,让我在功利和世俗的社会氛围中,又得到一次心灵的洗礼。
     哦,同窗!
我的N次生命
■ 徐家骏
   徐家骏,浙江台州人,1964年出生。中国散文学会会员。曾在《文学报》《华夏散文》《散文选刊》《辽宁散文》《深圳晚报》等报刊上发表散文和小说多篇。现任台州市冰心散文研究会秘书长,《台州少儿文苑》编辑。
    用“命运多舛”来形容我的上半生,我觉得十分贴切。据母亲说,我二岁半时出麻疹,出到腰部,那红红的疹子死活不肯再往下走了,这是非常危险的信号,可当时母亲年纪尚轻,并不知我已经并发了肺炎。就在那天中午,我父亲要出差远行。他看了看帐子里的我,还是走了。
    当时我们都随父亲在一个叫“文成”的农机修造厂当家属,在那个交通闭塞的山区,我们举目无亲,而我的二弟才五个月大。
    那个晚上我发高烧,抽搐,鼻翼一扇一扇的。母亲抱着我去挂急诊,见我抽得那样,医生叫所有排在我面前的急诊病人让开,给我先看。医院很快就下了病危通知单。接下来的日子,母亲一手搂着我,一手搂着二弟,在医院那张狭窄的病床上住院一个星期,硬是把我从死亡线上拉了回来。
    七岁的事情就有记忆了。那次,我和一位伙伴们玩“窗台跳”,我们轮流着一个从一个高高的窗台上跳下,另一个在下面拿背垫着。轮到我往下跳时,那家伙却恶作剧地突然闪开了,结果我摔了个仰面朝天,后脑狠狠地磕在石板上,顿时昏了过去。也不知躺了多少时辰,我苏醒了,发现自己躺在母亲温暖的怀里。我摸摸后脑勺,有个大包。母亲问我,痛得怎样?我好强地说,不太疼。母亲说,还不太痛,你把妈的魂都吓掉了。
    十岁时一场大病,那可是烙进我的脑海一辈子都忘不了的。那年,父亲已调回台州,我也在海门红旗小学(现在的椒江实验小学)上三年级。那天上完体育课,我觉得全身乏力,人都快虚脱了,便向老师告了假,步履蹒跚地往家走。学校离家很近,只要穿过一条五六十米的茅坑弄堂就到,可是我却走得很艰辛。到爷爷家的老屋时,几乎连跨门槛的力气都没有了。我浑身疼痛,尤其是右腿。我一瘸一拐地终于挪进那十几平米的家,一头栽倒在床上就昏昏沉沉地睡去了。
    我是被母亲的叫声弄醒的,她抱起了我,用自己的额头贴着我的额头——她一直来都是这样给我们试体温的。只听到她说,滚烫!我睁开眼,发现我那三个月大的小弟躺在我身边,不住地蹬着一双小腿。这时我父亲也下班回家了,母亲告诉他,说我病了,得赶快背着我去人民医院(现在的台州市立医院)。
    接诊的是一位中年医生。我虽然烧得迷迷糊糊的,却记得他当时正在和一个熟人在闲聊,对我们的到来连眼皮都没抬一下。父亲赶紧递过烟去,他老大不情愿地转过头来,接过烟看看,扔在桌上。他问我:怎么啦?我艰难地开合着嘴巴,说,难受,腿痛,肚皮也痛。父亲补充说,还发烧。这位医生从一个瓶里抽出一支体温计,一下子杵到我嘴里,又和那个熟人聊天去了。他聊得太专注了,以至父亲给我拔出体温计看了,紧张地喊,医生,高烧四十一度!他才回过神来。
    那个和他聊天的人说,陈医生你忙;起身走了。于是我们知道他姓陈。陈医生在我嘴巴里、脖子上鼓捣了几下,断定说,重感冒。父亲怀疑地问,那腿疼肚皮疼呢?医生说,重感冒浑身都痛。
    于是开了药方,让我连挂三天大瓶。父母亲天天背我去医院,天天挂好几个大瓶,把小弟留在家里让二弟照看。我很不好意思,我是大哥,不但不能帮父母的忙,还老让他们背来背去。可是我的腿上的肿块越来越大,疼得根本无法下地。三天的针都挂完了,病情却没有丝毫好转。
    接下来是个星期天,母亲把我背出门时,说,今天人民医院休息,我们到了中医院去吧。一进中医院那个老式四合院的大门,一位和我母亲熟悉的、高个子护士就喊着我母亲的名字,她指着背上的我,问,怎么了?母亲就把我的病情说了。那位姓周的护士让我们进了她的外科工作室,让我躺下。她在我的腿上,肚皮上摸捏了几下,说:“脓毒败血症吧?”母亲的脸一下子吓得煞白。周护士说,我也说不准,明天找个好医生仔细看看吧。
    那个星期天,我又在中医院挂了两个大瓶。
    第二天,我又被背到人民医院,接诊的还是那位姓陈的医生,母亲提到了“脓毒败血症”五个字,陈医生犹豫了一下,开了许多化验单,一圈下来,我被确诊为脓毒败血症。陈医生当着我的面说,这病十分凶险,尤其是儿童和老人,病死率百分之九十!——他晃着脑袋,做出爱莫能助的样子,说,住院医医看吧。
    我虽然小,也知道这“医医看吧”不是什么好事儿。却因为小,对“死”的概念很淡薄。现在想来,这说法对当时我的父母来说,无异于晴天霹雳。他们赶紧为我办了住院手续。父亲跑出去买了本医学的书,成天翻看。后来我才知道,这种病的病因,一般是细菌从伤口进入血液循环,引起全身感染而起。于是我记起了前几天匆匆跑过茅坑弄堂时,被一块石头蹭破了一块皮,肯定是那个伤口惹的祸。
    隔壁病房住了一个和我差不多大小的男孩,陈医生指了指说,他也是脓毒败血症。我看了看那孩子,一刹那明白什么叫“同病相怜”。
    这病很是难治,试用了几种抗生素效果都不理想,那些肿块像不安分的幽灵,在我身上到处游走,今天在肚皮上,明天就到了胸口,后天又到脖子上;它们就像雨后春笋,防不胜防地会从某个部位冒出来。有一天我呼吸困难,气喘如牛,肺好像就要炸了,护士赶忙推来氧气瓶让我吸氧,医生说,那是可恶的脓毒们跑到我肺里去了。  
    后来改用了红霉素。那红霉素的反应我至今想起都后怕,瓶子挂上去才一会儿,肠胃就翻江倒海般的难受,接着,仿佛有几十只老鼠在我体内奔突,啮噬着我的心肝,教我坐也不对,卧也不行,难受使我都吼出声来,好几次都想把针头拔掉,但知道这是治病,拔不得的,接着我又恶心又呕吐,吐了一地,吐得眼泪鼻涕的,很是狼狈。就这样上午吊针下午吊针,病情却没有起色,我经常神志不清,说胡话,身体多处出现了脓肿。轮到那位陈医生值住院病房的班,他断言我活不下去了,劝父母亲把我背回家去。
    那天,隔壁那个男孩被一条白单子盖得严严实实的,推了出去。多年后母亲跟我说,那天她见到那个孩子走了,她自己差不多已经崩溃了。
    然而父母俩绝不放弃。有一回陈医生摊着双手,对我父母说,药物对你儿子来说无效,我是治不了了——要么你们自己说,用什么药吧。爸妈就根据医书,真的说出些药名来。陈医生就像个听话的孩子,乖乖地记了下来。从那开始,医院就用我自己父母拟的药方给我吊针。
    父母发动一切可以发动的力量,找有名望的老中医,开了中药煎了给我喝。又到处寻求民间偏方,母亲还听从邻居女人的劝说,请来道士巫婆作法,来个中、西、巫、道综合治疗。后来他们听说南山殿附近有个土郎中能治疑难杂症,于是每天晚上把我从医院背出,背到南山殿,看了病又背回去。那阵子东方红大街(现在的中山路)正在拓宽,路面全被挖开了,只剩下边沿的一条羊肠小道供人行走,小道上还全是泥巴和石块。父母亲背着我,小心翼翼地在这条路上不知走了多少个来回。
   有一次父亲背我的路上,老天突降大雨,瞬间我和爸爸都被淋成个落汤鸡。我趴在父亲的背上,从后面看过去,只见雨水沿着他的两鬓像断线的珠子般的往下乱坠,那镶在棕色镜框里的眼镜片上,一条条雨水细流像虫子般乱扭,濡湿的眼镜顺着他的鼻梁一次次地往下滑,都快掉下来了。他便一手托住我,一手快速地扶一下镜框。我突然感到特别的心痛,忍不住抽泣起来,泪水和着雨水,淌在父亲本已湿透的背上。
    为了给我治病,母亲什么方法都用上了,听说太和山的香火很是灵验,还说山上的佛祖原本就是医生出身。母亲觉得这下子有救了,于是天色微曦就出了门,去登太和山顶,祈求神灵保佑。那阵子,因为担惊受怕,母亲吃不下饭,而我的小弟弟又不放弃吃奶——我们兄弟仨都是专吃母乳长大的,那些年月,家里甚至连斤白糖都没买过。惊吓和饥饿让母亲双腿发软,膝盖摇晃,可是她咬着牙关,天天坚持登山拜佛,相信心诚则灵。就是远在福州的舅公妗婆都被发动起来了,寄来了一大包中西药。
    一天晚上,父母正带我在戚继光庙旁的一个土医生那里看病,外面突然骚动起来,接着听得人喊:着火啦着火啦!母亲背着我出门一看,只见西南角方向燃起了熊熊大火,火光把半边夜空都照红了。母亲喊道,不好,那可是我们家的方向啊,可别把我那两个孩子给烧死了!母亲把我扔在土医生家里,自己拔腿就跑。正在修建的东方红大街坑坑洼洼的,又没有路灯。她深一脚浅一脚,跌跌撞撞的顺着火光的方向赶,摔倒了爬起,爬起又摔倒,她气喘吁吁地赶到老工会门口,才看出火灾现场并不是我们家,心里的一块石头总算落了地。
    接着我被父亲背回了家,我看到母亲正坐在床沿,她的腿上,膝盖上,都是青一块紫一块的,鞋上全是泥。我掩住脸,泪水无声地从指缝溢出。
    由于父母的执着,他们的永不言弃,羸弱的我经过综合治疗后,神志变得清爽起来,潜伏在我体内的病魔竟然一点点地退缩了,那些脓包也慢慢地偃旗息鼓了。四十五天后,我像婴儿一样慢慢的重新学习走路了,胃口也渐渐地好起来了。
    这一场和死神的拉锯战,父母亲胜利了,他们紧锁的眉宇终于舒开了,憔悴的脸上绽开了久违的笑容。
    为了给我治病,家里债台高筑;为了给我治病,父母的背都累弯了,腿都跑细了;这期间,他们没有吃过一顿正常的饭,没睡过一个安稳觉,母亲竟得了胃溃疡,一下子像老了十岁。
    父母像一棵参天的大树,荫护着我,他们的脊背是坚硬的盾牌,抵挡着妖魔鬼怪的魔爪;他们给我的生命,远远不止一次。有这样的爸爸妈妈,我很幸运。
我的吸烟情史
■ 哲 夫
    哲夫,原名孙志坚,1955年生,籍贯北京丰台。中国作协会员、山西省作协副主席、太原市作协名誉主席。太原市文联专职副主席、党组成员、太原市文学院院长、《都市》主编。
    常被人笑话说,身为一位常写环保题材的作家,却偏生是一位烟民,是不是很好笑?而吸烟危害健康的说法,深入人心且愈演愈烈。许多公共场所都开始禁止吸烟,尴尬若过街小鼠,虽然尚且没有沦为人人喊打的局面,却也自知离那天已经没有多远。许多朋友迫于生态破坏环境污染之天下大势,为背叛和抛弃多年的烟侣良伴,堂而皇之地找了一个爱惜生命的下台阶,毅然放下烟卷,立地成佛。更多烟民如我者却心存侥幸,偏安一隅,仍在一切场所不失时机地寻找地方吞云吐雾。
    何以如此?似乎很值得细细玩味。
    人性天然潜在的反叛意识或曰逆反心理兴风作浪,以反感对待所有对吸烟反感的人,由衷地讨厌开会并在中途不断增加溜出去抽烟的频率,且得出一个那里有压迫那里就有反抗的弹簧理论,正常情况下总是忘了抽烟,禁止吸烟的牌牌频繁提醒,越是不许抽烟,越是异乎寻常地想抽烟。
    套用托氏的话,幸福的家庭是相似的,而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不吸烟的人是相似的,而烟民的吸烟情史却各有各的不同。记得上小学六年级的我家老二,那时他已有半年烟龄,他那时住校,时常躲在学校里的房间和同学们一起抽烟。有一回他将一个烟屁股拿给我,我吸了一口,即刻被呛了个七晕八素,打心眼里钦佩我家老二吸烟时的那种娴熟从容,吐烟圈如金鱼吐泡泡。
      1969年12月一家工厂招收学徒工,那时中学基本没什么可学的,倒是有时会把学校里做饭的大师傅拿来批斗一番,淘气学生会跑上去按头,甚至用烟头烫人家的手。有一回大师傅被烫痛了手,就呀的大叫一声,直起弯下的腰身和脖子,冲老师红着脸吼喊:“这个闹法,老子不干了,你花钱顾雇别人去哇!”说完气昂昂地起身,丢下愣了的老师和雾水满头的学生们,一溜烟似的走了。
    过后知道花钱雇人来上阶级斗争课是那时县城中学的发明创造。
    这样的学自然没什么上头。所以那年还不到十五岁的我,面对学徒工须满十六周岁的规定,为自己选了一个普天同庆的新生日,十月一日,国庆节,那时的孩子们谁不想出生在这个日子啊!只是过后,新生日只能静静地躺在档案里,而且很快就被我遗忘在脑后。我依旧过属于自己的生日,国庆节还是要留给全国人民去过,不属于我的东西我是不会占为己有的,这是从小的家教。
    那年,初中还没有毕业,去厂里之前只是暂定,还要厂里见面后特批,心里很是忐忑。
    进厂那天,我便被带去见厂里的人事科长,科长姓马,生得人大马大,见我时样子很是严肃,相马一样瞅了我半天,明显有不满意的神情,冲招工的康师傅摇头说:“你是怎么搞的?弄这么个毛孩子,能干活么?”没等神情尴尬的康师傅回答,我就一个箭步冲上前去捉住马科长的大手,说:“小看人,我可不是毛孩子,不信咱掰个腕子,你个子大未必是我的对手!”马科长先是愣了一下,接着就哈哈大笑,挽起袖子真的和我掰了个手腕,不知是他让我还是我力气真的很大,反正是我赢了。我记得他大笑着放开我的手,对康师傅马上就改了口吻说,“不错,这孩子年纪小,人挺机灵,也有一把子力气,让他去酒精车间,那里的活本来就轻省!”捏一把汗的康师傅也眉开眼笑。过后知道,康师傅只是厂里理发馆一名理发师,是临时抽调给厂里招工的,难为他了。
    这样,我就成了大同糖厂酒精车间发酵组一名正式学徒工。
    那时大同糖厂属于国营企业,秋冬用甜菜生产白砂糖,春夏要么检修机械设备,要么加工从国外进口的甘蔗糖,把红的加工成白的。酒精车站便是把生产和加工剩下的废蜜经发酵蒸馏工艺变成酒精,是循环经济的雏形。酒精车间的现代化程度当时相对较高,射流控制,无非是看看仪表,拧拧阀门,量量酒精锤度,写写当班纪录等等。只是三班倒,轮流上夜班,上半夜还好,下半夜瞌睡袭来势如山倒,便要强打精神。当时举凡男性师傅几乎人人都吸着一枝小烟。原因之一是,车间易燃,吸烟只能去远离车间提供原料的废蜜室。太过单调的劳动操作使暂时离开车间调剂枯燥成为一个最大的诱惑,而只有吸烟的人才是唯一享有这个特权的人,所以我正式开始认真学习吸烟。
    于是,便买了一包《恒大》,在当时是相当的好烟,如今少见了。现在想来,当时烟的质量实在是叹为观止,柔和且蜜也似的醇香回甜,让我至今难忘,现在再也找不回那种陶醉的感觉。一盒烟除了敬师傅和师兄弟之外,其实也没有抽几枝。随着烟量增大,区区19元学徒工资,远远不够开销好烟,于是便抽《骆驼》《金钟》之类,甚至《绿叶》《经济》也抽,渐渐就抽大发了。
    抽烟的好处,那时是提神、解困,十分的实用和功利。
    后来发现,与三五朋友小酌之时,一边聊天,一边抽烟,一边喝酒,是只有烟民和酒民才会有的特种人生享受,空间因烟望雾视而温馨,时间香烟也似被一寸一寸充分燃烧,生活因此变得香辣适口余味三日绕梁,连咳嗽也来得风流倜傥,生发出无限的满足和惬意,当是我此生的最爱。
    抽烟似乎有助于思考,烟如迷雾,旋转开来,会出现许多超越时空的联想。抽烟的不断拿起和放下的动作,以及不断掸去烟灰,扬弃烟蒂的举止,颇类似生命的系列行为和系列过程。隐含生命的独白。生命的过程在于不断地拿起和放下,优胜者属于那些拿起时经过深思熟虑,从不犹豫和轻言放弃的人。拿起的尽量不要放下,放下的尽量不要回头,无论长短重在坚持。生命的成功或终极之目标是逐渐看轻自己,并最终能放下自己,让一切过程继续。你只须悄悄离开,在未来一角默默注视世界,心中充满悲悯。不绝如缕的感觉和充分燃烧过释放过的喜悦属于香烟也属于生命。
    认真说,迄今为止,我仍离一个优秀或曰合格的烟民有距离,不会吐烟圈,更来不了吞云吐雾的花样。入口太深了仍会发呛,浅出浅入而已。对那些口不离香烟的人内心充满钦佩和艳羡,他们叼着香烟,眯起眼睛,一边不停地干活,一边潇洒地从口鼻处喷云吐雾,那种帅与酷,是我此生学不来的。我只会按规定动作吸烟,过去干活,后来写字,现在击键,倘若衔一枝香烟在唇上,眼睛立马会流泪,朋友们戏说是因为你眼大还不住往里吸气的缘故。所以,只能是一码归一码。
    烟瘾却是出奇的大,倒不是抽得多,而是喜欢劲大的,除抽混合型香烟,《万宝路》《三五》之类,偶尔还会买几枝雪茄以补劲道之不足。国产香烟除《中华》偶尔抽抽,无论千元一条还是几元一包,统统寡淡,抽不出牌子更抽不出好坏。包装千差万别好坏在内容。若论形式最赞《登喜路》的烟盒设计,粘成一个密不透风的内盒,防潮防燥一流,开启后每每还可以完美粘合如初。
    也有歪论,认为吸烟与烟瘾并无太大关系,多半只是一种长久的习惯。
    类似纹身,来自后天却植根皮肤,改起来便有些难。也有林妹妹的那种感觉,见花落泪、多愁善感、顾影自怜之类,皆因打小儿生活环境文化习染所致,若出生在焦大家断不会如此矫情。恰到好处的矫情,便如同是纹身,会溶入天性,不离不弃伴以终生。见花落泪与见烟想吸多相类似,也是一个后天纹身,只是更外在,更微不足道,无非一粒长在体表的小瘊子,碍眼时,你就点除它,不费吹灰之力,不碍眼时,理它又作甚?当然了,吸烟的危害确乎不应低估,尽可能不吸为好。
    但也要提请大家注意,如下这个貌似的歪论,却无妨当正论来看。
    生态破坏环境污染的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免不了谈虎色变,杯弓蛇影,风声鹤唳,香烟的危害免不了被过度放大。每人每天每时每刻从污染空气中被动吸入体内的又何止一枝二手烟。欲望引领着现代科技日新月异,被它武装到牙齿的现代工业,近些年不失时机地迅猛发展,人体已经开放成超微型潜艇游弋的血海。这些潜艇的基地是雾霾。雾霾由气态污染物和PM2.5可吸入性细小污染物颗粒组成。这些细小可吸入性颗粒,本身既是污染物,又是集结吸附重金属、多环芳烃等有毒物质的载体,形同一艘艘载满毒物的超微型潜舰,通过举凡动物的呼吸(特别提请注意的是:不仅是人类,也包括所以靠呼吸空气活命的动物,都是受害者。)这些潜艇进入肺胞并通过血液进入器管游弋全身,危害最是巨大。与抽烟相比有所不同的是,吸烟是要花钱的,而吸入雾霾无须花钱还很方便。吸了暂时不会有事,不吸即刻就会窒息。二者相权取其轻,被动吸入,不如选择性吸入。
    这不仅只是几句玩笑话。近年来天空和大气已经失守,地球上的海洋、江河、草泽、地下水、山川、森林、田野、土壤以及所有的万物万类,也正在逐步被污染、破坏、癍秃、干涸、消失、灭绝或是已经全面沦陷。最终轮到人类自己,先是PM2.5潜艇大队的偷袭入侵顺利达成,接下来它们会做什么?它们会在人体遍布水雷建起封锁线,然后发射鱼雷、导弹、核弹,攻击人体各个要塞,或曰各个器官。还击它们的只有人体的免疫系统。悲摧的是,这场短兵相接的反侵略战争从伊始就注定了不公平和败多胜少,因为PM2.5潜艇的制造者,不是别人而是人类自己。如果不能根除污染源,一切努力都将枉然。所以,任何一种过度渲染都意味着在有意无意地以一种倾向掩盖另一种倾向。推而广之这个担忧适合当下一切领域。是否如此,如同吸烟危害大小也似,需要自己去感觉。
对乌鸦和喜鹊的另类思考
■ 陈有仓
    陈有仓,西宁市湟源县人。作品散见《华夏散文》《中国散文家》《西部散文家》《西部散文选刊》《青海湖》《人民日报》等报刊杂志上。系中国散文学会、中国散文家协会、青海省作家协会会员,青海省散文报告文学学会理事,西宁市文联委员,西宁市作协副主席,湟源县《日月》文学杂志主编。
    城南广场几乎所有的树上筑有大小一样的鸟巢,起初看见时我以为这是喜鹊的巢,然而喜鹊的巢分明有大有小,即便筑在一棵树上,一层一层,或大或小有明显区分,喜鹊不像人不会重住一个巢。每年孵出小生命之前,总是经过一番辛勤的劳作重新构筑鸟巢,让新的生命在新的巢里孵化出生。因果推理,可以断定这不是喜鹊筑的巢。之前,我没见过其它飞鸟在树上筑的巢,也不知除了喜鹊以外还有什么鸟会在树上筑巢?更不会去想,乌鸦也在树上会筑巢。细细观察后发现,上百只乌黑的鸟飞进飞出,足以证明这就是乌鸦的巢。
    说真的,对于人人讨厌的乌鸦,我是压根就不想见到它,见到它就好像会沾上晦气。头一次见到这么多的乌鸦汇聚在这里,难免有些好奇。
    再次见到时,我是壮着胆子去的。只见乌黑的身影几乎占据了这里所有的空间,树丛、广场、屋顶、草地、地埂、垃圾箱、人群中无处不在,还不时发出“呱,呱呱”的叫声。看到这样的情景我有些惊讶和纳闷。尤其猛乍乍听到单调、苍白、冷酷、凄凉的叫声,浑身惊秫,好像遇到了不祥之物,感觉阴森恐怖。
    对于客观存在的事物要想纵深了解需要亲自去感受和体验。比如人与乌鸦能相近接触,以前打死我也不相信,也不敢相信。可这是存在的事实。你要在这里生活,这里活动,你就的适应人与乌鸦和谐相处的这种环境。如果真的适应不了,你就的为乌鸦让步。我一次又一次的走近乌鸦,近距离接触,听那阴森的鸣叫,久而久之有了些许的适应,心理上的恐惧感且有所消除。有道是环境能改变人。
    是的,时间长了,我还掌握了乌鸦的出行规律。
    乌鸦是在清晨倾巢出动的,一群群,一片片散落在广场、田野间觅食。黄昏时成群结队而来,树枝上成了密密麻麻的斑点,在一片“呱呱”声中,群鸟飞旋,气势极为壮观。乌鸦的聒噪似乎压倒了傍晚人们跳舞时美妙动听的旋律。也许在这种场合我已经听惯了乌鸦的鸣叫,见到它,听到它的声音感觉习以为常,但实质上并没有彻底根除从小灌输在心底的那种根深蒂固的对乌鸦憎恨厌恶的思想。换了另一个场合,依然如故的可怕。一次,我独自一人在公园散步时,一只乌鸦在我头顶的树上来来回回地飞着,鸣叫着,那种阴森恐怖的局面像谍战片中惊险的一幕出现在眼前,让人毛骨悚然。解决的惟一办法,只有加快步伐离开那个“鬼地方”。
    儿时,最怕的就是清晨还在熟睡中被一声声凄厉寒凉的乌鸦的叫声惊醒,每次听到乌鸦的声音,惊吓的我瞬间把头藏在被窝,瑟瑟发抖。黄昏,乌鸦盘旋在村庄的上空,抑或是躲藏在树枝中,幽灵般地发出一声鸣叫,让人感到苍白凄厉、阴森恐怖,连声鸣叫似一个即将死亡的人,在痛苦中与死神纠缠挣扎,哀叹声渗入五脏六腑,不由浑身颤栗。
    乌鸦,俗称“老鸹”,我们继承传统的叫法叫“鸹老板”。它全身乌黑,在地下觅食或站着时耷拉着翅膀,样子可恶,叫声粗厉。喜食腐烂食物,尤其腐肉。感官灵敏,哪有腐烂变质的味就飞往那儿。   
一次,我在回老家的半路上,突然听到“呱”的叫声,寻思着庄子里莫非是谁在生病?回去跟母亲提起,母亲说,邻村的马家爷病得严重,可能快不行了。我一听心里咯噔了一下,我要抓紧时间去看看。马家爷是我刚走上工作岗位吃饭不便时第一时间给我送水送饭送温暖的人,老人在弥留之际该要得到点我的回报。事后不久,老人离开了人世。我感慨,是乌鸦让我在马家爷有生之时见上了一面,了却了我的心愿。
    乌鸦生性报忧,即将死亡的人发出的气味让嗅觉灵敏的乌鸦闻到后,把消息及时传达给人们,于是,飞过上空“呱,呱呱”的鸣叫,告诫人们这个地方要死人了。人们便会猜测出某生病的老人的生还是没希望了。可是明明白白知道病人是不好医治了,赶快准备后事才对。但是乌鸦把这一噩耗传达给人类时,喜欢听好话、奉承话的人类反而会憎恨起乌鸦来,你这个“报丧鸟”不得好死。
    生老病死是人类乃至万物的自然规律,任何人都逃不过这种厄运。人的生死存亡并非是一只小小的乌鸦所决定的,这是天意,没有谁能躲避,谁能改变。种种迹象表明,乌鸦是敢于说真话的飞鸟,理应得到人类的尊敬和崇拜。但就是他敢于说真话,就会得到人们的憎恨,甚至厌恶。试想,如果那个地方不会死人,乌鸦还会来报信吗?乌鸦的本能决定了乌鸦的生存。要不乌鸦有何存在的价值?这无疑暴露了人类的虚荣心。任何人在事实面前不是面对现实,不听好言相劝,谆谆告诫,反而听信于他人恭维的话语,高高在上,最终换取人们的唾弃谩骂,这是人类最可悲的一面。
    据科学家的研究表明,乌鸦是飞禽中最聪明的动物。它的特异功能是其它飞禽无法相比的。小学课本中的“乌鸦喝水”,就是典型的例子。
    人们习惯于喜爱喜鹊,这是缘于喜鹊是“报喜鸟”。它长相小巧,一身蓝黑的羽毛中胸腔、翅膀上点缀着一大块弧形的白,黑白分明,叫声悦耳动听,而被得到人类的喜爱和呵护。
    小时候期盼着家里的院墙上,门前的柳树上能有喜鹊来光顾。能听到“喳、喳喳”的叫声,我的心里真有说不清的高兴。那时候我们村庄里很少有树,喜鹊没处安家,一年里来光顾的次数极为稀少,有时,一大早,太阳光刚暖暖地照到房屋和大半个院落时,突然间飞来一只花喜鹊落在院墙上“喳、喳喳”的叫上几声,又匆匆地离开村庄,或是到别人家的院墙上去报信。这一天,我们就不停地眼看亲戚来的方向,巴望着亲戚的到来。亲戚的到来我们可以吃上亲戚给的花糖,吃上母亲做的狗浇尿油饼和拉条。山村的穷孩子们的这种期盼心情就像盼过年一样。
    花喜鹊的报信果真灵验,这天总会有亲戚到来。正因如此,人们就把喜鹊迷信为吉祥的鸟儿,报喜的鸟儿。小时候学的“喜鹊儿喜鹊儿喳喳喳,我们家里来亲家,亲家亲家你坐下,吃甁烟了再说话……”的儿歌依旧记忆犹新。
    可见,喜鹊是受人喜爱的,以至于喜鹊随意在路旁,村庄里的树上构筑巢,没人去捣,也没人去打。据说,喜鹊还会算计,随意打不着它。
    由此看来,我们有的时候确实把乌鸦的鸣叫想象成令人憎恨厌恶的聒噪,把喜鹊的叫声想象成报喜的喜讯,只不过是人类凭个人的喜好来对事物做出的判断。所谓“乌鸦嘴”“报喜鸟”,不过完全是人类单一的虚构和幻化!
    我经过细心的观察后发现,成片的乌鸦队伍中也不时夹杂着无数的喜鹊,它们会在一个地方争食吃,而且争抢时互不相让,这说明它们之间有着存在的共性。可是人类为何把两种接近的鸟,划分出吉与凶,祥与恶的界限来?
    喜鹊被认为是吉祥的鸟儿得以生存和繁衍,似乎活得自在,而乌鸦尽管自身对人类有许多实用价值(乌鸦可以医治五劳七伤、暗风疾、经脉不通、虚劳瘵疾、老人头风、头晕目黒、小儿癫狂等),却被人类憎恨、厌恶。我想,假如每一个人天天说好话、吉祥话,尽管口蜜腹剑,说的对方满面笑容,春风得意,这时他就会感激你,你就成了喜鹊被受到他人的称赞。如果对方天天沉迷于灯红酒绿、香车美女中,你还在那里喜鹊一样的赞美他,恭维他,这时,你是不是还算是一只喜鹊呢?如果在这个时候,你不是喜鹊,而是乌鸦,你也许会直指对方的缺点,警告他,提醒他,在关键时刻保住了他的身家性命,他是否还会对你说你是个乌鸦嘴呢?
    事物总是一分为二的。乌鸦与喜鹊之间,未必分好坏、吉凶、美丑。这是人类的恶作剧。由于人的处世之道、思维定式、做人原则不同,决定着人的价值取向。我们不能把人类活动在社会舞台上扮演的美丑归纳到乌鸦和喜鹊的身上。其实,这两种既有差异,又有共性的鸟类,却在国外得到了同样的爱戴。国人能否也改变一下这种态度?
    有时恶意会变为善意,善意也会变为恶意。我觉得乌鸦和喜鹊都可爱!也都可恨!
某日微雨:之前,之后
■ 张乃光
    张乃光,白族,中国作协会员、云南省作协常务理事,曾任大理州文联副主席、大理州作家协会主席、《大理文化》主编等职,出版散文集《秋天的湖》《走进视野》等,有各类文学作品发表于《人民文学》《人民日报》《民族文学》《中华散文》《华夏散文》等百余家报刊。
    狗年某日,微雨。突接一短信:雨脚乱纷纷,山中蕨儿肥,相约采薇去,斜风不需归!速到感通寺下集中。
短信是朋友逢湘发来的。瞅一眼窗前斜飘的细雨,一愣神,便直奔门外。
    之前,刚完成一起接待任务,这样的事在“之前”的之前经常发生。每次来的,据说都是著名作家,一介绍名字却总让我浑身出汗。不是因为对方名气太大,而是报出的名字不知道的居多——或许是对方无名,或许是我的无知,有时名单上出现的著名作家还因这样那样的原因不能来(猜想也许是不屑来),这次也不例外。面对一批又一批叫不出名字的大师们从眼前走过,对知名度的鉴别能力也就很不幸地江河日下,久而久之,便也养成习惯,一见面照例殷勤地笑,照例一一握手,照例“久仰久仰!”。既然“久仰”,接下来的事情,便照例要尽好地主之谊。
    之后,便与友人们,在微雨中登上苍山。大家都是洱海边天天见面的泳友,有退休职工、普通职员、下岗者、个体户、离异人,都是名不见经传的普通人物,见面时无须一一握手,无须“久仰久仰”,脸上也不必辛苦地笑,更不必字斟句酌掂量着讲一些酸不拉几的话,这样的行走要自然随意得多,它让我平淡无奇的生活充满快活。一次一次的行走中,彼此间记住的是一个个温暖的名字。有时,山道拐弯处冷不丁递来的一颗水果糖,也会让脚下的路从头甜到尾……当我们沿着一条苍山溪涧旁混凝土铺成的公路,在微雨中乘中巴车来到了感通山庄,山溪蓦然间肥厚起来,丰盈的水声就像快活的心情。人到齐后,便朝感通寺一侧的山间便道迤逦而上。脚下的山路,逶迤如蛇,路两边藏着无数风景。细雨歇了,空气清新得可以装进罐头出售,自然而然地,便想起了“浮生偷得半日闲”的诗句。
    之前,与客人们逛苍山、游洱海,脚步匆匆,始终处于一种游离状态。一路说着不知重复过多少次的应景的话,感觉自己就像一部疲惫的留声机。眼里自然也看不到一处真切的景致。游崇圣寺圣三塔,一进大门,正想尽主人之责介绍一下三塔的历史,据说对历史文化颇有研究的作家X却连声问:“有电瓶车吗?有电瓶车吗?”竭力陪个笑脸,耐心向他解释,电瓶车在崇圣寺围墙外,坐车就不能看三塔和寺内的景点,看三塔和景点就不能坐车。X回答得很干脆:“我对假古董不感兴趣的,那我就去坐车好了。”说完就飘移开去。风吹云移塔动,默默仰望沐浴过唐风宋雨的三塔,心头便有几分失落,直怀疑身边飘浮着的是一群影子。
    之后,与友人在山间一路行来,一路上慢慢看石,看云,看路旁小花小草,景致一处一处真切动人——“这是酸浆草,酸中带甜!”“瞧,好大一篷羊奶果,味道一定不错。让我去采。”“这是灯盏花,清脑降压去火,我每年都要来采去给我妈。”“看,山崖下那片红,杜鹃开得好猛,像山火在烧!”正说话,脚下的路突然钻入松树林中,有黄鹂在林中东一声西一声地叫。走到一处隆起的山道旁,泳友阿昆指着不远处的一棵松树,说:多好看的一对鸟。嘴里还各衔一根草。注意看,果然看见树枝在轻微晃动。再要仔细看时阿昆却说,飞了。
    从“之前”的游离状态中走出,走入“之后”的融入状态,感到生活就在我们身边,我们就在生活身边,亲密如鱼和水,须臾不可分离。走了五六公里,眼前一石头砌成的小桥,名“忏悔桥”。在桥边脱去身上的马甲,穿了一件T恤,斜依在草坪上一抹阳光中休息,正想着如何忏悔,冷不防一声喊,手和脚立即被人捉住——我知道泳友们经常玩的一种名为“舂酱油”的游戏落在我身上了。几个身强力壮的男女提着我的手脚,在呐喊声中一前一后荡起了秋千。觉着脊背触到了潮湿的地面,连声求饶请求住手,听见的只是一阵一阵笑。直等到大家兴尽住手被撂下地,翻身站起脱衣一看,背脊早留下一块块草渍和泥痕。虽然狼狈,但却愠不起来恼不起来,连连笑着自我解嘲:“哈哈,正好松松筋骨,哈哈哈哈,正好松松筋骨!”
    想起“之前”,与西装革履的客人们在苍山洱海间行走,一抬手一举足都恰到好处地体现着两个字:矜持。来的虽是作家,却又多是作家的领导,官气重于文气,叫人活泼不得。整个行程,只有两次集体性的发笑。一次是刚见面,那位据说很著名的作家C对我穿着的价值不过几十元的衬衣大感兴趣:“一定是名牌?”我随口开玩笑:“这是自然的啦,礼仪之邦嘛,接待名牌作家当然要穿名牌服装的。”说完便听到笑声——但真正在笑的好像是我。另一次,是山东作家L讲了某著名作家去某地参加一个文化节的故事:当地政府为他报销了来回的飞机票,他却嫌对方招待不好,突然提出要对方给他出场费。理由很简单,你们请来的歌星舞星都有出场费,为什么不给我出场费?大家听了于是一阵哄笑,这回笑不起来的却是我。
    回到“之后”,与洱海边的泳友花自己的钱,流自己的汗,说自己想说的话,在山雨中奔跑,在山道上打闹。AA制,使欢乐人人有份。一路上阵阵敞怀的笑声,把我,他,她融合在了一起,比起“之前”的笑,这笑声似乎要真诚了许多,开心了许多,丰满了许多,率尔了许多。同行者虽然都不事写作,但却是真正读懂了苍山洱海的人,毫不做作的谈话,让我真切地感到每句话中所具有的实在意味。
    来到波罗寺,在寺后用山溪洗去弄脏的T恤,在寺里吃过各人带来的中午饭,便沿着寺后山坳间一条小路向山上走。青草地绿得亮眼,松针一根一根像被洗过,清新的空气间一声一声鸟叫让人莫名感动,想起前人“空山新雨后”的诗句。眼前突然出现东一片西一片的蕨菜,但大多已长出羽状的叶片,看来季节已过。渐渐往上走,却又不时见到了东一棵西一棵刚冒出地表的蕨菜,如一个个举着的小拳头。几畦被松林围住的菜地,显然是波罗寺的僧人开垦。绕过菜地再往上走,松林间的空地上,终于找到了幼嫩的蕨菜,带来的背包里渐渐装了许多。
    之前,在为作家送行的酒会上,也有蕨菜。但它自然是不会引起人们注意的——桌上菜肴太过丰盛,充分体现着古城人民的礼仪。一路上委靡不堪的X,在宴席上来了兴致,主动要求服务小姐来一道素菜。之后又环顾餐桌:“你们的当务之急是要开发出能弘扬自己文化的菜系呀,这桌上的菜有些杂乱呀!”言语间颇有大家风范。我无话可说,只好指着桌上被冷落的炒蕨菜:“这可是最古老的一道菜啊。伯夷、叔齐在武王灭周后义不食周粟,跑到首阳山食的就是这菜。”X挟了一箸蕨,送到嘴里嚼了嚼,脸上的表情却很茫然,让我感到了深深的失望,不晓得他是否听懂我的话。
    之后,在山道上走着,耳朵边便响起了伯夷、叔齐兄弟俩的歌:“登彼西山兮,采其薇矣。以暴易暴兮,不知其非矣。”这古老的蕨菜依然是当年的样子,只是采蕨者已非当年的伯夷、叔齐,吃薇的人中更少了古之君子。心情正有些忽忽然,突然起了雾,迷迷茫茫在身边飘移。有人大声喊,要下雨了。折身往回走,雾渐渐大了,路两边的松林变成模模糊糊的影子。走在前面的同伴也只听得到声音。
    在雾中一路走,想起了苍山、洱海间的许多景物,它们无不与我日常的行走有关。村头挺立的大青树,石墙后无声无息的炊烟,鹭鸶翅膀间无垠的蓝天,白色刺花里嗡嗡营营的丁丁虫,以及松荫间隐隐的雪痕和悄然跳跃的松鼠……它们其实就是我生活的一个重要组成部份。
    之前,与来客匆匆忙忙走过苍山、洱海。像游客却又不是游客的他们,对于这样的行走方式似乎早已习以为常。中国的大地上,每天都有这样一些神态矜持的行走者——官员、准官员,文人(帮闲的)、准文人(尚未取得帮闲资格的)。不花自己腰包里一分钱的缘故,使得他们的行走与一般游客相比,总有点轻飘飘的味道。面对他们傲慢的神色和冷漠的表情,我总有一种沮丧感,不是源于自卑,而是因为无聊。在天龙八部影视城呆了不过半个小时,作家L便煞有介事地说,他要写一篇关于天龙八部影视城的散文。见我惊诧,L又连忙补充说得需要给他提供天龙八部影视城的资料,并神秘兮兮地说:“作家最可贵的是一种感觉方式哦!”他的话,更加强了我对这样匆匆行走后所产生的文字的深深怀疑。
    之后,在蒙蒙大雾中行走。泳友阿昆又说起了他的几次苍山黄龙潭之行。“几次去都有雾。最后一次,我终于看到黄龙潭了,而且,就在我的身边——亮晃晃一片,整座山都晃动了。我激动得要命,抖脚抖手拿出相机,它却不见了。它躲起来了,躲进大雾里去了。但我记得那水的样子,清清的,亮亮的,就像要飘起来——它就在大雾的后面!我还准备再去一次,一定要找到它……”眼里便仿佛看到在雾中闪闪烁烁的黄龙潭,感到阿昆的讲述胜过一篇最好的散文。
    正这样走着走着,雾变成了雨,纷纷扬扬洒了下来。刚才洗了T恤晾在寺里,只穿着一件摄影马甲上山采蕨。幸好逢湘把他的小马甲借我,与大马甲套着穿,又借了雨衣给我。但寒意却是有的了——刚才还咏叹“空山新雨后”,现在却真真切切地感受“天气晚来秋”了。
    之前的事,转眼变得模模糊糊,就像眼前的烟雨。特别是在后来见到记者采写的一则报道:“作家们兴致勃勃游览了苍山洱海,考察了白族风情。所到之处无不盛赞古城悠久的历史文化和边地绚丽的山水风情。”记忆便越发模糊,想不起作家们“盛赞”了些什么,疑心记忆出了问题,不由得蹙眉,不由得苦笑:往事确实如烟!往事确实如烟!!
    之后的很多细节,却一直保存在心里,丰富了山行的记忆。在波罗寺前,芹采了一大兜一种植物的嫩尖,说回家可以凉拌了吃。返回的途中莲不时蹲下,一面用一把小刀细心挖着开黄花的灯盏草,一面说“不能连根拔的——要留下种,明年再来!”梅也一路帮着她用小刀挖,背上的背袋装得鼓鼓囊囊。阿昆还採来了羊奶果,送我一把,味道酸中带甜。到得一座长着龙女花的寺庙前,梅突然发现了几畦僧人种的菜地前水沟边上,长满了水芹菜,于是又手忙脚乱一阵猛摘。
    之前吃到的蕨菜,印象中似乎淡而无味,就像X先生脸上茫然的表情。
之后即将吃到的蕨菜,味道想必鲜美。妻素有炒蕨菜的绝招:炒时切上从她的家乡鹤庆县带来的火腿丝,还要配以青豆米,味道胜过宾馆席上的素炒蕨菜。
    “之前”与“之后”,前者漫不经心,后者身心投入,前者是在完成一种形式,后者却深入一种内容,前者扮演的是一种过客身份,后者充当着的是日常生活的一个角色。
    我早已厌倦了之前的行走方式。我向往着之后日常状态方式的行走。
    瞻“前”而顾“后”,思绪涌动,心潮起伏,不由喟然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实迷途其未远,觉今是而昨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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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4-23 06:01:53 | 只看该作者
难忘大沼泽
■ 罗文发
    罗文发,湖北武汉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散文家协会理事。湖北省文学院签約作家。
    我经历过两个不同的大沼泽, 一是早年的祖国,二是现今的美国。
       70年代那个上山下乡的时期,高三刚念完的我,记得当时看了电影《洪湖赤卫队》,听了其中那首歌后,心旌摇荡,报了名去那洪湖插队。十几岁的我便要奔向革命老区修理地球了,也算一个人小志大。歌子是用湖北天沔方言唱起来的,好有味,“洪湖水呀浪呀么浪打浪,洪湖岸边是呀么家乡,早上船儿去呀么去撒网,晚上归来鱼呀么鱼滿仓 ……”
    一路上我们就这样先坐长江大轮船又换小火轮进支流内荆河那个中游处,再坐拖拉机开往大沼泽,一望都哑了。这是洪湖的什么地方呀,广阔无际的湖滩,有三两农人划着小木舟不知在湖里忙啥。领队的鼓励道,“同志们,小将们,这是洪湖的一片大沼泽,我们就是要扎下营来,奋斗个三、五年,使这大沼泽变个样。”好噢!有几人鼓掌。然多数的下乡青年嘟起个嘴巴,什么呀,莲花呢,荷叶呢,鱼儿呢,举目可睹的是那一群群飞飞停停的野鸭子。
    不管总样,回去是不可能了,放下被包,住进那长墩上的一排排土屋。从那日开始,大沼泽的一切都甩不掉了,风里雨里陪伴着我们。白天割芦苇、芒草,捞湖泥,夜里累乏了还偏偏困不着。在湖里劳动时,有时候碰到有动物浮起时,那便来了劲儿,那是什么呀,头儿浮起,伸缩自如,背如山丘,梯梯顺进,啊呀,是龟,龟仙,赶紧让路。二日,一场“赤卫队”的战斗却又会响起,我们几个划着木舟从外围夹击,朝着那短脑壳进攻,手里的浆是枪,朝着水里啪、啪、啪,喘得上气不接下气,晚上打牙祭,打起的湖猪子(水獭)加餐啰。
    到了晚上是难以度过的时光,大沼泽的风声、浪声,穿屋而过,要是落起大雨,必须起来接漏水,天上的雨和着大沼泽刮起的水滴,使你屋里变成小沼泽。我和同乡分得那个屋特差,雨要是下个几夜不停的话,屋里可撑船了。那一夜,我们搞烦了,真的拖进两人坐的小木船一只,拉起雨蓬,钻进其下躲雨,滴滴嗒嗒,滴滴嗒嗒,竟然迷迷糊糊一夜睡到天亮。
    到小镇上邮局去发信或是领取家里寄来的什么东西时,想抄近路要坐大渡船过去,小木舟难以承载两人以上的重量,再说你划着舟儿上岸,上岸后谁来给你守住小舟。湖是大沼泽的属下,一般天气尚还安全可过,若碰上大风大雨天,一般都得停渡。那一日,我是早上过湖的,船老伯交待大家早去早回,可能要变天。我镇上取了信后,又去小书店看了看书,接着还吃了一碗面,时间已是午时,是谁画起了山水画,墨色阵阵。快到渡口时,雨点开始往下砸了,脚板触着软绵绵的沼泽地一脚一脚踩下去,全是烂芦苇沤成的叶子路,白云一样忽忽悠悠。到了湖边,我扯着喉咙喊船老伯,不久,岸那边,渐渐一条黑影出现,船至湖中间时,狂风呼呼,渡船打转。我喊蓑衣老伯小心,跟您添了麻烦时,那渡船忽地一下刮翻了,船老伯就着蓑衣拽着船底,还往我这边移动。我呀站不稳,浑身抖嗦,当时响起了雷,“咔嚓”一声闪电下来,暗天雪亮,滚向湖心,魂都吓飞了的我,栽在路边。
过后我才知道,船老伯并未遇险,移动的船儿靠岸再翻转过来,他老人家又把我背到船上,清醒过后的我,随着船老伯的船返转而去。风雨小了些,我缩在那其中嘴唇却在叨念,谢谢你,龟哥。是船老伯讲,是它帮他把船儿扳正。大沼泽呀,当时的念头是想它快点改变、没有桥的话,起码要修条路出来。现在看来,我们在改变着大沼泽的同时,当然也挤占着大沼泽自身存在的空间。
    几年以后,我返乡回城,我一直以自己当年改变大沼泽为荣,我们修了不止一条路,还有后来者从湖中心垫土垫出一条公路。大沼泽的水由于面积大故而划小,以亩养鱼,鱼却可以供应四面八方,当地经济也发展了,有了新房子,有了整齐的树,水面上还有着飘红泛绿的大标语。有没有亏损的东西呢,当然,那也是有的,那湖水不似先前碧亮了,野鸭子也不似先前多了,龟哥,上哪里啦,湖猪子哩,更不见了踪影。
    第二经历是近年我往美国的机会,佛罗里达州成了首选地方,那里的大沼泽是个天然湿地,它也是地球上一个独特的、偏僻的、仍有待探索的地区。那大沼泽地同样广阔无垠,波光粼粼。碧蓝闪耀。站在岸边,清风有力地吹拂,其中夹杂着咸中透甜的气味。浩瀚的水面上布满茂密的莎草,翠绿色和棕色的莎草交织成一大片,闪烁着异彩,草丛下,水色灿烂,流水静淌。这里大部分属地势低洼平坦的水涝地,辽阔的莎草丛可高达四米。稠密的亚热带森林和柏树丛生的沼泽,一片安静,使人感到仿佛有恐龙隐伏在神秘的丛林深处。无数红树丛茂密地生长在大沼泽地附近的万岛群岛上,好似红树林迷宫,又似那桃花岛的数不尽的红艳。在我左侧,众多的绿树尽情的长着,就像其中打头的那两棵高矮树,高的粗壮,树干笔直,尾梢指天。矮的树身肥硕,冠如伞盖,华贵富态。我还记起,那一年我还曾到云南湿地泸沽湖去过,那里居住的摩梭人家的正房里,也立着一高一矮两根柱子,按男左女右,称为“公母柱”,那么这大沼泽的树,可不可以也称为公母树呢。
    大赛普里斯沼泽地水气蒙蒙,我租乘的快艇在其间穿梭不已,叫人心动,光秃秃的柏树林中生长着停歇着一条条短吻鳄,它们伏在那里纹丝不动,那一双双眼珠状如天灯,只怕非常罕有的佛罗里达豹也在这里隐居。这里的部分地区已被划为国家公园。有一定经费保证,相对于世界其他国家的天然湿地来讲,它拥有着更加优越的条件。快艇开着,渐渐地声音息去,怕惊吓了那些鸟类,面对那些飞禽,我们得离得远远的,望那立在河中标杆上的红嘴壳鸟、长脚的白羽毛鸟,黄色头冠鸟,停下来,静悄悄地拍照。静是这里的主要特色,踩着那堤岸,三三两两的游客,背着租来的小艇,轻轻放入水中,轻轻地划着,那时候,我以为在洪湖,进入悄悄的梦乡。尽管如此,这个公园还是避免不了有走向逐渐衰亡迹象,外来物种的入侵、鱼类及其捕食者的汞中毒等都严重威胁着这个公园的生存。
    如果说当年洪湖大沼泽的那次风天雨天冒险坐渡船仍萦挂于心的话,那全是好心的船老伯所为。那么,今天我也难忘走在美国那大沼泽公园里棧桥上遭蚊追袭的场面,那是最小又最为灵敏的小飞虫所作。大沼泽的棧桥两边 ,是密密的植物,荡荡的河水,太阳只能漏射过来,顶头是拱起的藤蔓藤萝以及这些与之相连的水面,飞的、立的,伏的、游的,一条河都是活的。 正是七月的天气,气温35度,我还笑同行穿得大规矩,长袖衬衣长裤,还戴了顶帽子。我呢短裤、丅恤,通透风凉,痛快不已。
    没想太阳隐去,走到大沼泽栈桥中间时,浓阴突地袭来,是蚊子打破了沉静,千军万马地一下子从两边夹击而来,密密麻麻,轰轰而围。我两手招架,拍手、拍头、拍脚,那蚊子全然不顾,细细吸血管儿狠狠插进我的毛细血孔,来不及赶跑的已是饱餐一顿,终因对方兵马大多,招架不住,只好开跑。而那同行跟在后面作笑。笑后,他言他这不是有意的,老天爷按排他只带了长衣长裤。
    我想,为什么不带瓶杀虫剂呢,哧哧而射,迎面而喷,看你蚊子还有多狠。过后一想,杀虫剂是杀不净的,要更厉害的设备,可那样连带着河水、绿树、花草岂不也遭了殃。
    周国平先生有句话很有意思,“人与自然的交流才能开启生命的智慧。”
    脑子里不免涌现出当年夏夜我们在洪湖大沼泽排蚊时的镜头,屋中一芦苇杆编的帘子,左右两头都有一块石头坠着,两头挨壁之址各有钉起遮挡吊物高低不同地两处落址,滑轮滑着,你起我伏,你伏我起,晃个一夜,蚊子无法停住。
    早晨起来,我独上西楼,打开城市的大门,两臂活动开来,遥望远方,大沼泽呀,翻开历史的痕迹,总还是有些留恋。
    我想世间的一切,莫非都是这样,以静制动,以动促静,谁不向往绿草如茵的水域,那里面说不定还蕴藏着未从见面的宝贝儿。
桃花依旧笑春风
■  郭 梅
    郭梅,杭州师范大学人文学院副教授,从教多年,课余敲键盘亦多年,爱写文史随笔和女人心情、生活感悟,曾经在《北京文学》《滇池》《黄河文学》《作品》等等发表作品。已出版小说、散文集、论著等40余种。
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
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崔护《题都城南庄》
    去年的今天在这个院门中,桃花盛开,那个美丽姑娘娇媚的面容和这艳丽的桃花相互映衬,美不胜收。今年春天我又来到这里,却不见了那美丽姑娘的身影,只有这娇艳的桃花还在迎风招展,笑眼盈盈。这动人的诗句背后有一个动人的故事——据唐人孟棨《本事诗•情感》记载:“(崔护)举进士下第,清明日,独游都城南,得居人庄。一亩之宫,而花木丛萃,寂若无人。叩门久之,有女子自门隙窥之,问曰:‘谁耶?’以姓字对,曰:‘寻春独行,酒渴求饮。’女子以杯水至,开门,设床命坐,独倚小桃斜柯伫立,而意属殊厚,妖姿媚态,绰有余妍。崔以言挑之,不对,目注者久之。崔辞去,送至门,如不胜情而入,崔亦睠盼而归。嗣后绝不复至。及来岁清明日,忽思之,情不可抑,径往寻之,门墙如故,而已锁扃之,因题诗于左扉曰……”
    这个故事讲的是诗人崔护有一年去京城赴考,没有考上。正是清明时节,他独自到城南游览,不知不觉走到一家农户门前,花木繁盛,静悄悄地好象没有人居住,往里窥探,只见院内花木葱茏,彩蝶飞舞,几株桃花正逢盛开时节,压枝的花瓣犹如天上粉红的云霞,灿烂、娇艳。崔护轻轻扣动门环,许久,才有一个女子从门缝里向外窥探,问:“外面是谁啊?” 那声音轻柔婉转,犹如黄莺出谷。崔护回答:“小生崔护,一个人寻春来到这里,酒喝多了,很渴,想讨点水喝。”那姑娘给他拿了杯水,开了门,拿了东西让崔护坐下喝水。崔护连饮了几口后顿觉神清气爽了许多,这才仔细打量起这位姑娘来,只见她容颜妩媚,身段娉婷,这时正斜倚着桃树,粉红色的桃花映衬着姑娘如玉的容颜,更显得她人比花娇,光彩照人。崔护出言挑逗,她笑而不答,只是一直拿眼睛瞟着书生……崔护喝完水告辞,那姑娘送他到门口,脉脉含情依依不舍地回转门内,崔护也恋恋不舍地顾盼着,顾盼着,频频回首,总看见姑娘还在目送自己……转眼到了第二年清明,又是春色烂漫,百花争艳。崔护忽然想到了去年清明时节和那位女子相遇的情景的事情,抑制不住思念和激动,于是又一次出城踏青寻春,到那老地方寻访去年那姑娘。崔护脚步匆匆,不一会儿就来到去年那个农家院落。只见院墙依旧,只是门上加了一把铜锁,想必是人去院空。崔护透过门缝往里看去,院中依然是花木扶疏、桃花掩映,却不见了佳人芳踪。崔护想起去年这时节与那位女子在桃树下含情而笑、相对无语的情景,今日桃花灿烂依旧,却不知那位美丽多情的女子去了哪里。想到这些,崔护心头涌起难言的惆怅和失落,提笔在左边门上题诗一首,遂成千古绝唱。
    这可真是个动人的故事,千载之下,我们读了心头也不禁浮起一丝惆怅。据说这个故事还有下文,想必大家也能猜到,那就是崔护后来找到了姑娘,有情人终成眷属:“后数日,偶至都城南,复往寻之,闻其中有哭声,扣门问之,有老父出,曰:‘君非崔护耶?’曰:‘是也。’有哭曰:‘君杀吾女。’护惊起,莫知所答。老父曰:‘吾女笄年知书,未适人。自去年以来,常恍惚若有所失。比日与之出,及归,见左扉有字,读之。入门而病,遂绝食数日而死。吾老矣。此女之所以不嫁者,将求君子以托吾身,今不幸而殒,得非君杀之耶?’又特大哭。崔亦感恸,请入哭之,尚俨然在床,崔举其首,枕其股,哭而祝曰:‘某在斯,某在斯。’须臾开目,来日复活矣。遂以女归之。”——几天后,崔护又到城南去寻访,听到小院里有哭声,就敲门询问。有个老爷子出来问:“你是崔护吗?”崔护答:“是啊。”老爷子哭着说:“你杀了我的女儿了。”崔护大惊,忙问怎么了。老爷子说:“我的女儿刚刚十五岁,知书达理的,还没许配人家呢。去年以来她常常恍恍惚惚的若有所失。前几天我带她出门了,回来看到左边大门上有字,她读了以后,进门就病倒了,绝食几天,死了。我老了,留着女儿是为了让她嫁个好人家,我老头子也好有个依靠。可她现在竟然死了,难道不是崔先生你杀了她吗?”说完,老爷子又大哭起来。崔护也很伤心感动,要求进去吊唁。崔护见姑娘躺在床上,捶胸顿足地,扑到她身上大哭:“我来了呀,我来了呀,我在这里呀,我在这里呀!”没想到,不一会儿,姑娘的眼睛睁了开来,复活了!!老爷子就将女儿嫁给了崔护。
    当然,这样的结局很可能只是出于后人美好的想象,并非事实。但女子为情而死,又为情而复活,情节非常感人,元代的杂剧家白朴、尚仲贤均据此写了杂剧《崔护渴浆》,明人孟称舜将它改编为杂剧《人面桃花》,今人欧阳予倩又将之改编为京剧《人面桃花》,这个故事一直在舞台上活跃着。现在观众非常熟悉的《牡丹亭》的故事,女主人公杜丽娘也是为情而死又为情而复生,说不定,作者汤翁显祖就是受了人面桃花故事的启发呢。
    每每读这首诗,映入眼帘的就是那艳得难舍难收的桃花,和那艳若桃李的女子,我总在想,诗里的桃花若是换成其他任何一种花,不知还会不会有这种“艳与寂”这般对比鲜明又如影随形的效果?!“桃之夭夭,灼灼其华”、“艳若桃李”、“桃李芬芳”乃至“桃花运”、“桃花劫”,桃花总是与美貌女子和香艳情节联系在一起的,比如历史上著名的被称为桃花夫人的息夫人,是春秋时期息国国君的妻子,生得非常美貌。息国是个小国,在今河南省息县。据《左传》记载,因蔡哀侯向楚王称赞了息夫人的美貌,楚王便出兵伐息。灭息后,息夫人被掳入楚宫,但始终不肯开口说话,故事演得有些凄凉。而在陶渊明的《桃花源记》、王维的《桃源行》中,桃花也是娇艳和美好的象征。在很多诗词中,桃花扮演的角色依然是和娇艳如影随形,比如我们都再熟悉不过的白居易的那首《大林寺桃花》:“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长恨春归无觅处,不知转入此中来。”四月天,诗人正因对芳菲落尽春已逝而感到怅恨,却在登山后看到山寺中盛开的娇艳的桃花,于是惊喜不已——原来春天并未走远,春天到这里来了!
    还有杜甫的《漫兴》(其五):肠断春江欲尽头,杖藜徐步立芳洲。颠狂柳絮随风舞,轻薄桃花逐水流。
都说春江景物美不胜收,而暮春将尽,怎么会不让人伤感呢?拄着拐杖在江边漫步,站在芳洲上了望四周。只见柳絮在春风的吹拂下如颠似狂,肆无忌惮地飘舞着,还有那轻薄不自重的桃花,追逐着春江的流水欢快地向远方飘去。这首诗寄托了诗人对当时社会现实的深刻不满及自己政治抱负不能实现的苦闷。在这里桃花却成了诗人憎恶的对象,美丽有罪,似乎就是因了艳丽才这么“轻薄逐水流”的!
    一切还是因为艳!回到崔护的那首《题都城南庄》,诗人写桃花的艳是为了烘托女子的艳,女子的艳是为了反衬“花在人不见”的寂寥和落寞。说到底,这首诗有情节,不乏传奇色彩,但诗人写这首诗不是为了讲故事,而是为了抒发内心情感,而且这种情感是很多人都会有的体验:在偶然、不经意的情况下遇到某种美好事物,而当自己有意去追求时,却再也不可复得,空留遗憾和怅惘。就像作家林清玄写过的一句话:“有些时候,你错过了一小时,就错过一生了。”  
    描写这种今昔映照、空留怅惘之情的诗词还有许多,有不少非常经典,流传至今、广为传唱,比如刘禹锡的《杨柳枝词》:春江一曲柳千条,二十年前旧板桥。 曾与美人桥上别,恨无消息到今朝。
    二十年前在那石板桥上,春江潮水,波光潋滟,柳枝新芽,随风摇曳,诗人与一位美丽佳人在这桥上依依惜别,到如今却再也没有了她的消息。
    还有赵嘏的《江楼感旧》: 独上江楼思渺然,月光如水水如天。 同来玩月人何处,风景依稀似去年。
    诗人惆怅地写道,我独自登上那江边高楼,思绪渺然,月光明净如水,江水宽阔如天。去年我与佳人一同游玩赏月,今年风景依旧,佳人却不见了踪影。
    这其中,最著名的应该数欧阳修的那首《生查子•元夕》了(也有人说这首词是南宋女词人朱淑真所作),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的韵味让后世许许多多的读者为之迷醉:去年元夜时,花市灯如昼。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今年元夜时,月与灯依旧。不见去年人,泪湿春衫袖。
    词的上片写去年的元夜情景。头两句写元宵之夜的繁华热闹,后两句情景交融,写出了恋人在月光柳影下两情依依、情话绵绵的景象,创造出朦胧清幽,婉约柔美的意境。
    下片写今年的元夜相思之苦。“月与灯依旧”与“不见去年人”相对照,引出“泪满春衫袖”这一旧情难续的哀伤怅惘,表达出词人对昔日恋人的一往情深。这首词既写出了伊人的美丽和昔日相恋的温馨甜蜜,又写出了今日伊人不见的怅惘和忧伤。
    不单是诗词,小说、电影里也有太多这样的情节——有部印度电影叫《阿育王》,影片中史诗般波澜壮阔的场面很是震撼,而其中穿插的阿育王与邻国卡林加的公主卡瓦奇的缠绵悱恻的爱情在印度歌舞的烘托下华丽而凄美,而命运的捉弄让却两人一次次擦肩而过,令人惋惜而痛心。阿育王 Asoka,印度孔雀王朝的君主(公元前273—前236年在位),其知名度在印度帝王中是无与伦比的,他对印度历史的影响同样也可居印度帝王之首。作为古印度历史上最强大的孔雀王朝的王子之一,年轻的阿育王因其不同凡响的才能而受到一帮同父异母兄弟的嫉恨,都欲除之而后快。在母亲的苦苦劝说下,阿育王离开险恶的皇宫开始了苦行僧式的云游生涯。路途中,阿育王遇到了自己的梦中情人,那位同样因宫廷政变而流离失所的邻国公主卡瓦奇。于是,自称帕万的阿育王当仁不让地成了卡瓦奇的护花使者,在历经无数的艰难险阻后,阿育王和卡瓦奇之间的爱情终于绽放出了美丽的花朵。然而天意弄人,就在两人即将缘定终身的时候,母亲病重的消息不得不使阿育王离开卡瓦奇踏上归国的路途。当阿育王满怀喜悦地回来与爱人重会时,得到的却是她早已惨死在兵乱之中的噩耗,残酷的打击使得阿育王心灰意冷,不久,来自宫廷的暗害又使他身负重伤。在疗伤的过程中,阿育王遇到了感情上的第二次巨大冲击——美丽善良的姑娘德维为了保护阿育王,在自己新婚时失手杀死了刺客,沾满鲜血的双手使她成为人见人恶的不祥之物,阿育王为了报答姑娘的救命之恩,决定娶她为妻。此时他哪里知道,侥幸逃生的卡瓦奇公主还在人海中苦苦寻找那位名叫帕万的年轻武士——她铭心刻骨的爱人。
    不久后,王妃怀孕的消息让意志消沉的阿育王重新看到了希望,同时也让那些无时无刻不在暗算他的政敌们惶惶不安,他们罪恶的双手再度伸向了王妃肚腹中的小生命,这一次,阴谋没有得逞,但是阿育王一生中所钟爱的另一位女性,他的母亲却因此倒在了血泊之中。愤怒与仇恨改变了阿育王,为了复仇,他亲手杀死了自己的兄弟,登上皇位。为了发泄怒火,阿育王率领大军南征北讨,军队所到之处生灵涂炭,他用沾满鲜血的双手建立了供历史见证的丰功伟业,同时也使自己成为了一个不折不扣的暴君,众叛亲离。更为可悲的是,在阿育王发动的对卡林加的战争中,昔日刻骨铭心的恋人竟然与他在战场上兵戎相见,卡瓦奇撕心裂肺地喊着“帕万”,但杀人成魔的阿育王却根本听不到爱人的呼唤。战争胜利了,阿育王意外看到了卡瓦奇的马匹,他牵着马匹在战场上寻找卡瓦奇,找到的却是她沾满鲜血、香消玉殒的尸体——仗,打胜了,这胜利让阿育王得到了一切,也失去了一切。看着尸骨遍野、血流成河的大地,阿育王心灵被强烈地震撼了,他决定从此放下屠刀,皈依佛门。从此,他怀着一颗仁爱、慈悲的心,大力倡导弘扬佛教,终于使发源于印度的佛教成为世界性的宗教。
    作为普通的观众,我们并不需要去追究这部影片所讲述的故事的历史真实性,就像我们无须深究崔护故事的真实性一样——无论崔护和阿育王的爱情故事有多少真实的成分,我们可以肯定的是,它们所表达的情感是真的、纯的、实实在在的,是对擦肩而过的美好情感的惋惜和对逝去的爱的追忆。我们都知道,时光无法倒流,错过就不能重来,但没关系,我们会永远拥有鲜活如昨的记忆,还有,还有,“桃花依旧笑春风”……
雷塘的思考
■ 周 游
    周游,本名仁忠。1965年7月生于江苏高邮。已经出版历史文化散文作品集《回眸》《孔子的绯闻——中国历史名人再解读》《佛教圣地游》《扬州记忆》。
    又一次步入雷塘,又一次走近隋炀帝陵。究竟已经多少次来这里,我记不清了,只是觉得近二十年这里的环境维修得比过去越来越好了。毋庸讳言,今人维修雷塘的环境是从保护古迹、发展旅游的角度出发,几乎没有纪念和景仰的意思。到此一游的旅客,大都出于好奇,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雷塘,俗称皇墓墩。隋大业十四年(六一八年),皇帝杨广在扬州被宇文化及等叛臣逼死,先葬在吴公台下,至唐贞观五年(六三一年)被移墓至雷塘。传说,当初移葬杨广采用了帝王安葬仪式,但是下葬的时候,天色陡然变化,电闪雷鸣,棺柩被击,尸体也被掀出棺外,墓地击成水塘。连葬三次,连击三次,最后改用平民葬仪草草殓埋,还建了一座铁佛寺,借铁佛来镇压,方才安然无事。因为水塘是由雷击而成,故名雷塘;又因连击三次,所以有上雷塘、下雷塘和小新塘的名称。上述传说荒诞不经,当然与历史上有关雷陂的记载不符,没有什么价值可言。昔日雷塘附近确实曾有一座铁佛寺,但据《扬州府志》记载,这座寺建于唐昭宗光化年间;铁佛的铸造,则在宋太祖建隆年间,其时距杨广移葬已有三百多年。明朝以后,杨广陵墓渐被世人遗忘。直到清嘉庆十二年(一八〇七年),著名扬州学者阮元发现杨广陵墓,便向当地农民买泥土八千石,加在墓上,又栽松树一百五十株,并立陵碑。今存青石墓碑仍为阮元修陵所立,碑心刻有“隋炀帝陵”四个大字,右侧为“大清嘉庆十二年在籍前浙江巡抚阮元建石”,左侧为“扬州知府伊秉绶题”。陵园占地三万平方米,墓冢坐北朝南,黄土封顶。除石坊、陵门外,园内均为历史遗留文物。面对隋炀帝陵,我记起唐代诗人罗隐《炀帝陵》诗:
入郭登桥出郭船,红楼日日柳年年。
君王忍把平陈业,只博雷塘数亩田。
扬州是杨广的葬身之地,也是杨广的龙兴之地。杨广初莅扬州,是开皇八年(五八八年)十月,隋文帝杨坚命晋王杨广、秦王杨俊和清河公杨素为行军元帅,统帅九十总管,分东、西两路,西路新义公韩擒虎出庐江,据金陵上游;东路贺若弼出吴州(今江苏扬州)渡江据京口(江苏镇江)。两路合兵力五十一万八千人,皆受晋王杨广节度,大举伐陈。杨广由六合渡江迫近金陵。开皇九年正月,攻下陈都,陈后主叔宝被俘,陈朝灭亡,晋王杨广北返。二百七十多年的南北分裂局面,至此又获得统一。
    开皇十年(五九〇年),陈朝灭亡后的江南各地,如婺州(今浙江金华)的汪文进、越州(今浙江绍兴)的高智慧、苏州的沈玄侩等,皆举兵反隋,自称天子,署置百官。其他地区也有多人自称大都督,攻陷州县,大者有众数万,小者数千,陈朝所属地区大抵皆反,他们大都是地方豪强武装。隋文帝杨坚调杨素统兵平服江南各地叛乱,另调并州(今山西太原)总管晋王杨广为扬州总管,镇守江都。与平叛统帅杨素血腥镇压不同,杨广更注重招抚。与前年灭陈之役所采取的不战而屈人之兵的方法相同,剿抚并重,攻心为上,其功劳实不在杨素之下。
    除因国家有大典、大事朝京师外,杨广几乎长驻江都(今江苏扬州),直到开皇二十年(六〇〇年)立为皇太子后才离开,将近十年之久。杨广广泛收纳江南人士,大大缓和了南方的敌对情绪。他还是江南宗教的保护者,他与天台宗创始人智顗的交往,表现出极高的文化素养与政治手腕。正因为如此,杨广在兄弟中间声誉与日俱增,父皇母后对他特别钟爱。可以说,他的政治基业是在扬州创下的。
    仁寿四年(六〇四年)七月,杨坚驾崩,杨广继位,次年改年号为大业。他一上台就下令分三期修建水利工程——
    第一期工程,始于大业元年(六〇五年),是开凿通济渠。通济渠以洛阳为起点,引谷水和洛水人黄河,在荥阳和开封之间改造汴渠,然后在开封东向挖一条新渠,与汴渠分道,在盱眙(今属江苏)直人淮河。经淮河,在山阳(今江苏淮安),通济渠与春秋吴王夫差所的邗沟相连。邗沟因年久多有淤塞,而加以疏浚。通济渠连通邗沟,直达江都,形成了大运河的南段,全长一千一百公里。
    第二期工程,始于大业四年(六〇八年),是开凿永济渠。永济渠也是以洛阳为起点,在疏浚三国魏所筑的旧渠的基础上,加上利用部分天然河道,南引沁水入黄河,北向直贯涿郡 (今北京),全长一千公里。
第三期工程,始于大业六年(六一〇年),是开凿江南河。江南河以京口(今江苏镇江)为起点,引长江水经太湖流域,直至余杭(今浙江杭州),入钱塘江,全长四百多公里。
    通济渠、永济渠、江南河,构成了大运河,全长二千五百公里。大运河的三大段,各有其开凿的具体目的——
    通济渠加邗沟,能将洛阳与扬州联为一气,便于杨广下扬州。扬州是当年天下最繁华的所在,是杨广魂牵梦萦的地方。所以,这一段造得特别豪华,特别壮观。据《大业杂记》记载:“水面阔四十步,通龙舟。两岸为大道,种榆柳,自东都至江都,二千余里,树荫相交。每两驿置一宫,为停顿之所,自京师之江都,离宫四十余所。”除了杨广的个人向往之外,还有在政治上控制南方、在经济上依靠南方的政府行为。
    永济渠,是为了征高丽。据《隋书·阎毗传》记载:“将兴辽东之役,自洛口开渠达于涿郡,以通漕运。”
江南河,应当说是通济渠的延长,其流经的太湖流域,以及末端的杭嘉湖平原,乃是天下最富庶的地方。由此可以更深入地通进富庶的江南,使江南的财富和粮食源源不断地运向洛阳。当然,大运河也促进了南方的经济发展,特别是使长江中下游得到了空前的发展,其包括商业的开发、手工业的开发和城市的开发。
    对大运河的评价,历来众说纷纭,莫衷一是,然往往贬者过于贬,褒者过于褒,较为客观且能调和的说法,当推唐代的皮日休和明代的于慎行。
前者《汴河怀古》(其二)诗云:
尽道隋亡为此河,至今千里赖通波。
若无水殿龙舟事,共论禹功不较多。
后者在《谷山笔尘》中说:杨广“为后世开万世之利,可谓不仁而有功矣”。
    应该说,大运河对于中国来说远比长城重要。大运河连接黄河流域长江流域,连接了两个文明,使黄河流域长江流域逐渐成为一体。不管杨广开凿大运河的初衷是不是为了他自己,但是除了导致人民受苦受难以外,这件事还是功大于过的,它是中国古代最伟大的水利工程,也是世界上最长的运河,充分体现了古代劳动人民的智慧与勤劳。在此之前,历朝历代已经做了足够的铺垫:春秋战国时期开挖的邗沟和鸿沟就不去说了;汉代开挖的蒗荡渠和汴渠也不去说了;即使在魏晋南北朝那样大分裂时期,各方诸侯在忙于整武修文的同时也从来不曾停止过地方运河网络的建设。它们似乎都在等待,等待一个大一统的强大王朝,等待一个富于眼界和气魄的强有力的帝王把它们沟通起来,成为纵贯南北各大水系的大动脉。北魏孝文帝元宏在历史上可谓一个很有作为的帝王,当年他从平城(今山西大同)迁都洛阳后就曾雄心勃勃地表示:“朕以恒代无运漕之路,故京邑民贫。今移都伊洛,欲通运四方。”(《魏书·成淹传》)可以说,“移都伊洛”和“通运四方”的战略构想早在杨广一百多年前即已产生,只不过元宏当时还不具备开凿大运河的条件,特别是南北统一这一大前提,便只能把这盖世功业让给杨广了。可以说,如果杨广不开凿大运河,迟早也会有人去干的。
    杨广在位也就是十四年的时间,开凿大运河前后用了六年的时间,其他方面不谈,单就大运河这一项工程,我们应该从事实出发,充分肯定杨广的历史功绩。如果我们大胆地设想一下,没有大运河,或许唐太宗李世民也会去开凿的。所以,贞观之治的功绩里面,是不是有一点大运河的因素呢?
    诚然,杨广虽曾不惜糜费,造作龙舟,编制羽仪,制作礼乐,南国采风,抚慰南人,其实质是以文化联络来巩固政治统一,具有重大深远的历史意义。他第二次巡行江都时,将江都的行政地位提高一级。大业六年(六一〇年)六月,“制江都太守秩同京尹”(《隋书·帝纪第三》)。这使江都具有陪都的地位,成为隋在南方统治的政治中心。应该说,没有杨广,就没有大运河,而没有大运河,就没有扬州垂诸史册的光荣与梦想,扬州梦更是无从做起。杨广之于扬州,可谓哥伦布之于美洲。杨广成就了扬州,缔造了一个辉炳历史天空的城市传奇。
    简而言之,大业元年(六〇五年)八月,杨广第一次南巡来扬州住了半年多,主要是为了安抚江南搞“统战”的,顺便也炫耀一下大隋功业。大业六年(六一〇年)三月,杨广第二次南巡来住了一年多,主要是为了让外国使臣看看锦绣江南,抚慰南方少数民族,同时准备讨伐不老实的高句丽。大业十二年(六一六年)七月,杨广第三次下扬州是来逃命的,也是送命的。大业十四年(六一八年),杨广在江都被宇文化及等叛臣杀害。
    王朝代谢,人世沧桑,这些都是过眼烟云,只有大运河是不可磨灭的。就像《尼罗河》的作者埃米尔·路德维希说尼罗河那样:“朝代来了,使用了它,又过去了。但是河,那土地之父却留了下来。”大运河留给世人只是一段人文的沉积、一种文化的遗存,或是一种情感的归宿,但已成为历史了。大运河已成了中华大地上永远的风景,也成了历代文人墨客笔下永远的意象。当我们在歌颂创造这一伟大奇迹的古代劳动人民时,当然也不能抹煞当时以极大魄力发动这一伟大工程的具有高瞻远瞩战略眼光的决策人杨广的功劳。
    杨广,我不赞同唐高祖李渊给你盖棺定谥为“炀”。按照《谥法》,“炀”是个很坏很臭的谥号,本来是你最早发现,加之于亡国昏君陈后主陈叔宝的。我们知道,“好内远礼,去礼远众”是昏,“逆天虐民”是暴。所谓“好内”,即好色,显然是荒淫之主,加给陈叔宝那样贪图女色,惟知嬉戏,毫无建树的亡国之君,可谓恰如其分。但唐高祖李渊却不问青红皂白,鹦鹉学舌,借过来反扣到你头上,有失偏颇。所以,我只好直呼你的名讳了!杨广,你是何等热爱扬州,难道真是“人生只合扬州死”(张祜《纵游淮南》),广陵注定要成为你杨广之陵?杨广,你成就了扬州,扬州也成就了你,最终还收容了你,你就枕河而眠吧!
一座山的历史厚度
■  路 军
     路军,笔名飘飞,中国散文家协会会员,河北省作家协会会员,河北民俗文化协会会员,河北省散文学会会员。平泉县作家协会副主席。作品在《中国文化报》《散文选刊》《延河》《北方作家》《岁月》《当代人》《当代小说》《辽河》《青年文摘》《格言》《文苑》《做人与处世》等报刊发表。 2012--2017年度《格言》杂志社签约作者。
    一座山是有历史厚度的,辽河源头的马盂山(光秃山)也如此。
    当我的目光伸向遥远的冀北,我相信那绵延不绝的山山岭岭间蔓延着历史的符号,草丛中的碎石,树林间额落叶,山涧流淌的小溪水,那一束束淡雅芬芳的山花,天空中舒展自如的白云,盘旋灵动的鸟雀,一切的一切都藏着历史的因子,就像一滴水汇成大河,草木葳蕤的马盂山堆积了太多的历史厚度。
    我曾经一次次试图寻找关于马盂山的最早的历史记载,但就像晨曦在浓雾中包裹,很难清晰地看到遥远的地方屹立千年的影像。我从散散乱乱的历史碎片中一遍遍的解读,一次次的审视,一次次的遥想,也一次次的兴奋不已。
     人类与山的关系就像鸟雀与树林的关系。当纷扰少而又少时,鸟雀在山林中的生活不乏安静和平和。古老的《禹贡》将我国分为“冀、兖、青、徐、扬、荆、豫、梁、雍”九州。在一张清晰的禹贡九州图上,没有马盂山的影子,它隐没在冀州的边缘。夏时代,当大禹在中原治水劳累奔波时,马盂山似乎陷入了一时的沉寂。如果以此认为马盂山那时候处于蒙昧时代,远离中原的黄河文明之外似乎也不算错。毕竟,那繁茂遮天的树林中只有云雀的和鸣和流水的淙淙,虎啸狮吼撕裂厚厚的云层,颤抖的山岭涂抹一层层的斑斓油彩。在幽深的森林中似乎没有人听见先民的脚步声。这是很多人,包括我在内的一种浅性的认知。
    可是,历史老人常常会在不经意间颠覆你的无知和固执。
    历史常常会凌空一剑,在一个阳光温暖的早晨划破天宇,瞬间的光辉耀眼夺目,令人惊奇。
    当时空抵达1921年,一个叫鸟居龙藏的日本考古学家来到了老哈河等流域,他的眼神在历史的隧道中穿行,像泥土层中一条寻找光亮的踽踽独行的蚯蚓。但他的双眼落在萋萋荒草中的一枚枚形状各异的古老陶片,那一瞬间,好像暗夜行走疲惫的信徒忽然发现远方的一盏灯火,他慌忙从地上捡拾起一枚枚古老陶器碎片,细细打量,凝神思考,混乱的思绪好像蜘蛛网一般的缠绕心头,他慢慢梳理,冷静的钩沉,从此,冰山一角被掀开了,马盂山从遥远的历史深处渐渐地走出,凭借它身上延伸的血脉----老哈河,与辉煌的红山文化紧紧相牵。从厚厚的地层中挖掘出土的美轮美奂的玉器,装饰各种花纹如涡纹、鳞形纹的彩陶,斑驳的坩埚冶铜残片,红山文化将中华文明向前推进到了一千多年。足以与黄河文明相媲美甚至更为骄傲与自信。
    在一张红山文化的标识图上,那一面面象征红山文化遗存的三角形状的旗帜在老哈河等流域散乱摆开,离马盂山多么的切近,像匍匐的圣徒面向马盂山的巍巍山岭。我在《平泉文化概览》中见到了这样的字句:“在平泉等地发现了多处红山文化文物。”大禹及他以后的子孙谁能想到,当他们在黄河流域专注于治理洪水,浇筑九鼎,耕种米粟,冶炼陶瓷,纺织酿造等等文明活动,洒下滴滴智慧汗水的时刻,比他们早一千余年的北国漫漫山野之中,曾经有过一群先民在埋头烧陶,一遍遍仔仔细细打磨龙形的玉器,青铜炉火映红了黑漆漆的夜空,那是一束灼灼闪耀的文明之火。那一刻,遥远的马盂山并不平静,丁丁的伐木声随风沉落,一截截圆木在滚动的老哈河上漂浮,文明之火闪耀了两千年之久。马盂山的面庞一定是激动的,自豪的。那炫耀的表情是对文明的渴望和憧憬。
    这样看来,至少远在五六千年前,马盂山就属于东至西辽河流域,西至、南至燕山流域的红山文化的广大区域,就已经洒落着农耕文明的种子,虽然远离中心,细细零零,文明的辐射力量有限,但就像一枚石子投入绿湖,那圈圈的的水波一定会从落点像四处荡漾,即使如何的微小,也会波及岸边,给予那些渴望生长的小草、绿树以不尽的营养。
    自然永远令人敬畏和膜拜,红山文化浸润在温暖的太阳下,充沛的降水中,在北方丘陵和山地中繁荣,马盂山古树参天,虎豹出没,先民的青铜箭镞寒光在树影间时隐时现,山麓中的片片谷地剜出了一个个圆坑,一粒粒种子落下,发芽滋长,在夏日的火热胸膛拔节,婷婷身影下的先民期望落叶铺地的声音。
    渔猎和农耕错杂的生活足迹在历史的星空中回响,那微弱的声音一层层的叠加,与飘转的树叶声沉落,沉入地层-----文化累计的地层。
    在公元3500年前左右,马盂山进入了一个历史拐点。老哈河等流域发达的古文化催生着人口的数量,也过度地攫取着自然的恩惠,自然就像一位魔幻大师,她不经意间的举手投足似乎在向人类表明一种意志:任何一种文化如果以牺牲自然生态为代价,总会受到惩罚。
    马盂山高耸的双肩似乎已经感受到来自宇宙高空的阵阵寒流。遮天蔽日的古柏慢慢萎缩,星罗棋布的湖泊慢慢消逝,终于在一个春天迟迟来到的时候,马盂山长出了大片的草场,曾经在向阳的山坡洒落的点点滴滴的农耕文化幼苗还没有挽起手来,就在一阵阵马马踏銮铃声中倒下、沉寂,枯死。
    此后,山戎、奚族等游牧民族成为这一片区域的主宰。狩猎的青铜箭矢在马盂山蓊蓊郁郁的林间像影子一样穿梭,白桦树皮上刻画着麋鹿、野猪、野兔、狐狸等符号。伤心的泪水,愉悦的汗珠、不解的眼神,期望的心情一同延伸在歪歪斜斜的影线条中。
    游牧民族血液中天生生长着勇武和杀戮的因子。他们不缺勇武和蛮力,不缺速度和激情,但如果猎杀的禽兽,放牧的牛羊难以填饱膨胀的胃口时,那血红的眼睛就会向南方平畴原野盯去。
    当我翻看这一页页历史时,我的眼前浮现最多的就是战乱,征伐,杀戮,野蛮,争夺等等词语,历史记载,山戎和随后兴起的奚族等民族,渐渐成为马盂山的主宰,民族碰撞的火花在历史的夜空中闪闪烁烁。
    此时的山戎处于青铜时代,“以射禽兽猎物为食,其猎皮为衣,人习战以侵伐”。他们常常南侵,掠夺财富,疾驰如飞的战马摧折了绿色田野上的谷粟,如雨般的青铜箭矢射穿了村落的屋脊。于是,春秋五霸之一的齐桓公在燕国的一再请求下,决定要给山戎一点颜色看看了。齐燕联军的锋利铁戟刺向北国的天空,在与手握青铜的山戎步骑征伐中占得先机。山戎被逼无奈,只得施展雕虫小技---诱敌深入。不可一世的齐桓公亲率虎狼之师从平野踏向山谷,剽悍的骑兵席卷满天烟尘,与马盂山擦肩而过,北去大漠,马盂山瞪大了双眼,困惑,不解,痛心,失望,心弦如老哈河水在狂风中不停地颤抖。当齐桓公深陷包围,一匹老马以无声的语言和脚步挽救了齐桓公的命运,此后,“老马识途”的故事在此地广为流传,这一次败绩也是一个新的开始,山戎在这一片区域开始走向穷途末路。
    这一次山戎的诱敌不仅仅是灾难性的,此后,燕齐一次次的北上讨伐,鼙鼓声声惊天地,青铜与铁器激烈碰撞,滚滚狼烟弥漫马盂山的上空,不经意间也一路路洒下了中原文明的零散种子,青铜时代落幕了,铁器时代来到了北国,来到了马盂山区域。
    就像一个襁褓中出生的婴孩,他的视线所及不过穿不过山岭,等到他慢慢地长大,有了力气,就可以舞动身姿,在北国的天空下垒砌出一座座火光映月的铁炉,那璀璨的流动铁水映红了一个个强壮汉子的粗犷脸庞,骄傲的深情闪耀在马盂山的山山岭岭之间。
    我想,擅长伐木制车的山戎民族臣服于燕齐时,那圆圆的木轮上慢慢开始了铁皮的包裹,碾压出文明的厚度与长度,群山环抱的山岭间上开垦出大如平畴,小如弯月的田地,锋利的铁犁划破黑色的泥土脊背,如一道道骄傲的诗行,一颗颗黍粟如跳动的音符滚落,在春风的柔软摩挲中发芽滋长,成熟的黍粟在向脚下这片肥沃的土地顶礼膜拜,谦恭的身影在文明的曙光中格外清晰。
    马盂山幽幽深深的森林和滚滚炉火冷却的铁水融合在一起,文明的融合就像南来北往的劲风,在季节的变化中结出智慧的果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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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4-23 06:02:38 | 只看该作者
西湖梦
■ 余秋雨
    余秋雨,1946年生,浙江余姚人。上海戏剧学院毕业后留校任教至今。在海内外出版过史论专著多部。曾任上海戏剧学院院长,辞职后潜心写作。著有散文集《文化苦旅》《山居笔记》《千年一叹》《行者无疆》。
    西湖的文章实在做得太多了,做的人中又多历代高手,再做下去连自己也觉得愚蠢。但是,虽经多次违避,最后笔头一抖,还是写下了这个俗不可耐的题目。也许是这汪湖水沉浸着某种归结性的意义,我避不开它。
    初识西湖,在一把劣质的摺扇上。那是一位到过杭州的长辈带到乡间来的。折扇上印着一幅西湖游览图,与现今常见的游览图不同,那上面清楚地画着各种景致,就像一个立体模型。图中一一标明各种景致的幽雅名称,凌驾画幅的总标题是“人间天堂”。乡间儿童很少有图画可看,于是日日逼视,竟烂熟于心。年长之后真到了西湖,如游故地,熟门熟路地踏访着一个陈旧的梦境。
    明代正德年间一位日本使臣游西湖后写过这样一首诗:
    昔年曾见此湖图,不信人间有此湖。
    今日打从湖上过, 画工还欠费工夫。
    可见对许多游客来说,西湖即便是初游,也有旧梦重温的味道。这简直成了中国文化中的一个常用意象,摩挲中国文化一久,心头都会有这个湖。
    奇怪的是,这个湖游得再多,也不能在心中真切起来。过于玄艳的造化,会产生了一种疏离,无法与它进行家常性的交往。正如家常饮食不宜于排场,可让儿童偎依的奶妈不宜于盛妆,西湖排场太大,妆饰太精,难以叫人长久安驻。大凡风景绝佳处都不宜安家,人与美的关系,竟是如此之蹊跷。
    西湖给人以疏离感,还有别一原因。它成名过早,遗迹过密,名位过重,山水亭舍与历史的牵连过多,结果,成了一个象征性物象非常稠厚的所在。游览可以,贴近去却未免吃力。为了摆脱这种感受,有一年夏天,我跳到湖水中游泳,独个儿游了长长一程,算是与它有了触肤之亲。湖水并不凉快,湖底也不深,却软绒绒地不能蹬脚,提醒人们这里有千年的淤积。上岸后一想,我是从宋代的一处胜迹下水,游到一位清人的遗宅终止的,于是,刚刚弄过的水波就立即被历史所抽象,几乎有点不真实了。
    它贮积了太多的朝代,于是变得没有朝代。它汇聚了太多的方位,于是也就失去了方位。它走向抽象,走向虚幻,像一个收罗备至的博览会,盛大到了缥缈。
    西湖的盛大,归拢来说,在于它是极复杂的中国文化人格的集合体。
    一切宗教都要到这里来参加展览,再避世的,也不能忘情于这里的热闹;再苦寂的,也要分享这里的一角秀色。佛教胜迹最多,不必一一列述了,即便是超逸到家了的道家,也占据了一座葛岭,这是湖畔最先迎接黎明的地方,一早就呼唤着繁密的脚印。作为儒将楷模的岳飞,也跻身于湖滨安息,世代张扬着治国平天下的教义。宁静淡泊的国学大师也会与荒诞奇瑰的神话传说相邻而居,各自变成一种可供观瞻的景致。
    这就是真正中国化了的宗教。深奥的理义可以幻化成一种热闹的浏览方式,与感官玩乐溶成一体。这是真正的达观和“无执”,同时也是真正的浮滑和随意。极大的认真伴和着极大的不认真,最后都皈依于消耗性的感官天地。中国的原始宗教始终没有像西方那样上升为完整严密的人为宗教,而后来的人为宗教也急速地散落于自然界,与自然宗教遥相呼应。背着香袋来到西湖朝拜的善男信女,心中并无多少教义的踪影,眼角却时时关注着桃红柳绿、莼菜醋鱼。是山水走向了宗教?抑或是宗教走向了山水?反正,一切都归之于非常实际、又非常含糊的感官自然。
    西方宗教在教义上的完整性和普及性,引出了宗教改革者和反对者们在理性上的完整性的普及性;而中国宗教,不管从顺向还是逆向都激发不了这样的思维习惯。绿绿的西湖水,把来到岸边的各种思想都款款地摇碎,溶成一气,把各色信徒都陶冶成了游客。它波光一闪,嫣然一笑,科学理性精神很难在它身边保持坚挺。也许,我们这个民族,太多的是从西湖出发的游客,太少的是鲁迅笔下的那种过客。
    过客衣衫破碎,脚下淌血,如此急急地赶路,也在寻找一个生命的湖泊吧?但他如果真走到了西湖边上,定会被万千悠闲的游客看成是乞丐。也许正是如此,鲁迅劝阻郁达夫把家搬至杭州。
钱王登假仍如在,
伍相随波不可寻,
平楚日和憎健翮,
小山香满蔽高岑。
坟坛冷落将军岳,
梅鹤凄凉处士林,
何似举家游旷远,
风波浩荡足行吟。
    他对西湖的口头评语乃是:“至于西湖风景,虽然宜人,有吃的地方,也有玩的地方,如果流连记返,湖光山色,也会消磨人的志气的。如像袁子才,身上穿一件罗纱大褂,如苏小小认认乡亲,过着飘飘然的生活,也就无聊了。”(川岛:《忆鲁迅先生一九二八年杭州之游》)
    然而,多数中国文人的人格结构中,对个充满象征性和抽象度的西湖,总有很大的向心力。社会理性使命已悄悄抽绎,秀丽山水间散落着才子、隐士,埋藏着身前的孤傲和身后的空名。天大的才华和郁愤,取后都化作供后人游玩的景点。
    景点,景点,总是景点,再也读不到传世的檄文,只剩下廊柱上龙飞风舞的楹联。
    再也找不见慷慨的遗恨,只剩下几座既可凭吊也可休息的亭台。
    再也不去期待历史的震颤,只有凛然安坐着的万古湖山。
    修缮,修缮,再修缮,群塔入云,藤葛如髯,湖水上漂浮着千年藻苔。
    西湖胜迹中最能让中国文人扬眉吐气的,是白堤和苏堤。两位大诗人、大文豪,不是为了风雅,甚至不是为了文化上的目的,纯粹为了解除当地人民的疾苦,兴修水利,浚湖筑堤,终于在西湖中留下了两条长长的生命堤坝。
    清人查容咏苏堤诗云:“苏公当日曾筑此,不为游观为民耳。”恰恰是最懂游观的艺术家不愿意把自己的文化形象雕琢成游观物,于是,这样的堤岸便成了西湖间特别显得自然的景物。不知旁人如何,就我而论,游西湖最畅心意的,乃是在微雨的日子,独个儿漫步于苏堤。也没有什么名句逼我吟诵,也没有后人的感慨来强加于我,也没有一尊庄严的塑像压抑我的松快,它始终只是一条自然功能上的长堤,树木也生得平适,鸟鸣也听得自如。这一切都不是东坡学士特意安排的,只是他到这里做了太守,办了一件尽职的好事,就这样,才让我看到一个在美的领域真正卓越到了从容的苏东坡。
    但是,就白居易、苏东坡的整体情怀而言,这两道物化了的长堤还是太狭小的存在。他们有他们比较完整的天下意识、宇宙感悟,他们有比较硬朗的主体精神、理性思考,在文化品位上,他们是那个时代的峰巅和精英。他们本该在更大的意义上统领一代民族精神,但却仅仅因辞章而入选为一架僵硬机体中的零件,被随处装上拆下,东奔西颠,极偶然地调配到了这个湖边,搞了一下别人也能搞的水利。我们看到的,是中国历代文化良心所能作的社会实绩的极致。尽管美丽,也就是这么两条长堤而已。
    也许正是对这类结果的大彻大悟,西湖边又悠悠然站出一个林和靖。他似乎把什么都看透了,隐居孤山二十年,以梅为妻,以鹤为子,远避官场与市嚣。他的诗写得着实高明,以“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两句来咏梅,几乎成为千古绝唱。中国古代,隐士多的是,而林和靖凭着梅花、白鹤与诗句,把隐士真正做道地、做漂亮了。在后世文人眼中,白居易、苏东坡固然值得羡慕,却是难以追随的;能够偏偏到杭州西湖来做一太守,更是一种极偶然、极奇罕的机遇。然而,要追随林和靖却不难,不管有没有他的才分。梅妻鹤子有点烦难,其实也很宽松,林和靖本人也是有妻子和小孩的。那儿找不到几丛花树、几双飞禽呢?在现实社会碰了壁、受了阻,急流勇退,扮作半个林和靖是最容易不过的。
    这种自卫和自慰,是中国分子的机智,也是中国知识分子的狡黠。不能把志向实现于社会,便躲进一个自然小天地自娱自耗。他们消除了志向,渐渐又把这种消除当作了志向。安贫乐道的达观修养,成了中国文化人格结构中一个宽大的地窑,尽管有浓重的霉味,却是安全而宁静。于是,十年寒窗,博览文史,走到了民族文化的高坡前,与社会交手不了几个回合,便把一切沉埋进一座座孤山。
    结果,群体性的文化人格日趋黯淡。春去秋来,梅凋鹤老,文化成了一种无目的的浪费,封闭式的道德完善导向了总体上的不道德。文明的突进,也因此被取消,剩下一堆梅瓣、鹤羽,像画签一般,夹在民族精神的史册上。
    与这种黯淡相对照,野泼泼的,另一种人格结构也调皮地挤在西湖岸边凑热闹。
    首屈一指者,当然是名妓苏小小。
    不管愿意不愿意,这位妓女的资格,要比上述几位名人都老,在后人咏西湖的诗作中,总是有意无意地把苏东坡、岳飞放在这位姑娘后面:“苏小门前花满枝,苏公公堤上女当垆”“苏家弱柳犹含媚,岳墓乔松亦抱忠”……就是年代较早一点的白居易,也把自己写成是苏小小的钦仰者:“若解多情寻小小,绿杨深处是苏家”;“苏家小女旧知名,杨柳风前别有情”。
    如此看来,诗人袁子才镌一小章曰:“钱墉苏小是乡亲”,虽为鲁迅所不悦,却也颇可理解的了。
    历代吟咏和凭吊苏小小的,当然不乏轻薄文人,但内心厚实的饱学之士也多的是。在我们这样一个国度,一位妓女竞如此尊贵地长久安享景仰,原因是颇为深刻的。
    苏小小的形象本身就是一个梦。她很重感情,写下一首《同心歌》曰“妾乘油壁车,郎跨青骢马,何处结同心,西陵松柏下”,朴朴素素地道尽了青年恋人约会的无限风光。美丽的车,美丽的马,一起飞驶疾驰,完成了一组气韵夺人的情感造像。又传说她在风景胜处偶遇一位穷困书生,便慷慨解囊,赠银百两,助其上京。
    但是,情人未归,书生已去,世界没能给她以情感的报偿。她不愿做姬做妾,勉强去完成一个女人的低下使命,而是要把自己的美色呈之街市,蔑视着精丽的高墙。
    她不守贞节只守美,直让一个男性的世界围着她无常的喜怒而旋转。最后,重病即将夺走她的生命,她却恬然适然,觉得死于青春华年,倒可给世界留下一个最美的形象。她甚至认为,死神在她十九岁时来访,乃是上天对她的最好成全。
    难怪曹聚仁先生要把她说成是茶花女式的唯美主义者。依我看,她比蔡花女活得更为潇洒。在她面前,中国历史上其他有文学价值的名妓,都把自己搞得太逼仄了,为了个负心汉,或为了一个朝廷,颠簸得过于认真。只有她那种颇有哲理感的超逸,才成为中国文人心头一幅秘藏的圣符。
    由情至美,始终围绕着生命的主题。苏东坡把美衍化成了诗文和长堤,林和靖把美寄托于梅花与白鹤,则苏小小,则一直把美熨贴着自己的本体生命。她不作太多的物化转捩,只是凭借自身,发散出生命意识的微波。
    妓女生涯当然是不值得赞颂的,苏小小的意义在于,她构成了与正统人格结构的奇特对峙。再正经的鸿儒高士,在社会品格上可以无可指摘,却常常压抑着自己和别人的生命本体的自然流程。这种结构是那样的宏大和强悍,使生命意识的激流不能不在崇山峻岭的围困中变得恣肆和怪异。这里又一次出现了道德和不道德、人性和非人性,美和丑的悖论:社会污浊中也会隐伏着人性的大合理,而这种大合理的实现方式又常常怪异到正常的人们所难以容忍。反之,社会历史的大光亮,又常常以牺牲人本体的许多重要命题为代价。单向完满的理想状态,多是梦境。人类难以挣脱的一大悲哀,便在这里。
    西湖所接纳的另一具可爱的生命是白娘娘。虽然只是传说,在世俗知名度上却远超许多真人,在中国人的精神疆域中早就成了种更宏大的切实存在。人们慷慨地把湖水、断桥、雷峰塔奉献给她。在这一点上,西湖毫无亏损,反而因此而增添了特别明亮的光色。
    她是妖,又是仙,但成妖成仙都不心甘。她的理想最平凡也最灿烂:只愿做一个普普通通的人。这个基础命题的提出,在中国文化中具有极大的挑战性。
    中国传统思想历来有分割两界的习惯性功能。一个浑沌的人世间,利刃一划,或者成为圣、贤、忠、善、德、仁,或者成为奸、恶、邪、丑、逆、凶,前者举入天府,后者沦于地狱。有趣的是,这两者的转化又极为便利。白娘娘做妖做仙都非常容易,麻烦的是,她偏偏看到在天府与地狱之间,还有一快平实的大地,在妖魔和神仙之间,还有一种寻常的动物:人。她的全部炎难,便由此而生。
    普通的、自然的、只具备人的意义而不加外饰的人,算得了什么呢?厚厚一堆二十五史并没有为它留出多少笔墨。于是,法海逼白娘娘回归于妖,天庭劝白娘娘上升为仙,而她却拚着生命大声呼喊:人!人!人!
    她找上了许仙,许仙的木讷和萎顿无法与她的情感强度相对称,她深感失望。她陪伴着一个已经是人而不知人的尊贵的凡夫,不能不陷于寂寞。这种寂寞,是她的悲剧,更是她所向往的人世间的悲剧,可怜的白娘娘,在妖界仙界呼唤人而不能见容,在人间呼唤人也得不到回应,但是,她是决不会舍弃许仙的,是他,使她想做人的欲求变成了现实,她不愿去寻找一个超凡脱俗即已离异了普通状态的人。这是一种深刻的矛盾,她认了,甘愿为了他去万里迢迢盗仙草,甘愿为了他在水漫金山时殊死拚搏。一切都是为了卫护住她刚刚抓住一半的那个“人”字。
    在我看来,白娘娘最大的伤心处正在这里,而不是最后被镇于雷峰塔下。她无惧于死,更何惧于镇?她莫大的遗憾,是终于没能成为一个普通人。雷峰塔只是一个归结性的造型,成为一个民族精神界的怆然象征。
一九二四年九月,雷峰塔终于倒掉,一批“五四”文化闯将都不禁由衷欢呼,鲁迅更是对之一论再论。这或许能证明,白娘娘和雷峰塔的较量,关系着中国精神文化的决裂和更新?为此,即使明智如鲁迅,也愿意在一个传说故事的象征意义上深深沉浸。
    鲁迅的朋友中,有一个用脑袋撞击过雷峰塔的人,也是一位女性,吟罢“秋风秋雨愁煞人”,也在西湖边上安身。
    我欠西湖的一笔宿债,是至今未到雷峰塔废墟去看看。据说很不好看,这是意料中的,但总要去看一次。
张家界
■ 卞毓方
    张家界绝对有资格问鼎诺贝尔文学奖,假如有人把她的大美翻译成人类通用的语言。
    鬼斧神工,天机独运。别处的山,都是亲亲热热地手拉着手,臂挽着臂,惟有张家界,是彼此保持头角峥嵘的独立,谁也不待见谁。别处的峰,是再陡再险也能踩在脚下,惟有张家界,以她的危崖崩壁,拒绝从猿到人的一切趾印。每柱岩峰,都青筋裸露、血性十足地直插霄汉。而峰巅的每处缝隙,每尺瘠土,又必定有苍松,或翠柏,亭亭如盖地笑傲尘寰。银崖翠冠,站远了看,犹如放大的苏州盆景。曲壑蟠涧,更增添无限空蒙幽翠。风吹过,一啸百吟;云漫开,万千气韵。
    刚见面,张家界就责问我为何姗姗来迟。说来惭愧,二十六年前,我本来有机会一睹她的芳颜,只要往前再迈出半步。那是为了一项农村调查,我辗转来到了她附近的地面。虽说只是外围,已尽显其超尘拔俗的风姿。一眼望去,峰与峰,似乎都长有眉眼,云与云,仿佛都识得人情,就连坡地的一丛绿竹,罅缝的一蓬虎耳草,都别有其一种爽肌涤骨的清新和似曾照面的熟悉。是晚,我歇宿于山脚的苗寨。客栈贴近寨口,推窗即为左道,道边婆娑着白杨,杨树的背后喧哗着一条小溪,溪的对岸为骈立的峰峦。山高雾大,满世界一片漆黑。我不习惯这黑,翻来覆去睡不着,于是披衣出门,徘徊在小溪边,听上流的轰轰飞瀑。听得兴发,索性循水声寻去。拐过山嘴,飞瀑仍不见踪迹,却见若干男女围着篝火歌舞。火堆初燃之际,一半是火焰,一半是树枝。燃到中途,树枝通体赤红,状若火之骨。再后来,又变作熔化的珊瑚,令人想到火之精,火之灵。自始至终,场地上方火苗四蹿,火星噼噼啪啪地飞舞,好一派火树银花。猛抬头,瞥见夜空山影如魅,森森然似欲探手攫人,“啊——”,一声长惊,恍悟我们常说的“魅力”之“魅”,原来还有如此令人魂悸魄悚的背景。
    从此,我心里就有了一处灵性的山野。且摘一片枫叶为书签,拣一粒卵石作镇纸,留得这红尘之外的秋波,伴我闯荡茫茫前程。犹记前年拜会画家吴冠中,听他老先生叙述七十年代末去湖南大庸写生,如何无意中撞进张家界林场,又如何发现了漫山诡锦秘绣。欣羡之余,也聊存一丝自慰,因为,我毕竟早他四五年就遥感过张家界,窃得她漏泄的吉光片羽。
    是日,当我乘缆车登上黄狮寨的峰顶,沐着蒙蒙细雨,凝望位于远方山脊的一处村落,云拂翠涌,忽隐忽现,疑幻疑真,恍若蜃楼,想像它实为张家界内涵的一个短篇。不过,仅这一个短篇表现力就足够惊人,倘要勉强译成文学语言,怕不是浅薄如我者所能企及。天机贵在心照,审美总讲究保持一定的距离,你能拿酒瓶盛装月白,拿油彩捕捉风清?客观一经把握,势必失去部分本真。当然不是说就束手无为,今日既然有缘,咦,为什么不鼓勇试它一试。好,且再随我锁定右侧那一柱倒金字塔状的岩峰,它一反常规地拔地而起,旁若无人地翘首天外,乍读,犹如一篇激扬青云的散文,再读,又仿佛一集浩气淋漓的史诗,反复吟味,更不啻一部沧海桑田的造化史,——为这片历经情劫的奇山幻水立碑。
鸿雁的故乡
■ 水墨江天
    大草原,这里没有方向,只有天地。
    站在这片土地上,仿佛宇宙之间除了天和地,就只有了我和风。这是希拉穆仁,离开呼和浩特已有数小时了,此刻,嘴唇上有一丝失水,我已明显感觉到脸上的干燥,与江南的温润全然不同,纵然在最湿润的季节,这里依然如此干燥。已经深入到了草原的中心,开始还有些路,后来路基也不可辨,没有建筑,没有树木,没有山脉,四周是一样的平坦,分不淸东西南北,凭着直觉往前开,太阳就是指引方向的向导,直至车停在一个小山丘前。远远望去,山丘上飘着五色的经幡,那一定是敖包的所在。
    离开车的那一刹那,心情异样地欢快。已经是八月了,下过几场雨,浅草仍不能没及脚面,倒是点缀在绿色间那些不知名的小黄花,让这里充满了生命的喜悦。远处是数排蒙古包,就象白云一般,漂浮在绿色的海洋里。蒙古包的旁边,还有一眼小小的池塘,这便是我停留下来的原因。捧着池水洗把脸,又喝上一小口水,然后,躺在草地上,深深地吸上一大口空气,闭上眼,任凭风拂过我的面颊,似乎一切都可以放松下来。蓝天、白云、绿草和羊群,这是高原上最美好的季节。
    在江南的时候,每每思及草原,印象中总是蓝天白云,一望无际的绿草,就象是海洋般的宽广。然而,到达草原后,却感到草原虽然广阔,但似乎不能给我以精神的倚靠。也许是农耕文明在我的身上留下了深深的烙印,我总希望所居住的地方,最好是北有靠山,南有碧水,如同风水学中所示的那样。即便自己在城市里也未必能做到如此,但在精神世界里,依然对这样的格局有莫名的好感。然而在这草原上,一望无际的平坦,似乎四面八方都是一样的,偶尔见到一处山丘,一条小河,便是十分的欣喜。在这天地之间,风水已无意义,只有每天升起的太阳和眼前的一碧池水,才是与生活休戚相关的。有了这水,才有了这草,才有了牛羊,才有了生活。于是,这水就是家乡。
    在内蒙,说到水,无论如何也绕不开呼伦湖。那是呼伦贝尔大草原的明珠,一个如同青海湖般广大无垠、孕育出内蒙古最美丽牧场的淡水湖。我造访呼伦湖的时候,天气已经有些凉意,从海拉尔驱车向西,一路上是辽阔的大草原,草色已渐渐泛黄,有些地方的草象庄稼一样被收割起来,堆成草垛,以备冬季的饲料。草原也象南方的农田一样,被栅栏围成一块一块。这不是我心中的草原,于是我便不肯停留,生怕这样精细化管理的草原,会毁了草原在我心中的印象。好在远远望去,这草地、这白云、这天际依然是那么辽阔。
    直到遇见了羊群,我才叫停车。终于可以轻松地在没及小腿的牧草中徜徉了,微风吹过,牧草不约而同地向着一个方向摇摆,然后又相约着摇回来,如同波浪般充满了节奏,那是舒缓的慢板。在这摇篮曲一般的意境中,羊群也似乎非常地悠闲,慢慢地向着远处移动,它们的身影在草间时隐时现,还可以不时隐约听见牛羊的叫声。明明知道这里不是阴山脚下,心中却总有一种身在敕勒川的感觉,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出牛羊。这才是真正的呼伦贝尔,我心中的大草原。只有这样的草原,才配得上呼伦湖的广阔。
    站在呼伦湖前,风似乎也安静了,只把宁静的湖面展现在我的面前。湖畔是浸入水中的牧草,在阳光下,竟如南方的沼泽地一般闪着鱼鳞般的波纹,我不禁怀疑,这里是不是我曾经泛舟的腾冲北海湿地。其实我知道,这里当然不是南方的湿地,这一片最丰美的水草地,是蒙古部的发源地,成吉思汗的故乡。
    说起成吉思汗,最初的概念居然来自于金庸的《射雕英雄传》。那时候,借到这样的“闲书”是很困难的,从邻居的书桌上飞快地浏览一遍,又凭着记忆到女同学那里去贩卖,借此也收获了若干女粉丝。在印象中,成吉思汗的骑兵似乎从来也不知疲倦,金戈森森,马蹄声声,一路向西,直趋万里,相继攻下了西夏、花剌子模,数十年间席卷整个欧亚大陆,从东到西,相距万里之遥,似乎一旦走出去了,就不可能再回到故乡。在当时的条件下,一别之后从此无法回到故乡,实在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与之相对应的,蒙古族的继承制也与汉族的不同,不是由长子来继承宗产,而是让幼子来“守灶”。我由是以为,游牧民族是没有故乡观念的,至少,没有汉族这样浓浓的乡愁。
    作为农耕民族,汉民族的心底里始终隐藏着叶落归根的念想。对于农耕民族而言,土地就是生存的根本,在这块土地上生,在这块土地上死,还要将这块土地传之子孙后代。所以,汉民族的故乡就是不一样的亲切,在每一个汉人的血管里,总有一股乡愁,就是这乡愁,将游子与父亲母亲紧紧地连接在一起,变成了血脉和经络。难怪,苏武在北海牧羊十九载,只要有一丝希望,总要回到故乡去,曹操也要想方设法把蔡文姬迎回。对汉民族而言,故乡就是迦南地,是流着奶和蜜的地方。就像犹太人,无论是在巴比伦,还是在埃及,总要回到祖先的土地。所以,余光中的一首《乡愁》,拨动了多少人的心弦,这与其说是余光中的乡愁,不如说是汉民族的乡愁。
其实,席慕容也有一首《乡愁》。中学时代,喜欢上了席慕容的诗,那一首《乡愁》,至今依然记忆犹新。
故乡的歌是一支清远的笛,
总在有月亮的晚上响起。
故乡的面貌却是一种模糊地怅惘,
仿佛雾里的挥手别离。
别离后,
乡愁是一棵没有年轮的树,
永不老去。
     我曾经陶醉于余光中的《乡愁》,似乎心弦被浓浓的忧愁所拨动,却不曾想,作为蒙古族的席慕容,亦有如此浓烈的乡愁。然而,我却以为,经历了童年的流离,远在台湾的她象余光中一样,对故乡有着不一般的牵挂。而蒙古族作为一个游牧民族,不可能像汉族一样,从世代耕种的土地上生长出深深的乡愁。直至在巴彦淖尔的一个噶查,蒙古包前,一位老人拉着马头琴唱起长调,虽然我听不懂他的蒙语,但对曲调却是相当的熟悉。随着悠扬的琴声,我不由得跟着马头琴的旋律轻声地哼唱。
鸿雁,
天空上,对对排成行。
江水长,秋草黄,
草原上琴声忧伤。
鸿雁,
向南方,飞过芦苇荡。
天苍茫,雁何往?
心中是北方家乡。
天苍茫,雁何往?
心中是北方家乡。
鸿雁,
北归还,带上我的思念。
歌声远,琴声颤,
草原上春意暖。
鸿雁
向苍天,天空有多遥远?
酒喝干,再斟满,
今夜不醉不还。
酒喝干,再斟满,
今夜不醉不还。
    在这歌声中,心不禁安静下来,好像也随着这北归的鸿雁飞回到家乡。原来,这草原民族不是没有对故乡的牵挂,不是没有乡愁,只是,这乡愁埋在心底,似乎湮没在蔓蔓绿草之下,只有马头琴的琴弦才能将其唤醒。看来,每个人的心里都有一个故乡,无论是农耕民族,还是草原民族;无论是华人,还是犹太人,心里都有一份浓浓的乡愁。这乡愁如同醇酒,品味之后,就无法忘怀,随着时间的推移,留在心中的滋味会越来越浓郁,越来越甘醇,年龄越大,反而愈加清晰,直至陶醉其中,无法自拔。
    故乡,就是儿时生活的地方。我的故乡,有熟悉的马头墙、铺满石板的大院子和沿口磨出了绳痕的老井,有狭窄的巷子、沾满绿苔的房舍和黑漆油亮的木门,有门外清清的小河、高高的青石河埠头和放在屋檐下承接天水的大水缸,还有淅淅沥沥的江南小雨,这就是刻画了我的童年、少年时代的故乡。
    后来,在机器的喧嚣中,透过四方的屋檐,不远处的天空出现了高层建筑,然后,小巷变成大路,记忆中曾经曲折绵长的巷子,变成了一段宽阔的马路。后来,小河也不见了,高高的青石河埠头大半被埋进了土里,只剩下浅浅的一截还高出马路,成了人行道的一部分。再后来,没有了粉墙黛瓦,留在心里的似乎只有吴冠中的双燕。
    于是,故乡就成了心中的家园,在那里,有父母的身影,有童年的嬉戏和哭闹,有小伙伴相互追逐的脚步,有夏夜里躺在竹床上仰望星空中渐渐响起的鼾声。在心里的故乡,安放了亲情,安放了童年的友谊,还安放着少年心中的那个她随风飘起的黑色长发。
    我心中的故乡,如同这草原般广阔无垠,可以寄放下游子全部的行囊和思绪。当我站在大草原的时候,让我感动的,不是这穹庐般的蓝天,不是这苍茫的大地,不是这萋萋的芳草,不是这若隐若现的牛羊。让我感动的,是天上飞过的鸿雁,是呜咽的马头琴声,是深埋在我心底的那股深深的乡愁。即便故乡过去的影子已经消失,甚至在地理上都无法寻觅,但依然会在心底留有一片故乡。有了这一片故乡,无论我们走到那里,心中总会跟随着一排鸿雁,向着遥远的南方飞去,一直飞到心里的故乡。
给我的城一片烙印
■ 高 晖
    记得《蜗居》结局时,已经在上海奋斗了多年的海萍对妹妹说:“如果我的生活像一卷录影带一样,我一定要找到我22岁时候的那段带子,我一定要重新播一遍。那时候我就会选择,和我的爱人回到老家,买一套不大的小房子,和我的孩子,和我的爸爸妈妈在一起,安安稳稳的过日子。可能那种生活,才是我想要的。就像电影里的慢镜头一样,那么简单。”大城市里生存甚至生活的种种苦涩与希望,想必他人无法体会亦无人与言。
    想起一个身边的故事,久违的一对邻居老夫妇,去美国看望功成名就定居美国的儿子后,极力抱怨在美国语言不通,环境陌生,老两口寸步难行。每每回想儿子的成长,一路优秀,门门功课绿灯,重点大学,保研,留学……在别人对他们的儿子啧啧称赞时,老两口内心却失落无比。
    看过很多北漂写的文章,潮湿阴暗的地下室,像蚂蚁甚至不如蚂蚁般生活在地下,只为了各自的梦想或为了生计。只因为是北京,皇城根下,几站地铁就可以看到的天安门和故宫、前门大街,只因为是北京,天子身旁,每天有无数场演唱会无数场电影,灯红酒绿,分外妖娆。只因为是北京,即便你在家是独子,也要啃泡面睡巴掌大的房间,在寸土寸金的土地上无力地仰望梦想。只因为是北京,你拥有的一切却更让自己觉得渺小,被虐得体无完肤。
      人人心中皆有一块烙印,属于自己的那座城,可能你的烙印,是在地铁上人人都会阅读《China Daily》,你想方设法、争分夺秒想要融入的城:可能你的烙印,是沈从文笔下整日渡船摇桨、优哉游哉生活的那个山山水水地方:可能你的烙印,是一个分分钟战火不断,争端不休火药桶般的是非之地……
    而我选择的小城,是淡蓝的烙印。赤足在沙滩上拾贝壳,嗅着海洋微醺的咸咸气息,看肤色在滚烫的阳光下渐渐变得黝黑,一个夏天,对于我这个在海边长大的孩子来说,对小城有着太多关于海的绵长的回忆,它是细沙粘在身上细腻的感觉,是海风吹拂全身涩涩的味道,是油彩涂满了贝壳的彩色回忆。
    我的小城,是杏色的烙印。算不得水墨那般黑白分明,只能像水彩那样淡淡晕染。没有过炫亮的演唱会和名声显赫的大人物,没有过举世瞩目的足球赛和国际巨星,没有四通八达的地铁和纵横穿梭的立交。出门不需刻意打扮修饰,因为遇不到多少人。比肩接踵,人声鼎沸,人潮涌动,对于小城里的人来说,是真真切切从未有过的。宁静的杏色,不似白那般索然无味,多了许多沉淀与宁静。
    填报高考志愿的时候,爸爸说:“希望你飞的高飞得远,又自私地希望你留在身边。”大学离家千里,我终究飞出了安逸的窝,离开了成长了20年的小城。开学时一家人大包小包来到了学校,又是平生头一遭看到了爸爸的泪,当时的我,只能在父母走后的洗衣间里偷偷流泪,哗哗的流水声隐藏了我的软弱,更坚定了我的性格。现在与父母的相见,是以半年为单位计算。
    此刻的我,虽身在校园,肩上也感到了重重的背负,未来的生活,日渐苍老的父母,和重重错综的机遇与人际。大学以后,我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吃了糖葫芦就满足开心的孩子,心中的目标也没有高中那样纯粹,大学里的自己开始在飞得高远与乌鸦反哺的生活间徘徊无从,更多地选择回避与搁置。
    小城,还是大城?怕自己畏惧离家在外的惊涛骇浪,蜷缩在一个小城,变得鼠目寸光。又怕被川流不息的灯红酒绿熙熙攘攘迷蒙了双眼,奋斗一生却只做了大城市里的市井小民,只能抬头仰望梦想空空无尽叹息。怕父母年迈时,无人照应,没有人帮忙提扛。又怕正值年轻,走的不远、飞的不高,白白辜负了青春好韶光……
    从蹒跚学步,牙牙学语到如今,小城的风雨依旧年年交替。城在我心中的烙印,随羽翼一同变得丰满真实。不会因烈日炎炎和寒气蒙蒙而增减、消退。未来,就给我的小城一片清晰的烙印,在我的心中,我的梦中,在我每一天的奋斗中……
百草岭上映山红
■ 李茂尊
   李茂尊,云南省楚雄州武定县人,毕业于楚雄师范学院中文系,在校期间主持创办“雁塔文学社”,曾经担任中共永仁县委常委、组织部部长和县委副书记,现任楚雄州文联主席、《金沙江文艺》主编,出版散文集《等待秋天》。
    春天是百草岭最美的季节。山山岭岭、漫山遍野的杜鹃花(又名映山红),层层叠叠、一望无际、美不胜收,以她特有的灿烂展示着彝山的美丽。
    总认为百草岭是彝州的最高峰,应该登一次。登上海拔3657米的彝州之巅百草岭主峰帽台山,我震撼了,我惭愧了,这岂止是一座山,这是神山圣境,这是彝州的脊梁,我怎么现在才来朝拜她?面对这庄严神圣的高山,在这苍茫大地上,我感觉到了天地造化的威严和大自然的法力无边。据说,帽台山彝语意为天神、山神所在的高山,是古时民间播种、收获等重要活动祭祀及官方祭天地神灵的地方。站在帽台山,千里彝山尽收眼底。东边,元谋热坝瑞气腾腾,仿佛能听到“元谋人”远古的呼唤;南边,哀牢山绵亘纵横,礼舍江、龙川江似玉带蜿蜒东流;西边,苍山洱海依稀可见;北边,金沙江奔腾向前。
    我有了赞美的冲动,我多想把所见、所感都写下来。百草岭四季皆美景,春有花夏有雾,秋有红叶冬有雪,四季可观日出。听说那从云海中跃出、在群山中升腾的日出也是百草岭一大奇观。
春天的百草岭是杜鹃花的世界,杜鹃花的海洋。云南、江西、贵州是天然杜鹃花的主要产地。我看过贵州毕节的百里杜鹃、云南香格里拉的百里杜鹃。想不到楚雄彝山深处还有这么壮观诱人的百里杜鹃。百草岭杜鹃的独特之处是其他地方没有的。我看到百草岭杜鹃的第一感觉是:仿佛进入了如梦如幻的仙境,“此景只应天上有”,我怀疑自己是在千里彝山吗?接着我又进入了电影《闪闪的红星》里主题曲《映山红》的场景:“若要盼得哟红军来,岭上开遍哟映山红”。
    百草岭的山形别具特色,每一段很陡峭的山坡之后会有一段宽阔的缓坡或平地,一台一台地向前升高,最后到达主峰。百草岭的杜鹃花从海边3000米左右的好汉坡开始,经情人坡、万猴林,越走越多,越走越美丽。开始或是零零星星,或是几十亩、几百亩连片散落在丛林中。接着是上千亩、几千亩大片大片开放在山间原野。到主峰帽台山周边已是上万亩连片,满眼尽是杜鹃花。颜色有深红、淡红、玫瑰红、紫、白等,白里透红、红绿相间,一片一片或洁白耀眼,或火红热烈。满林满山的鲜艳,像漫天彩霞落深山,像天女把千千万万箩鲜花倾倒在百草岭,堆满山山箐箐。
    百草岭的杜鹃除了规模宏大壮观外,还有一景就是雪松与杜鹃相映成趣、相依相伴。因海拔高,百草岭主峰周边除雪松外,高大树木不多,会有一片一片的草地冻土地带。因此就形成了这样的景象:有时是一片一片没有其它杂树清一色的杜鹃花,旁边或是一片冻土草地,或是一片清一色的雪松;有时是杜鹃花长在雪松林中,交相辉映。一幅极美的画面展现在眼前:蓝天闲云相随,杜鹃雪松相伴,醉眼蒙眬赏花,慢敲棋子品茶。
    杜鹃花是中国十大名花、三大天然名花,有“花中西施”、“生命之春”之称。杜鹃花象征着纯真高贵、爱的喜悦、永远属于你。看到满山盛开的杜鹃花,预示着爱神、吉祥将降临。千里彝山有这样怒放的杜鹃花,我心里充满了遐想、温暖与期待。我为彝州楚雄有这样的大景、美景而骄傲自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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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4-23 06:03:19 | 只看该作者
临窗小景
■ 向 迅
    向迅,土家族。生于鄂西,现居长沙。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湖南省作家协会少数民族文学委员会委员。作品见于《人民文学》《民族文学》《青年文学》《北京文学》《天津文学》等,入选多种年度选本。曾获冰心儿童文学新作奖大奖、孙犁散文奖、鲁藜诗歌奖、首届万松浦·《佛山文艺》文学新人奖。现供职于某省作协文学院,从事编辑工作。
    打定了主意,今天就要画下这一幅。等我将那部喜剧片看完,太阳已经不那么炽热了。白哗哗的阳光如同潮水一般持续涨高,一直涨到了屋顶。屋顶以下的部分,陷入了黄昏时分特有的颜色。只是现在是夏季,即便那都是最后两刻钟的夕阳了,可我隔着窗子,依然可以感受到那种澎湃着的热浪。这种“热情”,是令人窒息的,不可忍受的。
    我终于找来了一张空白纸,同时找来一本杂志,将纸搁置于杂志上。我一手托着杂志,一手拿起签字笔。
画画的念头似乎是这两日才生起的,但又似乎是自从我看见了窗外的景色,就想画那样一幅了。很难说清这起笔的意图。就像生活与人的关系一样,大概是同步进行的吧。这也让我想到古大侠的那句经典语录: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而这几天一时兴起,竟然接连画了好几幅,还自以为是。这都源于我的深刻反省——我的文章没有细节。我分析其中的原因大致有两个:一、近视了十几年,却又固执地拒绝配戴眼镜,世界在我眼前是模糊的;二、我原本就是个粗心大意之人,从没有留意生活中的枝枝蔓蔓。由于自己白描功夫底子太薄,便想通过绘画来加以改正和弥补,并借此丰满文章的细节,丰沛文思。
    终于起笔了,我毫不犹豫地最先画下了窗子的边框,再依次画下桌子上堆积的杂志和一只被我用作笔筒的杯子,继而是窗户正对面的那一栋房子,接着是侧对面的房子,接着是房屋背后的背景——一栋房屋的顶,一根直插天幕的避雷针,再接着是将部分房屋掩映起来的樟树的枝叶,最后是胡乱地在画面上涂上几笔,作潦草状。
    这画画的步骤,似乎是先近后远,最后又将笔道收回来;先是画一个整体的轮廓,再去充实局部,同时也涉及到线条粗细的掌握,下笔的轻与重,用笔的繁与简等等。我个人觉得,这很能锻炼一个码子之人布局谋篇的能力。你对画面整体感的把握,对细节的处理,都能体现出你的一颗匠心。都说艺术是相通的,当你将几种不同的艺术门类融合起来的时候,确乎能感知到其中的奥秘。
    当然,仅仅凭借一只黑颜色的签字笔,是无法将我所看见的那一方景色如数画下来的。几栋房屋不同的色彩、打在墙壁上的阳光、房屋顶上的云朵以及走廊上晾着的衣服、窗户的帘子等。更不要说樟树叶片上的光线,更不消说在风中晃动的枝叶,更不消说在黄昏时分依然清脆的鸟鸣……这些,其实都是画面的一部分,虽然无法将之画出来而成为遗憾,但它们依然在画面中存在着。
    我是无数次被这窗外的景色给打动的,不消说一年四季一日四时的景色变幻,不消说那份难以言说的安宁,就是那一声声鸟鸣就足够让人沉醉不已。我常常望着那房屋背后的一叠小山出神——一些鸟,在那里呼朋引伴,在那里引吭高歌,在那里练嗓子。我想当然地认为,那些鸟,大约都是叫天子吧。不然小小的一只鸟,如何能叫得出那么清脆、那么嘹亮的声音?那些鸟绝不是孤单的。一只鸟栖在树叶里鸣叫,必然会有另外一只鸟远远的呼应着。你叫一声,我叫一声,你叫两三声,我也叫两三声。真是有趣极了的事。
    自然不是绝对平静的。总是会想起一些事情。不过今日与同事一道,终于将凌乱不堪的办公室打扫了一番,望着那眉清目秀的办公桌,竟顿生喜悦之情。差不多有半年没有搞大扫除了吧,看得见看不见的角落,都积了厚厚的一层灰,同时还清理出那么多早该丢掉的东西。这才想到,我们在生活中,真的应该时常清理清理身心,没必要将那些陈年旧事老搁在那儿庸人自扰。
    有的人永远活在“曾经”之中,仿佛“曾经”便是一辈子,但是这很难说他是痴情的,从很大程度上说,他是异常自私自利的。他自己活在“曾经”罢了,还要求别人也要活在“曾经”。他不知道无论曾经怎样,都早已烟消云散了,况且那个“曾经”,真的是不堪回首啊。什么“曾经沧海难为水”,都是鬼话。揪住过去不放,只能是自设牢笼,作茧自缚,于人于己,都是百害而无一利。不要以为生活一尘不变,不要以为谁欠你一辈子。无论是人情债、感情债,还是什么债,迟早都会还上的。
    曾经的人和事,告诉我只爱当下和未来。在这个世界上,除了父母兄妹,除了未来的妻子和孩子,恐怕谁也难以再去爱。要爱,也是怜悯之爱,同情之爱,宽容与理解之爱。要知道,爱,是一件多么郑重而又珍重的事呀!
    曾经的人和事,赐给我的最大财富,便是遇事不悲不喜。天大的事哗啦一下砸到我的眼前,我依然可以从容不迫地面对。再大的痛苦,再大的惊喜,已无法让我情绪失控。我对生活似乎没有了敏锐的触觉,这是不是很可悲?
    但事实上,我的爱憎还是那样分明。与人共事多年,依然无话可说,依然无法从心底里容忍别人的市侩嘴脸、“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小人心。我觉得自己还是一个敢爱敢恨之人,在这一点上似乎毫不含糊。掐指算来,踏入江湖也有了五六年光阴,但我的棱角还是那么分明,我与世俗还保持着那么一段不可消亡的距离。我自己都觉得难能可贵。有油头垢面世故圆滑之人,觉得我很嫩,很愣头青,但他们不会懂得,作为一个社会人没有被污染是多么的可贵,不与人同流合污是多么难得。人一旦成熟了,世故了,那么这个人早已异化为了另一个人。早先的那个人其实已经死去。你不要再指望这另一个人还对美德和品格有什么贡献。我时常想,你有万贯家财又怎么样,你青云直上如鱼得水又怎么样,你通过种种手段打败了竞争对手获得了毛头小利又怎么样?这些都不是我热衷的东西。你强加给我,我还会觉得是负担。“性本爱丘山”,骨子里的东西是改变不掉的。只是,不敢爱不敢恨的人,是多么可怕,又是多么可悲。
    就是在这扇窗前,我一直在思考写作的意义。偶尔想,这写作实在是没有一点意义,对于这个社会没有一点价值,甚至悲观地觉得人生在世都是没有意义的,只是作为一个昙花一现的生命个体存在罢了。即使你做了一番惊天伟业,那又能怎么样?人委实过于脆弱,短短几十年如白驹过隙。但就是这样一种本身异常脆弱的生命之一种,又具有不可估量和防患的危险性,大地上的一切生命都能成其为捕杀的对象。古人说:人之初,性本善。这实在是很荒谬的。小孩子的破坏欲是相当强烈的。生活在农村的小孩,大概都有过残害小动物的经历,其手段千变万化,把想象力发挥到极致,简直惨不忍睹,可他们不会为此感到难过,甚至还要炫耀他们的“丰功伟绩”。他们乐此不疲地干着有违天理的坏事,直到长大了回忆往事时才发现那时的自己简直是个残忍的暴君。
    时常听到这样的言论,我们人类早晚被我们自己毁灭。什么科技,什么发明,都是置我们自身于死地的不二手段。发明了枪炮的人,将权谋发扬光大的人,挑起战争的人,屠杀他族的人,都该被钉到罪恶的十字架上。正是这些所谓的高科技,让我们时时生活在不安、焦虑、恐惧、恐怖之中,生活在巨大的危险和阴谋之中。让我们远离自由,远离诗意,远离家园。当我们前所未有地挤压动物们的生存空间,让它们背井离乡,将它们赶尽杀绝时,它们所遭受到的种种命运,就是若干年后我们自己的遭遇。届时,高科技救不了我们,上帝也早已将我们放弃。贪婪的人,何时才能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呢?何时才能与世上万物和谐相处?
    因为这窗前种种所想以及世间种种乱象,使我时不时冒出出家的念头。空山古寺的生活一直是我神往的。晨钟暮鼓,念经礼佛,担水劈柴,琴棋书画,甚至面壁思过,闭关苦修,都是一种自在的生活。生活在这个杯弓蛇影的时代,唯有深山,唯有河流,可以让我们飘荡无依的灵魂得以安歇,才可以让我们享受到真正的自由,可以让我们停下脚步,认真地思考生活与人生,思考过往与未来。但又总是放不下,总是有那么多的牵绊和顾虑,还有那么多应尽的责任和义务。没有那种“不出家,这俗世只是多了一个平庸学者;出家,这世间便多了一个高僧”的决然和自信的英雄气概。
    说到这,再回到前面所谈及的意义上来,除了做有益于人民和国家的事,有益于身心的事,有益于自由的事,有益于爱的事,其他事,还真无意义。什么功名利禄,真的只是天边的浮云。
    我端坐窗前,落日的余晖从天边漫下来,暮色渐起。我不得不拉开灯,对这幅画进行最后的收尾工作。画面的右下角有一处工笔与窗外的景色有些出入,我瞄了一眼窗外,眨巴了两下眼睛,觉得画上画错了,便匆忙地将原来画作窗户的地方打下了一排线条,在线条间勾勒起瓦片的形状。但紧接着又疑惑起来,真是这样的么?我再次揉了揉眼睛,仔细地观察了那一处景致。这一看,简直把我给悔死了。原来先前我看花眼了。第一稿是完全正确的,第二稿却将正确的改为了错误的。可黑色的签字笔笔迹已无法涂抹,只能望着这“画蛇添足”的败笔自怨自艾。待会吃晚饭到住处依原样再画一幅吧!
    这时,远在广州的小妹来信息说,小哥,我写了两首古诗词,你帮着看看。我在收拾完办公桌关好门窗后,在路上给她回了个电话。我们谈起画画这件事。她说,我们这个家族若不出一个画家,还真亏了那份骨子里的天赋。我深以为然。我有个堂弟,大学时读设计专业,专门习过画画。我见过他的素描,还真是有些功底的。可惜人家大学一毕业,就将画笔拾掇起来,抱着挣大钱的雄心壮志地投身到地产行业去了。他的画画天赋大概来自遗传。他的爸爸就画得一手好画。我在童年时,就见过这位叔父画在一册白纸上的画。花鸟虫鱼,栩栩如生。可惜这些极有可能成为梵高的《向日葵》那样的杰作的作品,最后竟被四婶一张张撕下来,给这堂弟充当了厕纸。难道堂弟的天赋,与此密切相关?
    由此及彼,我想起儿时对于绘画的热爱。看到了一幅好画,便千方百计地将其弄到手,然后粘贴到屋子里的墙壁上。然后抽那么一个完整的时间,将自己关闭在房间里,用彩笔临摹那画。那种耐心和细致,回忆起来令我难以置信,有废寝忘食之可嘉精神的。猫了一整天,终于将“杰作”画好了,便拿出来耀武扬威地给爸爸妈妈看,他们直夸画得好画得好。我便以为自己真能成为画家的,更梦想着晚上,有一个白胡子爷爷也能给我送一只马良的神笔。
    然而,对于画画,我确实没有任何功底的,后天亦没有经过专业培训,若是还能将那原物画得有几分像,那大概还真是托了天赋的福。记得上小学二年级时,有一本家的数学老师,兼带我们的美术课。常常教我们画一些最基本的几何图形,画一些最常见的家用物什。而最让人开心的是,每每课上有同学坐得有失体统,他便抓起粉笔刷刷几下就在黑板上将那同学的“光辉形象”给画了下来,逗得我们哈哈大笑。稍后,我去了镇上读书,每学期都要办一两期黑板报,由于我的钢笔字写得较为端正,这份苦差便落到了我的头上。我当然是用尽十二分的心思办这个公差。这个角要画一个插图,那个角要配一朵什么花,这里要一段什么文字,那里的标题要怎么变化,都得全盘考虑。结局当然是好。班主任表扬,同学也称赞。记忆最深刻的是,我曾在黑板报上画过一直喔喔叫的公鸡,用同学的话说,那真是像极了。念大学时,在班里做宣传委员,班上办海报的任务自然又落到了我的头上。我的毛笔字乏善可陈,但用毛笔画得芦花和竹子,有几分神似,于是在宿舍的墙壁上和校园里竖着的海报上,都见得着我亲笔画下的几丛“翠竹”。
    在一家餐馆匆匆用晚餐后,我踏着月色回到家里。滚滚热浪早已泼我一身淋漓大汗,我便沐浴更衣,然后静静地坐在桌前画起那幅画来。这差事,我当然也是极用心的,生怕出一丝一毫的差错。然而结果恰好相反,总是出错。不是把窗户的边框画粗了,就是将窗外的楼房画矮了,不是把那桌子上的杯子画瘪了,就是将那天空涂得一片浓黑。重复了三五次,始终不得如愿,气得我将那几张废弃的白纸揉作一团,扔得远远的。屋子里一片静寂。
    而此时窗外月色正好,虫鸣唧唧,夜鸟咕咕。我便披了衣裳到楼下散步去了。
    忽而,我想起前天的事。我那天是黄昏时分到的家。我一路上被天空的火烧云和空白处的那种逼近灵魂的蓝所吸引。那绛紫色的云彩,那种我无法描述的蓝,真真是美到了极致。我一直仰着头走路。那一方天空深深地打动了我。而在这条路上,我又想起某一个黄昏我在地下通道出口看到的永生难忘的一幕情景。那天,当我穿过长长的地下通道,沿着台阶一步步向着地面走去时,奇异的天象瞬间捕获了我的心灵,震撼了我的心灵。同样是美得一塌糊涂的火烧云,同样是蔚蓝色的天底儿,让我不敢相信这是应该在人世看见的风景。我以为顺着台阶走上去,就可以走到我常常念叨的美丽的天边。天边,果真有这么美么?等我顺着上帝的指引,一直走到我住处楼前的空地上时,我再也迈不动脚步了。西天那一幕辉煌壮观的景象,简直是上帝施给人间的迷魂术。你看那轮夕阳,红得那样可爱,红得那样美不胜收,而它又恰好落在由一座山峦和一幢房屋构成的臂弯里。我看着灯笼一样的夕阳一寸一寸地落入了山中,溅起一天霞光。我猛然想到该把这一切画下来。我便冲上楼去,慌乱找了一张复写纸和一支签字笔,再冲下来站在我刚才站的空地上,岿然不动地摆开架势,画将起来。我下笔很快,然而落下纸张上的光线越来越暗淡,深沉的暮色再一次以人力不可抗拒的方式降临人世,华灯初上了。我落下最后一笔,一看时间,才惊觉已经过去两个小时。然而画并未画好,主要靠一支单调的签字笔,无法画出那种惊心动魄的瑰丽之美。而此时的小腿上,已是红斑点点。那是蚊子们在我的小腿上作下的画。
    想到这一天的往事,我心释然。就将那幅存有瑕疵的画留下来吧,有什么关系呢?
    同时,我还由此想到:艺术的灵感只是瞬间的闪光,稍纵即逝的。
城市背景[外一篇]
■ 卢世龙 
   卢世龙,湖南岳阳人。为求生计,当过企业文员,报社记者,和杂志社编辑。但生性散漫,尤爱散文。出版与发表过几十万字的作品,得过几十次小奖,也有些文字被转载,或进入选本。
    我的新居,在大片水泥立柱中的某根高柱上。掏尽积蓄使劲打造这个小方格作为容器,原本是要储存幸福与理想。洗净一身风尘,而操作计算机键盘,帮助灵魂走向崇高。
    可这个容器几乎就被机声、油烟及强光轰然笼罩。置身其间,恰如豆在釜中,始终都要忍受并无休止的熬煎。疲惫不堪,脑屏深处总在映现生我养我的乡村景象。是怀想乡村景象这剂心灵良药滋润生命,每每化作活下去的精神力量。
    怀想的种子,自乡村萌芽。这就充分证明,某些事物的衰老开始加速;也更加证明,另一些事物的重生势不可挡。
    因而我要说的是,易于衰老的东西,就让它尽快老去并消失吧。历久弥新的品种,正是人类苦苦寻找的生存方向。
    教科书中的乡村,在方言里叫屋场。那里原本属于荒地,或者属于树林。完全可以没有山,但必须有水。它甚至苍凉而冷漠,杂乱而无序。不过,都不要紧。人的求生慧眼,一下就能读出它荒凉与寂寥背后的热情和喧闹。比如,乱石上的鸟粪;比如,草丛里的虫迹;比如,树干上的青苔……生灵都会有意或无意地给世间留点印记,人留下的最大印记,当然就要算屋宇了。面对大自然,只有选择融入,才是最佳方案。用泥石营造房子,用真情营造家庭,用全部的生命与智慧营造屋场……人在哪里生存,那里就有屋宇排场。
    屋场的汗水浓墨,滴在坚实广袤的乡野上,如绚丽多姿的花。不但演绎生命故事,并且开辟心路历程。因而匆匆过客,对于任何屋场,不必细数它的屋子有几栋,就像不必细数花的瓣儿有几多一样。它的存在,只会让你心生感动。
    遥遥看去,隆隆大蓬绿荫,蒙蔽一方天地。只有袅袅炊烟和邈邈鸡鸣,传达动静相谐的基本印象;再走近些,便见绿荫树下,还有绿水。那水,不怎么深,能看见里面的青草游鱼;也不怎么大,却装着白云蓝天;岸边青石板上,那些个妇人,蛮腰生动,濯洗衣物;胸乳发达,活蹦乱跳。四下环顾,就会知道,周围的山川平地,统统都属于屋场的生态系统。那些道路和水流,如同通畅筋脉,全部紧密联系些许田块地片,给屋场输送能量。这时,如果迎着鸟的叫声仰头观望,才会发现头顶的老树实在太大,也太高。虽然暂时还说不出它们的名字或年龄,但却知道了参天古树的真实模样。不同的鸟儿,各占枝头,建造着树上屋场。它们满足于自己的拥有,正伴随浣妇的洗涤,或轻歌,或曼舞……生灵在大自然的节律中劳作与歇息,总是活得和敬而自在。
    这样的屋场,白天绿色,夜晚星月。花香和月光浸染生活,人有多复杂的筋脉,屋场就与大地有多融洽的关系。它的庄户多,就形成街巷,紧紧团聚;庄户少,则自然分列,各呈姿态。村外沃土,种点儿瓜果蔬菜什么的,鲜嫩滋润,天地精华呀。养出人来,汉子光了膀子,双拳一捏,两边肩腹,肌肉八大块,一疙瘩一疙瘩的,透着力量;妇人眼似秋水,肌肤虽然带有风雨痕迹,但掐一把,透着水灵;娃娃赤脚光头,一身泥。满世界疯玩,走路嗵嗵响,一阵风,骨子里透着结实;老人八九十百把岁的,还挑粪种地独挡一面。并且耳聪目明,边嚼蚕豆,边在地上画字考曾孙,透着狡黠与健康……水生万物,土养万物。水土和谐的乡村,存下人的种子,就是要确立信念,就是要积蓄能量,准备远征。
    别拿教科书上的条条框框对照,那些根本派不上用场。那些书本上的所谓观点,不是乡村的现实与状况。往屋场中间走,只见这家那家的,墙根窗下,苔藓密布;不少苔丛,冒着野草。跌座天地如佛,屋场就是这模样。如果走进任何一家屋子,还会感到,地上或许踩出脚印,空间或许弥漫霉味,墙角或许爬动蟑螂,窗洞甚至还蒙着蛛网。从蛛网间透进屋子的光束里,可见粉末细亮密集,转着圈儿浮动……而这些都无大妨。因为这些,都是生命的气息与形状。一身大汗,额头臂膀冒盐霜。只需喝瓢凉水,静坐片刻,劲头便已全面恢复。这里的人们,根本不知什么叫疲劳或病痛。有个蚊叮虫咬什么的,抹点唾液,即痛痒全无;遇个碰伤毒疮什么的,涂点锅灰菜油,或捣点草叶敷上,不日即愈……
    你更无法相信,也无法解释,这种烟薰火燎的黑屋里,柴火烧出的鱼肉为什么透着说不出的鲜美;炒得发黑的蔬菜,为什么妙不可言地嫩脆……特别是午餐以后,非但不昏昏欲睡,大脑反而莫明其妙地清醒,仿佛不知不觉,就过了一天。如此时刻,不妨趁着晚霞,去房前屋后树林或竹林走走,才能真正感受乡村魅力。走着走着,世界仿佛被恬淡而温婉的静谧氛围笼罩,就像全面玩味过人间无奈而深谙生命真谛的智者,无需言词,也透着从容与安详。天空鸟影归树,悄无声息;路上人畜还家,悠哉游哉;泥土中和杂草的诱人芬芳,直入肺腑……微风拂过,小草满心欢喜,摇曳疯长。大树为小草挡了风雨,小草就心甘情愿,给大树当着陪衬。这里的一切,活的随心,没有任何刻意。无论是一草一木,还是一泥一石,或是一屋一村,统统都是大自然的鲜活生命元素,它们一颦一息,甚至一举一动,统统都是大自然的吐纳与衍息,没有不率真的地方,没有不合理的成分……站在自由的大地上,披一身绿意,心间就腾腾地涌起强烈的舒坦和尊严之感。想起水泥硬壳上人造花园里曾经的假面舞会,嘴角只屑掠过一丝淡淡的笑意,抑或无奈地轻轻摇摇头。
    如果说城市的背景是乡村,那文化以及众生的背景又何尝不是。既然如此,在我们生活里,或许只有乡村的元素众多一些,才能保证人的生命之花能够尽兴且怡然地绽放。
   
易水不寒
    在漂泊与寻找之间,我总会有意或无意地感到岁月就像一条河。尽管河的左岸是难以释怀的记忆,右岸是充满玄奥的无穷未知,但河里飞快流逝的,绝对是人的鲜活生命。
    对于易水河的膜拜,源自一位名叫荆轲的英雄。世间孤胆锄暴的好汉多得很,然荆轲明知有去无回,仍临河高歌,绝尘远行。慷慨悲壮,不但成就了英雄,也成就了易水。
    那时,平静的燕国,大地常绿,燕山常青。冬日里,雪花大如席,漫天落下,给茫茫山岭笼罩厚重冰盖。然后,春夏之季,慢慢溶化。条条涓流融入易水河道,汇成清澈透明的涟漪,抚慰鲜活的水草游鱼,抚慰多姿的大地生灵……
    人生不过是一场漂泊,并无意义可言。而寻找精彩的漂泊方法,给灵魂一个好的归属,或许便是做人的意义所在。
    英雄去了远方,那里是另一个世界,谁也无法知道那边是个啥模样。不过,英雄和筑而歌,仰面痛饮,登车壮行的易水仍在,仍是千秋万代子孙们感受英雄精神的场所。物欲盛宴下的人群,没有人文精神壮骨活血,往往迷失自我。
    没错,面前的易水河,枯草杂存,乱石遍地,更象平缓沟渠。它非但无水,反倒让人燥热难奈。如此沧桑,或许是在证明,伴随时间河流消失的,更有自然河流。如同一个小小的“!”号,我再怎么疲惫不堪地为她奔波,也注定只会留下慨叹。使劲揉搓眼睛,擦拭满脸汗泥后,便想,这黄沙漫天,黄尘遍地的世界,真的是英雄所要拼却宝贵生命捍卫的家园吗?历史长风,蔓延一沟惆怅。既然眼睛看不到水,就用脚去看吧。尽管步履沉重,我仍打起精神,奢求收获易水对我的哪怕点滴馈赠。顺缓坡而下,我将苍凉枯槁沙沙踩伏大串印痕,它们也在我裤腿留下道道黄泥标志。有砂粒相继入鞋硌人,有顽石偶尔跌撞绊人。但生活路上的磕绊再怎么复杂多变,我们也不能因之忘却既定目标。我屏息直奔河的中心地带……不远处哄地飞出一只小鸟,吓一跳。原来,水是有的。密集枯苇菖蒲,裹挟一线时断时续的浊流,浮些黑不溜湫的塑料泡沫,猛一下还难看清水的模样。原来,似无却有的水,蜿蜒于沟心草丛,时不时蜷个凼,积成汪。
    我轻轻提起裤管,悄悄蹲下身去,生怕一不小心,扰乱这脆弱的宁静。慢慢拨开漂浮物,但见水底融着厚厚的黑色汁液,仔细瞧,怎么也看不清凼的底部是个啥模样。这简直就是中国历史的翻版——无论在何种情况下,都把底牌给藏着掖着……可我依稀看见,水中有个秃秃的圆球,悬浮不定。人或许是生着一双什么样的眼睛,看到的事物就会是什么模样;也或许是身处什么样的环境,就会看到什么样的事物。省过神来,才知那是自己的脑袋。世界真是越来越莫明其妙,对照浊流看自己,原来连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谁。如此更加说明,浊流里的生物,最怕的就是别人看清自己的嘴脸。
    正感慨着,右脖颈生生地酸痒起来。抬头,满天沙尘纠结菖絮和杨絮,如城市噪音,一阵紧接一阵疯狂扑来。我将眼睛眯成一条缝,它们却魔鬼般钻进衣里,某处发痒,浑身难奈。这世间呀,人有什么样的追求,就会出现什么样的家园。所有追求,都直接影响人格发育。且人们让河流沧桑不堪,成了河不河鬼不鬼的样子;河流便让人们痛苦不堪,活得有话说却无处诉说地憋屈。于今的燕山系脉,恰似难于收拾的乱石堆;而纤毫般的易水,更像它的一行辛酸浊泪。
    我站在干枯的河床上,完全是在亲近易水河的残骸。
    一条以水承载人文精神的河流,于今连水都没有了,这失去的又岂止是蓬勃生机,它更是全部的精华和荣光啊。
    在华北平原的广骛背景里,易水显然不够小鸟们饮用。游人满怀肃穆接踵而至,满目苍凉,易水不寒,心寒。
    适有老汉路过,见我一身狼藉,面露哂容。遂问,这是易水河吗?答,那是荆轲塔,不是易水河是啥。这河三十年前还清水滔滔,断流也就近些年的事哩!顺老汉手指方向,山坡一座灰不溜湫的塔儿,孤立尘暴之中,情形酷似荆轲他老人家伫立云层,默默静观华厦众生茫无头绪地折腾时光。
    人的生命只有一次。在岁月长河里,这次生命实在过于短暂,寻找生命作为的机会便更加宝贵。舍个人生命,挽民族大厦于将倾也好,照亮他人行程也罢,给予他人福祉也行……生命的漂泊,原是个实践过程,只有及时而认真进行把握,才能找到真正意义的价值归属之地。如果还时不时被庸俗评论湮没个性,或者在世俗指点中不知所措,那无疑是把自己变成灰烬飘散,最后落得什么也不是。就像为钱而钱之徒六亲不认,为权而权之辈不择手段,为名而名之流厚颜无耻……都是丧心病狂的罪恶沉沦,属人格尽失派生的可怕毒瘤。而此刻,我的生命虽然不能同荆轲一样,为国家或为民族做点什么。但我还是得挺直腰杆,继续走自己的路。
纸上的舞
■ 刘淑梅
    刘淑梅,女,甘肃会宁人。高级人力资源管理师,高级政工师。供职于甘肃路桥建设集团党群部。中国书法家协会会员,甘肃省书法家协会楷书专业委员会秘书长,甘肃省妇女书法家协会副主席,甘肃省青年书协常务副秘书长。
    我习惯了纸上的舞,那种舞黑白相间,洋洋洒洒,一口气能横扫天下,包容万物。我喜欢那样的气势磅礴,酣畅淋漓,心无拘束,像儿时的我,在家乡的山梁上扯着嗓子唱秦腔。
    在心情淡然的夜里,独坐桌前,放一支钢琴曲,那清凉的音律像落叶一片一片往心里飘,直飘得心里清澈安静下来。这个时候赶紧打开那些穿着金、带着银,散发着香味儿的“纸美人”,心也轻吟地舞起来。端庄秀美、含蓄文雅的楷书是我的首选。它的一招一势、一提一按、一露一藏、一转一折、一轻一重,或坐卧、或站立、或行走、或拱手揖让、或急着竞争、或乘船跳马,都是纸上舞的基本步法。耳边是春江花月夜的钢琴曲,在江潮连海,月共潮生,情韵袅袅,令人心醉神迷的良辰美景中,手随着心在春天的海面上极意纵去,竭力腾挪,那些点画如百丈游丝在缓缓的乐曲中,不激不厉、萧散恬静的舒展着躯体,时而如暴风骤雨,时而如雨珠夹雪,让人有一种无法抵抗的缠绵悱恻,推拉、顾盼、错落、屈伸、疾徐、浓淡,一朵朵千姿百态的墨花跃然纸上,如果是快乐的舞则字舒而丽,如果是哀怨的舞则字险而敛。能移人情,乃舞之至极,疲倦的味道也在寂然无声的夜里悄悄地落了。脱去风尘仆仆的残香,闭上眼睛,穿越时空,沿着古人的心经,去追寻纸上舞的诸多元素,魏晋所尚的潇洒俊逸之骨,唐人所尚的劲健雄强之力,宋人所尚的韵、味之意等,无不让人心襟摇荡,流连忘返。原来古人所描绘的锥画沙、屋漏痕、高峰坠石、百岁枯藤、惊蛇入草、龙跳虎跃、戏海游天、美女仙人、霞收月上等都是书法舞步中的变化之韵、极致之美,是人与自然、主观与客观、感性与理性、情感与理智的和谐统一。这些审美理想的美妙火花,不知点燃了多少人在休闲之余乃至夜深人静时在纸上舞动的梦想。
    古人说:“若以为乐,则自是有余”。 感悟“智巧兼优,心手双畅”的纸上舞,不知物之为累也。我从不去想自己的舞姿如何,只想通过那些透着古色古香的妙曼与轻柔体味生存的另外一种快乐。这种清雅、静穆的快乐与我早上运动跟着老太太们跳迪斯科的快乐有异曲同工之妙,纸之舞是静中有动,人之舞是动中有静,它们皆是动静结合之产物,纸之舞表象是静态的,但它的每一个笔画都是书者某一时点内心的情绪变化,通过手来表达完成的动态瞬间;人之舞表象是动态的,而它每一个动作的完成与舞者宁心静气密不可分,我曾试验过散着气去跳舞,身体好像被石头缀着,相反气沉丹田,身体一下子会立起来,人也感到轻飘飘的,再伴随着优美的音乐,心情也美滋滋的,烦恼与忧愁早不见了影子。纸之舞与人之舞的共同美在于给人以无穷尽的力量,使人保持一颗心境的光明,不管贫与富,苦与乐,美与丑,只要自己不放弃信念与希望,它们就会让人快乐终身。
石咢嘉的生命质感
■  吴玉华
    吴玉华,笔名帕男,又名楚天行、楚歌、潇湘孤客,瑶族,湖南“永州之野”人。现居云南楚雄,楚雄州文联专职副主席,楚雄州作协副主席。出版诗集、散文集、小说、报告文学近二十部,作品获得过第一届、第二届楚雄州委政府文学奖“马缨花文艺奖”一等奖,《帕男诗选》获全国鲁藜诗歌奖。
    我并不觉得石咢嘉有什么过人之处,因为是在所有的关于石咢嘉的文章当中,没有一个人写到了石咢嘉的本质,那就是石咢嘉厚重可触的生命质感。
    石咢嘉这方水土,来者的眼光往往先在于水。
    石咢嘉的水有些偏执,在山之水不羡出山之水那是假话。石咢家的水就变得矜持了些,毅然决然的性格,有点像假小子,原本应该的风情万种,却只剩下了俏皮和顽劣。
    川水就是川水,缺乏大而远的目光,也就尤其自恋。
    你会说石咢家的石头不也和石咢家的水一样?
    非也。
    石咢嘉就因为天上掉下一块陨石而得名,又因陨石而得“石咢”字,这可是和千古一帝的武则天平起的尊严,武则天为自己的名字造了个“曌”,石咢嘉人为自己的生息之地造了个“石咢”,纵使你在众多的舆志典籍中,恐难找出第二个。
    石咢就是石的意思,是彝话。
   《乾隆石咢嘉志》载:“元大定间,大星殒于石咢嘉之黑初山,化为黑石,状如东瓜,有点如星,击之锵然有声。人言举之则动,言驝举不动,土人以为怪,积薪焚之,雷雨交作,终惧而止。”
    这描述绘声绘色,当时之事,也只有天人知道,但石头是真的,志书上也白纸黑字地写着:“明嘉靖间,石咢嘉知县杨永江,移至土地祠,立春祀之,今存城隍庙内。”文革期间,供销社盖房子,有人把这块陨石拿去垫了墙脚,这是邑人苏家学告诉我的。怕我不信,他一再强调,只要有点年纪的人都看过拜过。而且,有一年还有两个老外不远万里而来,带着仪器,探测出了陨石安榻的位置。
    我笑而不言,老苏有些急。
    其实,我信,就凭石咢嘉一城,借三面绝崖,一面垒石为墙,就足以说明石咢嘉人对石的理喻与推崇。
    而又四目之下,多石头,石头理所当然就是石咢嘉的本质。
    一路上,我先后三次下车,都是去看溪下的石头。
    或站或坐或躺,或平视,或俯瞰,或仰视,我把每一个石头都当活生生的生命看待。
    这些石头,大的数丈之高,不是人可合围,论斤重,更不可秤称。石头的颜色好看,黝黑厚重,水过之处,又显得白皙可人。
    石头状貌各异,也就给了人们无限遐想。麻嘠河小憩,得一“石来运转”算是佳话,尽管“石来运转”早已见诸省府昆明的许多酒店,却也不嫌剽窃。这里有一农家乐,按地理绝对是不二佳境。背山望川,竹木庇荫,尤有大石把门,天设地造,疑是桃源人家。老板娘端上泡黑桃、香花生、葵花子和茶水,好生服侍着我们。突然说,农家乐还没有取名字,于是七嘴八舌,有的说叫“大石头农家乐”,有的叫“麻嘠河农家乐”,“飞来石农家乐”,有的说,要取就像古华取的“相思女子客店”一样的暧昧,令人馋不得,最后是一作家插声道:不如叫“石来运转”。大伙都知道借“时”和“食”,石来运转会不会被老板娘奉为神明,那是后话。
    看石头,要有心境,否则还是石头。“远看石头大,近看大石头;石头果然大,果然大石头。”这是我一直叨念着调侃着的,这是俗人的眼光,不足为奇。
    即便是俗人,石咢嘉的石头也大为有用,起房打灶,总会觉得这山石带来的便宜,邑人的偏爱自不必说。
我看石咢嘉的石头,首先不是传统眼光里的石头,瘦、漏、透、皱、清、丑、顽、拙、奇、秀、险、幽
十二看家之长只占一二,这还是勉强。其次不是用来把玩的,它撂于荒野,都是那闲情逸致,任尔东南西北风的自我性格。
    石咢嘉的石头只适于亲近,无论你下到溪涧,还是爬山头,择一石而盘踞,便陡然感到身体的变化,仿佛血液穿透石头循环到你的体内,那一丝丝凉意迅速扩散一直到全身酥软。
    更有闲花、溪流、阳光。
    这山野的四季虽也分明,但花树种种,无论寒暑,都有花开相伴,又听得溪水淙淙,鸟语呢喃,沐浴着恰是温柔的阳光,那惬意了得,身临其境,你一定不会艳羡神仙的快和。
    尤其半卧半仰,卧可以神闲气定,仰可以思绪翩跹。云舞溪跳,更显得山石的沉静、冷凝,人在其上便感这些背负承载责任与支持力量的石头,不是别的,这就该是人类的伙伴。
    记得宋代著名画家郭熙说过:“山以水为血脉,以草木为毛发,以烟云为神采,故山得水而活,得草木而华,得烟云而秀媚,水以山为面,以亭榭为眉目,以渔钓为精神,故水得山而媚,得亭榭而明快,得渔钓而旷落,此山水之布置也。”这头头是道的还是草木亭榭,烟云渔钓,不免喧宾夺主,我不以为然,倒是“石为山之骨,而泉为石之骨”的说法,反而为我道出了石咢嘉山石的真谛。想见,如果山少了石头,水少了石头,草木也少了石头,那一定是不堪的性格,就是别样的情景了。
    因石而生的性格总是要多了些刚强和倔犟,甚至是匪气。
    石咢嘉的从前是匪盗猖獗,无论在清朝同治年间显赫一时的土司尉迟品玉氏,还是颇具传奇色彩匪首普有能,一个是称霸一方另一个甘愿落草为寇,我想,都与这石咢嘉的山水人文不无关系。
    邑人苏家学的嘴里土匪普有能和他那美丽的压寨夫人,一个悍凶蛮霸,一个缠绵悱恻就像演绎着一部传奇电影。
    还有当年被推为“彝家兵马大元帅”的李文学,而最后告败人头落地,也不无沾染了那山石的刚性,宁死不屈,视死如归,有乌龟山的石头作证。
    石咢嘉的男男女女好像都是刚性的,捱到晚,石咢嘉的天地就变了一个样,灯红酒绿,男人女人的张扬,让小镇落得个百里乃至千里之外的名声,不说那歌厅酒肆怎么个花样又怎样地随心所欲,那是暗地里的是事,当我不闻不见。
    夜市摊上,又是另别样的战场。
    石咢家人烧得吱吱作响的小刀肉,还有冒着热气的小灶酒,三碗不过岗的豪情,让人醉倒的不是家门口,而是女人的酒歌之中。
    有幸得哀牢山自然保护区的盛情,书记又是个能干且个性鲜明的女人,一场篝火晚会,让我见识了“闪腰舞”,我这挖老板田的笨拙,无法融入,哪怕沦为看客,也会血脉贲张。
    如果想期遇七月半的鬼节是要有准备的,至少在心理上。
    鬼节上“摸奶”的讹传反而成了石咢嘉的最好招牌。
    只是在彝人古镇,一些浪人把上好的风俗庸俗到了骨子里,以“流氓”有过之而不及的方式意欲复制这个节日,若仅仅赚取几个臭钱倒也罢了,偏把虚得的恶名传扬开来。
    石咢嘉的鬼节其实是个“情人节”,是有情人的舞台,大胆不过是石咢嘉人的性格而已,“咸猪手”极其个别,有情人又何必在意你我,这才是真的。
    在我看来,归根结底石咢嘉的闪腰舞和鬼节上的所谓“摸奶”也只是为石咢嘉的刚性中增添的些许柔性罢了。
    面对或者融入这一切,切肤的感受还是石咢嘉那些大大小小的石头,觉得惟有石咢嘉的石头可以透出石咢嘉的生命质感。
有思想的蚕
■ 叶 静
   叶静,原名叶青才,1960年生于安徽岳西。中国散文学会会员,安徽省作协会员,安庆市作协副主席,高中教师。在《人民日报》《中国作家》《天津文学》《散文》《散文百家》《作家报》等百家文学报刊发表散文、散文诗2000余篇,近体诗600余首。出版散文集《源头》《秋天里的单音节》《笔底天蓝》《晨曦在歌唱》《足底春风引潮生》等。曾获安徽省张恨水文学奖、安徽省政府文学奖等40余次。
    第二茬蚕苗端回来了,正值盛夏。三天过后,小蚕齐刷刷长成寸许,吃叶量大增。听着这些小生命春雨般细密的咀嚼声,看着它们饱餐之后昂首沉思的样子,我顿悟:蚕原来是有思想的。
    有思想的蚕,懂得吃饱睡足是为了什么;有思想的蚕,从来不做无谓的体能消耗。它们把每一片叶子都吃得很干净,一点也不挑剔,从不因为食物枯萎干硬而发出一点哪怕是极其微弱的拒绝声或怨恨声,也不会由于我在旁边敲击键盘打扰它而横眉怒目。蚕实在是独一无二的“天虫”,在所有微小的生命个体当中,它们卓尔不群,温良恭谦,既有哲学家的深邃旷达,又有美食家的敏感超然。如果说其他动物的咀嚼是为了生命,那么蚕的生命却是为了咀嚼。
    咀嚼和品味是思想的前奏。这有点像耕牛,然而耕牛的咀嚼仅仅是为了增加体能,而蚕的咀嚼却完全是为了积蓄蚕丝或是“有为机中练,有为琴上弦。弦以和音律,练以事寒喧”(王冕《蚕作茧》)。
    我见过蚕农将一只只刚刚停止吃食的小蚕挑选出来,易为另类,名之曰病蚕。病蚕被隔离,是因为极易感染。当它不能再进食的时候,它的生命途程便只能半途而废,它痛苦地扭曲身体,偶或抬起头来打量一下同伴们,在那均匀的细雨声中做短暂的回眸,然后颓然倒下,甚至翻得肚皮朝天。病蚕完全死亡以后(其实有很多还处在弥留之际),被选出来充分暴晒,呈乳白色干体,这就是僵蚕,一味从古代传下来的中药。中医认为,僵蚕味咸,性辛,其独特的功用是熄风火,解痉挛,用于肝风内动引起的头痛、眩晕、抽搐,并用于风热头痛及皮肤痒疹。听蚕农说,以前曾经有过僵蚕奇缺的时候,蚕农将蚕养到将老未老时,令其感染致病,得到僵蚕,其价格比蚕丝优出多倍。作为牺牲品的僵蚕如若有知,不知是憾是幸!有一点我们可以感知,它乳白的身子是完全保存了原有的本质的,即使病毒侵蚀,它也未能变色。
    蚕的休眠即是它的修炼。蜕皮本来是一件很痛苦的事,但没有这几次痛苦的涅磐,它们庶几能够成为吐丝织锦缎的天虫!(我小时候从一位当校长的邻居那儿知道“鸿是江边鸟,蚕为天下虫”的对联)我们常说洗心革面,一个人如果真能洗心革面,那他简直有了蚕的修炼境界。清代诗人袁枚说得明白:须知极乐神仙境,修炼多从苦处来。蚕并没有什么过错,谈不上需要悔改;然而一个人相对于一只蚕来说,需要修改的地方很多,可人生短暂,功利辘辘,有多少人耐得住寂寞甚至守得住苦痛去反思,去禅定,去自新?古语说得极是,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有几人能像蚕那样,到了要休眠的时候,哪怕再青郁的桑叶也不吃了,寂然睡去,如老僧打禅,像露凝秋风!
    这样看来,蚕在形而上是无为而为了。庄子是如此地理解生存的意义,斯宾诺莎也是这样阐述生命奥秘的:“无知的人不仅在各方面受到外部原因的扰乱,从未享受灵魂的真正和平,而且过着对上帝、对万物似乎一概无知的生活,活着也是受苦,一旦不再受苦了,也就不再存在了。另一方面,有知的人,在他有知的范围内,简直可以不动心,而且由于理解他自己、上帝、万物都有一定的永恒的必然性,他也就永远存在,永远享受灵魂的和平。”(斯宾诺莎《伦理学》第五章)我不知道哲学家和小小的蚕是怎样走到一起的,但我看到了小蚕生命终止时的绚丽与神异,也就理解了它们“永远享受灵魂的和平”的幸福与超然。
    敬慕一只小蚕,不如理解它的这种生命程式以及由此产生的永恒的意义。当它们还没来得及羽化升天或者回过头来看一看自己写就的璨然锦章时,烘焙炉里的高温已经将那些梦想统统扼杀掉,代之而来的是一些物化的赞美和幼稚的怜惜。而真正的蚕儿正舒展它们优美的双翅在哲学高远的天空快乐而自由地飞翔——这是思想的舞蹈,更是性灵的升华。
    做一只有思想的蚕,首先要有这种涅盘的勇气,或者具有这种超脱的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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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4-23 06:04:07 | 只看该作者
水云间[外一篇]
■ 郭 梅

    郭梅,杭州师范大学文学院副教授,从教多年,课余敲键盘亦多年,爱写文史随笔和女人心情、生活感悟,曾经在《滇池》《黄河文学》等等发表作品。已出版小说、散文集、论著等40余种。

离思 元稹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
小时候,老师让我们背古诗文中的名句,“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这一句就穿插在数百名句当中,那时候是小和尚念经有口无心,背到这句的时候,也曾反反复复琢磨了很久,但终究不能理解,只是越读心里越不是滋味。终究是为了考试罢了,也就随它去了。
有一天,在听闺蜜叙述她那刻苦铭心的罗曼史的时候,我突然冒出了一句:“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其实,当时我还是并不是否清楚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慢慢地,慢慢地,随着岁月的流逝,随着时间的洗涤,随着生活的累积,破开云烟,我似乎窥见一斑。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是唐元和年间诗人元稹《离思五首》之四的头两句,后两句“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较之前两句平淡,不为世人传颂。经历过沧海之水的波澜壮阔,就不会再被别处的水所吸引。曾陶醉于巫山之云的梦幻,别处的风景就引不起心底波澜了。虽常在花丛里穿行,我却没有心思欣赏花朵,一半是因为自己已经修道,一半是因为心里只有伊人……
据权威解释,“曾经沧海难为水”取自《孟子•尽心上》之“观于沧海者难为水,游于圣人之门者难为言”,意思是沧海无比深广,因而使别处之水相形见绌;“除却巫山不是云”取自宋玉《高唐赋》序,序中说巫山之云为神女瑶姬所化,“旦为朝云,暮为行雨”,上属于天,下入于渊,茂如松榯,美若娇姬,相形之下,别处的云就黯然失色了。
从字面解,“曾经沧海难为水”亦可以理解为元稹登山时对山之云而发。云本为海之水所化,如今浮游于天地之间,居于山巅,想再回到从前,即“水回到水中”,已经不可能了;“除却巫山不是云”,山不在高,有仙则名,瑶姬神女化峰,居巫山之巅,受山之衬托,云即为云,没有巫山的衬托,此云就与它处之云一般无二,即使你经历的再多,曾经拥有的再多,也平淡无奇。
当然,字面仅仅是字面,在这里,元稹是用“沧海之水”与“巫山之云”来吟咏夫妻之间的感情之美好无与伦比——见过大海、巫山,别处的水和云就难以看上眼了,除了诗人所钟爱的人儿,再也没有能使他动情的女子了。诗人的这个“心上人”,据说是双文,即诗人所写传奇《莺莺传》中的莺莺,诗人因双文出身寒门而抛弃她后,有八九年“不向花回顾”(《梦游春七十韵》)。又有人说此诗是为悼念亡妻韦丛而作,韦丛出身高门,美丽贤惠,27岁早逝后,诗人曾表示誓不再娶(《遣悲怀•之三》)。可惜啊,没过多久他就娶妻纳妾了,据说还与当时的名妓刘采春和薛涛有些暧昧。以“曾经”二字点睛,读来令人嗟磋叹惋,也把人对某种生死之恋的刻骨铭心写绝了,但这样的结局冲淡了这份凄美,也冲淡了我对此情的叹息。为什么没有坚持?为什么没有一个唯美的结尾?为什么不给我们一点点坚守的理由?……
苏轼的《江城子》: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料得年年断肠处:明月夜,短松冈。“ 读来沉痛感人,唏嘘不已,可是他也妻妾众多,甚至有一次,一位朋友想以一匹白马换他的一位美姬,他也欣然同意。而那位美姬禀性刚烈,自觉受辱,竟以死相抗。难道,难道那词中的深情是假的么?
不过,此情是真又怎么样呢?到头来也只弄得个半生缘,就像沈世均和顾曼桢一样。一个等了半世,一个痛了半世。回首半生匆匆,谁都没有得到想要的。用尽了力气,却只能换回半辈子痛苦的回忆。
小时候看过一本电影,现在想来也觉得可惜。一个老太太苦苦守着一个破屋,打扫得非常干净,再多的钱她也坚持不拆迁,所有商家虎视眈眈盯着她的地。她没有子女,似乎也没有客人,进进出出总一个人。在周围人的眼里她是个十足的怪人。有一天家里破天荒来了一个台湾老头带着一个小伙子。老太太的那个高兴劲儿,周围的人可从来也没看到过。老太太端上茶水,在桌子的右侧坐下,老头坐在左侧,小伙子站在后面,像以前的大家族。老太太忍不住要抬头看看身边坐着的这个几十年没见的人,她想问问他这几十年是怎么过的,她还想问问……或许她要问的太多了,不知道从哪问起。老头拉过后面的小伙子,“我孙子……”老太太挂着生硬的笑容,只是点头说好,眼前的一切都模糊起来——她心脏病突发,再也没有起来。苦等了一世,等到的是这样的一个结局。我多么希望看到他们两个白发苍苍相依在一起啊,让那夕阳的余辉照在他们身上……
《基督山伯爵》最后留给读者两个词:“等待”、“希望”。基督山似乎等到了他的幸福,这是不是他曾经的沧海,是不是他所见过的巫山呢?或许他只是次取花丛而已。那么美塞达丝呢?她取次花丛,等再见沧海的时候就懒回顾了,结果她什么也没有。
我相信世间有这样的守望人,看过一本话剧《守望西泠》,苏小小在西泠亭守望着她的阮公子,“因为你放弃了,所以我才要坚守”,多好的解释啊。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曾经沧海,再也见不到水,是圣者的苦爱。 未到巫山,抬头是云,是凡人的福气。
  

明珠在心


从我家到单位的路上,有一家品牌鞋的专卖店,我经常顺便进去看看。管店的,是两个外地女孩子,好象从不换班。她俩很热情,尤其那个略小一点的,不仅笑容可掬,嘴巴也很甜,而且记性不赖,似乎在我第三次进门的时候,就已经认得我了;可我比较抠门,往往只是看看,很少消费,即便解囊,也无非是看中了某一款打折断码鞋的价廉物美。况且,现在学校在郊区,需要步行的路比较长,对那些漂亮的高跟鞋,我往往只能慷慨地予以赞美,却不想也不敢拥有它们。所以,不管小姑娘是说“隔壁馄饨店老板娘喜欢的一款等到打折已经没有她的尺码了,老板娘你看中了还是赶紧买吧”,还是说“这一款真的非常适合你,老板娘!”,我都岿然不动——当然,并没有任何怪罪她们眼光不准,乱喊我“老板娘”的意思。但她们也并不在意,每次去,照样笑脸相迎。有时候,我还和她们扯几句闲天,于是,便知道了她俩是表姐妹,上面都有一个年长九岁已经出嫁的姐姐。“哦,原来你们都是父母想生儿子的‘错误结果’呀!”我笑着打趣。她俩听了并无愠色,莞尔一笑,便去招呼新进门的客人了。那小的一个机灵些,还转身冲我补充了一句:“我爸爸妈妈其实早想通了,女儿没什么不好。不过,我姐姐马上要生了,我们还是希望她生儿子的。农村嘛,和城里到底不一样的哦,老板娘!”
今年杭州的秋天特别的长,我那几件漂亮的长袖衬衫难得有好好露面的机会,便寻思着买双半凉鞋配它们。有天课后,我又进了那家店,看到一款黑色镶玫红蝴蝶结的,软羊皮,中跟,漂亮又舒适,折扣也低,很是中意,便示意小姑娘:“我要了。”小姑娘甜甜一笑,上阁楼给我找了双未经试穿的,一边包一边问:“老板娘,今天你发工资了?”我正莫名所以,就听她接着说道:“我也难得犒劳自己,发工资的时候才去做个头发,或者买件新衣服。我们早就想去趟上海,可一直没攒够去的钱呢。”——原来,她眼光其实蛮准的,早看出我是工薪族,“老板娘”怕是她们对所有女顾客的公称。我笑着以问作答:“那这个月发了工资准备犒劳自己什么呀?”“这个月呀,没打算喽——我姐姐刚刚生了个女儿,从上上上个月开始,就存钱准备给小家伙买礼物了。老板娘,你看,我们买的这些东西好吧?”她从柜台下掏出几个丽婴房的大袋子给我看,穿的用的一应俱全,满眼粉嘟嘟的,煞是可爱。我知道,这价值不菲,怕是花了她们一年半载的积蓄呢。
“老板娘,能帮个忙吗?”
“什么?”
“高雅的‘雅’字怎么写?”——她递过来一张贺卡,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给亲爱的外孙女小ya”,“姐姐说,她最喜欢越剧女小生萧雅,在戏里做男人做得好,在戏外做女人做得更好,特别能干,特别潇洒,所以给女儿取名小雅。”
我拿过笔,端端正正地写好“雅”,然后又把“孙”改成“甥”,顺便笑问:“你们不是希望生男孩的吗?”
“可生出来的是女孩呀,一样喜欢!我爸妈说了,一样喜欢!”她大声回答,似乎声音小了怕我不相信似的。
“还有啊,我姐夫说,姐姐取的名字不错,孩子大名就叫书雅吧,以后要她好好读书,上大学!”一直在旁边没吭声的那个大些的姑娘这时候也忍不住插嘴道。
“就是就是,要她上大学!可惜啊,我笨,又不用功,连个高中都没考上。”小姑娘的声音前高后低,神情也黯淡了些。
“没关系,想学习什么年纪都可以的,何况你们还这么年轻。你们可以参加自学考试的嘛!”我半是安慰,半是建议。
“自学考试?什么是自学考试?”大些的姑娘眼睛似添了神采,急急发问。于是我就给她们简单地解释了一下,同时,以一个有多年辅导自考班学员经验的教师身份,在专业选择等方面给了她们一点建议,还把学校自考办和我家的电话号码抄在小纸头上递了过去:“如果你们有兴趣,随时可以打电话来问我。”
“谢谢你啊,老板娘,我早就感觉你像个老师哎!”那小姑娘这时候灿烂的笑容,带着点儿顽皮——她还是个孩子呢,却已经挑起了生活的重担。我的心,有些莫名的沉重,又无言以对,便拎起鞋子告辞出了店门。
“哎,老板娘,等一等,你的包包忘记了!”那大些的姑娘追出来大喊,微喘着气,把我落在柜台上装考卷的资料袋递到我手上。没等我道谢,她又兴奋地指着袋子大叫:
“这是上海吧,可怎么没有东方明珠呢?!”
我低头细看,原来资料袋是上海一个单位印的,其中有一面是外滩的景色,便答道:“没错,这是上海,是外滩,东方明珠在陆家嘴,外滩的对面,所以这照片拍不到它。”
“哦,原来这样啊!”姑娘恍然大悟似的,神情里,有向往,更有遗憾,“我和妹妹一直想去上海看东方明珠,可一请假老板就要扣钱……就是不扣,我们的钱也都花了,去不成……”
“你们以后一定能去上海看东方明珠的!”我保证似地许诺,是安慰,更是鼓励——真的,只要明珠在心,这世上还有什么心愿是达不成的?!


喝一口好水真难[外一章]
哲 夫

哲夫,中国作协会员、山西省作协副主席、太原市作协名誉主席。太原市文联专职副主席、党组成员、太原市文学院院长、《都市》主编、一级作家。已经出版发表作品千万余字,主要作品有生态系列长篇《黑雪》《毒吻》《天猎》《地猎》《极乐》《天欲》《地欲》《人欲》等,环保纪实长篇有《中国档案》《黄河追踪》《怒语长江》《帝国时代的黄河》《世纪之痒》《江河三部曲》《执政能力》等, 1997年长江文艺出版社出版《哲夫文集》十卷本。2003年《哲夫文选》十卷本由美国强磊出版社出版。

古以“引车卖浆”为卑贱。
那时的人们,恐怕是连做梦也不会想到,大江南北长城内外河沟路畔林溪泉头井口,只要是“眉眼盈盈处”,随处可掬而饮之的水,会在某一天变得如油一样金贵,肉一般等价。
却说这一天,已经成为当下。
在江河湖海泉泽地下水十有八九大部沦陷的当下,引车如故,卖浆者却一本万利成至尊至贵。
原本桶装水价廉,奈何却多伪,矿泉类,也屡遭不合格的诟病。
于是,白额吊睛的商业之虎,便将眼睛瞄向珠穆朗玛峰与昆仑山等极高极险尚未被人类染指的处女冰雪,想问还能处女多久?覆巢之下会有完卵乎?
处女般的冰雪融水果真无价乎?真的处女却也无价。只不过一说而已。
并无怪怨商家之意,人家发财是常态,却也好心,屁颠屁颠地跑到远处,爬上高处,披雪卧冰,将斤把装瓶的冰雪融水卖个肉价钱,也未尝不能说得过去。
只是,只是……寻常人无福消受啊!
更加让人啼笑皆非的是,竟然还仿效港人限售奶粉,针锋相对,推出了婴幼儿专用水,能顶奶吗?喝得起吗?我们的祖国花朵我们的未来我们的婴幼儿,竟然连一瓶干净水都喝不起,让他们的父母亲情何以堪之?自己喝不上,却是活该, 不说也罢。
有忍住不买的,却也有忍不住想买的,买回去之后,金金贵贵,依次喝过之后,相视良久,却不说什么好,想着似乎不免就有些心酸,怎么喝个好水都这么贵呢?
只是总要说点什么,于是,先有一人讶然苦笑着问曰:怎么样?你喝出有什么不同了么?怎么我就喝不出什么味来?喝来喝去的,总是觉得,不就是水么?
另一人笑道:至少,没有漂白粉味儿吧?至少,喝起来心里不腻歪吧?还是放心的吧?花大钱买的就是个放心!还有,你得这么想,这喝得不是水,是在喝油吃肉呢!
二人相视大笑,笑到后来,却笑出泪来……
  
这次是雅安,下回轮到谁
  
大前天还是花红柳绿一派夏日景象,昨天出门却暴雪纷飞,看天气预报方知,山西几近全省暴雪。太原一片绿瘦白肥的景象。落雪一直持续到傍晚。睡前,还在哀叹这天气到底怎么啦?气象如此异常,有位叫@盖梆的网友警告说可能会发生地震。为此还真的忧心了一夜。
早晨起来,暗自庆幸,以为是一场虚惊,天下仍然太平。
天气难得的好,我还出去趁机拍了一些在晴天中即将融化的雪景,遇到熟人发出一致的惊叹,四月天竟然落下了一冬天都没有落下过的大雪,这天气究竟怎么啦?是生态破坏的缘故?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好在可以缓解旱情,心情也就因之大好。拍照回去,似乎还哼着点小曲,殊不知回家后上网,却得到雅安发生了7级地震的消息,心情重新变得敏感和沉重。
雅安我是去过的。她位于川藏、川滇公路交会处,距成都120公里,曾为西康省的省会。她是熊猫的故乡、也是世界茶文化的源头,还是盆地向高原过度的生态阶梯。更是沟通川、藏、滇各民族的地缘走廊。素有“川西咽喉”、“西藏门户”、“民族走廊”之称。大渡河、青衣江均属岷江水系,大小支流近百条。我曾和新华社记者周方沿着溅溅有声的青衣江走过几多公里,路上还遇到一个带小狗的秀色堪餐的女孩,我们共同惊叹雅安女孩天然的清纯秀丽,感叹“雅雨、雅鱼、雅女”的“三雅”美誉,竟然是得天独厚有相当依据的。
地震虽然发生在距太原千里之外的雅安,但终归不幸而被言中,终归还是发生了。而且就发生在我喜欢的四川雅安,就发生在我们自己的国家,就发生在人类共同拥有的这个小小的地球上。你无法不这样设想,他那里没有发生地震,你那里一切安好,我这里吉祥太平,实在拜天所赐,出于十分十分的侥幸。因为,地球是个牵一发动全身的精密构造,这些年我们人类对它急功近利不遗余力的挖掘和破坏,已经使它的身体状态变得像气候一样不稳定。
这样不稳定的一个构造,如同流行的轮盘赌抛出的那个蹦蹦跳跳的骼子,它有可能跌跌撞撞地滚落到任何一个地方停下来,然后紧一紧手脸,轰然发一声大震:哇,你中奖了!
哦,多么不幸的雅安!让我们这些幸运者为雅安的不幸多多地祈福,尽自己的绵薄之力让她尽可能好地度过这个不幸的劫难,让逝者安息,使生者有福。冷血是愚蠢的,因为,你不能不这样病态的假想,在已经被人类重创了的地球上,这一次是雅安,下一回轮到谁?
截止目前为止,四川雅安地震已造成208人死亡、失踪,150余万人受灾,大量房屋倒塌损坏……举凡异常气象总有自然原因,地震前的确有人说气候异常可能是地震前兆,不排除是一种猜测,却不幸而猜中……汶川地震过去没多久又来了雅安地震……人类暂时还读不懂自然发出的种种警示,但从源头上和根本处反思和排查自身的原因已经迫在眉睫……
诗曰:
前日脱长衫,粉臂落虹霓。今天逢暴雪,美腿抖金鸡。
明晚还谷雨,凤凰不敢栖。等到地球日,举世噫吁兮。
少年不更事,大千正噬脐。人生不经意,万物已凄迷。
金粉多瘴气,红尘日偏西。繁华无人惜,锦绣变花畦。
十来株杨柳,八九棵桃梨。六七树樱花,四五声黄鹂。
二段篱墙碧,三片芳草萋。一生尚可待,半百成花泥。
时光像流水,青春若柔荑。物华如吹雪,天宝似追忆。
地球大家庭,物我小夫妻。唇齿两相依,寿能与天齐。


十字路口
沈晓密

沈晓密, 1960年生于上海市。现为中国散文学会会员,中国散家协会会员,黑龙江省作家协会会员.作品散文见于《中国散文家》《青海湖》《散文世界》《华夏散文》《西部散文家》等。

这里的空气潮润润的,野地上的花朵熟睡了,潮润润空气扑到上面,叶子上一定有点点晶莹的水滴,那是明早能看到的事。今晚月亮朗照,风也飘走了,没有刷拉刷拉的声响。远处忽有几声野狼的哀鸣,旷野不静了,我的心也不静了。野狼还叫,叫得空荡荡的夜苍苍凉凉。随你想,站在这交叉的路口想什么有什么。想鬼魂吗?这里一定有,脚下焚纸的灰烬还在冒着热乎乎的青烟。想野狼吗?一浪一浪的哀鸣不停地震动着耳膜。没有人吓你也没有人管你想什么,那是神的事。
清清冷冷的月光就落在白花花的路上。清亮亮的路很容易让人想起救赎之魂留给人间的十字架,神是爱世人的,站在这茫茫野地,我是一只迷失的羔羊,在神的安抚中安静下来。
想吧,随意想,顺着路想。思绪爬上路面就疾驰开来,完全是想象,思绪还需要路吗?思绪想到哪里就到哪里,要是脚步是思绪,我早该躺在女人的床上。往西的端口父亲在哪里长眠,我常想他,也常见到他,那是梦里的事。父亲挣脱了祖母的身体来得急切,他不懂啥叫人世间,坐着瞪着眼睛读书,站着把同类的肉体割开,病灶没了踪影,他的脸上有了笑容,他把血淋淋的手套摘下,口里就念起歌声,那是他的喜悦。果然,西天滚起了浓雾,团团簇簇的就是父亲缥缈的歌声。空旷的夜,父亲的影像如此鲜亮,我看到他身躯被空气挤压得变形,他的灵魂被灵魂挤压得变形,先是萎缩,后是弯曲,他的表情蜕变成一幅表现主义画卷的时候就装在一只方寸大小的盒子里。他知道他来自于泥土,必然回归于泥土。他又在说他能摘除埋藏同类肉体里的病灶可无法破解隐藏在同类灵魂里的谜题,他会后悔为看这场人间大戏挤进了窒息的戏院?不知道。父亲的矮丘越堆越高,那是活人垒砌的记忆,也包括我。父亲的白骨或许化为黑泥,而我,离开这阴森的路口还会回到欲望垒砌的楼宇,这是属于我的一种别样的荒凉?一定是一种别样的荒凉。我看到天上飘来了父亲的笑容。
我的头发湿了,额头也湿了。潮润润的空气多像母亲美丽的嘴唇,我从母亲的肚子掉出来,母亲微张着潮润润的嘴唇亲吻我的额头,似乎还要把我吃到肚子里。吹来一阵小风,路边的杨柳婆娑着起舞。远处野狼的哀鸣停歇了,刷拉刷拉的声响来了,还有哗啦哗啦,那是边沟里汨汨的细流。风有些大了,杨柳摇晃得愈发起劲儿,柳梢浸在水面晃啊晃,细流上一圈一圈的涟漪在月光下忽闪着精灵灵的光。想起母亲的手,母亲柳梢一样的手浸在水面漂洗我身下的尿布,水面上也有一圈一圈的涟漪却没有精灵灵的光,那是许多傍晚,水面上燃烧的是霞光。
刷拉刷拉的声响一阵紧似一阵,月亮钻进了乌黑色的云朵,于是柳梢和精灵灵的光,青石和绿油油的苔都不见了。远方是一片竹林,顺着路口东行就是母亲生命的旅程,她柳梢一样纤细的手变成了竹节上疙疙瘩瘩的竹黄。今夜,母亲没睡,她不知道到我驻足在哪个路口眼睛里却闪着灰蒙蒙的光。忽觉此刻,我的思绪上挑着一副扁担,一头是父亲的魂,一头是母亲的心。终有一天,母亲的心幻化为魂,那我就背着他们走路,那是我的生命旅程。
这是咋了,老天这样招摇,非要把他会做的都折腾个够?月亮钻进了云朵雨就出场。绵绵细雨像歌唱,只有声响没有影像。那堆纸灰不见了,留下的是记忆,有的影像只能是记忆,找到它只有在梦里。无边的夜融入了绵绵细雨变得愈发神秘诡异,我知道这时候除了乱想啥也不能做。我想起这条路往北再往北那个古老的山寨——谷寨。那是刻在我心魂上的谷寨。谷寨缘溪水河而建,两岸的民屋像被大水推涌到岸边的浮萍散落在河的经络上。夏季河水浑浊温婉,秋季河水清馨冷冽,到了冬季河水像忙活了一天的农夫憨憨的睡了。先民不甘寂寞,老早就在河上架起了一弯吊桥,吊桥是思想的脉搏,使你能体味到世世代代生命的胸膛里跳动的欲望……
吊桥上。年轻人疯狂的亲吻预示着一条新的生命将要诞生。躁动过后,他们兴许想象着当年祖父祖母在这里亲吻才有了父亲,父亲母亲在这里亲吻才有了自己,如今自己也在重复着先辈们的生命历程,然而却都是这弯吊桥上的过客。
那个冰冷的冬天,我的玩伴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山外。他成功了,为了一个美丽的梦把心血煎成了紫色。他累了,终于明白了屁股底下的轿车是谷寨铁矿石做的;身上穿的正装是谷寨的棉花团纺的,就连床上一个个女人的味道也透着谷寨野花的一袭馨香。他的生命过早地凋零。死前不断的重复着:我死了,把我葬在谷寨的山坡上。
永别他那个早上,天上飘着绵绵细雨,我隐约听到了土屋里婴儿的啼哭,啼哭是生命的歌唱;我清晰地看到了山坡上的矮丘,矮丘是生命的幽鸣。我想尽情地想象谷寨的景象。比如河流,比如田塍 ,比如生灵,比如坟墓,比如百鸟作歌,比如林兽合鸣……这些年谷寨讲述了哪些关于生命的故事?不知道。我知道伴随着谷寨的呼吸,一个又一个的秋天接续地来临。或许谷寨婴儿的啼哭连绵不绝;谷寨山坡上的矮丘就连绵不绝……
南边,路的远方到底射出了两点光,那光像怪物的眼睛由远渐进。光线掺和在细雨里,细雨变成了一幔纱帐。我似乎成了那一位骄横的君王却在纱帐的外面。我搭上了生命制作的怪物离开了路口,几声响笛过后就看到点点雨夜的霓虹,我干瘪的肉身又抛进了虚幻的繁华,我又会看到那些高傲的眼神里透出的浅薄目光。哦!那远去的路口,你塞进了我的心魂,变成了我心魂里静卧的十字架。


消瘦的村庄
白耀文

白耀文,陕西府谷人,有诗文发表于《秦岭印象》、《参花》、《花溪》、《八九点钟》、《陕西农村报》、《陕西工人报》等各类报刊,现供职于陕西省府谷县教育局

村子很静,死一般的寂静。十几年前可不是这个样子。时间是一把锋利的刀,割去了一茬一茬的庄稼,也割去了村人们的年年岁岁,割不去的却是有关村庄的种种记忆。
大路穿村而过,通向县城乡里,虽是土路,平整宽阔。两行白杨树立于道路两旁,高大挺拔、直入云天,静听着村里的故事。榆树、枣树,各种果树攒在一起,青砖瓦房,上有袅袅炊烟的便是庄户人家。村人衣着朴素,干净整齐或邋里邋遢,行走在路上,忙活在田间。
学校在村子的中心,不偏不倚,百十人的规模,朗朗书声从早到晚不绝于耳。学校周围是农田、房屋,鸡犬之声相闻。牵了牛、赶了车的村民走过学校,立于墙外,支起耳朵,静听孩童的书声朗朗。
我家祖辈农民,我熟悉农民四季交替的生活,一如熟悉自己的身体。他们总是拖着忙碌的身躯,以缓慢的节奏行走在二十四个节气之间。
时令是农民的课程表。春耕、夏锄、秋收,谁都不甘落于人后,按照四时规律各忙各的农事。水地是蔬菜豆角,玉米、高粱绿油油长在旱涝保收的坝地,坡地的土豆、葵花,平地的谷物、黄豆都在明里暗里生长较劲。我爷爷年轻的时候是种庄稼的好把式,哪一样庄稼都不比别人少。他甚至在地势险要的石头山腰间见缝插针辟出小块儿地来,栽上几行红葱、几苗南瓜。南瓜大而可爱,令人喜欢。村里也有爱偷闲的人,二子的爷爷一辈子不好吃苦,别人种粮,他偏偏种西瓜,卖了西瓜换粮食。西瓜每年都种在村尾巴下面的沙地里,那西瓜长得出奇地好,瓤口沙甜,汁水丰盈。有一年夏天正午,乘他不备,我们几个毛头小子摸进地里,拎走两只滚圆的西瓜,慌手慌脚地在附近的破窑里分着吃了。西瓜的味道早已忘记,那沙子烫脚的灼烧感却依然记得。
十四岁以前,我一直在村里生活,很少去县城或县城以外的地方。散学归来,得帮着家人干些农活。那时的路总是那么难走,那时的肩膀总是红肿的,连同母亲的眼睛都是红的。年年春天种玉米的时节,我们从深沟里取了水,忍着火辣的疼痛,一步,一步,一步,担到地里,然后慢腾腾地舀进放了种子的小坑,看着那水瞬间就被黄土吸干……秋收时节,背上背着小山一样的作物行走在羊肠小道上,没有歇脚的地方,肩膀早已麻木没有知觉,腋窝里的汗水就那么缓缓地往下流啊流啊……
然而,繁重的体力活不是农村生活的全部。
农村人的口袋里总是装满家长里短:谁家的牛羊啃了谁家的青苗,两家因此闹得不可开交;谁家请来神官治愈了儿媳妇儿多年的顽疾;学校的老师因为什么打了谁家的娃娃;村里人谁谁谁在县城开饭店把事业闹腾得多么红火……
忙活完地里的活,又开始操办家里的事。天气上冻,家家户户杀猪宰羊,吃肉喝酒,连说话都懒懒散散。农人的惬意就氤氲在这酒杯里,脸上也露出浅浅的幸福。
村里的青壮年在外面赚了钱,村人日渐富裕。先是花了二十多万新修了两排青砖房的学校,体面光亮;接着家家户户安装了自来水、电话;新近又修通了到县城的水泥路;也花了许多钱塑了菩萨,新盖了庙宇……
与此同时,村里的人日渐稀少,村子消瘦了。
几百人的村子只留下了十来个人,大都是年迈的老人或者傻汉,早已没有了鸡鸣狗叫的气象。他们总是吆喝着牛羊,行走在新修的水泥路面上。更多的时候,路上空无一人。最初的几年,学校仍有生源,排场的青砖瓦房终究被尴尬地晾在那里。
爷爷奶奶仍在固执地种地,日出而作,日落而归,村子的兴衰似乎从来都不关他们的事,几十年来都是如此。他们承受不了城市生活的无聊和逼仄。每天清早起来,拿着一把老扫帚打扫院落里的杂物。邻家的院子鲜有人至,早已是荒草萋萋的场景,杂草长得一人多高,常有野物穿梭其间。门前有一棵杏树,儿时所植,如今已蓊郁如盖。诗人说:曾经满树的童话,被风吹去,散着咸咸的滋味。儿时的故乡,陕北高原上的一个小村庄,如卡夫卡笔下的城堡,恐怕再难回去了。


种 心
彭娇妍

彭娇妍,女,1978年6月生。中华诗词学会会员、湖北省书协会员、湖北省楹联学会会员,九三学社石化支社委员,荆门市诗词学会副秘书长。

暖阳照进窗台,困顿的庸懒中才发现,曾几何时,翻过的书、临过的贴、打开的墨水瓶,还有练过字的毛笔等,已在我的这方不大的天地里,成了杂乱的世界。
吾一女子,凡事当以洁为上的。不甚的惶恐间,立刻端来水盆、洗将抹布,经过一番逐一擦洗,笔、砚、书、贴等又一一归回原位。
一切收拾完毕,我又为自己沏了杯玫瑰花茶。一边休息,一边欣赏着自己涂鸦的成果。近日所临蝇头小楷一通,二尺见方百余字。章法凌乱,行气呆滞,唯点、划较前日少了些许飘浮。这亦算作一点进步罢。
自我感觉良好的陶醉中,突然想起了要种点花。其实,不大的几案上,除却我每日习书所用的文房用具,已被我摆满了芦荟、玻璃翠、文竹绿色的植物。但是,此际的心里,似乎春天里定要耕种的农人,那怕是种点样子丑丑的太阳花、或者枝叶弱弱的凤仙花,那颗因春的来到而悸动心才会平静。
一首流行歌曲里曾经唱过,每个人的心里都有一亩田,可以种桃、种李、种春风。沉醉书法许久,笔下的墨依旧瑕疵诸多。这不但令我不甚苦恼,还让我无法找寻解决的良方。《庄子•大道》里曾言:“语之所贵者,意也。”书法创作中只要情感的表现得到了满足,其它笔墨形式的禁锢皆可抛却。确实,何不从自然的奥妙中,去体味其中的真谛呢。
心动即是行动。伴着空气里渐渐转暖的温度,我骑着我的粉色自行车,来到了位于城市中间部位的花卉市场。今天适逢周未,正是每个周未古董商贩们交易的时候,故而这里正是人头攒动。
望那花卉市场一旁热闹的交易集市,原本要去买花的打算,便因了好奇心的驱驶,也一并奔向了古玩摊。
摊主们有的弄着玉、有的摆弄着古旧的书,还有的摊着成堆成堆的旧勋章、古钱币。他们一律用一张四尺见方的塑料布作底,将各自的宝贝在塑料布上摊开,并守在一旁等待着顾客的光临。
人群之中,我将双手背在身后,无心地寻觅着。突然,一位穿咖啡色短套的大娘的摊位前,一尊黑褐色,底座为棱形柱子,二寸来高的铸铁小像吸引了我。我不知那是何物,只觉拿在手中沉沉的。再细看那座上雕像的模样,雕像发髻高挽,双手合十,丰腴的脸庞满是安详,身上的衣饰还与龙门石窟里的飞天有着异曲同工的妙处。我不知其名称,更不懂价值,也难辨其真假。于是,我将这模样讨喜的物什称之为“小佛”。
望着我爱不释手的样子,女摊主开价八百。我将小佛放在手心又掂了掂,又佯装行家一般的模样,歪着头翻来覆去地看了数遍后,以百元成交。
买花成了请佛,佛亦替代了花。畅快的欣喜中,书房的砚台旁,便有了这样一尊铁质的、手掌大小,外观颇似汉代女子的“佛”。
同时,心生一念窃喜,我的墨迹,终于有了一丝禅的意境。
由于钟情于书法艺术,我的书柜的面积大于衣柜的面积,化妆间里墨汁的味道浓于香水的味道,临贴的时间远胜于逛街的时间,每月的工资和奖金的用途大半也花在了书上。除此,为了学好书法、拜得名师,我携着字贴与毛笔,候鸟一般地从南方搭乘火车来到位于祖国的首都北京,或者辗转数千公里来到山东的济南、河北的保定等,书协培训中心老师指定的书法学习的地点。
我的这般痴情,旁人不禁诧异。他们在惊讶中疑惑我的执着,也为我的如此投入唏嘘不已。其实,置身事外,不知古老的中国文化之精髓所在的他们,又怎会知晓这方块状的汉字所承载的深厚内涵;还有,当那杆柔软的笔毫,沾上浓浓的墨汁,在洁白的宣纸上书写出或瘦硬、或绵软、或峭拔的线条时,那种静而无声、屏息疑神禅一般的意境,不但是一门修心的艺术,更是一项最好的处事哲学。
当然,快节奏的生活里,功名与利禄的凡俗,会时刻将我们左右。我们也常常自觉或不自觉地,会被无谓的烦扰牵扯其间。从而忘却了自我,迷失了方向。唯有在宁静中做到无我,置身事外,那颗浮躁的心,方才能有所归宿。
种花也好,仰佛也罢。其实,拥有一颗春意盎然的心便好。
子夜,我在每日既定的临习中,将盘中的最后一滴墨汁用尽。将要休息时,窗外传来了布谷鸟由远及近的阵阵低鸣。布谷那三二声一个节拍、三二声一个节拍地飞过了明镜的田野,越过了城市里繁华的马路,最后歇在了我的小佛旁,似乎也在催我要种点什么。
我沉思良久,回说:我要在我的梦田里播一粒濡墨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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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4-23 06:04:54 | 只看该作者

随心所欲写春秋

——读尚岚散文集《心影》

■ 李兴义

李兴义,中国作协会员,中国散文学会会员,已出版散文集三部,诗集一部,小说集一部,长篇小说两部。

尚岚是我的老婆。人说“嫁个做官的当娘子,嫁个杀猪的翻肠子”,这话不错。我一有空闲就趴在电脑上码字,我老婆便如影随形趴在另一台电脑上敲键盘。我写散文,她也写散文。写作是件单干活儿,我干我的,她干她的;我写的东西她很少看,她写的东西我也不搭理,我们井水不犯河水。突然有一天,她说她要出书了,我便大吃一惊。为了不让她丢人,我必须认真地“审查”一下她的作品。

童年记忆、成长经历对于一个作家的成长起着根本性和决定性的作用,它既是写作的出发点,也是其归宿。尚岚的散文大多是怀旧的。旧时的村庄,旧时的场景,旧时的人物,过去的山,过去的水,过去的树,曾经的岁月,以及那个岁月里的人和事——亲戚朋友邻居,老师同学同事,他们的喜怒哀乐,他们的悲欢离合,他们的争吵打闹。在对这些陈年旧事凡人小事的追忆和叙写中,作者倾注了无限的感情,或褒或贬,或亲或疏,或怀念,或绝情,而更多的则是作对照,讲变化,看发展,抚今追昔,忆苦思甜,反映民生变化,展现历史变迁。最让我感动的是那篇《可怜的杏树》,她写在那贫穷的年代里,人们为了养猪,把山上杏树的叶子全捋掉了,将杏树的枝条都折断了,让杏树变成了“没毛鸡”。“那年月,它们顾不得开花,顾不得结果,断子绝孙,甚至连一片叶子都长不安稳……现在的农民不养猪了,即使养,也绝不会去捋杏叶……国家富裕了,万民安泰,万物生辉,就连杏树也跟着沾光了。”掩卷沉思,在那个浩劫的年代里,在那个贫穷而又苦难的年代里,一棵杏树的命运尚且如此悲惨,人的命运就可想而知,隐喻的意味显而易见。作者处处运用对比,《乡村变奏曲》算是一组集中作对比、集中讲变迁的文字,《衣着往事》《棉窝窝,暖窝窝》通过自己的穿着作今昔对比,看时代变迁,就是写厨房烟火的《厨房絮语》也不放过作对比,看变化,讲发展:过去烧煤球,后来烧液化气,现在用电磁炉……

米兰•昆德拉说,“欧洲人,就是对欧洲有怀旧情绪的人”。怀旧是文学写作者应有的情怀。坚持植根于生于斯长于斯的土地,向生活找素材,向记忆寻真情,这是一切有成就的作家们走向成功走向辉煌的经验所在。尚岚的写作经历不算很长,能找到这一途径并坚持写,路子是走对了的。

《心影》中的许多篇什都是写故乡的,写一个深藏于作者心底的故乡,一个独属于作者人生的、精神的故乡。作者向我们娓娓述说她故乡土地上色彩斑斓的风土人情,传递着人世间真挚的温情,精细描绘一棵树、一根草、一块荞麦地、一山苜蓿草、一丛蒲公英、一场透雨、一只麻雀,它们的形象,它们的风姿,以及作者对它们的浓得化不开的情感。用梨花带雨的文字描摹那春日桐树梢上挂满的铃铛,那洋槐花散发的悠悠香甜,不仅给人以原生态的田园风光之美,还富有强烈的感官穿透力,无论是视觉,还是听觉、嗅觉,都让人产生无穷的陶醉与享受的快感。一草一木总关情,呼吸之间沁入爱。短文《娘家树》里有这样一段文字:“后来,我出嫁进了城。每年枣子成熟,母亲总会想方设法给我带一些新鲜的红枣来。我想,母亲除了给我口舌之享,更多的是为了激活我的思乡意识,唤醒我的恋家情怀……老女子望娘。每每忆及娘家,忆及娘家的亲人们,我的眼前就会出现我家的那棵枣树,它的高大劲健,它的光彩照人,它的丰厚优裕,它会给我无限的温暖和幸福。”在这里,高大的枣树、香甜的枣子已经幻化成了情感符号,幻化成母亲乃至娘家的象征,时时牵动着作者的思乡之情,恋母之思。

情感是散文的灵魂。没有感情投入的写作不能算作写散文;没有写出感情的文字算不得散文。散文的抒情不像抒情诗,不能过多地用“啊”“哇”“呀”,散文的感情贵在“蕴”,贵在“含”,贵在自然泄露,不能强加,不能无病呻吟。看来尚岚深谙此道,并在写作中努力践行。

《心影》的另一个亮点就是写人。薄薄一本书写了很多很多的人,有死去的,有活着的,有亲近的,有疏远的,爷爷奶奶、父亲母亲、伯伯婆婆、兄弟姐妹、老公子女、亲戚朋友、村伙邻居、老师同学、同事熟人,凡是她能接触到的人,都写。每个人物,她都记着他们的相貌神态,衣着打扮,言谈举止,行为习惯,兴趣嗜好,写起来如数家珍,一个个被写得形象栩栩如生,个性鲜明突出,灵魂熠熠闪光。读之让人或扼腕感叹(如《方英子》),或拍手称赞(如《我的语文老师》),或欣赏有加(如《玫瑰》),或无奈叹息(如《三个学生》、《笑》)。尤其让我感动的是,作者竟然记住了许多她小学和中学的老师和同学,而且用不少细节表现之,他们的名字,他们的模样,他们的语言,他们的笑,这就难能可贵了,读着让我感到温馨和怀恋。作者写的都是些往事,其实那是许多人的往事。可是大多数人却渐渐忘了一些老师、同学和朋友,或者许多故人的影子已在心里淡化得无影无踪,而在尚岚心里,他们却依旧生动鲜活,充满生气,散发着朴素的气息。我想,这,大概就是一个有心人的标志,也是一个写作者与常人的区别吧。作者写人,倾注了深沉的感情,那感情楚楚动人:“奶奶的两只乳袋像两只大葫芦,垂在胸前,腰里是一圈一圈的赘肉。她笑呵呵地张着没牙的嘴,那样子和弥勒佛的坐像毫无二致。因为肥胖,她的身体白皙松软。她的孙子们拿着毛巾,端着热水盆围在她的周围,给她擦洗身体,孙女们就会伸出她们的小手,去逗弄她的乳头。每当这时,奶奶总是乐呵呵地笑着。在她的心中,这就是天伦之乐,是至高无上的享受。”(《我的奶奶》)

平时生活在一起,我总觉得尚岚不肯动脑子,常常批评她没有思想,没有主见,是个平庸的女人。可是读完她的《心影》,我对她刮目相看了。她的文章中处处闪烁着思想的光斑。开卷第一篇《站成一棵树的样子》就是一篇思想性很强的文字,下来的《合欢》里蕴藏了好些哲理,《冬子纪事》就深刻地说明了一个关于教育的道理……最突出的是“时光碎片”一辑,除了几篇游记,大多篇章都属哲理散文,而且篇篇有真知灼见。这些见解,是我远所不能及的。比如她讲:“人生是条抛物线,出生,成长,结婚,生子,退休,死去。从出生到死亡,每个人都经历过风光无限好的巅峰,经历过垂垂老矣的低谷,有过如日中天的光耀,也有过近黄昏的叹惋,就像日之升落,月之圆缺,再自然不过。那些喜怒哀乐,爱恨情仇,都是这个抛物线上的花絮,是路边的风景。重要的是我们要努力把握好自己,过好生命中的每一天,描绘好抛物线上的每一个点。”(《人生的规则》)

莫言曾说:“关于散文的写法,说法很多,如果让我说,那就是一个‘真’字,真心真情真感觉。有真乃大,有真乃美”。尚岚的笔法很朴实,描摹事物很真实,总能把对象写得活灵活现。我想,这里面主要的原因是她还涉文不久,还没掌握所谓的技巧,不会扭捏作态矫揉造作,看到什么写什么,我心写我文,随心所欲,所以写出了“原生态”,写出了一个“真”字。

不说了,不说了。好处说多了,大伙会骂我给老婆做广告,自吹自擂自卖自夸;老婆会以为我曲意巴结,图谋一顿好饭、一样好菜、一套新衣,甚或另有图谋。所以揭几样短处:一是不善构思,随意性太强,偏题跑题的倾向很明显;二是欠缺推敲琢磨和剪裁之功,材料堆砌的毛病较严重;三是任意夸大,拿榆钱儿当钩锣的现象间或有。打下这三大板子,老婆如果愿挨,就会有大的长进。

高歌浅吟抒乡情

——读《官屯岭上的牧歌》

■ 杨仲伦

杨仲伦,中国散文家协会会员,河南省作家协会会员,已在《中国散文家》《华夏散文》《散文百家》《老人春秋》《秦州文艺》《中国旅游报》《河南日报》等报刊发表散文100多万字,多篇散文作品获奖,已出版《大地情韵》《我心中的红豆》《踏歌秋野》《乡思回韵》《吟啸行旅》《五彩风情》等六部散文集。

喜欢牧歌,喜欢牛背放歌的洒脱不羁,喜欢晚风弄笛的飘逸悠扬,喜欢炊烟袅袅的闲适恬静……那一幅幅田园风光的绚丽画卷,总是令人心驰神往。

喜欢牧歌的缘故,是因为我的家乡就在秦岭余脉小陇山中,我的童年时代就是在家乡山野的牧歌声中度过的,因此,我对牧歌有一种特殊的情感。然而,远离故乡多年,对牧歌的向往只能在梦中去追寻。

让人感到欣喜的是春节期间,收到了家乡一位晚辈,也是我尚未晤面的亲友李三祥邮来的书刊,其中就有他的散文集《官屯岭上的牧歌》,一看书名,就让我感到十分惊喜,这是来自朝思暮想的故乡牧歌,溢满着浓浓的乡情,怎不让人如获至宝呢!来自故乡的牧歌让我的整个春节都能神游故乡,都过得欢天喜地。

田园牧歌源远流长,古代的诗人们,总是以山水田园为审美对象,把细腻的笔触投向大自然,创造出田园牧歌式的生活,借以表达对宁静平和生活的向往。陶渊明的“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王维的“野老念牧童,依杖侯柴扉”,孟浩然的“开轩面场圃,把酒话桑麻”,陆游的“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袁枚的“牧童骑黄牛,歌声振林樾”……写出了不同时代,不同地域的田园牧歌,留给后人无限的神往。三祥的古诗写得也很有功底韵味,我想如果他用古诗写家乡的牧歌,一定也会文采灿然。

然而他却用散文随笔写出了《官屯岭上的牧歌》,书中收录了三祥近年所写的散文随笔七十余篇,另外还有五十多句民俗方言。细细读来,更是别有一番滋味。

在散文随笔中,三祥以他朴实流畅的文笔,深沉真切的挚爱,描绘了家乡的山川风光、草木花卉、历史掌故、亲友乡情。在三祥的眼中,无论是故乡的名山胜水、古寺名刹,还是一坡一岭,一花一木,都是那么美丽,那么令人动情,于是,他就像一位画家,用他生花妙笔,时而工笔细描,时而泼墨写意,描绘出家乡迷人的画卷:云雾山的一峰耸立,陡峭如削;净土寺的苍松满山,林涛阵鸣;南郭寺的如雪刺槐,鲜艳紫槐;晚霞湖畔的落日余晖,霞光云影,都一一展现在读者的眼前,即使是早春的一场小雨,夏日的一朵榴花,深秋的一片黄叶,冬天的一场大雪,还有那树梢的清风,枝头的槐花,冬夜的明月……在他的眼中都是那样令人留恋,那样令人难以忘怀。可真是“一枝一叶总关情”啊!还有他对父母,姐姐等亲人的关爱,都是那么真诚,那么感人。也正如他自己所说:“没有虚情假意的粉饰,也没有飘忽不定的一时兴起。生在此山中,端赖一方水土,养育我父祖和世代先人。落叶归根处,情牵在故乡!生于斯长于斯,足以把自己的一生相与和寄托。”(《情寄千山万水间》),正是情动于衷,才能溢于言表,行之于文字啊!

三祥的《官屯岭上的牧歌》文字清新明快,充分表现出“牧歌”朴实无华的本色,但又不乏精雕细刻的描写,请看:“穿过九曲桥廊,看桥下不远处的湖面上,一簇簇成片的睡莲,或分散稀疏,或密集攒聚,青青的绿叶,团团铺展圆如扇面,纹丝不动的横卧和附着在湖水浅表,一片片延续相接,藕断丝连成片相拥着延伸在湖中央……”(《晚霞湖畔的神话》),读他这段文字,是那样清新雅丽,使人就像进入了朱自清《荷塘月色》中所描写的美妙境界,又怎能不惊叹作者的神来之笔呢!

三祥的散文随笔,是三祥的横跨着自己才情神思的黄牛,穿行在故乡的山塬田野上,纵情歌喉的一曲曲牧歌。

三祥文集中收录的“民俗方言”,我认为是另一种形式的“牧歌”,甚至是更带乡土味的“牧歌”。俗话说:“五里不同音,十里不同俗”,乡音乡俗既丰富繁杂,又持续悠久,人的肉体会消失,但乡音乡俗却一直在传承,并长久的保留,它是道地的非物质文化遗产,最能表现一个地方的地域特色,也是一个人最难丢弃的祖宗遗产。一个人的身份可以改变,容貌可以改变,但渗透在他血液中的乡音乡俗是很难改变的,唐代诗人贺知章的“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就是最形象的证明。随着社会的发展,人们交流的广泛,乡音乡俗往往被人们忽视,甚至认为乡音乡俗太土气而鄙视抛弃。

其实,乡音土语一直伴随着我们的生活,即使在突飞猛进地向现代化进军的过程中,乡音土语又何曾离开过我们,别的不说,就说众人皆知的春节联欢晚会上马季冯巩的相声段子,赵本山赵丽蓉的方言小品,还有豫剧、越剧、秦腔、黄梅戏、山东快书、苏州评弹等,哪一个不是凭借方言土语而得到全国亿万观众欢迎的?由此可见,原汁原味原生态的民俗方言有着旺盛的生命力。

值得欣喜和敬佩的是三祥以自己炽热的情怀和独特的视角,对民俗方言给予重视,并以讲故事的方式,对家乡最流行最常用的方言给予挖掘和注释。讲故事既传统又新颖,蒲松龄讲故事,给后世留下《聊斋志异》;莫言讲故事,获得了诺贝尔文学奖;三祥的讲故事,让人们在轻松会心的微笑中,既得到精神的愉悦,又对方言民俗有了新的认识。如果说三祥的散文随笔是他纵情高唱的牧歌,那么,三祥的民俗方言则是他浅吟低唱的牧歌。这悠扬的牧歌是作者本人的真情流露,也让读他文章的人受到感染,更加激发了对故乡的认知和热爱。

官屯岭上听牧歌,高歌浅吟抒乡情。

官屯岭的牧歌,永远回荡在故乡的山塬田野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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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4-23 06:05:40 | 只看该作者
伍子胥,一枚悲情的棋子
刘亚荣

刘亚荣,女,河北保定人,作品散见于《西部作家》《散文世界》《北岳文学》《太行文学》《浔阳江文学》等杂志,2012年获“孙犁散文大奖赛”优秀奖。

    苏州城的缔造者是伍子胥,历来没有争议,就像苏州也叫姑苏一样。有资料说,苏州城呈棋盘状,是当年伍子胥规划的。而伍子胥这个人却是争议纷纷,尤其鞭尸,我一直对他心存贬义,他的气度难免太小了,死者为大,千百年的风俗了。坐在前往苏州的火车上,我就拉开了思绪,路边不时有芦苇出现,随风飘荡的芦苇絮很像伍子胥雪白的须发。
    我脑海里经常出现一个画面,残阳如血,须发皆白的伍子胥手持利剑,虎目圆睁,一声凄厉的高呼,挥剑向头颅,雪白的须发像苇絮般飘零,鲜血喷出颈腔,射到胥门,……交叉在脑海的,也有钢鞭挥起,尘土与将要腐烂的白骨随鞭起落,并有种撕裂的声音……
    我很奇怪,伍子胥的性格刚烈,为什么在京剧《文昭关》等里面却是老生形象,他应该是哇呀呀哇呀呀的暴跳如雷的张飞摸样啊。我这样联想是有根据的,公元前500多年,伍子胥带领吴国军队杀入楚国,一时血流成河,尸横遍野,这也是史上和世上最悲壮最难堪的回乡吧,和人们颂扬的衣锦还乡岂止是天壤之别,引吴灭楚,到底是出于泄私愤,还是出于对自己价值的肯定?而他环顾左右,至亲之人皆尘土,放眼只有一个个坟墓,个中滋味或许只有伍子胥知道。
    到了苏州,我流连于苏州博物馆,隔着冷冷的玻璃,那些当年的杀人利器虽然很久不沾热血,却依然闪着森森的光,我有些惊怵,我觉得这些青铜器上附着着很多游魂,夜深人静时,还会“杀杀”作响。
    伍子胥是个极具悲剧性的人物,他的性格也决定了他的命运,就像弦上的箭,就像历史棋盘上的一颗棋子。当我乘车经过胥门,我总会回望,伍子胥不但是春秋的英雄,也是历史上的军事家,既是楚国的叛逆,无疑也是吴国的功臣,一生都有争议,死后也多褒贬。虽然太史公对他称赞有加:“怨毒之於人甚矣哉!王者尚不能行之於臣下,况同列乎!向令伍子胥从奢俱死,何异蝼蚁。弃小义,雪大耻,名垂於後世,悲夫!方子胥窘於江上,道乞食,志岂尝须臾忘郢邪?故隐忍就功名,非烈丈夫孰能致此哉?白公如不自立为君者,其功谋亦不可胜道者哉!”我却觉得缺乏道义上的批判,太史公是因为自己身有残疾而对伍子胥网开一面,这种念头持续了很久。
    我一年中去了三次苏州,有一次恰好是端午节,苏州人的端午节居然与伍子胥有关,这是我没有料到的,苏州人喜欢吃的糯米糕居然也和伍子胥有关,还有伍员庙。而这一切都是纪念伍子胥的,而我一直对伍子胥耿耿,听说钱塘江潮的怒涛都是伍子胥的冤魂驱逐而成灾的,这是我很多年的误区。我一直站在道义的立场排斥他,却从来不站在历史的角度去思量,但历史就是在偶然和必然的错综复杂中行进的。
    春秋无义战,但多义士,这是不争的事实,只有乱世才出英雄。如果说,我们河北的荆轲是慷慨悲壮之士,伍子胥只能说是悲壮悲惨之士,其中有性格的必然,也有历史中的偶然。如果伍子胥也像魏征一样遇到明君,结果会如何呢?当然,如果伍子胥没有逃出昭关,也就没有了春秋五霸的吴国争雄,也就没有了当时的吴越之战。那么,老百姓能不能过上一段安稳的日子,但纵观历史,分久必合,合久必分,争战从原始社会就开始发生,有利益就有纷争,这是历史发展的必然,不以个人意志为转移。就如伍子胥,也许他也渴望安定的生活,也渴望做一个孤舟蓑笠翁,横舟溪上。
    但是,自从他离开楚国,就变成了一枚棋子,一枚为吴国拼杀的棋子,一枚只能前进的卒子,这究竟是幸还是不幸呢?此时,历史在我眼里重构。
    伍子胥在苏州城布下了经纬,也将自己牢牢地固定在吴国这盘棋上。我认为,或者是形势所迫,或者是命运使然。在吴国,伍子胥做了一个优雅的转身,就像京剧舞台上的一个精彩的亮相。他的才华谋略和执着,让他在吴王的心目中的地位迅速攀升,厉兵秣马,才有自己的大仇得报,吴国国力的提升,和当时战略地位的提升。如今,苏州城依然流水环绕,清风吹柳,观前街上矗立着一些青铜的雕像,或老幼嬉戏,或手持珠算、或缫丝,或树下对弈,街上也人来人往,一幅繁华市井图,冷兵器时代远矣,青铜铸就的百业图也可以成为幸福的缩影,这也是和平的一个象征。而树下真的有老者在下棋,棋声清脆,“拱卒”,“将”,一局又一局……
    我不知道,当时吴国人对伍子胥的印象,和平毕竟是每个老百姓的向往,这没有人种差别和地域差异。战争势必会有伤亡,那么妻离子散,家破人亡是必然。这条繁华的商业街历史悠久,旁边还有一条巷子,叫“太监弄”,我恍惚中觉得伍子胥就站在街上,哦,是吴王宫殿门前,或踌躇满志,或满脸凝重,或遗憾满面……有时候是孤独的倔强的,有时候是有孙武相伴,和颜悦色也如和风细雨。我也想,伍子胥既然预感到直谏的结局,而孙武又是其挚友,孙武的兵法里有一计——走为上策,那么,他宁知必死,也要以死相谏。我想,伍子胥肯定熟知《孙子兵法》,但知而不用,是气节使然吧。也许,因为吴王帮他报了大仇,所以他才忠心耿耿,才以死相报,他是感恩的。虽然,与荆轲的慷慨悲壮不同,也同样让人敬佩。这让我对伍子胥多了些敬意。
    一个天性孤傲的人,一个怀揣家仇而性格扭曲的人,能得到苏州人两千多年的拜祭,是值得人回味的。伍员庙是对伍子胥的纪念,我想是基于伍子胥给老百姓带来的益处,或者伍子胥的韬略使吴国强盛,并保持了相对时间内的和平。
    树边木椅静坐,沉思良久,没有确切的答案。却看到一队蚂蚁有序的向前方行进,我沿着这条黑如丝线的蚂蚁队伍前行,却遇到一场厮杀,一个个蚂蚁奋不顾身的投入战斗,不断有伤残的蚂蚁滚落到一边,中心的蚂蚁越聚越多,逐渐杀作一团……这是我小时候常常看到的场景,我蓦地一惊,这不酷似两千多年前的杀戮吗?或者说历朝历代,也可以说每一场战争的场景吗?这些蚂蚁,不就是一个个缩小的人吗?我的心纠结为一团,我深深地叹息,古来征战莫不如此,尸横遍地、当然还会血流成河。……伍子胥的须发带着血迹随风飘落,像寒风中的苇絮……
    “将军!”“呵呵!你输了!”树下的老者一局棋罢,打断了我的思绪,棋如人生啊,伍子胥不就是吴国的一颗棋子,历史上的一颗棋子吗?我们每个人不都是生命中的一个棋子吗?只是因为生活在和平年代,比较平淡而已。我抬头,天空碧蓝如水,白云苍狗,伍子胥已成为过去,眼前的苏州人的生活恬淡快乐,我不再悲喜。
月光游过青春的沧海
李愫生

李愫生,原名李钢,常用笔名李愫生、雪侠。80后,河北邯郸人,现居郑州。曾在《知音》《读者》《青年文摘》《爱人》《女友》《深圳青年》《辽宁青年》《小说月刊》《国际日报》(美国)《侨报》(美国)《大华商报》(加拿大)《中华日报》(泰国)《普觉》(新加坡)《羊城晚报》《广州日报》等国内外多家媒体发表作品,并被多家报刊转载。有部分作品被改编、搬上影视屏幕。

    我们终将是老了,有那么多那么多的话,想要对你说,却来不及。年少轻狂,青春放歌,肆意云彩的日子,或安静地坐在夕阳下的田野,或看谁的忧伤逆流成河,或笑谈着未来的幸福心却在迷茫虚喘,多少场相约又来不及成行……
    歌者李宇春唱着《再不疯狂我们就老了》,惊起多少少年狂呼:再不出发我们就老了,再不相爱我们就老了,再不……再不告诉你,我青春的月光就真的游过沧海了。
    对于青春,有人叹息,有人怀抱热忱。其实对于明天来说,每一个今天都是青春的。但时光如梭,你永远抓不住它的尾巴。青春,就是眼睁睁地从你指缝中溜走的那段时光。我们唯有把它写成故事、拍成照片,才能让它留下脚印,与别人分享。
    所有人的青春,都少不了这两个元素:友情、爱情。它的场景一定是在学校,你会想到一个篮球场,你和你的弟兄在那里打球,或者你和你的闺蜜在看心仪的男生打球。你会想到甜蜜,也会想到错过,会想到大笑,也会想到流泪。无论怎样,青春都有千百种滋味。无论哪一种滋味,都让你甘之如饴。
    你的青春还在吗?我的青春,已经老去。
    偶然在家里翻旧物,翻出一张老照片,是多年前我秦皇岛的一位读者所赠。那时,我才16岁哦,写着年少张狂的文字。那张照片是“其乐无穷”四个字的拍摄,照片背面写着:这是我在北戴河海滩用鹅卵石和贝壳组成的字,拍摄下来,现赠于你,愿你的心灵去拥抱大海,让那绿色的诗行飞进大海!七彩的贝壳随后送去,愿它组成你绿色的梦,排成生命诗行!他是想告诉我,青春是其乐无穷的吧;他是想祝福我其乐无穷吧。
    其乐无穷的青春,我们终将逝去。他寄赠的紫贝壳,我少年时的写作时光,早已遗失。辛夷坞感叹,赵薇感叹,我感叹。《致我们终将逝去的青春》终于上映了,从今年的情人节,推迟到人间四月天,仿佛这电影、这青春,也只有四月的节气最相符它的气质。
    记得多年前,采访赵薇时,她23岁,我19岁,在芜湖。那是1999年,她饰演“小燕子”刚刚走红。赵薇父亲赵家海、母亲魏启颖、哥哥赵健、嫂子陈蓉、侄女赵馨雨,当时为他们拍了全家福,赵爸爸和赵妈妈还在照片的背后认真地写了字留念。现在,当年活泼好动的“小燕子”已经蜕变为淡定的知性淑女,青春岁月一去不回头。
    唯有青春里的那些点滴记忆与温暖,是沧海里沉浸的星光,伴着月光,一起游过我们尚留余温的心灵。青春终将逝去,唯爱留存。


迷 失[外一篇]
邱海泉

    小时候,经常发生这样的事:母亲给我一个瓶子,让我们去打酱油或买醋,母亲说:快点回来,饭好了,等着呢。我就一路啃着一块馍或什么的,蹦蹦跳跳地出门去了。我正走着,突然看见小伙伴们在路边玩一条小狗,就凑了过去,看了起来。狗是大黑狗,很好玩的。但突然,我记起打酱油了。我又朝小卖铺走着,我一个好朋友却又在路边喊我了:我新做的陀螺,转起来不倒,你来试试。我没有陀螺,但我很爱玩陀螺的。我就把醋瓶子放在一边,玩了起来。我本来是只想玩一小会儿就走的,其结果,我一直玩到了我爹的鞋底子抽到我屁股上的时候。他打了我,还不解气说:锅都开了几回了,你买的醋哪儿去了?
    其实,迷失的事不光光发生在一个人的孩提时代。随着我们年龄的增长和阅历的增加,类似这样的忘记了自己初衷的迷失的事在我们的身上发生得是不是越来越多了呢?比方说在婚姻爱情中的迷失,又比方说在道德、权力和金钱中的迷失,等等。
    当然,不光光人会迷失自己,甚至连一个无血无肉的事物,也有在时光的流逝中迷失自己的时候。我曾养了一盆玫瑰花,因为开得实在娇艳美丽,我就把它的倩影像一个美女似的拍照了下来,并把那张照片当做桌面背景像敬神似的放到我的电脑上。许多天以后,我突然奇怪地想:我怎么把那么一副蹩脚的东西放到如此尊贵的位置上?因为此时,它身上早已没有往日那朵玫瑰花一丝一毫的影子了。昔日的花香和生机,还有昔日从它身上散发出来的清新的气息,全无踪迹。现在,只剩下了一点死气沉沉的矫揉造作,还偷偷摸摸地夹杂着荧光屏的辐射……总而言之,我当年喜爱它的理由全不存在了,除了那个僵死的外壳。
    三十六计中有一条叫做金蝉脱壳。这么来看,今蝉蜕壳的应用不光在战场上,在我们平常的日子里,它也在频繁地上演着。只不过,在生活中,导演这一幕幕活剧的是环境和时间,而不是一个个阴谋家。往往在不知不觉间,人就被假象欺骗了。我们就像那个拿着瓶子忘了打酱油的小孩儿,就像那朵干枯在电脑里的花朵或者像一个早没有了爱情却还被困在婚姻里的美女帅哥……金蝉蜕壳,多妙的诡计啊,都快骗死你了,你还抱着一个空壳傻乎乎乐。
    比方说:种菜——我说的是在电脑上种菜。那还算是种菜吗?那样的种法,还有一点点种菜的实质和内容吗?在田里种菜,那可是一件十分艰辛的劳作——得起早贪黑还得常常顶着寒风或冒着酷热的劳作,在电脑上种菜却恰恰相反,完全是一件十分惬意的消遣和娱乐;在田里种菜,人们可以取得真正的收获,比方说一筐萝卜或一把菠菜,在电脑上,除了自欺欺人的桂冠和虚无缥缈的奖励,除了买游戏币的发票,你又获得了什么?在田里种菜,是你勤劳的表现,在电脑上种菜,恰恰说明了你的懒惰……在电脑上种菜,还有一点点种菜的本质和影子吗?你明明在干着和种菜的意义完全相反的一切,你却还贪恋着那个名分——那个空无一物的叫做种菜的名分。
    我爱旅游,每到一地,我总要到当地的老庙寺院逛逛。我虽还没到老眼昏花的地步,但一进某些新建的寺庙,却常常迷瞪发愣——我不明白我到底是进了一所皇宫大殿还是一座富丽堂皇的五星大宾馆……反正我不信这里会是出家人诵经礼佛修心学禅的场所。红尘之外就是这个样子吗?一个暴发户纸醉金迷的大客厅还差不多。二千多年前,古印度迦毗罗卫国的太子悉达多•乔达摩在,不正是抛弃了王位和王宫,放弃了这一切人世间的浮华,大彻大悟,在一棵菩提树下,才成为释迦牟尼佛陀的。对一个真正的佛教徒来说,一切皆空,他有必要如此贪恋这些世俗的奢华和淫逸吗?你既痴迷这些,那你为什么要把自己叫和尚?你用成吨的黄金装饰你的佛堂,你真的就那么看重这些让俗人眼红的东西吗?既如此,你亵渎你们的佛陀干什么,你披那身袈裟干什么,你去过世俗的生活,当个大老板,去纸醉金迷的享受,去潇洒走一回多好。
    生活是个万花筒,时间像个雕塑师,我们什么时候已经被环境洗脑了,一步步走到自己的反面去了,不知道。
    比方,说到住房,杜甫就曾呼吁:“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陶渊明的要求就只有那么一点点:“倚南窗以寄傲,审容膝之易安。”总而言之,说到房子,它是意义不过只有像钱锺书说的那么一点:“房子的本意,只像鸟窠兽窟,准备人回来过夜的……”现在,房子的内涵实在太多了,多得早把原来房子的含义的边缘撑破了。房子是身份的象征,但也是一个面子工程了。一个人拥有几十套房子是什么滋味?有人卖房子发了财,也有人炒房输光了本……
    吃饭的意义也早面目全非了,比方黄金宴,女体盛……又比方说商人之间的吃请,和吃饱肚子的概念几乎八竿子都打不着了。

母亲的水洛城
    世界上一些最最平常的东西在不同的人心中往往具有不同的含义。这些东西有可能是一棵草、一件衣服、甚至是一缕阳光或一阵风。至于我,只要你一说出“水洛城”三个字,立马就像在我的心里生起了一盆火,使我心里有了一阵暖洋洋的感觉。其实水洛城只是一个地名,一开始我甚至连那三个字怎么写都不知道,更别说知道它在什么地方了。
    什么时候,那三个字把它的根须扎在了我的心上,长得枝繁叶茂了?
    当时我有多大,还留不留铲儿头穿不穿开裆裤,我的确记不得了,但地点毫无疑问在我家的热炕头上。庄户人家,平常的日子过得就两个字:穷忙,谁还有闲工夫整日对着日头空话闲聊。唯一能空下手来的时间,恐怕也只有临睡觉前那一小会儿,但若要母亲陪我们亲热说笑,还要看她心情如何。如果母亲恰巧不是太累心太烦,我们总能缠住她,顽皮上一阵。
    特别到了冬季,夜又长,我们一家人便坐在热炕上,围着一个盛了野菜的大瓦盆,用手捏着煮过的野菜,往嘴里填。往往吃空了瓦盆,大家的兴致还不减,就说点闲话。我对他们的说话总不感兴趣,便穿着单衣或光着屁股,躲过众人的视线,在炕角头的黑影里翻筋斗玩。大家一开始真忘记了我的存在,直到我弄出了很大的声响,才发觉了我的举动,于是一起惊呼起来说:快躺下,小心把炕跳塌!就硬把我按到被窝里去了。
    夜很静。小油灯在窗台上羞怯地枯黄地亮着。也许是太过柔弱,它显得那么敏感,不断地颤抖。尽管如此,它还是艰难地在黑暗里为我们挤出了一方比红薯窖还大的空间,但也立马就被母亲那低缓而温暖的音声充满了。屋子的角落,比方门背后和柜底下,却还在黑暗里呆着。在黑暗里呆着的还有几只小老鼠。它们时不时从洞口探出头来,但立马又缩了回去。它们大概看见卧在我一旁的大黑猫了。
    母亲又在为我们说她在水洛城的事了。大黑猫最爱凑热闹,就在灯最亮处卧着。我们也像猫,一只只在母亲周围依偎着。母亲那时还是个小女孩,为了逃难,就跟着外公到水洛城去了。对我们而言,水洛城那是一个十分遥远而神秘的地方。因为长这么大,我们还从没有到村子以外十里远的地方去过。我到过最远的地方大概就是五里之外的外婆家。正因为如此,我们都对母亲充满了崇拜。而母亲对自己的那次经历更是充满了自豪,彷佛那不是她一次人生的磨难,而是一次富有诗意的浪漫的旅行——也许,一个少女眼中的世界就该如此。其实,这事母亲说过不止一遍了。我们却总也听不够,一遍遍问:水洛城在哪儿?母亲说:在很远很远的地方,我们走了二十多天才到。我们又问:你在水洛城吃什么?母亲说:吃面。因为你外公有手艺,会做挂面,所以,我们吃穿不愁。听母亲说,我们都禁不住流下了挂面一样的涎水。母亲又给我们说起了她的日常劳作:你外公晚上也拉面,我和你外婆就打下手,我熬不过瞌睡,你外公就骂起来……白天,我就去河边洗菜。水洛城的河真多,水真清。我洗的有菠菜还有蒜苗。一次我正洗着,一个过路的老汉突然笑说:“咦,这是谁家的女子,怎么没见过,长得乖俊的哟……”我就丢下菜跑了,把几根蒜苗都让水冲跑了。我们听了,都嘿嘿嘿笑了。从此,一个扎着小辫子,穿着小红袄在河边红着脸飞跑的小姑娘的形象就像一粒蒲公英的种子似的落在我的心头了。
    夜已很深了。但不知是谁家的勤快媳妇,还在“唔儿——唔儿——”地摇着纺车纺线线。猫已经睡着了。我们虽困得实在睁不开来眼了,却还是舍不得睡着,就这样一直想听着母亲的絮叨。突然,小油灯闪了一下,不知从哪儿来的风,把它吹灭了。母亲便在黑暗里打了一个哈欠说:你们都困了吧?困了就睡吧,明天还有事呢。
    屋里一片黑暗了。整个世界一片黑暗了。风还在吹,纺车的唔儿声似乎更悠长了。院子里,什么哐当一声倒了,是锄头还是背篓被风吹倒了?冷不丁一声,寒风向谁示威似的在树梢上打了一个尖利的唿哨,接下去就是低沉的呜咽了。田野早被冰雪厚厚地覆盖了。风吹着,有点霸道地挟裹着雪粒,却流畅得像一条条蜿蜒的细蛇,贴着地溜着,但一碰到什么,却就像碰到门板或铁皮似的,嘭嘭嘭响着,暴躁极了……
    但我们却慢慢睡着了。不知何时,黑暗里便鼾声一片,仿佛一曲交响曲响起了。大黑猫早睡着了,它的呼噜声,比大提琴的低鸣还要令人舒坦。夜再黑再冷,总有一个温暖和光明的地方;人生再艰难再困苦,也总有一个温馨和欢乐的地方。那个地方,就在母亲的怀抱和身旁。
    多少年过去,母亲已经去了天堂,我却还没有到水洛城去过,甚至不知道它在哪儿……
    一天,我正在看一本书,其中的一句话突然引起我的注意:“(回民起义军张贵)窃踞(平凉府)庄浪县丞辖境威戎堡、水洛城等堡……”我的目光像粘在“水洛城”那三个字似的走不动了。不知过了多久,我的眼前突然闪现过一个小女孩的身影。她的脚步轻灵得像一阵风。她的衣衫鲜艳得像一把火。我禁不住轻轻地叫了起来:啊,我终于知道水洛城在什么地方了!
    仔细算算,书上记载的大约是1870年7月的事,母亲在水洛城大约是在1940年左右。我真傻,我怎么会在那时的水洛城里看到母亲的影子呢?但是,直到现在,我不是还一次次梦想着到那个小城去,到那条河边去,看见一个扎小辫穿红衣的小姑娘的影子吗?1870年,1940年,2012年,难道说,一个人一生中的一霎,会在几个相距七十多年的不同的时空出现吗?
    怎么不可以呢?对我而言,水洛城难道不永远是母亲的水洛城嘛!


心中的奇葩
苏 静

苏静,笔名树林儿。女,天水市麦积区人。天水市作家协会理事。现供职于天水市秦州区教育系统。作品散见于各类报刊。

    至今我也没弄清楚,它的真名叫什么?
    常记得小时候,母亲每天都去地里干活,有一天回来时手里捧着一个土疙瘩上面长着一簇草,叶子细而长,比兰草(现在才认识的)稍宽一些,长得很娇嫩。觉得好玩就缠住母亲要看,她一把推开我好像怕抢她宝贝似的,撒娇不成的我只好努着嘴立在一旁,看母亲小心翼翼的将它栽到我家花园靠近邻居院子的那堵墙下,然后浇了水,后来母亲再浇水施肥没有?我才没兴趣打听,那簇草随着时间的推移早去了九霄云外。
    直到中考结束后,在等待成绩的日子里寝食难安,看到同学陆续收到录取通知书,我的心情越来越糟……一天清晨到院子里转悠,无意中目光被几株紫色的花蕊卡住,急忙到近处一看,才记起那是几年前母亲移栽那株无名草的地方,难道是它?我才不信!也不知母亲什么时候又栽上了如此精灵的花儿。我心里暗自思忖。一向不喜花草的我尽被眼前的景致迷住,只见它从根部笔挺地长出四五株长短不一的茎,最高的一尺多长,呈深紫色。茎的顶端绽放着一朵淡紫色的“莲花”,花辩上几滴晨露闪闪发亮,仿佛呼之欲滴又依依不舍。金黄的花蕊定是那条淘气的小花蛇吐出的信子,一刻也不安份……我情不自禁俯下身去,一股清香扑鼻而来,香气中夹杂着一缕淡淡的草药味,瞬间,身心如同浸入清凉世界……正陶醉于一株没有叶子映衬的花也会如此妩媚时,它却动了,两只硕大的“花瓣”舞动起来,我惊得差点跌倒,待回过神来,那个会动的花瓣尽变成一只彩色蝴蝶在“莲花”周围飞舞,久久不愿离去。也难怪,我都动了爱怜之心,何况一只生性爱美的蝴蝶?我轻轻向后挪了挪,然后静静的立着,生怕扰了它们,也怕惊了自己……
    “落叶莲——”我脱口而出。
    那株母亲无意中带回家,只长叶子不开花而占别人花园要被扔掉的小草,就这样叫响了名(以后一直这么叫着)。我兴奋得大喊母亲,母亲被我吓到了。她看到我萎靡不振的样子常常自语似的念叨“什么样的路都要人走,用心做了就不后悔,还说哪里的黄土也养人……。”其实我知道她在安慰我,她清楚明着劝一定不管用,就用自己土得掉渣的方式——边烧火做饭边说,边盘坐在炕头拉鞋底边说,边给猪娃剁草……看似无意,却令人心酸。母亲说的多了,我就变着法胡搅蛮缠或几天不吭一声,她干着急却又无能无力,只有绞尽脑汁的让我吃好,多睡……
    母亲几乎小跑着到了我跟前,气没喘匀就一连声的惊问怎么了?当她弄明白我是因了那株花而如此开心时,母亲显得比我还兴奋。在她的讲述中我才知道落叶莲果真是那株草,这种草三年一开花,平时若不细心分辨还真以为是一株普通的草,即使到了郁郁葱葱的季节,留给人的依然是一汪碧绿,到了秋天变黄枯死,根深深地扎在土壤中吸收养分,待来年春暖花开时破土而出,在阳光,雨露的爱抚下一如既往的长叶子……遇到开花的那个春天,它从出土的一刻起就攒足了劲,仿佛要把所有的精气神都化作一口气,一口石破天惊的豪气喷出来,然后,汇成一道独特的风景——
    我折服了——除了落叶莲,还有母亲娓娓道来时的神情,坦然、从容、言语间的喜爱像夸耀自己的孩子。其实,她又何尝不想有那样的孩子?不知不觉中,我的心平静了。
    从此,家也平静了。
    成年之后,我平淡看待得失,而生活总会时不时的开个玩笑,但一想到那个夏天——母亲,还有她隐在群花中的落叶莲……一切便释怀了。
    每次见过落叶莲之后都想写点什么,而每次不是只言片语词不达意,便是残文断章,就不得不一次次的搁置。直到不久前的一个电话才觉得不能再拖了。听筒那边的母亲时而低沉,时而激动,时而又显出愧疚……原来去年家里建新房时花园占去大半,很多花被移栽或送人了,只有落叶莲不在规划之内而在原地未动,房建好后母亲去看时却只有一堆烂泥,当时就懵了……母亲像做错事的孩子,结结巴巴语无伦次,但一瞬间又话锋一转,“前几天看见它从新房的一角挤出石缝又发芽了——”那种失而复得的喜悦令母亲在话筒中的声音也颤动起来。虽然花园被一茬又一茬的好品种挤满,但她怎么也舍不得挖掉它,多年来任由它生长,落叶莲倒自在,三年一开花从不偷懒……。母亲还告诉我,她一定为落叶莲找个有阳光,能淋雨的好去处。挂断电话,我心久久无法平静。其实,那株被自己遗忘许久的落叶莲,只要母亲记挂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落叶莲依然会像从前一样默默生长,看似平常却又那般脱俗,宛若一株盛开的奇葩被母亲栽入我心田,温润、耀眼、与众不同……


感觉留下的笔划
■于 伟

于伟,中国散文家协会会员,无锡东北塘中学退休高级教师,出版过多部个人文学作品集,多次获各类文学奖。

    星星是夜空中的灯,它们相互闪耀,发出迷人的光芒;人类是地上的灯,他们若相互关爱,照亮彼此的心灵,哪天即便乌云蔽日,世界也会璀璨光明。
    鲜花总有凋谢的时刻,而画家画的花,则永远不会凋零;人,迟早要离开人世,而作家笔下的人物,却能永世长存。这就是艺术。这就是艺术家、作家之所以为人敬仰,被人怀念的原因所在。
    世上有很多事是不能勉强的。就像春天的花不能在冬天开,冬天的雪不会在夏天飘。人生亦然。像爱情也是不能勉强的,否则将痛苦万分。大自然其实是一位伟大的分配师,他以公正、公平为座佑铭,分配给每个人的幸福、苦难,都是经过严格的核算的。所以,你不要埋怨生活,在这个世上,你安安静静的活着就可以了。
    来到世上的万物,都是为了奉献而来的。譬如飞鸽吧。一群鸽子每天欢快、自由地盘桓、翱翔在天际,它们有序地排成队,时而向东,时而向西,时而勇猛地向上,时而迅疾地向下,呈现了生命的真谛,它在启示人类,要用舒展的态势创造美的意境。
    小草绿了蓝天,绿了大地,也绿了人类的心灵。但它知道,在冬天,萎谢是作为一次有意义的短暂休憩,待到明年春天,再欣欣向荣,蓬蓬勃勃地摇曳生辉。——我羡慕它的聪明才智,我更羡慕它会永远活在这世上。
    凡是世上美的事物都给你俘获去了,你也就成了大美人了。——只有艺术家才能担当起这样的美名啊!但作为平民的我,做一个诚实的自食其力的劳动者,每天像蜜蜂那样,勤劳地采一些蜜,为人类作出微薄的贡献,也是一种美啊!
    物质和精神是人生的双翼,只有双翼一起展翅,你才会豪情壮志地飞越高山,跨过海洋,去那繁花似锦的地方。
有些人物质财富多得已难以计算,精神财富却穷得叮当作响,这就是患了半身不遂的毛病,这时他已到了步履艰难的地步了。而拥有精神财富的人,就算他物质条件差些,他就是喝一口清汤吃一勺薄粥也会感到甘甜。
    人活在世上,每时每刻都在相互竞争聪明才智。比如某一天你去了邻居家和主人闲聊,已近中午时分,而你还没起身告辞,邻居看到你还不想走,就会说,就在这里吃饭吧,这时你便赶快作别。因为你已意识到邻居说要请自己吃饭的潜台词是,你怎还不走呵。这是一句巧妙的逐客令,这既表现了邻居对你的友情,又达到了不让你在他家吃饭的目的。
    后悔是对自己曾经做过的事或说过的某一句话的否定。有时因那句话和那件事所惹出的后果会后悔一辈子;后悔也是因自己的言行失误而遭受对自己或他人损害的悟性。后悔也是想弥补所犯言行的失误。在人生的漫漫长途中,有谁没有后悔的时光?问题是你能否找出失误的原由和消除失误的方法。
    母爱各有千秋。在那困苦的年代,在农村,孩子一放学,就要去割野草给兔羊吃。你看,这位母亲为了表彰她儿子的吃苦勤劳,她故意在众人的面前骂她的儿子:“你个臭浮尸,叫你甭割了,你还要割,昨天的草还多着呢。”这是假骂真赞美,是母亲对儿子纯朴的爱。
十一
    走进秋日的田野,那一望无际的金色稻穗,都已沉甸甸的低垂着头。它们会给你无限的想象:它们是在沉思未来的奉献,还是在回忆农夫和土地给它的厚爱?我想,它们硕果累累正是昂首挺胸的好时机呵,为什么还要沉默不语呢。哦!也许它们正在想,它们即将要离开这亲爱的土地,该如何来报答土地和农夫的养育之恩呢。如果确是这样,这不就印证了“沉默如金”这句名言吗?何况稻穗的金色可与黄金的金色媲美呵,而“民以食为天”中的“食”是比金子还要贵重的!
十二
    雪,白了天宇,白了大地,也闪耀了人类的灵魂。人类从此得到了爱的滋润,意识到像雪那样清清白白多好啊,这漫天飞舞的雪花,世界因它而洁净美丽,世界因它而温暖和谐。
十三
    春雨淅淅沥沥,淅淅沥沥,这是春天给大地的情书:“亲爱的,我用爱的语言给你怀里的孩子们送去伟大的爱恋,让它们的心灵充满阳光,吸足乳汁,由此它们定会青春焕发,茁壮成长。”于是那些庄稼、那些草、那些树、那些花们,都唱着歌儿感谢春天。从此天空中回荡着绵绵不绝的天籁之音。
十四
    鸟飞过的天空是绚丽多彩的。有时晴空万里,有时彩霞满天,有时白云悠悠,有时阳光普照大地。而微风总是轻柔地在它翅翼下绵绵絮语:“祝你自由翱翔,祝你一路平安!”此时,雾靄早已退避三舍,它知道鸟是无法将歌声留在它的身边的。
十五
    昨夜我被窗外隆隆的雷鸣声从睡梦中惊醒了。呵,今晚20点零2分刚刚进入“雨水”的节气,雷公雷婆不要搞错了罢。这雷声至“惊蛰”才算是准时来到人间啊!怎么一下子提前了半个月。那么那些蛰伏在大地上冬眠的生物们,不也就被提前唤醒了。对了,被提前唤醒才好呢。春天已经来临,万物早一天能感悟到春天的气息又什么不好呢。我理所当然喜爱融进这早春的大千世界。于是,我又美美地进入了甜蜜的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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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4-23 06:06:23 | 只看该作者
春天里的忘年之交
张 礼

张礼,曾用笔名雪克、北子、流水,曾于《诗歌报月刊》《民族文学》《鸭绿江》《诗人》《作品》《检察文学》《绿风》《诗林》《边疆文学》《工人日报》《时代风采》《词刊》等数百种刊物发表作品,有诗集《北回归线上阳光》等出版。云南省作协会员,曾任云南省当代文学研究会理事、普洱市作协理事、墨江县文联主席。

    如果有一天,我悄然离去,请把我埋在这春天里,我清楚地知道,每一片生命的叶子,愉悦或悲苦终将归赴尘土。就在那年春天的某一天,阳光慵懒地在昆明的大街小巷里散下一缕缕的光晕,温润的微风一阵阵从看不见的远方吹来,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清新而温暖的气息,这时走在街上觉得舒服而温软。
    就是走在昆明大街上的那年春天,我与不太合得来的妻子离异了,就独自上昆明散散心,分散一下烦燥的心绪。我常独自一人走在街边,脚踏着城市特有的彩色人造石板路,无目的地从一条街又窜上另一条街,从一个娱乐场所拐进另一个游戏场所。那几天里我独自到昆明文化宫听滇戏,又一个人到翠湖看海鸥。其中有一天,偶尔到西昌路上的篆塘公园听附近的农民对山歌唱花灯,遇到了生命中的第一个忘年之交。
    记得那一年的春天分外温暖,大自然从倦怠的冬眠中苏醒过来,揉着还不曾清醒依旧睡意朦胧的眼睑,伸了伸懒汉般的身子就走进春天。那天,篆塘公园有淡淡的花香在晨曦的空气中静静地蔓延着,还裹伴着草味淡淡的清香,还有一笼笼画眉挂在树枝上的阵阵鸣唱。此时春天已卸下严寒的戎装,用温暖把冬天融化了。篆塘公园不大,就在一条小河与西昌路之间,那几天我喜欢上了听山歌,就常到篆塘公园走走。记得就是在一处处对山歌的堆子里走的时候,偶尔与一花白头发的老头相撞,老头与我笑了笑,也没说什么。只见他从包里掏出一包烟,从中抽出一支递给我。我从不抽烟的,看老头慈眉俊雅,就若我的老父亲一样,就接过烟,与之攀谈起来。
    春天,你一定是我最痴心的朋友,你用萌动的微绿,用一种温润的情绪浸润着我的希冀。春天里的每一个日子,我都会麦苗般依偎在你煦暖的怀里,让储蓄了一个冬的思念,在拔节分孽的阵痛中,一天天感受我所宠爱的春天。其实由于环境的因素,我自小有恋父情节,孩童记事时,父亲被打成右派下放乡间,长年不回家,平时的日子里,周围都是女性(母亲与两个姐姐)。我大多沉浸于女性的关爱中,身旁没有成年男性,所以自小就想拥有一个慈父般的关爱,而且这个愿望与希冀来得很强烈。到了中年,这种希望得到慈父般关爱的梦想,也没得到丝毫的释放与缓解,而且这种模糊的父爱贯穿在我的骨子里,成了一种无法治愈而永久的伤痛。
    说来,我与白发老头在篆塘公园相遇攀谈之后,彼此就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白发老头姓何,人们都叫他老亮,是昆钢退休的员工,那时老头六十有三,看上去有精有神,有模有样,正是我心目中标准的慈父样本。
    叫老亮的白发老头看来也挺喜欢我,老头当天就把我带到工人新村小区的家,而且我就从宾馆搬到老头家住了。老头的妻儿老小住在昆明郊区,工人新村的房子平日就闲散着没人住,同老头相识后,老头给了我一把小区住房的钥匙,那儿就此成了我上昆明的一个温馨小站,而且还有一个慈父一般的老头关爱,这一切来得那么突然又那么意外。作为一个喜欢以文为家有点小名的诗人,我也认为这是一篇温馨小说的开头,而非现实中的真实。
    是老头把我从一桩不幸的婚姻中摆脱出来,让我认识了人性中一种温润的父爱,感受了一种别样的温暖。记得某一年的春节前,我安顿好家里的老人,就独自一人上了昆明,就住在老头工人新村小区闲着的房子。就在春节那天晚上十点多钟,独自一人过春晚的我突然心绪不宁,莫名地有一种想寻死的感觉,绝望中给老头打了个电话。从电话中我知道老头在那边好象慌了,叫我不要离开家,他一会儿就从昆明郊区的家里赶来。
    那时公交车的末班车好象都没了,老头从数公里外徒步勿勿赶来感觉没用多少时间,一进门老头看到我躺在沙发上悲泣的样子,老头过来抱住我就哭了。我看老头哭了,自己一下子却坚强起来,心里的悲泣让老头的哭泣给抹平了。后来老头告诉我,他知道我当时的悲苦,他也曾遇到过此类的事。老头是上门女婿,也是在某一年的春节,与家里的岳父母闹矛盾,离家出走后,悲观绝望之际,还吃了老鼠药,后来抢救及时才捡了一条老命。
    有一次,我真切地感受到了生命的脆弱与无奈,感受到了血缘之外的一种切肤的亲情。那是某一年的春节后,我上昆明游玩,去之前我告诉了老头,老头说一定到终点车站接我。
    可下车一个多小时,也没见老头来接,就独自一人到了老头工人新村小区的住房,也没见到老头。到了下午六点多,才见老头来了,看上去气乎乎的,脸色很难看。见老头的心情平息了些,问了之后才知同家里吵架,心情不好一整天都没吃饭。知道情况后,我约老头到外面吃饭,老头心里难受却什么也吃不下。
    回到家后,我注意到老头脸色苍白,又听到老头说浑身发冷,叫我抱一抱他,我很诧异,就摸了摸老头的额头,发觉真的好凉。就那么一瞬间,我看到老头全身发起抖来,一下子就摔倒在沙发上。我急忙把老头背到床上。一会儿之间,只见老头上吐下泻,而且眼睛翻白,这把我急傻了,不知怎么办。情急之下,我跑到小区的大门口求救。看大门的老头儿见我急得傻乎乎的,问过之后反而笑一笑说:“你打120嘛,急救车一会儿就来了,我老妈子前久就是120救的。”
    看大门老爷子的话提醒了我,我急忙拨通了120急救电话,果然二十几分钟后,急救车就来了,车上的主治医生检查了一会后,问我是不是病人的家属,若不是亲属,要给病人家属打个电话,有可能会签病危通知书。在120急救车送病人到医院途中,我给老头的家里人打了电话,老头送到工人医院后,老头的家里人也到了。老头这次其实也不是什么大毛病,我猜可能是急火攻心之类罢了。没几天老头就出院了,此次事件之后,我与老头的关系好象又拉近了些,增加了些亲情之类的东东吧。
    有时候,总有些事情会让我们产生一些依赖,仿佛呼吸,若关闭了必须的通道,就会缺氧。我揪着过往的时光掐算了半天,觉得拥有真诚的朋友是一种幸福,忘年之交更是一种难得的情谊,时光如流水,日子像小溪。这是我与老头忘年之交的第一个故事。


乡村笔记
老 鱼
坚硬的温柔
    我两次去一个乡镇上课,都是住在一间别人住过但现在又空闲的宿舍里。第一次是在去年的七月,第二次是在今年的二月。这间房里有一个人的影子。尽管我没见到这个人,但我还是感觉到了他的存在。大体说来,他是一个在财会上有研究的人,这间房子里有他考研究生之前的一些资料。他挺用功,这从他的复习计划里能看出来。他的复习计划贴在墙上,上面把他的每一天的时间分割了许多块,外语、数学、专业课程,罗列了不少,睡觉的时间只有四五个小时。这个计划让我似乎能看到他彻夜苦读的影子还贴在墙壁上。在乡村,有这样一个刻苦读书的人,并且已经考上了北京的一所大学的研究生,腾出一间房子让我做临时的旅馆,这让我想一起一句话,知识可以改变人的命运。
    这个人酷爱体育。在他没有收拾完的读物中,直到现在还有几本《体育明星周刊》。他把周刊上的一张拳王泰森的彩照贴在他的复习计划的旁边,以便能每日看到他。
    这张照片在乡村昏暗的灯光下却让我看得非常清楚,它让我非常的惊奇。
    黑皮肤的泰森是一座山。他的肌肉石头一样的坚硬。照片上的泰森确实实就是在擂台上让无数人为之疯狂为之尖啸的拳王,他的小平头依然显示了一个拳王的坚毅与刚烈,他的胳膊依然可以晃动一匹烈马。他养过老虎,这让许多人不解。但这正是一个拳王的风采。不过贴在这间小屋里的泰森却在显示他的另一面。泰森正在亲吻一个婴儿。婴儿是一枚柔软的青果,他躺在泰森的怀里,小眼睛睁着,天真地看着这个世界,看着眼前山一样的泰森。泰森的厚唇此时成了他身上的一片温柔。泰森在用对婴儿的深吻,消解着他在公众面前的坚硬的形象。他的柔情在向一个孩子渗漏。我真的佩服摄影师,他竟能捕捉到如此具有人性深度的精神瞬间。
    这张照片是主人喜爱的。不然,他不会把它贴在他的复习计划的旁边。我也喜爱这张照片,在孤独的夜里,这张照片让我陷入因巨大的反差而带来的审美愉悦里。而且,我也会因这张照片,与这位我不曾见过的朋友产生心灵之间的交流。
    想想奇怪,许多你见过寒暄过多次的人,或许你记不住,有时见了形同路人;而有些人,只要你在某种特殊的空间里感受过他,他就以一种精神的方式占据了你的记忆。这一间房的主人,见了我还是不认识,因为确实未尝谋过一面。但他还是让我难忘,为他在贫困中的拼搏以及对坚硬的温柔的欣赏。
在唐河
    王玉林是一个农民。他要摆弄庄稼,那些庄稼在他的手下春种秋收,在岁月的轮回中绿了黄了,有42年了。算起来,我比他齿长几岁,我也曾经是个农民,我在葛套手扶犁把走在那片东北地的时候,他应该小学还没毕业。 2004年2月15日,黄玲君、侯四明约我去大王家,那是王玉林的村庄。其实王玉林不在大王家住了。大王家北边有一条河,唐河。王玉林在唐河岸上建造了三间平房,他住在唐河边。因此,确切地说,我们是去唐河边。
    我只是听宿州文学圈的人说起王玉林,说每年桃花盛开的季节,宿州的桃花笔会就在王玉林的唐河岸边举行。说王玉林的桃花怎么灿烂,说王玉林种庄稼、养鱼、读书、写作。说王玉林42岁了,还守望着孤独着对爱情带有理想主义的苛求。我就突然间觉得他有些陶渊明的味道。可是,现在,哪儿有陶渊明的竹篱茅舍老酒残菊的风光呢?
    我们在唐河岸边下车。王玉林就在车站等候。骑辆摩托,个头不算高,但给人一种壮实的感觉。王玉林是一个能骑摩托的人王玉林就与陶渊明有了距离。我们一行跟在摩托后面,唐河里就有了我们的影子。
    唐河的水清。这是一条古老的河流,唐代开挖的。河流两岸种植着桃树,蔬菜,小麦。一派农家风光。那些农舍,就靠着河岸,农舍里养鸡鸭和孩子。王玉林的寓所就在岸上。我们顺着唐河就走到那三间农舍。他的房子孤独的站在岸边。王玉林是个有精神的人,他固然骑摩托,但他有精神。他选择在这样一片地方建造房舍,我以为他的精神就辐射了这片地方,当然,这片地方也滋养了他的精神。
    三间房,一张床,一桌一椅,后窗临水,躺在床上随时会听到水声。他与水竟然那么近,这样一个被水滋养的人,会清洁。前窗能看到河堤,河堤上的桃树,远处的几棵杨和柳,还有白天的太阳与夜晚的星光、月光。这些,对那些在都市的红尘里为欲望而匆匆的人而言,真是一个好去处。我刚刚从宿州来,我全身都有宿州的疲惫和纷扰。我能想象得到王玉林在一天的劳作以后,枕一河细波,听窗外月亮在深兰色的夜空滑行,听一曲古箫或者阿丙的丝竹之韵,内心该有怎样的惬意。我们常常说学会诗意地栖居,我们好像离开诗意越来越远,王玉林却在这唐河岸边找到了他的一片桃林、清波、风和月了。
    在唐河,我们沿河岸走了10华里的路程。王玉林给我们讲九孔桥,这是—座古桥,建于清康熙年间,据说当年白玉栏杆,雕花古雅,而我们看到的时候,只在桥墩上还有石雕龙头的残留,一切精致的豪华都成了过去。九孔桥的一侧,是架在唐河上的现代钢筋水泥铁路桥,列车不时地飞驰而过,那些从北京、上海或者西安、兰州来的列车漠视九孔桥的存在,转眼就消失在远方。就象那些曾经的时间。王玉林说他会把这座桥修一下,我信。
    我们去寻找唐代诗人白居易的故居遗址。东林草堂,这个只是沉睡在《宿州志》的建筑,早就焚毁于战火和人世的沧海桑田,唐河东边,有一条南北走向的引河,我们这里距离符离只有10里路光景,当年白居易就在这里筑起草堂。引河岸边,有一年已古稀老者,正在用一把铁锨刨树根。我们问他,附近还有没有姓白的,老者抬起头来,说找不清,说他小时候也没听有年纪的人说起过。白居易的后人在1000多年的时间里,早已经风流云散,这位老者都没有听说过,我们怎能寻到白居易的一丁点儿的踪影呢?可白居易确实在这儿住过,王玉林指着引河对岸的一片坡地,说那儿就是东林草堂遗址。我们举目望去,但见一片衰草,在初春的风里摇曳。我突然想到离离原上草的诗句,这诗句离我们竟然如此之近。那些草真是枯了,白居易用这样的词来形容草的这种状态,有一种朴素的准确。可是,春风吹又生啊,我们在今天吹的风,不是白居易那时的春风,是我们的春风,春风吹在我们身上,我好像能听到血液在春天的苏醒与喧哗,那些草该又是一年绿色了。白居易的诗歌给它们安排了生命的程序,它们给白居易的诗歌安排了永恒。那些简单朴素明了的诗歌,因为直抵了生命的永恒的本真而获得了永恒。东林草堂在不在不重要,重要的是诗歌在。那些诗歌的灵魂还在,大约就漂浮在我们走动的唐河与引河之间。王玉林被这些诗歌的精灵包围着,被一片桃林、杨柳、翠竹包围着,王玉林是诗歌啊。
    我们吃饭。中午12点40分,我们吃饭。烧一条鱼,炒几盘素菜,喝两杯老酒,谈论着文学和关于未来的计划,我们觉得充实。吃完,我们往回走,坐12路公交车,唐河和王玉林就留在记忆里。
    唐河的水声在记忆里很婉约,很诗意。


知青岁月
陆兴鹤

陆兴鹤,原无锡惠山区委宣传部副部长。中国散文家协会会员,出版个人作品集三部。

  我是1967届高中毕业生,因“文革”的原因,拖至19688月才“正式毕业”,拿到一张红彤彤的毕业证书。其实,早在1966年底,红卫兵乘车大串联结束,我们就回到老家参加了生产队劳动,当起了回乡知青,投入了社会大熔炉。
  忆往昔,那知青岁月令我终生难忘,简直就是一种劳役。那时正值战天斗地的学大寨年代,队里粮田面积多,农业机械程度差,绝大部分农活靠人工操作,靠拼体力。回乡后的第一场考验就是罱河泥。那时正值寒冬,滴水成冰,凌晨三点多钟顶着星星就得上船出行,两人一只船。那时我虽年近二十,但人长得瘦小,又没罱泥技术,一网下去河泥拉不上来,急得满头大汗,涨得满脸通红,人家一天罱4船很轻松,我和我的搭档2船还很勉强。由于用力不当,使劲过猛,10只手指甲一星期后都由红变紫、由紫变黑,最后全部掉光,痛得直钻心。河泥罱满了船,还得用大勺子一把把往岸上掀,这活儿我又是外行,用了很大劲总是不凑效。每当此时,总是由我堂兄来帮忙完成的。夏天,得顶着火辣辣的太阳,弯着九十度的腰板割麦、捆麦,然后一担担将其挑到场上脱粒;麦子收完后,扛着十几斤重的铁耙坌地、翻土,双手磨得全是血泡,痛得火烧火燎;接着又要挑着一二百斤重的担子开灰运肥(即把灰潭里的河泥运到地里均匀撒开)。那时还种双季稻,大伏酷暑,顶着三十八九度的烈日收割栽秧,“面朝黄土背朝天”,每天从“鸟叫”做到“鬼叫”,时间得十四五个小时。吃过中饭下地插秧,地里的水都烫脚,水温有四五十度,真是闷热难熬。天热活累每天要湿几身衣,要吃五顿饭,到天黑收工的时候,浑身象散了骨架似的,坐在那里一动都不想动,直喘气。草草吃了些晚饭,稍作洗刷就上床睡觉了。
  1967年仲夏,队里种了140多亩双季稻,最缺的就是肥料。一天中午,有人告诉队长:无锡城里九派六派在武斗,粪坑已经无人管理,我们是否也去抢几只搞些大粪?队长于是带人迅速出击,冒着枪林弹雨占领了学前街、中山路上的三只公共厕所,能保证每天有一船大粪摇到队里。那年月城里人几乎家家都用马桶,每天都需要上厕所倒马桶。那时我也算是小伙子了,回到队里我就加入了抢粪者队伍,虽然工作辛苦,每天能挣到1.5个工分,合九毛钱,那时的九毛钱算是高工资了。从家里摇船到无锡城里,单趟要3个多小时,30多里水路,每船3个人,我弄船是外行,每次来回只得在岸上拉纤,当纤夫。盛夏酷暑,骄阳当空,背上晒得火辣辣地痛,热得汗水直冒,又累又渴,到家后还要将船里的大粪挑到稻田里,出清船舱又匆匆进城。我的双肩挑得又红又肿好难受,有几次我想打退堂鼓,只因面子上下不去,还是咬着牙坚持了。吃晚饭一般都在回城的船上,船上有一只“泥灶”,带些米和菜及柴草,边开边烧,那时运河水清澈见底,基本没污染,打上来就能喝。但也有例外,有次吃饭时发现饭锅里多了一只黑赤赤的“山芋”,细看方知是一段大便,大家恶心死了,一锅饭全部倒了重烧,几十年过去了“山芋饭”的故事至今还在村里流传。
  那时队里条件差,进城住宿没有经费报销,我们每晚住在学前街口的无锡浴室屋檐下,忍着蚊虫的叮咬,不远处茂新面粉厂屋顶上的探照灯还来回扫射,时而响起“哒、哒、哒”的机枪声。我们蜷缩在屋檐下,夜里不敢随便出去,另外还要防备自己的“阵地”被他人“侵占”。我们公社的抢粪大军里有一个“龙头老大”,谁来侵占我们的阵地,只要这位“老大”一来,“侵略者”就会乖乖撤退。有次夜里突然下起了阵雨,电闪雷鸣,屋檐下不能躺了,我们就到对面省锡师旁的女厕所里躺在坐马坑上,半夜突然有个女人来上厕所,被吓得“哇哇”直叫,以为碰上了“鬼”,我们也被吵得一夜未合眼,雨一停,马上撤回原地——无锡浴室屋檐下。
  每天天一亮,我们就“上岗”工作:人人挑一担粪桶,到学前街、人民路、中山路转悠,见有人拎着马桶出来上厕所,就上前“抢”下来,把粪倒到自己的粪桶里,倒满后就挑到船舱里。那时农船停在古运河边的茂新面粉厂旁,从中山路、人民路挑着一担大粪走到船上,至少三里地,需20分钟,从6月到9月,几乎天天如此,那时全然不顾自己小伙子的脸面,穿着破旧衣衫,脚蹬黄跑鞋,戴着宽边草帽,走在繁华大街上,眼睛只盯着拎马桶的妇人,只想早些装满船,早些开回家。那年,肥多苗壮,粮食喜获大丰收,亩产创造了1800斤的历史纪录。


永远的相思树
阿 薇

阿薇,真名陈大威。中国散文家协会理事,第二届中国煤矿文学研究会副主席,中国煤矿文联和作协理事,吉林省作协会员。发表作品近千篇,出版多部散文和诗歌著作,有作品收入多种读本,获过多种各级奖励。

    在中蒙交界的哈拉哈河畔,有一座三角山边防哨所。在这个戍守边关的哨所前,有一棵被官兵们称作“相思树”的柳丁树。30年了,30年她在寒风中挺立,在阳光下妩媚;30年,这棵树早已经长高长大、枝繁叶茂;30年,30年她日复一日地向人们述说着一个并不遥远却撼人肺腑的故事。
    中蒙边境,阿尔山地区,山脉起伏,地旷人稀。特别是到了冬季,零下40多度的极寒气温加上没膝厚的冰封雪裹,让巡逻戍边的官兵平添了常人想象不到的诸多艰辛,甚至是生与死的严峻考验。
    李相安,边防某团一连的老连长。1984年5月,边关的冰雪正在迟来的春风中融化,一场突降的暴雨让哈拉哈河水陡然猛涨。正在带队执行巡逻任务的李连长,为了保证战友们的安全,率先骑马过河试探险情,不想被激流瞬间冲走。部队官兵和当地群众流着泪,在冰水中连续打捞了四天四夜,也没找到一连长的下落。李相安的妻子郭凤荣,闻讯从江西南昌赶来,抱着两岁的儿子在哨所前苦守了三天三夜,也没等到丈夫的消息。但她始终坚信,那么爱她和爱哨所的丈夫不会就这样轻易离去,他一定会活着、带着微笑回来。
    第二年的春天,郭凤荣再次来到哨所,在这里栽下了一棵柳丁树。清晨,她给小树浇水,再到哈拉哈河边,对着河水轻声呼唤;夜晚,她一个人站在哨所前,向着那棵树默默絮语:相安,快回来吧,我在这里,我在这里等你!
    26年不肯改嫁,因为她的心早已永远属于丈夫,属于英雄相安;26年风风雨雨,她心中的希望始终未曾泯灭,同那棵树一起默默守候,一起在山头闪亮;26年,儿子早已长大成人,她终于可以将心里的话倾述给儿子听,因为儿子的身上流淌着丈夫的血,印着军人的魂。
    2010年秋季,身患绝症的郭凤荣和衰落的季节一样就要走到生命的尽头。临终前她千叮咛万嘱咐,让儿子一定要将自己的骨灰撒在三角山哨所前的那条哈拉哈河里,她要在那里找寻自己的丈夫,回归他久别的怀抱,和朝思暮想的相安形影相随、朝夕相处,再也不分离。
    老连长走了,他的妻子走了,30年来驻守哨所的边防战士也不知换了多少张面孔,但那棵被官兵们称作“相思树”的柳丁依然在哨所前高高挺立,站立成一个永远的故事。日月更迭,斗转星移,战士们依然如故,顶着酷暑严寒,风雪不误地循着老连长的足迹执勤巡逻。他们说,他们的老连长没有死,他就站在哨所旁,看着他们成长,同他们一起戍守边疆,为祖国站岗放哨。
    春风又起。草原上的冰雪尽管还没有融化,但绵延的阿尔山已经感受到了春的萌动。三角山哨所前那棵缀满了雪花的相思树,正在抖落冰霜,焕发新姿。月亮之下,她像一位新娘,依偎在亲人边防军人身旁;阳光中,她像一位身着绿色军装的战士,永远目视前方,俯瞰着那片正在由白变绿、充满生机的肥美草原,还有那日夜流淌、将唯美爱情不停演绎传唱的中蒙界河——哈拉哈河……


米糖的回忆
张 梅

    经过糖坊的时候,香甜的气息扑面,如果有风,微微地吹散开,至少半条街都能闻到这种好闻的气味。
    摊子上用大塑料袋灌得鼓囊囊的一包包米糖齐人高,炒米糖、花生糖、芝麻糖,还有白花花蓬松松的炒米,黄澄澄的脆硬的鸡蛋馓子,看到它们,希望有一口好牙,可是我满口的牙,幼时吃多了糖的缘故,早早地孔洞迭出,好的滋味不能贪恋,贪这个念头,贪吃贪睡贪财贪色均不可取。
    现在的孩子,更多是对薯片果冻汉堡感兴趣,买回的米糖是不受待见的,如被打进了冷宫,劝了,才勉强吃一两块。八十年代正值童年的我们,年末做了米糖,一直吃上一个春天,是一年中有甜为伴能自在吃零食的日子。
    米糖被放在齐人高的大圆铁桶里,因为糖受潮易化,桶盖子摁下去担心漏气,会用力拍几下,结果揭盖子时特别费力,用双手把住两边,憋足了劲,往往徒劳,只好怯怯地去叫父母帮忙,声音不敢高,小孩子的吃哪有那么重要?等父母忙了手边的活,腾出空拔开了盖子,掏出米糖,宝贝似的捧在手心里。两桶糖,就这么断断续续地吃着,最后的碎糖块炒米屑也分几次舀出,兑上热水,凑合着作为早餐。郑板桥所说的:天寒冰冻时,穷亲戚朋友到门,先泡一大碗炒米送手中,佐以酱姜一小碟,最是暖老温贫之具。虽然不以此待客,但是冲泡炒米和糖屑,也和暖老温贫的意味一致吧。
    在如今的年末,人们不再隆重地去糖坊做糖,这些在小镇保留了多年的习俗被省略,甚至遗忘。询问了一下,这些摊上的米糖的买主也多是四乡八镇的赶集的人,为了应节,称上一些,初一的时候,堆在果盘里,呈现富足之意。乡下,是民俗最后的所在了吧。去年,我就没摆果品盒了,和我同辈的人,分散在不同的城市,用一条复制的短信相互拜年,米糖瓜子的摆放,显得多余了。
    做米糖的师傅姓杨,生意极好,哪天要做,得事先预约。即使预约了,还得在家早早吃了午饭去排队,或者把自己家的竹匾靠墙挨顺儿靠着,当作排序。记忆里,小镇上做米糖的店家不止一个,大家认同了这家,邻近乡镇的也赶过来,似乎这家店成了不需挂牌的老字号。当时这条街,是手工作坊的集合地,铁匠铺、豆腐店、土杂店、裁缝店、竹器铺子、油坊、酱坊、糕点铺子,一家家排过去,杂乱但喜庆。中间有家老虎灶,也叫开水炉子,整天嘟噜噜着腾起热气,一毛钱能打五瓶,炉膛里烧的是大糠。年末,打开水也得排队,一般孩子是挤不进去的,家中的壮年的人一手拎两三个瓶,提着瓶等着。这两瓶刚灌满,后面的早挤前一步,将瓶放在结水口下,等水的人又退让到一边,熙熙攘攘的,胳膊若伸得不够长,自家的瓶都不易取到。因为年,人们忙里忙外,恨不得多长一双手。
    米糖自然和米有关,米是阴米,将糯米煮熟,推开散热,在阴处吹干,然后再晒上几个太阳,变成近乎透明的玉粒状。这糯米平时极少蒸着吃,每每蒸糯米后,母亲会给我们盛上一碗,撒上白糖,吃起来糯软绵甜。阴米炒后变得蓬松,称之为炒米。炒米最普通的吃法,自然是干吃,或加水泡,主要用来做糖。到做糖的时候,粘稠黄软的糖稀在锅里熬着,杨师傅用铲子挑起,就知道糖稀是否熬得火候恰好,做出的糖不至于生硬,熬得太嫩则会黏牙。
    做花生糖芝麻糖都是同法,先熬糖稀,将炒米或花生炒热,与糖稀充分搅和,旁边比门板还大的案台早就搭放好,将盛出的软糯的米糖倒上去,用木框定型,压实,刀切,厚薄不一,做糖的人家便在一旁打下手,将半热的糖块捋进事先准备好的匾子,等基本凉透了,再灌进袋子里,孩子们也帮着忙,边灌边吃几块,糖块崩脆崩脆的,很是甜脆可口。
    年末的这些往事,一桩桩,一件件,浮上心头,似乎不被时光冲淡,这些米糖带来的甜蜜,是大大方方、真真正正、实实在在的甜,是岁月的温馨所在。


   

    人的一生,品味多少味道呢?
    我闻到过夜间大海的味道。星星排布在幽深的天幕上,如珍珠般闪亮,密密麻麻地排列着,拥挤着,有的不小心掉进了海面上,可是并没有被湮灭,依然微笑着闪亮。细细看来,那些是沿海城市和乡村的灯光。大海就那么哗哗地翻涌,波浪在黑暗中追逐。腥腥咸咸的无边味道涌进鼻底,涌进每一棵海边的树影里,涌进细微战栗的草丛中,涌进自然的每一个细胞里。那是宁静悠远的味道。时光的味道。
    我闻过秋日午后阳光的味道。山坡上青草香,熏蒸了近处的树,远处的花。蝴蝶和蜜蜂为这一年四季最后的温柔,举行酒会。它们忙碌着,欢愉着,从这些花的酒杯上,雀跃到另一些花的酒杯上。阳光暖暖地笑着,在我的手上抚摸,如一行古老而神秘的文字,刻进我的心儿。微风从远山走来,走过我的脸颊和头发,走向更远处优雅洁白的云朵,把那些云儿捏成自己喜欢的形状。阳光的味道——欢乐的味道。
    我闻过乡村炊烟的味道。夕阳在山,牛儿甩着尾巴回家。后面戴着斗笠的赶牛人,抗着犁铧,悠悠地走着。村里密布的山庄,烟囱里渐次升起炊烟,袅袅如云,淡入天空。我坐在院落中杏树的秋千上,仰望炊烟入神。那炊烟里含有蒿草好闻的味道,那蒿草里有山菊花的姿影,有酸甜甜的凝浆,有苹果枝的坚硬,有高粱秸的柔软。我沉浸在整个村庄炊烟在山风的混合里异样的温情,难以自拔。炊烟的味道啊,我家乡的味道。
    我闻过母亲亲手做的面汤的味道。一瓢地下岩层渗出纯净的井水,一口黑色的铁锅,一碗粗糙的小麦面粉,一棵刚从院落中拔起的在木头墩子做的菜板上有节奏剁碎的葱花,被灶下旺盛燃烧的蒿草烧得滚烫地融合在一起,被母亲黝黑双手小心地端到额头烧得滚烫的我的面前,被吆喝着强迫着大口喝完,出了一头汗,面孔红润如桃,渐渐睡进比被窝更深处的梦境。病魔,就这么被一次次击退。击退他的,是母亲面汤的味道。那何尝不是母亲的味道?
    我闻过另一个人的味道。初初相遇,那份味道如此陌生,带给我的是惶恐,是不安,是迷茫。如梦如幻。我总想逃。可是那份味道将我挽留。那里有淡淡烟草味,有默默的力量,有着一份父兄身上的味道。渐渐,那份味道就存留在我的心底。不用嗅觉,凭着心灵就能熟知那份味道。我依恋。我喜欢。我兴奋。徜徉在这份味道里,我是那寻春的蝶,我是欢快的鸟儿,我是一只温柔的猫咪,我是那只灵动的狐。我是女人。而那个拥有这份我熟悉我喜欢我迷恋味道的人,是男人。我的男人,我爱的人。我的爱人。这种味道,就是爱人的味道。
    人的一生,要闻到多种味道——夜海之味,孕育着时间的飞浪;阳光之味,抚摸快乐的诗行;炊烟之味,来自对生活的热爱;母亲之味,来自生命的传承;爱人之味,来自心灵的相依。这些都是浸入骨髓的爱的味道啊!


红红火火的年灯
孙可歆

    现在过年似乎很热闹,而且可以随心所欲,想吃什么吃什么,想玩怎么就怎么玩,可是过年的那种年味却一年不如一年了,除夕夜,走在街上再也看不到过去那种孩子打着自家扎制的各式纸灯笼追逐嬉戏的情景了。偶尔看见一两个,也都是些微光余火,不用走近便知那是工业流程的成果,全部是红色,全部由塑料制成,死气呆呆的没有半点生气。
    记得小时候过年,那时候生活不象现在这样富裕,因此大人怕过年,孩子盼过年,但是每一年整整一年好象这一天准备的,从夏天开始,母亲就把粮食本的油一点点攒起来,平时多吃一些咸菜,到了过年,就会多出一些油来,炸些果子、油条、土豆片等吃食。平时家里不来客人是吃不到肉的,但过年却可以吃上好几天肉,这对于象我们这些孩子来说是最向往的,另一个值得向往的就是,那时粮食不够吃,乡下有个亲戚可是了不得的事情,乡下的亲戚每到要过年时,总能上门送一点小米、腊肉、粘豆包,这可是城里人不能经常吃到的东西。有了这些,年三十的餐桌上才能丰富一些。那时,经常给我们家送吃的,是一个牛姓的本家舅舅,他在乡下一个生产小队当队长,掌管着一片鱼塘。每年送来豆包、小米之外,总要送一两条大草鱼,也许当时我年纪太小,到现在我都觉得那鱼出奇的大,记得有一次我们吃完鱼后,鱼剌被我和弟弟们留下来,当成玩耍的小刀。那时过年,看着大人们从腊月忙一起,一直忙到年三十,刚入腊月,父亲就会经常带回一些东西,母亲就会买些布或者是把大人穿的过衣服拆了,重新给我们兄弟几人,每人做一件新衣服,那时从早到晚,只要妈妈休班在家,缝纫机的声音就响个不停,甚至我深夜醒来,妈妈还在灯下做着针线。看着妈妈的忙碌,心底下就有一种酸酸的感觉。妈妈做衣做鞋,一直忙到小年,然后就忙着打扫庭堂,制作过年的吃食。
    每当这个时候我们兄弟几个就要围着妈妈,在锅台旁拢成一小圈,等着妈妈蒸的白面馒头早早出锅,或者闻一闻从大锅的锅盖底下溢出的肉香。那时的我们真的很馋,很馋年。虽然看着妈妈做好了吃食,但还是吃不到,因为必竟当时采办的年货不多,一定要等到三十初一这样的正日子才可以吃。因此当看着妈妈把猪肘子煮好,捞出锅时,我们就一口一口的咽着口水。有时妈妈实在看不过了,就撕下一小块给我们兄弟几个分,而到了每个嘴里的肉,也只能咋巴一下滋味,根本不够嚼上一两口的。这就更加勾起了我们的馋劲,便使劲盼着年快点到来。
    过了腊八,爸爸就会找来一些竹坯铁丝,开始扎灯笼,爸爸要给我们哥几个每人扎一个灯笼,这个工程也不算小工程,白天父亲要上班,扎灯完全是在晚上进行,因此整整一个腊月父亲都在忙这一件事。临近年根,妈妈会买来一些透明的彩纸,这时就说明爸爸已把灯扎好了,全家人聚在一起,开始了糊灯笼的工作,这项工作显得琐碎而又磨叽,但却其乐无穷,因为我们可以按着自己的想象糊自己的灯笼,因此乐此不彼。想当年那灯笼是各家赶制出来的,只要一提在手上或高高地竖在灯杆上,那年味就出来了。
    现在我还记着当年每到过年的时候,妈妈总是买回好多的彩纸,那彩纸两面一色薄薄的有些透明,极似纱,又似宣纸,质地绵软且有韧性。现在这种纸也已很少见了,大概是再也没有谁糊灯笼的缘故吧。买好纸后父亲便找来一些铁条竹皮扎制灯笼骨架,这时我们兄弟几个便给他老人家提建议,这个要八角灯,那个要鱼灯,有的还要转灯。转灯也叫走马灯,是最难做的,要里外两层骨架,里边那层要用一个轴撑着,骨架还要轻,这样糊好纸后,风一吹里边的才能转动。父亲只管制灯,从来不理会我们的意见,现在想来,可能他老人家也陶醉其中,自得其乐了。而每每父亲自做主张做好灯后,兄弟们就都说好,都抢着要。其实父亲最下力做的是那盏要悬挂在灯杆上的灯,那是各家过年时的标志,象旗帜一样,多少有些象征的意味。而多半各家也在暗暗比手下的活计,灯杆也是一家比一家竖得高,灯悬上去就有些威扬之气,远远望去,红红绿绿一片灯海,那情景大概连现在的霓虹灯也比不上吧。那时的灯笼点的全是烛火,风一吹,烛火在里边闪烁跳动,好似灯笼也添了许多的灵气,看上去实在活泼喜庆。若是哪家的灯被风吹着了,谁见了都要喊一声“红火喽”,切不可说烧了着了,这是过年很避讳的字眼。
    除夕夜,家家都恪守着古老的传承,吃过年夜饭,大人孩子都万不可去睡,一定要守岁的。孩子们倒捞到个快活,要鞭炮的余韵中都打着灯笼鱼贯而出,这时大街小巷就会有星星点点的灯火映衬着多彩的夜空飘移游动,那晚好多好多稚气的笑声把大年夜搅动得抑制不住的兴奋。清苦了一年的大人也似乎憋足了劲要红火一把,街上大秧歌扭得很疯,锣鼓敲得很勇,唢呐吹得很猛很猛,而每一个人手中都执一盏自制的纸灯,灯上的彩纸上写满了吉庆的话语,看一眼就让人心动。大年因不一样的灯笼而热闹红火,因不一样的工艺而年味十足。现在再也看不到那种情景了,虽然年还是一如既往的过着,却太多了一点被现代生活浸染了的功利,一切都是那种工业化的省事和方便,只要愿意尽可以在大年夜连饺子也不用包了,买些机制的来煮。今天人们甚至孩子都不愿意动脑筋动手做一盏自己的灯笼,任凭千篇一律销蚀我们的温馨的个性,现在的年好乏味。
  
风 景
乐祥涛

乐祥涛,河南商城人,有多篇作品分别在《人民日报》《光明日报》《天津文学》《文苑·经典美文》等报刊发表。出版有诗集《那人·那泉·那月》散文集《走笔豫南》《打开心灵让风吹》等。 系河南省作家协会会员。

    一些铭心的事,像蒲公英开过花后的种子,经岁月的风一吹,就能缤纷和飘逸,落进土壤里的会长成别人的故事,落进心灵深处的会摇曳成一抹美好的记忆,每当想起它们的时候,那些事就能芬芳起来。
    而我是一个不太喜欢怀旧的人,更是一个不愿较真的人。虽然旧时或是儿时的一些事,也在心底像蜻蜓点水般掠过,曾激起过波澜或是火花,但我仍然不愿过多的去回忆。我知道沉缅于往事之中是一种走向老化的表现,同时也是对现实的逃避和拒绝。我还认为过于较真,是不明智的选择,因为它不光会伤到别人,也会伤到自己。通常我愿去找一个平衡点,寻一些闪光的东西或是值得恒久回味的东西,来填满情感上的留白和空间上的缝隙。
    很多时候,人们并不理解我的行为,总是拿外星人的眼光来看待我,他们看我的目光很物质,甚至是用金钱来权衡我说出话的分量。往往我总是淡然一笑,我知道很多事情不好解释,也不需要解释,你解释什么呢?是你的主张、你的行为,还是你的生存方式?
    有时我也在想,世上的事情就是这样,每一件事它都具有双面性和多重性,关键是看你怎样去认识和理解。要是你细心一些就会发现,如果尝试着用一颗感动的心去看待这个世界的话,那么你获得的除了赏心以外,就该是悦目了。这个想法的出现,是我在沐浴着初冬太阳的光芒以后所形成的。
    那天,我就坐在位于第九层楼自家套房的阳台上晒着太阳,这个时候日光可以用很多温婉的语言来描述,比如暖和、温馨、舒适和惬意等等。那一刻,会让人产生许多忘却,能忘却纷乱的尘世,淡去一切烦恼。就连我身边的这座城市,以及城市里的小桥、流水、高楼、河柳和穿梭如蚁一样的小车,在这个现代文明的城市里所构筑的和谐与美好,都在我的情感深处贮存成一个固定的模式。我不去理睬,也不去想象,然后闭上眼睛,随阳光尽情地播洒,让思想处于单一和宁静。之后,再把生活中的某一个细节放在思想的交锋处,进行揣摩和拷问。
    阳光并没有因为我的思考而停下片刻的普照,依旧洒下源源不断地热情,我仍然是用一种姿势或是一种状态去接受。在这种情况下,最容易让人想到回归,甚至是可以回归到原始状态下的本质。这时没有竞争、没有压力、没有尔虞我诈、没有小人的嘴脸,有的是简单和平静,这样就可以想一些朴素的事情,或者是最受感动的事情,就像丽日的海面上,微风推出的那些星点浪花。
    父亲住院了,消息如电流一样穿过我的脑海。因为父亲已经年迈,因为父亲是被人撞倒的,这无疑是让我的那根绷紧的神经一直没有得到缓解。我赶到时,父亲已被送到病房,初次检查的结果是颅内颅外出血,当时的那种危险程度是可想而知的。接下来就是陪护、焦急和等待,这事让我们兄妹的心都提到嗓子眼上。说实话那种等待是揪心的、是难耐的,它不像友情、爱情之间的那种等待会充满着希望与美好的基调,也不像开会前的等待散发着好奇和神秘的色彩,而这种等待着实让人产生茫然。
    不过我觉得这种等待的过程,也是亲情和爱的一次集中展示的过程。在这期间,我们兄妹都在医院里轮流值班、轮流看护,结果,尽孝、尽职、尽责都在医院里完成。
    几天几夜的紧张过后,父亲已经度过了危险期,我们也如释重负,最重要的是思想上放松了下来,就在那一刻,我才真正理解了思想上不背包袱的涵义。
    记得是已确定父亲没有了危险的那天早上,我在医院里陪护了一夜父亲后,就准备直接去单位上班。走在清晨的大街上,心情格外地畅快与爽朗,我承认当时有天气晴好的因素,但更主要的是没有了精神上的负担。
    这个时候,时间尚早,街上的行人并不太多,忙碌的身影只是那些开店的人们。可能是好心情的缘故,竟感觉到一切都是那么的完美与协调,一切都是那么的有序和自然,接着我就情不自禁的边走边仔细地欣赏起来。
    开早店的生意正是火红,不说那流动的人了,就连那四散的蒸气和飘荡的香味,就使人都忍不住向那里张望。最让人可敬的该是那些身着黄色服装的清洁工们,她们把每一片树叶和每一张纸屑以及灰尘都扫进垃圾桶里,然后用车拉走,在她们的身后,是一直保持着洁净与舒畅的马路和大道。
    要说晨练的人们,是城市的一道风景线,一点也不为过,因为身穿统一着装的男女,在那整齐划一地练着不紧不慢的拳路,丰富的不仅仅是我们的想象,也有我们对健康生活的追求。
    很招眼和让人感动的,则是那位渐渐向我走来并在晨练的残疾人。我所看到的是他的左脚不能像正常人那样行走了,但是没有看到他用双拐作为支撑,有的是他艰难行走的样子。让人难忘的是他那种行走的方式,他用一根绳子套在左脚上,用双手拉着左脚一步一步地在挪。我不知道他生活中遭遇了什么,也不知道他的原因如何,更没有想窥视他隐私的意思,只是觉得他的行为非常地特别。
    当他走过我的眼前时,我看到他的脸上没有丝毫痛苦的表情,反而有着坚强和沉稳的步子。看他走了过来,我就退到一边,然后静静地看他远去的背影。我想,或许他是在做着康复训练、或许他是在与生命抗争、或许……但我只能说,在这样一个清晨,我看到了一位残疾人走过的不平人生。
    那幅背影淡出我的视线之际,我就陷入深深地沉思,结果那种行走的方式,一直在我的眼前挥之不去,以至于在我的思想深处构成了一个情结。
    打那以后,这个景象就装进了我的脑海,那里面有的不仅仅是一种姿势,还有的则是一种积极向上的精神。
    可在残疾人的行列里,让我觉得最无助的该是盲人,他们不光看不到赤橙黄绿青蓝紫的色彩,也看不到太阳所折射出的光环,那些如花朵般的美好,只能靠想象去完成。至于暗送秋波和两情相悦的事也只有用直白来表达,一点也没有了柔情和蜜意的意思,这些感受的形成,都来源于我邻家的那位盲人大哥。
    我搬到这个小巷子居住的时候,几乎每天都能看到盲人大哥和搀扶他做向导的女子,他们每天都是那个方式,每天都是那个时间在巷子中走过。盲人大哥总是用左手搭在女子的肩上,紧跟在女子的身后行走,他们走过巷子时像运转的机器一样准时。一般情况下他们都不说话,就连盲人大哥去公厕时都不用说,只是女子走到公厕门口时停了下来,盲人大哥自己进入男厕,随后两人又向街上走去,消失在茫茫的人流中。
    开始的时候我并没在意,后来我发现每一次在那个时间点里都能遇上他们。有一天,我去一个单位办事,正好与他们同行,结果就看到了他们的秘密。原来,他们来到横穿城市的一条小河边,就站在桥头下,女子让盲人大哥独自一人站在那里,可能是想让盲人大哥呼吸新鲜空气,也可能是想让他听听河水、听听流动在桥上的行人和车辆,以及感受一下在河岸公园边做锻炼的人们。
    后来经打听才知道,盲人大哥和那女子是俩兄妹,两人父母去世的早,只有俩兄妹相依为命。前些年,有人给盲人大哥提过亲,但见面以后都没了下文。也有人给女子介绍过对象,可当对方知道女子唯一的条件就是带上盲人大哥时,所有的男子都退步了。结果两人都一直单着,曾经盲人大哥想到过轻身,但妹妹的语言和泪水让他打消了念头,从那以后兄妹俩就过着像钟摆一样的生活。
    可是好事不仅没有眷顾他们兄妹,还把厄运带给了他们。那天他们兄妹刚走到桥头的转弯处,一辆飞驰而来的小车撞向了他们,在危险来临之际,弱小的妹妹用所有的力气推开了哥哥,自己却倒在了车轮下。
    当这个世界上亲情和爱情都远离盲人大哥以后,他却坚强地活了下来。所不同的是,他独自一人用手杖敲打着不平的路面和未知的事物,依旧沿着妹妹送他的那条路上行走。然后他来到桥头,就站在那里,用心去感受流动的河水、奔驰的车辆以及行走的人们。
    或许这是一种生存的方式,也或许是一种表达的方式。不过我想,这种方式不仅在告知着世人,也在告慰着九泉下的亲人。
    崇尚朴素的情感,尤其是那些感人至深的情愫,是我一贯的主张。这不仅仅是针对故人,更多的时候是对待现实中的人们,因为由亲情、爱情、友情等组成的情感,可以给予我们许多的动力和源泉,也能给予我们温暖与支撑,让我们享受其中。但有些时候的情感没有成本、没有理由,有的是解不开的情怀,这是那天论坛的一次活动,给予我的又一个启示。
    那次,和论坛上的网友们一起去了樱桃沟,想在那里看看风情万种的樱桃花开。到那以后,我们看到了春天的调色板上,大自然在樱桃沟这个地方浓浓地抹上了一笔,结果一条沟下来漫山遍野都是花的海洋,我们这些人像蜂、像蝶一样趋之若鹜,欣喜若狂,个个都成了花的粉丝。
    更有细心的人,还邀请了老年艺术团的演员们来参与。戏台就搭在花树的边缘,不仅省去了美工和舞台布置,而且显得更加的和谐,看上去戏里戏外是融为一体的。不知是演的投入,还是看的高兴,一时间我们都忘却了自我。
    我特意站在离戏台最边远的位置,一边看着花开,一边看着戏台上穿着粉红色戏装的演员们在演戏。此刻,我承认我没有留意她们演出的故事和情节,但我敢确定她们的一招一式,以及如在水上般的行走和如蝴蝶一样煽着翅膀的舞扇,都让看戏的人留下深刻的印象。
    这时村里的人们都来看戏了,男男女女,老老幼幼,不过最多的还是些妇幼和老人,他们步子很缓慢,但都面带桃花。开始的时候他们很好奇,说这是做什么呢?当知道是演戏时,大家都很乐意地过来看演出。
    我不断地腾出位子,想让村民们尽量往前站一站,那样他们会看得更清楚一些。有时我也会和他们聊上几句,慢慢地彼此之间都没了陌生感。
    就在我不经意间,一回头我看到了很受感动的一幕。一双年迈的老人,迈着蹒跚的步子,行走在樱桃花掩映和一塘春水陪衬下的塘埂上。走在前面的是一位老妇人,走在后面的是一位耄耋之年的男子,最有趣的是老妇人用一根竹棍拉着那位男子行走,他们不是搀扶着,也不是手拉着手,而是用一根半米多长的竹棍拉着对方,这让我感到非常地好奇。于是,我就问起了和我聊得上来的那位村民。
    村民说,那是老两口,不过他们很有意思。从前那男子还是大队的干部呢!妇人比他小好几岁,但不知那男子为什么,在年轻的时候对那妇人一点也不好,整天几乎不落家,家里就靠妇人一人操持着,也有人问起过那妇人,为何那样让着男子呢?妇人说等他累了就不折腾了。可真正不折腾的时候,那男子得了小脑萎缩病,这不,这老妇人又成了他的拐杖和牵手了,不过现在老妇人走在哪里都把男子拉到哪里,没想到今天又把他拉来看戏了。
    我仔细地打量着这两位老人,没能从他们身上看出多么深奥的道理,只看到了他们拉手的形式。我在想,或许这是相濡以沫,也或许是生活中的无奈,我对他们的生活没有任何评论,因为我不知道个中的缘由,但可以肯定的是,他们的拉手形式,已深深地定格在我的脑海之中。
    当两位老人走近我时,我不仅自己靠在一边,还主动地为他们分开通道,让他们尽量走到戏台的前面,好更清楚地看到台上的人们在演戏。
    “叮咛、叮咛、叮咛……”是我手机的铃声把我叫醒。唉!我只能说,现代生活的水准,已经无法让你回到原来的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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