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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代散文家作品选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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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4-23 05:50:18 | 只看该作者
与一棵树对视
                                                刘平勇
    一场雨,让我与一棵树对视。
    那棵树叫老槐树。它实在太苍老了,老得连爷爷的爷爷都不知道它的年龄。它的干已经枯了,空了。空了的地方,能同时钻进四五个人。每一根树枝都透着沧桑,有的树枝枯了,有的枯枝上又长出了新芽。多年后,新芽又变成了枯枝,但枯枝上依然还会长出新芽。就这样,周而复始,那棵老槐树依然在每一个春天枝繁叶茂,在每一个寒冬精神抖擞,它平静地注视着星星、月亮和太阳,注视着人间千百年的变迁和沧桑。太多的心事化为沉默。老槐树,就那样亘古不变地站在空茫的时光里,站在远古的风里,站在村庄的路口,像一个尽职尽责的哨兵,守望着村庄、大地和子民。
    那一场雨,来得太突然。盛夏的太阳还在与风姿绰约的植物交欢,只听一声响雷,几点雨星,接着瓢泼大雨便从天而降。那些来不及带雨具的人们,便从田间地里奔出来,直往村庄里跑。于是,老槐树便成了那些来不及回家的、还在半路上的人们避雨的最佳场所。
    我是第一个跑到老槐树下的。那天,我到村外的地里摘几个辣椒,拔几棵小葱,用来炒肉吃的。在我的记忆中,我只要出门在外,回到家中,母亲都要用辣椒和小葱炒肉给我吃的。母亲把肉一筷又一筷地夹到我的碗里,看着我吃。我让母亲也吃,母亲说,她最喜欢吃的是辣椒。过去做饭、做菜、摘辣椒、拔葱之类的事,全是母亲完成的,可这次不行了,母亲患糖尿病卧床不起了。我离开村庄很多年,很少有时间回家。这次,我是回来看望我那病卧在床的年迈的母亲的。母亲说,娃儿,妈起不来了,你喜欢吃肉,就自己做吧!我还来不及到地里,就遇到了这突如其来的暴雨。
    我钻到老槐树的洞里,任凭暴雨瓢泼而下。那些雨,那些风,像施虐的暴徒,疯狂地撕扯着老槐树的树冠,撕扯着田野里的植物。
    雨还在下,忽然从雨帘中钻进来一个人,站在我的旁边,对着洞外的狂风暴雨唠叨,这俅天,好端端的发什么疯?包谷倒成平地了。
    我看了看他,有些面熟。我说,你是坤平吧?
    他疑惑地看了我一眼说,你是……你是平勇吗?
    他的确是坤平,只是看上去很老,四十五六岁的样子。
    我想起来了,我们是小学的同学,我和他同岁,还是同桌,都是1968年出生的,可他为什么那么老呢?
我心里很激动,他也有些激动,我看见他的嘴唇忽左忽右地动了几下,好像想说什么,但什么都没有说出。我想说什么,但又不知道说什么好。最后说出一句话,日子过得还好吧!
    他说,还能填饱肚子。
    我说,娃儿多大了?
    他说,老大十六岁,在广州打工,老二十四岁,在昆明打工,老三十岁,读小学三年级。
    我明知故问地说,三个娃儿?
    他苦笑了一下,说,超生一个。
    怎么这么小就去打工,不好好读书?
    一是没钱,二是狗日些儿读不进去。他又苦笑了一下。
    这时又进来一个人。这个人很老了,看上去至少有七十岁了,穿着青色的破烂长衫,青色的包头上还插着一根黑不溜秋的烟杆。当他把锄头丢在树洞外,弯着腰钻进洞里时,我看清了他的脸,,他的脸黑而瘦,像一颗干核桃。通过简短的交流,我知道,他就是我们小时候很害怕的“老野狗”。为什么叫“老野狗”?大概是因为他原来是地主。在孩子们的心里,大凡地主都是像“老野狗”一样可怕的。其实,现在想来,那时的“老野狗”也并不可怕,相反,看上去还文质彬彬的。怎么现在会变成这个样子呢?真是判若两人啊!
    又进来了一个人。一个看上去有些邋遢的中年妇女。
    又进来一个老女人,几个小孩,几个长满胡须的老头。
    大家都说这鬼天说变就变,都说这暴雨没有人性,都说庄稼遭了殃。除此之外,都时不时好奇地看我一眼。毕竟,我的衣着,精神状态与他们不同。他们都穿着粗布衣裤,上面还溅满了星星点点的黄泥,整个面容烙满了风霜走过的痕迹。而我,西装革履,头发锃亮,一副在温室里生长、远离风霜的模样。
    我跟他们共同站在老槐树的树洞里,近在咫尺,但却又远在天涯。我知道,他们都是跟我一个村庄的人。他们的田地,也许跟我家的田地相邻;他们家的鸡鸭猪狗,也许跟我们家的鸡鸭猪狗常常伙在一起觅食,玩耍;或许,我们家的炊烟跟他们家的炊烟在空中飘着飘着就扭在一起,飘到远方去了。但我和他们却不相识。他们有的是我的长辈,有的是同辈,有的是小辈。在长辈中,说不定有的还摸过我的头,抱过我;同辈中,说不定有的还跟我在一起摔过跤,打过架,玩过游戏;只是那些小辈,我离开村庄的时候,他们或许还没有出世。现在,因为一场雨,因为那棵老槐树,我和我的村人不期而遇,共同站在老槐树的树洞里,靠得是那么的近,我甚至还嗅到了他们身上的烟火味,汗味,泥土味,以及岁月特殊的沧桑味。但我又分明感到我离他们是那么的远,远得让心灵跋涉一生都难抵达。
    我还是在后来从母亲断断续续的话语里才知道,那个看上去有些邋遢的中年妇女竟然是英子。英子跟我是初中同学,那时她是多么的清纯和漂亮啊!母亲说,英子很可怜,她初中毕业后没考上,不久就被人贩子贩到江苏卖了,两年后逃了回来,变得痴不痴呆不呆的,后来嫁了村里的那个小木匠,可那小木匠外出打工死在了外地,连尸体都没有找到。英子就在村子里痴痴呆呆地一个人过。谁家请她做事她就到谁家,混一口饭吃。
    我怀疑,那个邋遢的中年妇女怎么会是那个清纯漂亮的英子呢?肯定是母亲记错了。可母亲说,绝对不会错。我跟母亲说,那些老人和小孩,我都不认识了,他们也不认识我。母亲说,都二十多年了,那些老人老得没有人样了,你咋个还认识?你离开村庄的时候还在是一个毛孩子,现在都变成中年人了,人家怎么还能认识你?跟你差不多大的男人都外出打工去了,跟你差不多大的女人都早已嫁到外村去了,留在村子里的,就都是些老弱病残了。
    雨住了,太阳出来了。躲雨的人从树洞里走了出来,带上他们的劳动工具,向着他们要到的地方走了。被风雨撕扯后又推倒的庄稼,扑倒在大地上,像阵亡的士兵。庄稼人从屋里奔出来,涌向田间地角。那些天天向上的庄稼,就是他们的亲人,就是他们的生命,他们要急着去呵护,去照顾,去拯救。
    田间地角,到处是庄稼人忙碌的身影。
    只有那棵老槐树,默默地站在村口,那硕大漆黑的树洞,是它欲说还休的嘴巴。它看到了或听到了太多太多的人和事,太多太多的悲欢离合,太多太多的命运沉浮,太多太多的生离死别。
    它只是默默地站在村口,它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面前的村庄,已不是留在我梦中的村庄。而我,也不是村庄认识的我了。
    只有那棵老槐树,依然是记忆中的老槐树,而我和我的乡亲,还是老槐树记忆中的子民吗?
作者简历:刘平勇,男,汉族,1968年生于云南昭通。1995年开始文学创作,现供职于云南省昭通市昭阳区文化产业办公室,为云南省作家协会会员,昭通市作家协会副主席,昭阳区作家协会主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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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4-23 05:50:46 | 只看该作者
     西域的苍穹下
                                                    伊尹
   
    城市中住的太久,很少有仰头看天的行为了,当这习惯开始消失时,传统生活与自然情味,也就跟着消失了。
    城市中的人,一年中还有几天保留着出门抬着头看天的习惯呢?晨起出门,看看天空是不是蔚蓝晴好,白云朵朵,有时薄薄的一片片的,都是清洁的模样,如果白天没有时间,那么夜间人静时仰头看看夜空也不错啊,看看星光群体的闪耀,被一朵淡淡的云半掩的月亮,是多么的惬意呀。
    城外的农民,有幸还保留着这习惯,他们出门时必定要看看天气的状况,其次才是自家的田地,农民所求的,无非是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全指望在这天气上呢。
    想想城市中的人,也真的很可怜,触目所及是高大林立的建筑与充溢的人流,视线的距离能够走出多远?高山流云,青山之外的行色,极目远眺,这在城市中是不可奢望的。
    而我在这城市中所仰望的,当然不够称得上苍穹两字,我所仰望的是楼与楼的群体切割成一小块一小块的天空,白天时叫做睛空,豆腐大的一小块,夜晚时叫夜空,巴掌大小的视线范围,不是纯粹的夜空,视觉被四周的光线所阻,看不清夜空应有的静穆,只觉得它是遥远而又模糊的,有时也能够看见独然的一颗星子,在那顽强的闪烁着呢,一时间,我说不清是替它还是为我自己,委屈着。
  
   天似穹庐,笼盖四野,这样的情景,我是见识过的,苍穹之下,自然万物的丰盛,让人心生与其生生世世相依共融的感情,
    我所识得的苍穹之下的风景,是在我生长大的西北。
   小时看龟兹岩画,脑海里就浮现出隐秘的绿州仙乐飘飘的盛景。胡舞传入中原后,几乎引为国舞,就连身材肥硕的安禄山,也能灵活自如,施转如风,引得玄宗喝彩,杨妃称赞。这胡舞传入之地,就是苍穹下的大漠,大漠怀抱里那水草丰茂的绿洲,好似一颗颗绿色的珍珠,得到大自然的偏宠庇佑。
    来自于龟兹的乐舞被完善成更加轻快活泼的西凉民乐,在绿洲里杨树下的阴凉地,农民们应节翩翩起舞,或独舞或群舞,不管是街头的贩夫,还是街巷里走出的羞涩少女,只需一根简陋胡笛的伴奏,或者一个简单的手鼓,都能随之兴起,且歌且舞。
    龟兹国,东临巴尔楚克,北依天山南麓,西界塔里木河,春风虽然姗姗来迟,但是只需要它轻轻一吹,那隐逸以久的种籽们,便奇迹般地竞相生长了。
    佛教东传,僧侣们更是往来频频,他们的身影,从容坚定。长路漫漫、环境恶劣的大漠之行,在他们的眼里只是一个充满金色的旅程,并没有涂抹上疲惫的行色与千里跋涉后的风尘,对于这苍穹下信念坚定的生灵,上天总是给予格外的厚爱,阳光的抚摸,少了许多的热辣,多了些温情。
     我所见到的龟兹国石窟壁画,都是属于小乘佛教,其内容是以故事的叙述,展示小乘教精神的理想世界,洞窟中石壁的记载只是一个历史片段,那婀娜的舞姿,神态自如的演奏,并非随着时光的消逝而黯然失色,它们鲜活地走向民间,成为欢快的民风,生生息息。
  
     一只小小的摇篮,承载着生命之初的生动,放置在浓荫下的一面花毡毯上,和风吹拂,那摇篮轻轻的摆着,这便是我与胡杨的最初的感情记忆。父亲始终想在我的名字里,镶嵌上一个有关西北地名的字,那时想选的一个字便是和这杨树有关的,后来这字给了我哥哥,可见父亲对于杨树那亲情般的热爱。
     当罗布泊还是一处烟波浩淼、一望无际的水乡泽国的时候,在那粼粼水面泛舟的美女身下的舟,手中的桨,便是胡杨木质的。近年在罗布泊出土的楼兰美女,据推测他们属于白皮肤的高加索民族。回到公元前2000年,在现有的楼兰遗址上,该是一副这样的情景:小巧而错落有致的街道上,商贾、僧侣、兵卒云集往来,街上熙熙攘攘的人流,胡杨林密集参天的生长着,因为它是楼兰人生活的重要资源,大到房屋建筑所需木桩,小到牛马吃食的木槽,盛放衣物的箱子,木制的乐器,一只碗,一只勺,都与这杨木有着密切关联。
     将军似的伟大的轮廓,父亲似的温情的肃穆,智者的深沉,它的守护是不曾休止的。即使是一个辉煌的城市神秘地湮灭在历史的风尘中了,它还存在,能够转述这历史的,也只有它了。
    也是在出土中发现,一个不知名的作者,在他的作品上这样写道:“大地不曾负我,须弥山不曾负我,负我者忘恩负义之小人。”此作者所说的须弥山不知道是不是宁夏固原的须弥山,最可信的,还是佛教术语中的须弥,高大,是神仙的居住地,苍穹下最理想的境界。
    还是回到二千年前。那时湖水旁高大密集的胡杨木,还有它身下庇生的绿草茵茵,洼地的野花,舒展的摇荡,浓荫之下的道路,阳光的碎金也不能轻易地透入,马匹的蹄声踩响在浓荫之下,沿着胡杨木参天的林道,向前疾驰,通往仙乐飘舞的国度,那是个佛国,传承着生命快乐的佛国。最少也是人类能够在精神与视觉上得到美餐,心灵在此宁静栖息的圣地。
     我有一旅友,名曰杀手,走夏特时他留下一照,高举一段胡杨的朽干,那枯骨似的杨木,外表脱尽,只剩下扭曲的内里,看完照片后,引发我心中忧伤的遐想,它们从什么时候生活得这样苦焦呢。原本青葱生机的模样,是在什么时候,是什么样的浩劫,掠去了它的生命,又是什么力量,支撑着它死而不朽,朽而不腐呢?
    我又想起我幼年时睡过的那张胡杨木摇蓝。它来自于一个维吾尔家庭,曾经摇大了三四个孩子。送给我的母亲时,我刚满月。我就躺在其中,接受那让人安稳而踏实的气息了。
    从此后我对胡杨木有种敏锐的嗅觉,它的气息早在我生命之初就同我牢牢地融合一处,亦是我血液的气息,所以我怎么能对“杀手”手中的那段胡杨木视若无睹呢。
    还有我曾寄养过的一户维族人家,离开时,我从阿帕那里所带走的纪念物,不是别的,是我平时喝酸奶所用的胡杨木的碗与勺子。
    这些自小就注入的生命的饱满,改变了我的血液与习性,以及对于自然亲友的观念及感情,都是在原生地的成长中所养成,
    更多的时候,我从胡杨林下走过,此时我是个安然的孩子,我诞生在胡杨木的气息中,它虬枝伸展的刚强,不语的隐忍,构成我人生走向中意义远大的航标,它是沙漠的苦行僧,是跋涉者光明与希望的引路人,是坦然面对困境却又毫无惧色的将士。而更多的时候,它沟壑纵生的胸膛,往往给予的是温暖的依靠,苍穹辽远,引我在众生中安恙的神明,它,就在我身边。
面粉的感觉(外一篇)
                                   杨天斌
  从青藏高原上的军营,来到西和这座偏远的西部小城,已生活了近二十个年头,期间目睹了小城由憔悴的小姑娘出脱成美少女的全部过程,我也把自己从二十出头的硬朗青年使唤成了胡子拉碴的小老头。二十个年头虽然称不上是诗意的栖居,但也活得闲适从容,惬意快乐,没有大起大落的生活跌荡,日子就像小溪的流水,平静地流淌。多年来,我遵循生活的规律,沿着命运为我设计好的轨迹,上班、读书、写作,总是以一个农民儿子的勤恳和辛劳,迎接生命中每一个烟岚雾霭、日升月落的日子,接受来自方方面面的挑战,习惯了生命中的风风雨雨,也就习惯了生活,在我生命的花瓣绽放的每一天,艰难地收获着光阴赐于自己的庄稼。
  父亲来县城赶集,给我带来两袋来自责任田里的麦子磨成的面粉,以弥补我工资低造成的生活局促,我完全理解他老人家的良苦用心。父亲赶着毛驴车穿过熙熙攘攘的市区,抵达我供职的单位,放在我窄小的厨房里。那一刻,我与雪白的尼纶编织袋对视着,里面的面粉同样以雪白的面孔看着我,我不知道我对两袋面粉作何感想。看着父亲花白的头颅犹如秋天的芦荻,满面尘灰、腰身佝偻地蹲在地上,心中多年的矜持感化作一行清泪在我心中流淌。此时此刻,我无法固守自己的感情在脑海中翻成九级巨浪,我甚至把自己幻化成一个幼稚园需要长辈来呵护的孩子。两袋结结实实的面粉,让我在朴实中感受到爱的具体和真实。我由一个城市的工作人员退回到一个完全彻底的农民,这与我多年在心灵深处保留的对故乡的热爱情愫相契合。我常常于每个深夜在梦中谛听来自乡间的蝉鸣鸟唱,聆听蚂蚁抑或蟋蟀在我耳畔鸣奏的乡音,由此而想到父亲艰辛劳累的一生,一种叫做泪水的热液会涌出眼眶。多少个倦鸟回归的黄昏,我的耳边都会响起母亲一声声呼唤或是父亲一声声咳嗽,而今夜,我只能对着两袋亲切的麦粉一诉衷曲。我常常这样认为,只要记住了那个叫石堡的地方,记住了回家的方向,闭着眼睛也能找到故乡,其实我错了,我总是在经年累月的生活中模糊了通向故乡的路,模糊了父母苍老的面孔、头上的白发,忽略了一粒麦子由种到收的成长历程,而这些都曾是喂养过我苍白的灵魂给过我强健体魄的营养啊!
  此刻我托起袋子把两袋雪白的面粉倒入柜中,手臂传递着麦粉沉甸甸的体积,我知道这是无法用体积或重量的词来表述。霎时间,我仿佛明白了两袋朴实无华的麦粉,它们为什么从故乡出发,穿越闹市,抵达我城里的家。它们是否能习惯市声的嘈杂,它们是否看清城市霓虹灯的变化。它们不含任何污染的品质,保持了故乡原始的纯朴,也一定带着老牛木犁耕种的痕迹,熔铸着乡情走进城市。
  透过它我能品出汗水的咸涩、母乳的甘甜,我能看到母亲的粗手、父亲的赤脚。一幕幕黑汗白日的劳作画面,使我再一次泪流满面。是的,在爱大面积沦陷的今天,谁还会为两袋普通的面粉而流泪,谁还会忆起麦子曾喂养了我们缺钙的灵魂!在吃惯了山珍海味、飞禽走兽的城市,谁还会为两袋面粉而感动?而在我的心中,它们竟像两座泰山一样沉重。
  现在,在我居住的这座城市,爱情变得古典,人心越来越冷,世俗已经掩盖了温情,两袋面粉还能打动多少坚如磐石的心?但我感激,这父辈的汗水、母亲的心血凝结成的精魂,在我感到寒冷缺钙的时候,不失时机地抵达,慰藉着我无助的灵魂,使我时时感到来自乡间的关怀,温暖着我冻僵的心,支撑我的躯体继续在这陌生的城市打磨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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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4-23 05:51:16 | 只看该作者
  泥坛封存的岁月                                                毓新
   
    豆子熟了,扁豆、豌豆、蚕豆、大豆、茴茴豆。豆子们红头胀脸一成熟,季节的绿幕就次第撤走,所有地块井然有序地泛起了黄浪,然后被父老乡亲用镰呀铲呀地收割捆扎了,陆陆续续转移搬运到了生产队的场里:小麦,青稞,莜麦,胡麻,糜子,谷子,玉米,苦荞和甜荞——掐指细算,除了还有掘地收获的洋芋,处在西北高原深山旮旯里的故乡,能种植的农作物大约只有这些了。
    渐渐地,生产队的场里就成了最繁忙最热闹最诱人最神圣的地方。男人女人的说话吆喝,骡马牛驴的哞叫叹息,碌碡琏枷的滚动拍打,铁杈扫帚的撞击摩擦,汇成了人世之间最美妙的音乐;微风搂抱着灰尘,汗水搅拌着泥土,秸杆绞缠着野藤,果实吻别着柴衣,加上深秋特有的芬芳,融成了普天之下最醇香的气味;而一垛垛润泽柔软的禾草,一堆堆鲜活饱满的果实,一件件满身伤痕的农具,一个个灰头黑脸的男女,甚至高原晨光将山坡拖出的奇形怪状的阴影,山乡夜色点起的模糊温馨的马灯,构成了岁月深处最可亲的画面……辛劳了一年的亲人们,总要选最上等的收成交纳公粮,然后才童叟无欺地斗量秤称,将剩余的果实分装进各家各户那饥渴的口袋或草笼当中。
    于是,庄里所有的烟囱就能按时冒出炊烟;人们的肚子,也就好几个月不会再象前段日子那样持续的饥饿了。
    可是身为十口之家的主妇,我的母亲却注定不能“奢侈”地度过任何一天。从第一份新粮被扛进家门,母亲已经在预备对付下年青黄不接的日子了。母亲的做法简单而又执着,就是用一只黑粗的瓷碗,从父亲肩头本来分量有限的粮袋里匀出些许,才允许那粮袋被扛入磨房。如同吝啬的聚敛者,母亲绝不放过眼前经过的任何机会,少则半碗或者仅仅抓取几把,多则十碗八碗,然后虔诚地贮进家里的泥坛之中。这种泥坛,在上世纪70年代之前的陇中,几乎是普通农户必不可少的家具,它形状古拙,憨态可掬。制作材料及过程经济而简单:先刮铲相对硬实的土墩墩做模子,样式大小完全根据所需而定,所谓胸有成竹,意在“坛”先。而刮铲模子前数日,泥应该早锹挖脚踩地“发”熨贴了。制坛的泥,必得和上足量的衣草,陇中人称之为酸泥——“发”到最佳状态的酸泥,软硬适度,柔而又韧。然后将这样的酸泥厚不盈寸均匀如一地裹在模子上,趁盛夏的艳阳暴晒两天,晒得泥层硬如铁壳时,再小心翼翼从模子上囫囫囵囵地取将下来,装了泥底,用更稀些细些的泥将里里外外、光光地墁两遍,泥坛便大功告成了。个别心灵手巧的女人,会不辞劳苦、不厌其烦地拣磨料礓石(甘肃秦安大地湾遗址发掘的,距今5000-8000年前的新石器时期,宫殿式建筑中闻名中外的类似现代水泥的优质地面,据研究主要原材料正是料礓石),拌成糊浆涂抹泥坛表面,再适当用蛋壳镶嵌些图案什么的,拿凸面的光瓷片反复研磨,古拙的泥坛仿佛丑小鸭变成白天鹅似的,一下子轻灵雅致起来,不仅适用,而且颇具审美意味了。
    我家正屋里,正像多年后的大衣柜五斗橱及彩电冰箱那样,就由小到大摆放着五六个料礓石打磨的泥坛,装糠,装米,装日用杂物。而母亲吝啬地聚敛新粮的,用陇中方言说,是其中一个“二不愣子”的泥坛,高不满三尺,粗仅够一抱,最多能装七八十斤。可这样一个坛子,贮存了全家人多少艰辛岁月啊!从夏至秋,母亲守着坛口,一次一次,一碗一碗,将小麦胡麻之外的豆子青稞糜子玉米荞麦等五谷杂粮倾注其间,赤裸的颗粒簇拥撞击的沙沙声,新鲜的果实惊叹吸呼的馨香味,从坛口袅袅地溢出来,熏得母亲带了几分迷醉,脸上荡漾着悠悠笑意。母亲常常把手伸进坛子,一边轻柔地搅和一边仔细地观察,估算还需多久才能把坛子喂饱。母亲不说“装满”,而说“喂饱”,在岁月的背景上确实别有意味。无论如何,母亲都会想办法实现自己的目标,即使不幸遭遇歉年,她也要采集味道又苦又涩的谷莠(野谷)或稗子等,掺和在瘦骨嶙峋的五谷们一起,将泥坛喂饱。泥坛被喂饱的日子,总是山里光秃秃没了庄稼,场里干净净没了粮垛,霜雪满天封冻大地了,这时候,母亲才仔仔细细在坛口隔上纸,厚厚衬几层干草,用泥巴将坛口密封起来。
    密封的泥坛,是家里的宝葫芦,是母亲对付饥荒的“锦囊妙计”,不到万不得已,是断然不会被打开的。
    人上数口,吃饭雷吼。这是老家俗语。当时父亲母亲正值壮年,我们弟兄姐妹共八个,也台阶似的渐次渐高,到了能吃的时候,十张嘴巴合起来要一尺多宽啊,在必将如期到来的饥荒面前,七八十斤的一泥坛粗粮能支撑多久呢?对这一点,母亲体验得够真够切了,所以在日积月累给泥坛聚敛五谷的同时,早就启动了另一套方案,那便是拾辍各种各样的蔬菜。可在土地不打粮食的年馑,蔬菜同样是难得之物啊,包括苦荃灰条纤麻等随常野菜。记忆中母亲不管上工下工,手臂上总挎着柳条编的篮子,遇到野菜或情理允许采撷的种植菜,便不失时机地纳入其中了。
    与积攒粮食相比,母亲贮存蔬菜的手法更是灵活多样,或腌在缸里——分咸腌和酸腌;或藏在窖中——萝卜包菜之类;或串挂檐头,借时光之手慢慢干化。土屋檐下最富裕的时候,一串一串挂满了干菜,长短不齐,颜色各异,微风拂拭,唰然有声,那景象如果让多年后的张艺谋等影视导演侥幸碰见,该是多么珍贵的特色镜头啊!根据所贮蔬菜的保质特点,一般都先吃腌制的,再吃窖藏的,最后在来年青黄不接的饥荒真正来临的时候,才动用屋檐底下风干的菜串子。
    记忆中总是春节刚过,春播进行不到一半,饥荒便接踵而至了。在政府的救济粮还未盼来或已经被吃完,在家里眼见揭不开锅的时候,母亲就动用 “锦囊妙计”了。这一天,按理是全家的危难之日,可因为这个泥坛,恰恰变成了喜庆之时。母亲脸上隐然带着笑,先把泥坛上上下下收拾清爽,然后才开始庄严地启封坛口的泥巴了。全家人都聚在正屋里,静悄悄注视着母亲的一举一动,心里荡漾着庆幸、期待、激动等复杂的情绪。母亲一点一点,慢慢揭了泥封,层层除了干草,轻轻取了纸张,于是久违的五谷们便如刚刚成熟时那样,红头胀脸又亲切无比地显露出来了。
    不能一次性消费这些宝贝的,绝不能。母亲仍拿着那只往坛里聚敛过粮食的黑粗瓷碗,一碗一碗,将珍珠似的颗粒邀请出来,安置在一个敞着大口的木斗当中。母亲用心估量着当年的形势,一般从农历二月到五月的三个多月里,细水长流,分四次五次或更多次数,用木斗将坛里的粮食慢慢移出。于是在小石磨隆隆的咀嚼声中,灶塘里又燃起了动人的烟火。母亲泡醒了干菜串子,洗净、煮好、切碎,和上少量的五谷杂面,或烧成菜汤,或煮成菜糊,或更奢侈一点,纯粹焖成菜丝团子:全家人的啜食之声,的确如春雷般激奋了。如果幸运,能留些许菜团次日上午当干粮,该是多么惬意的事啊——清楚记得父母亲带着已经能挣工分的大姐大哥下地劳动了,留在家里的我们兄弟姐妹睡梦之中被熟悉的香味挠醒过来,发现各自的枕畔放着一疙瘩这样的菜团,菜团上母亲的手指印历历可数……
    古拙的泥坛啊,贮存了四季飘香的五谷杂粮,贮存了辛酸甜蜜的漫长岁月,更贮存了贫寒的孩子战胜艰难的方法和勇气!
    牛奔清明人奔夏。这也是老家俗语。因为牛过了清明,就能啃到挤出地面的嫩草了,而人进入夏天——陇中差不多是农历五月下旬,早熟的豆子便能上场。豆子一上场,预示着青黄不接的日子将告一段落。然而,这也正好意味着母亲给泥坛贮粮的行动重新开始……如果不是时代发展,不是政策改变,我想,母亲和更加年轻的妇女们,大约肯定会将这一行动代代传承,周而复始地进行下去。
    如今,即使在陇中的地方博物馆里,恐怕也极难找到这种泥坛了,然而有关泥坛以及泥坛里曾经贮藏过的岁月,将永远不会从我的记忆中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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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4-23 05:51:45 | 只看该作者
    拾棉女
                                                            袁文
  
    八月,秋仲。早晚的风已有些凉意,快要秋忙了,忽然见成群结队的农村妇女涌入城市,集聚火车站。
    她们一个个显得很兴奋。风多少次掠过,太阳多少天晒过,裸露的皮肤打磨得像镀上了一层古铜,健康而有光泽,那是一种暗光,它反映不远,只是在皮肤的近处。而她们的头发、衣服却显得暗淡,发质干乱,顾不得打理,衣服褐旧,尚未置新。没人专顾这些,她们像是来参加一个聚会,吃着苹果、方便面、火腿肠,磕着瓜子,肆无忌惮地说笑。一个个都是能出力的好身板。背后,都有一个大包,有的是牛仔布、彩条布,也有用包装袋自己做一个,别有用心的将原有图案置与中间,两个硕大的玉米棒子历历在目。她们中间鲜有男人的身影,有那么一两个是工头,也可以叫经纪人。穿着比较光亮,这时忙着买票,甚至举着小旗收拢队伍,急得一头雾水……。女人们反而不急,管你上哪,我就跟着你!
    我知道了,她们是去新疆,到那里摘棉花,怪不得她们那样兴奋、激动、跃跃欲试……,那里有一个希望、一个契机。
    我对她们是熟悉的,知青下乡之初,我还是个毛头小子,够不上壮劳力的份,与妇女们编在一起干活,那才叫热闹。常言说,三个女人一台戏。那么一群女人呢?张家长、李家短,老人、孩子,扯不完的话题。有意思的是,凡是说到娘家娘的时候,那手总是——划圈,显得悠长而柔媚;要是讲起老婆婆,手势陡然变幻——点点,呈急促且愤怒样。不经意间,话题转到了男人与女人,大戏这才算开头。幽默、诙谐、直白、赤露,直到动起手来……。最厉害的能将一个半老头子的裤子扒下来,给他套在头上。要是有小小子趁热闹,大婶子敢一把掀起衣襟,裸出两个乳房,撵着非要他吃奶不可……。地里一片欢叫,戏掀起了第一个高潮……。
    其实,妇女们干的活很累。由于男人比较理性,平日里干的都是些技术活,赶车、打场、料理菜园……,而在大田里砸坷拉、割麦子、摘棉花……,却都是女人的活。要说这些活路,壮汉还真比不过女人。我也和她们一起摘过棉花,家乡称谓——“拾花”,我也认为拾比摘更恰切。比如,摘桃子、摘一片树叶,是从蒂结处折下。而拾,则为拣。腰里系个大布单,一行行趟过去,盛开的棉花笑裂了嘴,连棉絮都吐出了一半,三个指头轻轻地一撮,一朵朵拣起来,看似蜻蜓点水,腰间却越来越沉……。下了工,还要做饭,这时,汉子们在树下乘凉。饭好了,会有一声声悠长的喊叫,男人这才扇着草帽,慢腾腾地踱回来。饭后,刷锅、洗碗、喂猪……,直到天很晚了,她们才能消停下来。农村的女人是天底下吃苦最多、受累最多、奉献最多的人。农村流传着这样一句话:“儿住瓦房孙住楼,老头老婆住地头。”我有意问过一位大嫂,要不要向政府或法院反映一下,她肯定地说,不,不要——只要儿女过得好就行!
    早几年去新疆的时候,也是八月。太阳烤人,直晒得头发胀,手臂火辣辣地疼。这样的光照,才有那飘香的瓜果、吐絮的长绒棉。不到新疆不知道地有多大,用一望无际来形容最恰当。早听人说过,从棉花地这头走到那头就要个把小时,到头卸了,再越来越沉地赶回来。期间,人都要肩负着棉包的重。在这样的条件下劳作该有多辛苦,住的是工棚、吃的是大锅饭,远离家乡、远离亲人,她们的心绪应该如何?作为女人,该享受的她们都放弃了,在那里,洗澡了吗、理发了吗?更不要说什么护理……。也许,女人们各有各的难处,为了老人治病、孩子的学费,为了翻修房子,还缺几行瓦。
    深秋的一次旅行,在火车上与返家的拾棉女不期而遇。她们和出发时相比,显得更黑,还有那满身的尘土、疲惫和异味。火车隆隆地驶过一个村庄,一个女人呼地跳了起来,手指着窗外,大声地喊叫:那是我们家,是我家!思乡之情溢于言表。试想,如果她们突然到家,面对张臂飞扑上来的孩子,是否已热泪长流……
    我问那个跳起来的女人,这样想家当时咋不叫男人去干。她伶牙俐齿,男人不会干,他去不如我去,只是苦了孩子。不知他会不会做饭,懂不懂换衣,儿子咋样了?说着,还眺望着飞速退去的村庄。眼看着是家不能迈去,火车要开到几十里以外的市区,再坐汽车倒回来。说着说着,列车员过来打扫卫生,大声地训斥她们,嫌丢的垃圾多,又说最烦民工,浑身臭气。惹得大家纷纷指责他,没有农民你吃什么?穿什么?
    两个月以后,她们又该回来了。八千里路云和月,带回的依然是——尘土与疲惫,还有柔情、牵挂和母爱,还有,还有……

作者简历:袁文,男,1951年人,现在商丘市交通部门工作,学汉语言文学专业,河南大学在职研究生毕业。2008年出版散文合集《广袤平原十八棵树》(中国文化出版社)。现为中国散文学会会员、河南作家协会会员、中国当代文学学常务理事、商丘市作家协会理事、《京九晚报》散文学会副会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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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4-23 05:52:09 | 只看该作者
打工的母亲
                                          
                                                           何军                
                                                                                     门,轻轻掩上,没有声响。母亲拿起那个出门用的红布袋,转身,下楼,“咚咚”几声,出了中转楼,很快消失在城市喧嚣的人流之中……倚在窗前,我望着母亲远去的方向,无法镇定。担忧、不安、自责、负疚……无以名状的思绪一齐涌上心头。窗外,一抹新绿,沐着阳光,伸了过来,仿佛在言说这一切都是那样美好,那样充满生机,而我的内心却无法鲜亮起来。
    这几年,接女儿,烧饭,洗衣,打工……母亲已习惯这样。她总是把自己的时间安排得紧紧的。在她眼里,简单的生活,变得忙碌而充实,甚至快乐。
    女儿出生后,母亲就到市区来了。孩子从幼儿园到小学,都是母亲接送。后来,为了节省时间,母亲主动提出来单独租住。我和妻子商量,便就近给她租了一间中转房。母亲一天天来回颠簸,很是辛苦。可她总说,这算什么,还比插秧、割稻、上鞋子累吗?接送孩子之余,我和妻子尽量不让她做一些家务,可她也闲不住。母亲甚至没有和我们商量,便偷偷地通过一位老乡,“见缝插针”地找了一份钟点工。
    母亲做钟点工,已有两年多。起初,我坚决不同意。快60岁的人了,不愁吃,不愁穿,何必受那个累。每天,帮我接送接送孩子,不是挺好吗?母亲微微一笑:“不找点事做,在家歇着,怪难受的。保证不耽误妞妞上学。”反对母亲打工,一是母亲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万一有个意外;二来母亲年轻时动过手术,特别是过去长期帮别人做鞋子,闹得腰肩部位不太好,也该歇歇了;三来也许是我的虚荣心作怪,总觉得给别人打工做活,丢了自己的面子。
    母亲是倔强的,对我说:“不要紧,干不动,我就歇着。”母亲总是这样,自从父亲去世以后,家里家外遇到什么困难问题,总是自己扛着。认准的事,非做不可。
    最终,我们还是让了步。心想,如果一天干个把小时,权当锻炼锻炼身体罢了。可事实并非如此。母亲打工,真是一发不可收拾。刚开始,只接了一两家,后来雇主们见母亲人好勤快,相互介绍,一下子弄了六七家,母亲也不推辞,连中介所的人都刮目相看。每天,她总是算好时间,在雇主家来回穿梭。尽管这样,一次也没有耽搁接送女儿的事。
    母亲做钟点工,也经受了一些考验。一次,雇主说干好两个小时,就可以走人了。可还没到钟点,雇主就打来电话,说窗户要关好,或者什么东西是不是丢在家里等等。心照不宣,明显在查母亲的岗。还有故意把钞票或钱包、手机之类,放在显眼之处。母亲从来也不会去动它,从来也不会欠时、马虎了事。母亲说这些事情的时候,表情严肃得很,盯着我说:我怎么能干那种事情呢?我相信。
    时间长了,我经常发现母亲会从雇主家带回一些大半新、甚至没穿过的衣物或土特产之类食品。有几家,还主动给母亲专门配了把钥匙。母亲常常引以为豪,让楼上的邻居们也很羡慕。
    因了熟悉,母亲在雇主家常会边干活,边和那些老头老太拉拉家常。想不到,这个世界可真小。那天,一位雇主家来的一位客人,竟然说认识我,并且说了不少称赞之词。大家聊得很投机。临走时,那位客人似乎感觉到什么,硬是要母亲千万别告诉我见到了她。中午吃饭时,母亲似乎有些兴奋,脸上写满骄傲,神采飞扬的,非常生动地给我和女儿描述着当时聊天的情景。我听着,听着,没等母亲的话说完,就有些不自在:你要说我干嘛?我在机关工作,人家会怎么想?我放下筷子,看着母亲。母亲一口菜,刚夹起来,停在半空,随即又放回碗里。母亲不再看我,低着头,只是自言自语地说:“我凭劳动挣钱,怎么了?以后不讲就是了。”母亲的声音,轻微,似乎有些颤抖,也有些自责,还有些不解。这时,我发现母亲头上硬生了几根白发,先前令母亲时常骄傲的满头乌发,如今却平添了几许岁月的印痕,我的心一颤。曾几何时,母亲怎么会生出白发?
    母亲草草把饭吃完,就走了。
    靠在床上,我还在想着母亲的话。我又在担心什么?懊恼什么?甚至想维护些什么?对呀,打工,怎么了?
    想想母亲这一辈子,其实一直都在不停地忙碌着。

    自小在家,身为老大的母亲,既要帮外公外婆下地干活、上街卖菜,又要照顾年幼的弟妹,十分能干。十九岁那年,母亲嫁到父亲家。在我出世不到十个月,奶奶便离开人世。父亲又在远离村子三十多里路的一座矿山井下工作,母亲拉扯着年幼的我和妹妹,家里家外的活全落在母亲的身上。
    那个年头,村子里的人还不算富裕,大多数人穿的是布鞋,于是做鞋成了女人们农忙之余主要的活。只记得每逢腊月,母亲总是忙个不停,纳鞋底、糊帮子、绱线,每每忙个通宵。尤其是糊帮子的时候,母亲把纸、布粘满了自家屋墙,花花绿绿的,简直就像办一个什么画展似的,那情形常常叫我和妹妹围着土墙看半天。做鞋最累自然是纳鞋底,一针一线,有板有眼,需要很大的耐心和细心,还要一股暗劲。母亲纳鞋底,十分麻利,看上去真是一种享受。有时,一不留神,一根粗针就会扎进母亲粗糙的手指头,血立刻流了出来。母亲却只用嘴吸一吸。血多了,就撕下火柴盒的皮贴上,便算止血了。过年了,我和妹妹穿上新鞋,四处奔跑,和村子里的孩子比试着、炫耀着。母亲做的鞋既合脚,又好看,有时还在鞋面上绣一朵小花。村子里的小媳妇见了心里痒痒的,不会做的,做不好的,便索性拿着布、线、针上门请母亲做上一双,母亲从不拒绝。母亲在村子里做鞋有了些名气,于是,哪家婚丧嫁娶,母亲便忙得不可开交。父亲偶尔回家,也责备母亲不要做得太劳累,可母亲笑着说:“别人看得起,就帮帮忙吧”。
    那些时候,因为交通不便,父亲总是甩腿来回。尽管矿上每年都发劳保皮鞋,可父亲总不愿穿。他说,穿皮鞋走长路不行,还是穿布鞋舒服一些。这一下,可累坏了母亲,每年都要做上三、四双,给父亲备着。父亲工作上也十分卖劲,年年都被评上先进工作者。工友们都知道,与父亲家里有一位能干贤惠的妻子是分不开的。
    那年冬天,父亲因矿难过早地离开了我们。只记得出事的那天,叔叔们到我家时,母亲只一个劲地捧着刚刚做好的鞋,不停地哭。
    到了矿上,母亲和我、妹妹靠着父亲微薄的抚恤金相依为命。母亲没有工作,只好在矿上做临时工,日子久了,本来身体虚弱的她有些支撑不住了。那时,矿上的生活条件也不好,穿布鞋的很多。起初,母亲只是给家里亲戚、朋友做做。后来,有些矿上的家属得知了,就上门叫母亲做上一双,给个几块钱,也算是同情。母亲总是尽力把鞋子做好。以后,布底换成了胶底,母亲便只给大家绱鞋了。胶底自然牢实些,可绱起来就辛苦多了。别人将废弃的胶皮带送来,母亲要将厚厚的皮撕开,然后照着鞋样切割。我和妹妹又小,使不上劲。母亲每次都要弄得满头大汗。时间长了,她的腰和肩酸疼不已。晚上,我和妹妹就轮流给母亲捶捶背、捶捶腰。可天有不测风云。妹妹因病也过早离开了我们。母亲受到了极大的打击。那时,我经常在梦中被母亲的哭泣惊醒。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母亲就更加没完没了地绱鞋。逢上过年,矿区附近的村民也上门来求,母亲一干就是一个通宵。看着母亲坐在小板凳上,弯着腰一针一线上鞋的样子,好几次我偷偷地蒙在被子里哭了。
    我外出上学临行前,母亲将事先早已做好的两双布鞋塞进我的黄书包里。捂着书包,我久久未说出话来。穿着母亲邮寄来的一双双布鞋,我度过了自己艰难的学习生活。
    参加工作后,我从那个偏远的矿山调到了市区工作。在报到前,母亲叮嘱我:“不要担心我,把自己的工作干好,不能辜负领导对你的期望和信任。”边说边把做好的棉拖鞋、棉冬鞋往我包里放。后来,母亲还不停地给我的小家庭做鞋。我经常劝母亲,岁数大了,就不要再做了。可她说,别看那些皮鞋,哪有布鞋穿得舒服呢?
    现代人穿布鞋的越来越少,鞋的种类也越来越多了,布鞋似乎成了什么古董。但我还是不能忘记那一双双穿在脚上特别舒适踏实的布鞋,还有那穿布鞋的一个个难忘的日子。
    李大钊说过,“人生求乐的方法,最好莫过于尊重劳动。一切乐境,都可由劳动得来,一切苦境,都可由劳动解脱。”母亲以自己的方式、自己的姿态,诠释着劳动的内涵、生活的态度和为人母的责任。我这么想着。
  
    想想以前这些事,我不再干预母亲的打工生活,只是时常劝母亲少干几家,担心的还是母亲的身体,长期下去,她能否吃得消。可平时,一点也看不出母亲不愿意干下去的迹象。每天回来,她总是说着一些新鲜人、新鲜事,雇主家的,或是社会上的;昨天遇见了谁,今天知道了一个什么地名,好像一个百事通似的。脸上洋溢的总是快乐的笑容。末了,她还是那样说,保证不影响接送妞妞。
    那天午饭后,母亲打工走了。女儿悄悄地跟我说,奶奶讲,到今年底,就能存到一笔钱了,说是给我们家明年装修房子用。我一下子懵了,原来在母亲心里,一直装着一个计划、一个目标,并且一直为之努力着。这是我没有想到的。就在我买房子的时候,她已经把她一点一点积攒的钱拿出不少。望着女儿稚嫩的目光,我十分严肃地说:我们都要向奶奶学习,你要好好学习才对。
    母亲这一辈子,其实都在打工,无论过去为父亲、为妹妹、为我,现在为我们这个小家,还是为那些需要帮助的雇主们。可她为自己考虑的是那样少,一件衣服补了再穿,伤风感冒总是不愿意迈进医院的大门,一日三餐(我和女儿不在时)一两样小菜勉强对付,还把我80多岁双目失明的老外婆接在身边照料,还在为远在乡下的弟妹、侄子侄女的生活、学习操心……我们这一代人又给了她什么?又能给她什么?
    朱自清先生曾说过:“父母的责任在使子女们得着好的生活,并且比自己的生活好的生活;一面也使社会上得着些健全的、优良的、适于生存的分子;是不能随意的。”这样的言辞,用在母亲身上太贴切不过了。想必,天下的父母一概如此。

    这个城市,仿佛一昼夜间变得人越来越多。街面上、建筑工地中、屋子里,在那阴暗的角落,在那毒辣的阳光下,在那凄冷的寒风中,无论口持何种晦涩难懂的方言,无论身着何样过时的服饰,无论心怀何种不宜的梦想,时常会见到和母亲一样的打工者的身影,在坚实而劳碌地行走,而时常又不被我们关注。可他们确与我们的生关有着丝丝缕缕的关联,实在是值得我们仰视的流动群体。
    在我看来,打工是劳动的一种形式,无所谓颜面之事。尽管打工有所谓的高低之分、男女之别、城乡之界,其实质是一样的。为了获得一个生存或发展空间,总是在让劳动焕发出生活的光彩、彰显出生命的价值,总是在支撑着一个人的独立、一个家庭的兴旺,抑或社会的进步,总是在支撑着一个物质的和精神的世界……
    母亲一如既往,照例整日匆匆忙忙的。她说要将我的孩子送入高中才回去。意味着,她打工的生涯,也不会中断。我想,她说到做到。我也不会再去阻挡。
    我只会在母亲转身去打工时,大声说上一句:“妈,注意点。”
   “晓得”,母亲应着,声音响亮,转身回我一个十分灿烂的一笑,便下楼而去……

作者简介:何军,男,1970年2月出生,现为安徽马鞍山市、黑龙江大庆市作家协会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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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4-23 05:52:42 | 只看该作者
     干流川水情                
                                                 钟翔(东乡族)

    我家那地方,很早以前,被称为“干流川”。意思是,雨少,干旱,草木稀疏,不长庄稼,小河常常断流,人畜吃不上水。我不知这一说法起于何时,流传了多久。旱灾发生时,多少庄稼枯焦了,有没有人畜渴死过,究竟造成了多大的损失。问问八九十岁的老人,想得知这一说法的起始,了解当初受灾的大概状况,他们只是无奈地摇头,一脸茫然,道不出个所以然来。
    实际的情形,与上面的说法,大不相同。打记事起,我们那里雨水不断,草木茂盛,河水长流。不仅没断流过,还常常爆发洪水。一下起雨来,断断续续十多天,常常房屋漏水,山洪暴发,路面塌陷,树木倾倒,庄稼被淹。
    浊浪滚滚的河面上,洪水裹着一捆捆麦秸,散乱的包谷杆,折断的树枝,溺死的鸡鸭、小羊,在波涛浪谷上,随意漂浮、游荡。岸边的许多树木,大水冲倒后,卷入汹涌澎湃的洪流,时浮时沉,或隐或现,随水漂流。胆大些的男子,赤着身子,拿一根结实的粗绳,到了河边,一头死死栓在树上,一头牢牢绑在腰间,慢慢下到河中,像青蛙一样,勇敢地游过去,打捞需要的东西。
    捞上来的,多为白杨,毛头柳,弯弯曲曲的。枝头的绿叶,被水下的沙子、石崖磕碰,撞击,掉了很多,剩下的几片,皱皱的,耷拉着,边缘开了口子。推来架子车,装上拉回家里,扔在墙根。干后,端直些的盖几间土房,堆放杂物。歪歪拐拐,不成材的,拿来斧头,使劲儿劈开,劈碎,放在阳面的墙角,或厨房灶洞门口,当作烧柴。
    我家厨房靠案板的墙角,堆着许多晒干的蒿子、麦秸、包谷杆、木片,是当烧柴用的。旁边,立着两口大水缸,紫黑色,一高一矮,高的装水,矮的装酸菜。我家人多,吃、喝、洗、刷锅、浇菜、饮牲口,都得用水。水的需求量大,得来回挑两趟,装满水缸,才够全家一整天使用。
    木桶和扁担,在流川街上买,是当地村上的木匠精心加工的。农闲时节,一个晴和的日子,太阳朗朗照着,木匠拿出凿子、斧头、刨子、锛子、锯子、墨斗等工具,在院里果树下的平地上,支起木马、支架,开始叮叮当当,来回忙碌。用不上三两天工夫,一只只精致的水桶、一条条长短不一的扁担,做出来了,散发着一阵阵木质的清香。扁担,粗的、细的、长的、短的,都有,两端拴着链子,末端连着结实的铁钩。木桶白白亮亮,很新鲜。拿起细看,桶身由一块块条形木片,紧挨着排成圆桶状。底下镶一个圆形的木板,精心密合而成。桶外,箍两圈粗粗的铁丝,更加牢固,结实。木桶有大有小,有高有矮,来买的人,根据自己需求,可自行挑选。
    每天早上,首要的任务,是去河里挑水。天蒙蒙亮,外面仍然暗暗的,公鸡不停的鸣叫,长一声短一声。母亲早早起来,到了厨房,拿起木板上倒扣的水桶,小心放在地上,再取下墙上挂的弯曲的扁担,挑起来,走到门前,“吱呀——”一声拉开门扇,悠悠颤颤的,走了出去。我家离流川河,有四五百米远,得穿过铺着沙石的康广公路,再走弯弯曲曲的田间小道,大约十多分钟,就到了。
    记得十多岁时,常常带着弟弟去河里抬水。用钩着木桶提柄的绳套,慢慢套进锨把般粗,七尺左右长的一根木棍,移到中间合适位置,抬起来,棍头搁在两人肩上,弟弟在前,我在后,晃晃悠悠,一摇一摆,朝河边走去。
    清早的河水,经一夜潺潺流淌,清亮了许多,干净了许多,站在岸边,能照见自己虚晃的影子。挑水者很多,岸这边的,岸那边的,男的,女的,都有,大多是二十多岁的媳妇,也有中年妇女和个别年轻力壮的后生。人们见了面,说说笑笑,随便打个招呼,问候一声。话多的,嘴舌快,在不断说自己的家人,说调皮的孩子,说要干的农活。大多数人,到了河边,急忙蹲下身子,匆匆舀水。
    满后,使劲儿挑起来,沿原先的来路,往家赶。脚步太快时,肩上的扁担,一上一下颤着,两边的水桶,跟着上上下下,摇摇晃晃,水四下漾着,溢着,滴滴点点洒下来,淋湿了脚下的路面。
    粗心些的人,急急忙忙到了河边,蹲下身子舀时,突然发现桶子底下,咝咝咝咝的漏着水,沿细碎的沙石缝,慢慢流进了河里。挑水者见状,很是无奈,焦急,后悔在来挑之前,没认真察看。想不出任何堵塞的办法时,只得硬着头皮,快速的舀着。满后,立即低头,弓腰,挑起来,急忙往回赶。一溜溜漏出的水,淋湿了尘土,溅起了泥点子,沾在裤脚上,湿湿的,脏脏的。气喘吁吁到了家,桶里的水,所剩不多了,有时是半桶,有时全漏光了,只挑回了两只空桶。     
    水桶开裂,出现小小的缝隙,可能是家中小孩玩耍时不小心磕碰了的。要不,就是大人挑水之后,一时疏忽,没有拿进房去,而是随意放在外面院里,被大风吹了,日头晒了。盛夏时节,阳光强烈,毒毒的,烤着大地。桶上的水分,一旦被蒸发掉,桶身的木片,就开始萎缩、弯曲、变形、开裂、松动,看不见的小小缝隙,就这样出现了。要堵住,得弄一些干净的锯末,浇上热水,使其变湿,然后一点点放在缝隙处,用细长的锥尖,一点点往里塞。全部塞实,塞完,算是堵住了。细心些的人,拿铁罐舀来缸里的水,倒进桶里,来回摇摇,试试,看究竟堵住了没有。
    到了后来,随着土地下放,人口增多,无节制的大肆开垦荒地,植被遭到严重破坏,河水渐渐小了。遇上大旱年间,流川河成了一条小溪,甚至有了干枯、断流的情况。河床上,常常见晒死的蝌蚪,黑黑的,粘在淤泥里,这个滩上一绺,那个坑里几串。这时,靠多年饮用河水过日子的人家,为以后的吃水问题,担忧起来。脑瓜灵的人,开始找泉的找泉,打井的打井。
    我家北面的山,叫长龙山。按当地人说法,此山很长,脚蹬卧龙寺(定西临洮),头枕须弥崖(临夏和政),像几千里长的一条苍龙,在莽莽苍苍的西北高原上绵延,逶迤,故取此名。山下,有一条源自谭家水库的渠水,自西向东,几十里长,弯弯曲曲流淌,浇灌着沿途的一片片良田沃土。水渠上面,十多步远的山腰,有一眼泉,半个背篓般大,渗水,不多,咸咸的,一次只能舀满一桶。周围山坡上,是白花花的大片碱土。晚上,勤快些的人,拿着铁锨,来到泉边,弯腰使劲儿掏一掏,挖一挖,使泉坑变深,变大,能够多蓄水。经一夜流淌,澄清,第二天干干净净了,量多了,使左邻右舍的人们,都能吃上水。
    往西四五百米远的山腰,也有一眼泉,水从地下石缝里汩汩喷涌上来,坑大、底深、水旺,清澈见底,够十多家的人畜饮用。麻麻亮,村里的男男女女,迎着朦胧的曙光,扛着扁担,挑着木桶,沿曲曲折折的羊肠小路,颤颤悠悠上山了。到了跟前,见许多人早已到了,排着长队,自己只得排在后面。泉水周围,说笑的,埋怨的,叫骂的,相互打斗的,声音此起彼落,回响在山间峡谷、回响在静怡安详的村庄上空。  
    连续十天半月不下雨,旱情特别严重,河水干枯,泉水变浅,吃水难问题出现了。开通些的人,想到唯一的办法,就是在自家院子里,试着打井。到流川集上打听,找到最好的井匠,叫到家中,看看能否打出水来。井匠弓腰,背手,显出会看风水的神奇模样,在院子的这里瞧瞧,那里看看,估算井的深浅,确定井的位置。到了最后,跟主人谈定价格,拍板定案,开始筹划着打井了。
    开始时,往往有失败的,比如,井下遇到一块很大的石块,十分坚硬,铁锤砸不碎,钢钎撬不开,挡住了,打不下去,只得无奈的放弃,另选地点。反反复复的试打,功夫不负有心人,最后终于成功了。这喜人的消息,一传十,十传百,很快传到周围的村庄里,传到村民的耳朵里。人们半信半疑,匆匆前来观看。进了家门,接过主人端来的一碗清亮的井水,仰头喝喝,甘甘甜甜,清清爽爽,浑身舒服得很。人们欢呼雀跃,喜笑颜开,都想打,排队抢着打。不出一两年,家家户户的院子里,都有了自己的水井。
    新打的井,井口与地面平齐,还得买来井圈、水泥,叫来箍井的瓦工,细心的砌筑,加高,稳固。干后,盖上木头或铁皮盖子,以防刮大风时,院里的杂草、尘土、鸡粪,被吹起来,掉进去,弄脏井水。
    清早或傍晚,打水的人,提着水桶,来到井沿,左手慢慢放进水桶,右手抓住辘轳摇柄,咯吱咯吱的快速摇转。拴着桶子的棕绳,徐徐入井,过一阵子,听到“嘭——”一声响,桶底触到水面,翻倒,轻轻一拉,桶子立起,水满了。然后,再使出劲儿,沿反方向摇转辘轳,不一会儿,一桶满满的井水,就拉上来了。
    后来,农人手头有了余钱,水井镶着的辘轳,换成了上下压动的杠杆,使用抽水的电泵,有的还通来了自来水,省力省事,方便多了。
    不管是什么水,都在滋养着山村,滋养着人类,滋养着万物,是生命的根脉。

作者简介钟翔,男,东乡族,甘肃康乐县人,大学文化。中国诗歌学会会员、西部散文学会会员、甘肃省作家协会会员、甘肃省少数民族作家学会理事。现供职于广河县政协文史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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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4-23 05:53:08 | 只看该作者
  男人的眼泪

                                                                     幽 兰

  有时,真的很庆幸自己是女子,无论工作、生活中遇到什么挫折、委屈或身体病痛等,都可以人前人后以流泪的方式释放缓解。女子的脸庞因滑落的泪珠愈显粉嫩,放在诗人笔下,则被喻为“梨花带雨”,是那么惹人怜爱。无论多倔犟的男人,也见不得女子流泪。在女子玉珠纷纷的时候,他们会百般抚慰、哄劝。而女子破涕而笑被羞着鼻子的样子,犹如雨后灿然开放的花朵,那是一种天赋的娇柔妩媚。
    而男人则不同了,从小动不动爱哭的小男孩儿,会屡遭大人斥责:“还是个男子汉呢?动不动就哭鼻子,没出息。” 长大成人后,不管遇到什么磨难,男人在人前更不能流一滴眼泪。爱流泪的男人轻则被视为没有出息,重则被贬为娘儿们唧唧,没有男子汉样儿。
    社会环境和舆论的影响以及雄性力量的作祟,长期以来“男儿有泪不轻弹”的无形制约,像紧箍咒一样套在男人的头上,为了时时处处保持硬汉的风度,男人们只好将内心的痛苦一压再压。可不管从医学卫生的角度,还是人的心理角度,我倒真的希望男人伤心至极时,能毫不掩饰自己的情感,坦然地流流泪,让人性中原本的东西毫无顾忌的释放出来。

  在我几十年的人生之旅中,曾有三个男人的眼泪,是那么强烈地震撼过我的心灵,令我终生难忘。
    第一个是我的先生。他一次重病住院抢救,拽着死神的衣袖走了一圈,又被抛回来。禁食一周后,医生允许半流食,当我把第一勺面汤喂入他的口中时,瘦弱不堪的他吧唧着嘴,贪婪地品咂久违的粮食味道,脸上露出极惬意的表情。但当他的目光接触到围在身边的亲人和朋友怜悯疼惜的目光和我熬红的双眼时,他的眼睛蒙上了一层雾一样的东西。当第二口面汤送到他的嘴边时,他却歪过头去,双肩开始耸动,随着耸动频率的加快,终于一声闷闷的“呜……咳嗯”的哭声传了出来。那是再也压抑不住、毫无顾忌地恸哭!
    所有的亲人都慌了:“咳,怎么好好的,哭起来了?”递毛巾的,拍头的,劝慰的……我红着双眼对亲人们说:“谁也不用劝了,让他哭哭吧,他心中压抑的东西太多了。大家都先回避一下。”亲人们撤离了,只有我一个人留在他的身边。我没有劝慰,只是陪着他一起流泪。不知过了多久,哭声终于停下来。他不好意思地瞅了瞅我。我为他理好凌乱的头发,擦净鼻涕、眼泪。将所有的理解都融在这两个细微的动作里。至今,我没有问过他哭泣的原因,他也一直没有提起过,但我知道,我们彼此心中都很清楚。    第二个男人是女儿的小叔叔。女儿的小叔叔排行老六,是家中的老小。因公公的嫂子没有生育能力,而公公家生活条件不好,孩子又过剩,所以将只有2个月大的老六给了其哥哥家。婆婆被剜心头肉般的每天往大嫂家跑,去给小六喂奶。每次喂完奶,都流着眼泪回家。小六一岁时,其养父养母拒绝让婆婆喂奶了,怕孩子大了分心。小六学说话时,其养母教小六管公公婆婆叫叔叔、婶婶。那一声“婶婶”叫出后,婆婆卧病一个月。小六到了谈女朋友的时候,不知通过什么渠道,知晓了自己的身世,从此叫叔叔、婶婶的声调不再自然。娶妻生子后,有一次春节全家大团聚(那时他的养母已去世),听到哥哥、姐姐们轮番给公公婆婆拜年敬酒,“爸、妈”亲热地叫着。轮到他时,只尴尬地说了一句“叔婶过年好。”便沉默着不肯再说一句话,闷头喝起酒来。我在一旁看的仔细,几次悄悄地试图拿走他的酒杯,都被他发现。因人口多,且乱哄哄的,谁也没有注意到他的异样。一会,他摇摇晃晃地走到隔壁的房间,蹲在洗手间呕吐不止。我尾随其后,将他扶到沙发上,为他擦净呕吐物,看他憋屈的脸色青紫:“小六,心里不痛快,就哭出来吧。”他一把攥住我的手,泪水瞬间涌出眼眶,他哽咽着:“二嫂,今天大家聚在一起,我感觉只有我一个人是外秧似得,心中非常不是滋味啊!我至今不明白,为什么偏偏把我送人,是我不乖吗?还是看不上我?……”一个大男人借助酒力边哭边絮叨着这些沉压心底的痛。此时,我深深的感谢酒的力量。
    我将从婆婆那听来的事情经过以及婆婆历年来心中的梗结和牵挂讲给他听。他慢慢平静下来,一会竟沉沉地睡去。这场泪水冲走了他心中多年的块垒。现在他和婆家的人来往很亲密,虽然那声“叔婶”叫出时仍显不自然,但对以前的一切已经释然,闭口不提。
    第三个男人是我的弟弟。2002年春季,我做了腰椎大手术,弟弟闻讯从南方赶来。当他看到术后被禁锢在床上的我一动也不能动,这个已是一家公司老总的一米八的男子汉,坐在病床边,紧紧地握着我的手,用疼惜、怜悯的眼神注视着我:“三姐,你受苦了。”话间,成串的泪珠已顺腮而下。
    姐弟四个,弟弟和我的感情最深,他个头高大魁梧,性格稳重成熟,而我身材娇小玲珑,性格活泼外向,和他一起外出,别人常常以为他是哥哥,我是妹妹。实际上,在很多时候,他确实以哥哥的身份呵护着我,乘公交车时,遇上人多,他总是习惯用双手向扶杆上一搭,摆头示意让我站在他的前面,任怎么拥挤,我都安然无事;购物时,他将所有的大包小包全抢过去。在我们共同成长的岁月里,潜意识里我早已将他视为哥哥依赖。在我的眼中,弟弟是真正的男子汉,不管遇到多大的磨难,从来没见他流过泪。
    而那天,在我的病床前,弟弟无声的泪水,震撼着我的心!弟弟有生以来的第一次泪水源于亲情,是为我而流。因公司离不开他,只能在我的身边呆一天一夜。他劝退所有陪护我的亲人,说这一天一夜由他来护理。一天一夜除了吃饭,上厕所,几乎所有的时间都陪在我身边。晚上,为了减轻我麻药过后的激烈疼痛,他紧紧地握着我的手。看我咬破嘴唇渗出的点点殷红,他心疼的再一次涌出泪水。为了分散我的注意力,他就不断讲我们小时候的趣事,直到嗓子有些嘶哑。次日,他要返回公司了,我至今仍清楚的记得他临出门前那万般不舍、千般疼惜泪花闪闪的双眼。在我眼中始终是条汉子的弟弟,因我的病痛,竟三次无声地流泪,这泪水足以渗透我身体每一处情感的细胞,足以冲倒“男儿有泪不轻弹”的一行诤言!
    三个男人的眼泪,使我想起了一位男性作者写的《落泪是金》的文章。其中一段话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我竟是一个爱流泪的男人。泪水将我的心浸泡得很柔软,也很敏感。我作为一个文人的多愁善感,在流泪时被表现得淋漓尽致。但是,我并不认为男人流泪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相反,我倒觉得,在这样一个物欲横流的社会,当激烈的竞争已将人们的心尤其是男人们的心锤炼得很坚硬的时候,还能够流泪的男人是可敬的,也是值得信赖的,因为他的泪水传达出这样一种信息:他有一颗柔软、善良的心。”
    目睹男儿的泪水,读着男儿有泪也需弹的内心真诚告白,使我更深地走入男人的内心世界。在生活的激流中,他们责任缠身,负重超载,在父母、妻子儿女面前,他们要撑起大树一样宏阔的绿荫。在生活的磨难面前要以山一样伟岸的男子汉的形象出现,用坚强的盔甲遮掩着自己心灵底层所有的脆弱。
    但什么都有极限,男人的泪腺也有失守的时候。男人的眼泪分量太重,砸得人心痛,因每一颗泪珠都沉积的太久太久,里面含有岩石般坚硬的成分。可以说,男人与女人的眼泪的含义和成分永远有性别之分!如果说女人的眼泪是阴柔之溪,那么,男儿的眼泪可称山洪飞瀑的壮丽之美!
     即使这样的男人流泪,在我的眼中仍是铮铮铁骨的汉子!

作者简介:幽兰,女,原名,阚力萍,曾任某大型国有企业党委宣传干事、工会宣传干事等党政管理工作。中国微型诗协会会员,微型诗家,河北省唐山市作家协会会员,《青年文学》特约记者。1989 年开始在市级以上20多家报刊上发表散文、随笔、诗歌、杂文、报告文学等。诗歌、散文被选入多种文集。有散文曾获“金复回”杯散文大赛三等奖。有代表作《兰香悠悠》散文集。是作家出版社出版的《永放光芒》上下集全国电力劳模史的编、撰者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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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4-23 05:53:35 | 只看该作者
棉  被
                                                马 嵬
   
    我卧室的衣柜顶上放着一只塑料布大包,里面装着一条棉被。这条棉被跟随我多年,伴我走过了许多风雨和坎坷,我与它之间有着刻骨铭心的感情记忆。
    这条棉被,还是我考上县里的高中那年母亲亲手缝制的。那年夏天,村里所有参加中考的伙伴就我一个考上了县中,接到录取通知书那天父母特别高兴,就说要给我缝一床上学的铺盖。可是说归说,迟迟不见母亲动手。那时大妹妹和弟弟在上初中,小妹妹在上小学,日子清苦,我知道除了紧紧巴巴凑足我们兄妹四人的学杂费用之外,家里根本拿不出多余的钱来添置东西,哪怕仅仅是一床铺盖。然而,就在离开学半个月左右的一天,父亲突然把猪圈里还没有长大的两只小猪捉到集上卖了,买回了两捆棉花。这床铺盖就是用那两只小猪换回来的。
    开学了,我用自行车驮着新铺盖兴冲冲地到了学校。一进宿舍,我的兴奋消失得无影无踪,开始埋怨起来。床是大通铺,每人只窄窄的一溜,其他同学带的褥子都是刚好铺满那溜床板的单人褥,而母亲给我缝的是一条可以铺一面炕的大褥子!我只好把褥子对折起来铺。晚上天热,同学们都把被子放在靠墙的那头,他们的被子都很小巧,头枕在这头腿伸平了离被子还有距离。我的被子母亲缝的时候用了一捆半棉花,又厚又大,我的腿根本伸不平。天稍冷时,起床后别的同学很快很麻利地叠好被子,我叠被子总是没有那么轻快方便,没有人家叠得漂亮,原因是被子太厚,叠起来还反弹,总像一个裂着嘴的卷卷馍。所以那段时间我一直在埋怨母亲的手笨。
    高一头个学期结束,放寒假要把铺盖带回去。别的同学很快把铺盖打成卷,捆在了自行车上。我的被褥卷在一起太大,体积几乎是人家的一倍,我怎么捆也捆不牢靠。最后别人都走了,在几个和我关系好的同学的帮助下,我才勉强地把这庞然大物捆上了,尽管看上去摇摇欲坠的。我不禁又在心里埋怨起母亲,这床铺盖,尤其是这条棉被给我带来的尴尬实在太多了。
    可是,就在过完寒假我要去上学的那天,发生的一件小事让我再也不会因这条棉被责怪母亲了。那天吃过早饭我就要捆铺盖去上学,母亲拦住了我,说把被罩给我洗一洗。被罩过年前刚洗过,只用了十几天,干干净净的。我便极力阻拦,怕洗了被罩让我上学去迟了。但母亲不听,硬是把被罩扯下来洗了。十点多的时候,天阴了,这下我急了,被罩怎么能干呀?我急得快要哭了,向母亲嚷嚷着一个劲地怪罪母亲。母亲没生气,只是给我解释说有风,到下午被罩可以风干,让我下午再去学校。到了下午两点多,我摸了摸晾在门口的被罩还没有干透,就收了要走,仍是被母亲拦下了。我更急了,怪罪母亲怪罪得更厉害,但母亲只是安慰我。等到四点多,被罩终于全干了,母亲给我套在被子上,我骑自行车驮着铺盖急匆匆地上路了。
    到学校一会儿天就黑了。天冷,宿舍里大多数同学都铺好铺盖坐在了被窝里。我铺好床,留心看了看身边同学们的被子,发现他们的被罩虽然都很干净,但被头还是能看出隐隐约约的油汗,只有我的被罩是洗过的,我的被子和他们的一比较,显得是那么的清新。瞬间,一股暖流流遍了我全身。我想起母亲在家门口顶着刺骨的寒风、半条胳膊冻得通红洗被罩的情景,再想想我怪罪母亲的样子和母亲对我的宽容,眼泪很快盈满了眼眶。那一刻我彻底地明白了母亲对我的爱正像这条棉被,是加厚了的!
    三年后我考上了大学,冬天宿舍里没暖气,学校发的被子薄,就把这条棉被带到了大学里,让它陪我度过了四年的大学生活。
    参加工作时,我别无选择地带上了这条棉被,因为在我考上大学后,大妹妹和弟弟也都考上了大学,小妹妹上了高中,家里的经济更困难了。
    在我参加工作的第二年,在工作上我遭遇到重大挫折,面临被淘汰出局的危险。我清楚这一切的原因不为别的,是这个城市永远视我为陌生的外人。我的土壤在家乡,单位那些人的土壤在城里。我把自己的根须折腾得鲜血淋淋,还是扎不进城里的水泥地。城市不是我的,城市是别人的。
    那段日子正值夏天,我却随时随地强烈地感受到无边的寒冷,以及无边的孤独、虚弱、无助。
    我蜷缩在分给我住的那间小宿舍里,夜夜躺在这陌生的城市,思念我的亲人和生我养我的村子,村子里的每一棵树、每一个院落、每一个人,、每一条狗、每一只猫,以及村外的每一块田地,每一条水渠,想起都是那么的亲切。我想,如果我还在老家,我就不是孤单的一个人,无论发生什么事,总会有人帮我,谁要是胆敢欺负我,总会有人保护我,替我说话。但是我却回不到他们身边去了。
    有天晚上,在痛苦的煎熬中,我的目光无意落在了这条棉被上。棉被用我大学毕业时那只塑料布大包装着,在墙角的椅子上放着。我的心一阵剧烈的抽搐,我的亲人我的乡亲把我一个人扔在城里的同时,还有这条棉被一直陪伴着我,它就等同于我的亲人。
    我本能地打开了包,把棉被抱上床紧紧地搂在了怀里。那熟悉而亲切的气息扑面而来,我翕动着鼻孔,把头深深地埋进棉被里。我闻到了父母亲的气味,闻到了我年少时的气味,闻到了弟弟妹妹们的气味,闻到了老家堂屋里的土炕的气味,闻到了我家那只小花猫的气味,闻到了我的村子的气味……
    接着,我想起了母亲给我缝这条棉被时的情景;想起了被父亲卖掉的那两只还没有长大的小猪,以及每当我端着食盆喂食时,它们吱吱欢叫着挤到我跟前的模样;想起了父亲背回那两捆棉花时额头上亮晶晶的汗水;想起了我用自行车驮着铺盖走在上学路上的情形;想起了这条棉被给我带来的尴尬和温暖;想起了母亲给我洗被罩时冻得通红的胳膊和手,以及那天我对母亲无端的责怪;想起了我上高中和大学时晚上钻在被窝里读书的时光……
    我的眼睛湿润了,不知不觉地把自己全身裹进了棉被,渐渐觉得所有的寒冷、孤独、虚弱、无助都被这厚厚的棉被挡在了外面。我想,那么多艰难的日子我都走了过来,还有什么走不过去的呢?
我重新拾起了生活的信心和勇气,毅然离开了原来的单位。
    现在,在另一个单位,我已经凭自己的能力和勤奋,打拼出了一片属于自己的天地。生活也好过了很多,盖的被子都是薄薄的蚕丝被、鸭绒被,用不上这条厚厚的棉被了。但是我知道,我永远也不会丢弃这条棉被。在这熙熙攘攘的城市,母亲这份加厚了的爱就是我精神和情感的城堡,就是从老家漂流出来的一块土壤。而我,就是扎根在这块土壤上的一棵庄稼。

作者简介:马嵬,原名狄联起,70年代生人。近年开始文学习作,已在《延安文学》、《江河文学》等期刊发表散文、小说多篇。


                                    房 子
                                                             南 星
  我家的老屋,没有画彩镏金的富丽,也没有曲径通幽的神秘。它只是傍山而建的一幢普通农舍,土墙青瓦,木质门窗。岁月的磨蚀无情。如今老屋的鱼鳞瓦沟里已经长满青苔,黄泥墙壁粉尘脱落,两扇略显笨重的大门也是油漆班驳,绽开一条条深深浅浅的裂缝,好似老人额头遍布的皱纹。
  老屋是父母亲耗尽心血的杰作。父亲说起盖房子的过程是自豪的。毕竟,那时的家乡农村,大多人家还住着低矮狭小的房子,而我的父母亲,却用自己的双手建起了宽敞的瓦房。常听母亲说起,那年她刚二十岁就和父亲盖房子。母亲一人每天头顶满天星的蒸馍、做饭。父亲带着一帮人在赤日炎炎的酷暑挥锄破土,赶运木料。像春燕衔泥般,几经周折,才盖起了属于自己的窝。
  我们姊妹五个就在这属于自己的窝里渐渐长大。几十年岁月嵯跎,四个姐姐已经出嫁,我也在父母亲盖的老屋里娶妻生子了。
  家乡每年都有新房增加。盖了新房的邻居对我说,你也把老屋推掉,盖搂房吧!说真的,那时我的年龄已超过了当年父母亲盖房时的年龄,但我却没有能力建新房。为了居住,我仅把老屋里外用白灰粉了,屋内地上用砖块铺了,顶棚用三合板钉了,窗户换成了大一点的玻璃窗,土锅台换成了“吸风灶”……乍一看,屋里还挺美观的。干这些活,多亏几个姐夫都是手艺人,我才没有欠下债。
  那时,我和妻还在村里的小学教书,晚上住在家里。除了教书外,还种着庄稼。父母就我一个儿子,我是姊妹几个最小的。老人年龄大了,家里的重担就自然而然地落在了我一个人身上。我一边做着教师,一边做着农民。事实证明,我不是一个合格的农民。首先我不会种地,一亩地需要多少种子化肥?耕田、除草、施肥等等,我全然不知全然不会,只知道出蛮力。
  很长一段时间,我和父亲成了对头。相互见面时没有好脸色。我讨厌种地,讨厌有些农民为了多种一点地,撵地畔子,在地畔子边上栽树,甚至地畔的一锨土他都要铲到自家地里……父亲希望我像原来那些老民办一样,在学校是一个好教师,在家里是一个好农民。我执意不听父亲的话,整天回家钻进书房,一边参加自学考试,一边立志靠写作来养活这个家。可那时的我,除了偶尔发几篇稿子外,所得的稿费不够买书和邮票,根本无力赚钱。
  不久,父亲就生病了,是肝硬化腹水。于是我和妻那点儿微薄的工资都花在给父亲看病上。那时的我俩生活的情况可以用“窘迫”来形容,以至于现在妻子时常抱怨我。三年后,父亲还是逃不过死亡的厄运。处理完父亲后事,我和妻同时调到了镇上。妻进了中心小学,我从事了教育行政工作。到了新的环境,我们只有把精力都用在了工作上,再也没有时间去种地了。家里的地越种越少,我和妻每逢周末才能回家,老屋里经常就母亲一人孤零零地出入。
  到了镇上,我和妻自考的大专已毕业,又继续参加了陕西师范大学的本科函授学习。俩人的学费又是一个庞大的数字,我们的日子依旧过得很紧巴。那时,已有人在街道买地皮修房,还有很多人在县城买房。他们过着候鸟一样的生活。工作在乡下,周末都回了县城。妻也羡慕起来,曾埋怨我,就这么一辈子窝在这个山坳里?那时的房价不断上升。据有关人士分析,房价还要不断地涨。好多人还劝我,借钱买房,先享受,再还债。他们说,以你们的工资,一年还一万,十几年后就能得到一套房。如果不买,十几年后的房价,还是买不起。我有些隐隐心动了,找县城朋友四处打听,才知道一套房最少要二十万。我思量着借遍所有的亲戚朋友也凑不够。就在这时,母亲的身体也越来越差了,我俩的一部分工资又要不断送进医院。我只好取消了买房的念头。没想到,亲戚或朋友们看到我和妻那样节俭,又没干下什么大事,一定攒了不少钱。于是,每年都有很多人向我借钱,而且张口就是五千一万。有时候,我因为拿不出那么多的钱而得罪了不少人。
  不知不觉间,我的人生,走上了一条和父母一样的路,为房子而奋斗。我是一个笨人,不会把东市的商品拿到西市去赚钱。不会赌博,不会炒股,唯有努力写作,像父母精心侍弄庄稼一样。春种夏长,秋收冬藏。我也渴望着一年有个好收成。我想象着,在稿纸上爬出的字句,是构成我未来房子的一砖一瓦。
  这些年,我写得太多了,经常被人讥讽写的不好,还有人影射我是混稿费的骗子。可我是一个母亲的儿子,是一个女人的丈夫,是一个孩子的父亲,我为了他们生活得幸福,我必须不停地写。每每在工作和写作上遇到了烦恼,我就会对妻说,算了,我们回家吧!妻说,回家,你还有家可回吗?是啊,我已无家可回了。回到母亲居住的老屋?如今,生我养我的故乡,那里已经没有属于我的土地,我回到那儿能做什么?不知从何时起,我已经不喜欢那个地方了。故乡,早已不是我记忆中淳朴的乡村。我如果重回家乡,村人们会不会说:咱村子里第一个想成为国家职工的野心家,现在终于灰溜溜回来了。那种冷风般投来的鄙夷目光,让我心惊胆寒。乡亲们也许会认为我这几年挣了几十万,我怎么说呢?如果说哪里有几十万,都买书了,连一万都不到。乡亲们就会盯着我像看一个怪物,不是说你能写书吗?我说,我是那种很穷的写作者。乡亲们就会叹气,都说你有学问,聪明,怎么混得……大有哀我不幸,怨我不争的意味。
  不敢往下想了。我的故乡,我已回不去了!是故乡已经沦陷,还是我已改变?
  我也曾对妻说,要不我们出去打工?妻很赞成,毕竟我们的工资少的可怜!于是我在暑假期间,一个人先去省城猫了十几天。最终的结果是我啥都干不了,要技术没技术,要力气没力气;大钱挣不来,小钱看不上。妻说,要不我们把工作调进县城?我说,你当县城是好进的,有可靠的熟人也需两三万。我们有那么多的钱吗?
  写到这里,妻正好要去县上参加教学能手赛讲。我找了几个县城学校的名师给她指导。妻的课讲得很成功,获得了全县第二名。妻说,她收获了不少,觉得自己差得还很远。我说,我也收获了很多。那个担任评委的县教研室任文老师的妻子是农民,儿子正在上大学,日子过的很清贫。可他一直很乐观,从来没有为没钱而发愁。他在工作之余把文学真正当成了一种追求,一种事业。如今,他写的有些文章已有名家的风范。而我却浮躁地生活,浮躁地写作,总得不到提高。
  回学校后,妻每天坚持看一堂名师教学实录光盘,还真的揣摩起了教学。而我也向任文老师一样每晚坚持读一篇名家文章再睡觉。好几个星期过去了,我却连一篇文章也写不出来了。我对妻说,我以前写的文章,顶多就像小学生的作文,写作真的很深奥啊!妻说,她教了九年书,现在觉得好像啥都不懂……我和妻异口同声地说:“你进步了!”妻说:“我们买台电脑吧!对我们的共同提高都有用。”我说:“那我们以后还买房子吗?”妻神秘地笑了……
     疯狂的野草   
杨春娥
今年夏天的雨水实在慷慨,慷慨的后果便是野草疯长。初秋的季节,那片荒地的野草已高过了我的膝盖。不经意间被我看到了,我心中充满了欢喜。在这个水泥钢筋的没有泥土气息的污浊的城市里,仿佛找到了一块属于自己的领地。
这是一片废弃了的建筑工地,巨大的脚手架兀立着,不知道什么原因,楼房没有盖起来。一片片野草分外茂盛,愈显出这里的荒凉。我真的很喜欢那自由自在尽情疯长的野草。出我所住的小区外面,就有一个庞大的广场,空旷开阔。只有一棵大树,还有一小片草坪。石板铺的路,还有一个大的喷泉。每天晚上,散步活动的人很多。可是白天,太阳照得石板白花花的刺眼,那石板地面冒着热气,没有一片绿荫,也没有任何散步的人。我搞不明白的是那么大的广场,为什么只有一棵树,赤裸孤独在广袤的天空下。广场虽然干净,却没有大自然的美丽,只有人工矫揉造作的豪华和愚笨铺张的设计。
大凡在乡村长大的孩子,对大自然都有一份独到的喜爱。那片荒草,使我不由地想起了童年。童年的快乐是真的快乐,是不含杂质的彻头彻尾的快乐。而那份快乐,和野草树木大自然有着极其亲密的关系。从我家胡同出来,往东大约 200米就是城墙,过了东门桥,再走约100米,就是野地庄稼了。有关童年最快乐最美的回忆,就此开始。
一放暑假,我们的心就飞了起来。没有什么作业。暑假纯粹就是玩耍的日子。鲁迅的童年有百草园,我和我的小伙伴们则有那片野地、庄稼地、果园和机井水渠等,那就是属于我们的乐园。
我喜欢那无边的平坦的绿色。高的是玉米,铺满田埂荒地的是绿草。象绿色的地毯,把土地缠了个严实。使土地变得那么柔软干净。我们坐着躺着,有好闻的青涩的绿草的气息。还有雨后突然绽放的喇叭花,粉的紫的一朵朵一片片随意开着。
最喜欢的还是那个苹果园和菜地,它们毗连着。菜地有十几亩,有一座泥坯垒盖的屋子,住着一个老头和老太太。有六十多岁了,据说他们的儿子极端不孝,把他们赶出家门。生产队里只好安排他们住在这里,看守果园和菜地。
那时我真羡慕那老头和老太太,他们每天能吃上西红柿、黄瓜等新鲜蔬菜,还有苹果和葡萄。那个寒碜的土屋子被一片绿色的葡萄藤全部缠绕笼罩住了,夏末秋初的时候,那片葡萄藤下垂挂的一串串绿色的珠子样的葡萄馋得我想起来就流口水。不独我如此,小伙伴们都一样,黄瓜、西红柿能吃上,苹果园很大,我们也能偷吃上那青色的还没有熟透的苹果,唯有葡萄,全城也没有见过,所以我们最大的目标就是偷葡萄了。
想吃就会想办法。先躲在小屋的背后,几个小伙伴左右出击,有的正面跑到菜园里偷黄瓜,有的从小屋的左面出现,引起老头老太太的厉声叱骂追赶,剩下的从小屋的右面冲出。右面的葡萄长的非常多,摘葡萄啊摘葡萄——准确的讲是偷葡萄啊偷葡萄,因为苹果生产队里每年能分上的,而葡萄没有分过,只有这一架葡萄,是老头老太太自己种下的,好象属于他们自己的财产。人多力量大,每回我们总能吃上那还没有成熟的、酸酸的只有一点点甜味的葡萄。可是后来就吃不上了,老头老太太养了一只大黑狗,我们怕了,就只有眼巴巴地远远地看。
最美的记忆是夏日的黄昏。我们的篮子装满了猪草,猪草下面有时藏着苹果、西红柿之类的“战利品”。玩了半天,渴了也累了,把小脚伸到水渠里浸泡着,凉沁沁的直到心窝,真是舒服。爬在机井旁的抽水管边,大口大口咕咚咕咚地灌一肚子甘甜的凉水,人立刻精神了。那水清澈干净,我们喝多少也从来没有肚子疼过,比现在的所谓矿泉水好多了。然后就是回家。生产队的大马车拉了一天的肥料,也收工回家了。我们就挤坐在马车的角落里,不管车把式大叔的斥骂,听着嘚嘚嘚嘚很有节奏的马蹄声,看着西天的太阳——我们的家在西边。那太阳远远地挂在地平线上,红的那么好看,象胭脂样玫瑰红,圆圆的,一点也不刺眼,那夕阳红渐渐地扩散着,把周围无边的空旷的庄稼地天空都熏染的那么红,那么美丽……青草的气息、庄稼的气息、无边的田野、太阳坠落的黄昏……,所有这些美丽,都深深地刻印在我童年的记忆里了。
我十六岁就离开了家乡。时事沧桑,岁月更迭,很多年过去了。一次我回家乡旧地重游,看到苹果园早被砍伐消失了,菜园也没有了,菜园旁的机井也被填充了,那个老头和老太太已经死去多年了,小土屋和葡萄藤更没有踪影了。这里已经盖起了许多房子,成了小城的新区。有柏油马路和路边一排人工培植的松树——我实在是不明白,那些松树好在哪里,为什么我现在远在千里之外居住的小城也都是这个样子?
于是又想起了那个老头和老太太了,心中不仅有一种隐隐的疼。人生对于他们,是温馨还是冷酷?桑榆晚景,本该享受天伦孙女绕膝之乐,却被赶了出来,住在荒凉的野地庄禾间。白天有乡人劳作顾往,有我们这些孩子们喧哗捣乱,而无数无数的夜晚,特别是冬天,北方冬天的夜晚,西北风呼啸,大雪纷飞,这两个老人,在无边的荒凉和野性的自然中,彼此相依偎着温暖,度着他们人生中最后一段岁月,只有那片绿色的葡萄藤覆盖着他们。只有那酸涩的葡萄留在我的记忆里。
很多自然的野景都消失了,家园何在?到处是水泥大厦,却给人一种漂泊无依之感。我童年的小城如此,我现在居住的城市也是如此。季节也象更年期的女人一样紊乱了,沙尘暴、水灾、高温、污染的水源、干枯的河流、没有雪的冬天……人类对自然的索取是否太贪婪了呢?而自然已经象被人类强奸了的女子,只有含泪隐忍,无可言说了。
这个夏天,雨水肥硕,在那片因为建筑而废弃的荒地上,野草铺天盖地地疯长着,也许那种自然的荒蛮和任性切合了我的心情。整个夏天的晚上,我经常一个人在这里散步。在没有月光的时候,偶尔会想起蒲松龄笔下的狐仙野鬼来,可是我知道那些美妙的精灵并不存在。只有我一个人喜欢这个地方,因为散步时不由地想起了很多……
大树是有生命的,鲜花是有生命的,青草是有生命的,人更是有生命的,人死了就永远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了。可是那些青草、大树、鲜花,来年春天又会复活过来,继续着张扬着它们那疯狂的美丽。
作者简介:杨春娥,大学教师,从事散文写作,有多种散文集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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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4-23 05:54:11 | 只看该作者
车声隆隆                                                                    林 非

    我曾经在一座紧挨着大街的楼房里,居住过整整的六个年头,每天都听到窗外隆隆震响的汽车声,随着明媚的阳光射进来,抑或拥着呼啸的大风飘进来,粘着淅沥的雨水滴进来。这嘶哑和重浊的噪音,总是在耳边絮聒不休。从黎明直到黄昏,当我坐在书桌旁边埋头写作时,这绵延不绝的响声,就吵吵嚷嚷地扰乱着自己的思绪。
    我正想赶写一篇游记,描摹和咏叹武夷山秀丽的风光,可是这令人心烦意乱的噪音,像一大群喜爱饶舌的人们,唠唠叨叨地嚼着舌根。多么庸俗、猥琐和刺耳的声响,完全打断了我的思路,只好怏怏不乐地放下稿纸,随手拿起一本《法国革命史》来。刚读到丹东站在讲坛上,滔滔不绝地发表雄辩的演说时,窗外那汽车喇叭的吵闹声,汽车马达疯狂旋转的轰鸣声,和汽车轮子摩擦马路的喧哗声,多么像刽子手使劲地扳动着断头台的绞链,似乎要提前丧送他的生命。
    每当深夜来临,刚躺在床铺上,汽车的噪音好像变得更凶猛了。为什么纵横地躺着,要比挺直地坐着,会灌进耳朵里更多的音量呢?简直像怒吼的风暴,砰訇的雷鸣,劈啪的枪声和轰隆的炮响。夜晚原来应该是安宁与柔和的,透过窗口仰望天空里闪烁的星光,多么的洋溢着诗意。然而这喧闹得近乎疯狂的噪音,已经把任何一种诗情画意都吞噬了。我尽量想摆脱烦躁的情绪,让自己赶快镇静下来,开始回忆巴赫和肖邦那些回肠荡气的曲调,刚冒出几个华美与隽永的主题,立即被多少汽车粗笨和丑陋的噪音驱散得无影无踪。
    我无可奈何地用被褥裹住颈脖,捂住了两只耳朵,还紧紧合拢露在外面的眼睛,终于在昏昏沉沉中睡去,大概没过多久,这样的噪音又吵醒了我,只好叹一口气,默默地思忖着这凶猛和酷烈的声浪,也许已经笼罩着广漠的世界,地球上大概很少剩下听不到它咆哮与肆虐的净土了。它整日整夜地喧嚣和骚扰着大家,把多少人折磨得头晕目眩,心儿在剧烈地迸跳,于是就出现了无休无止的失眠,变得异常的疲惫和衰弱,总是那样的没精打采,恍恍惚惚。
    我是一个感觉很迟钝的人,神经系统也还相当健全,对这永远袭击和扰乱着人们的汽车噪音,不过是多少感到有点儿厌烦,却依旧乐呵呵地打发日子。我常常瞅见跟自己住在同一座高楼里的几位邻居,总是烦恼地摇着头,长吁短叹地诉说自己被这汹涌澎湃的声音,吵闹得无法工作和休息,无论是白天或黑夜,都感觉头疼欲裂,四肢无力。我曾经在收音机里听到过,任何一种剧烈的噪音,都会造成严重的精神病症,也会加速病人的死亡。瞧着这几位面容憔悴和行走蹒跚的朋友,真怕他们会坠入那危殆的深渊中去。
    在这些邻居里面,有位患着心脏病的学者,曾经撰写过探讨魏晋思想的论文。我们每一回晤面时,他都抱怨那汽车的噪音,把自己打扰得食不安席,寝不安枕。多么可怕的声响,已经使他无法变得旷达和超脱了,焦躁地诉说着要回到故乡的山村里去,寻觅陶渊明笔下的桃花源,在汩汩流淌的小溪旁边,悠闲自得地打发日子。
    有一天清晨,这位学者的妻子发现他僵硬地躺在地下,手里还捏着一本《陶渊明集》,估计是在轰轰隆隆的汽车噪音中,烦躁得加剧了心儿迸跳的速度,像咚咚地在擂鼓,像熊熊地在焚烧着大火,于是从床铺上跌落下来,在惆怅和憎恶中突然死去,永远也无法前往芬芳、苍翠、静谧与幽深的桃花源了。
    北京城里的汽车噪音,始终在猛烈地震响,永远把人们卷进喧哗的漩涡,它是在磨损着人们性命的一种巨大的灾祸,然而这发出噪音的汽车,却又是人们无法离开的。不少发了财和掌着权的人儿,固然会喜爱昂贵和豪华的轿车,平民百姓也得挤上高耸和庞大的公共汽车,去赶路和上班。更不用说为着建造房屋,搬运钢筋水泥的大卡车,虽然发出的噪音更来得凶猛,却跟许多缺少住房,几代人挤在一间破屋子里的贫困居民,有着十分密切的关系。他们日夜盼望着搬进宽敞一点儿的房屋,如果没有这大卡车震耳欲聋的轧轧声,怎么能够实现如此美丽而又缥缈的梦呢?
    汽车的发明与使用,无疑是一件惊天动地的好事,如果徒步跋涉要花费几个钟点的话,它却在顷刻间就可以抵达,多少个世纪中间对于行路艰难的悲叹,已经被它彻底地解决和消除了,而且坐在汽车里旅行,还成为一种舒适的享受。如果能唤醒早已长眠在地下的戴姆勒尔,跟这位于公元1887年制造成世界上第一辆汽车的德国人对话,我多么想郑重地询问他,在整个设计和构造的程序中间,有没有认真地思索过,把开动汽车这神奇的魔术赠送给人类之后,会给他们带来什么样的幸福和灾难,有没有认真地思索过,这呕哑嘲哳得难以卒听的噪音,会不会像打开了潘多拉的宝盒,从此以后就永远骚扰着整个世界,难道人类在获得它飞快的速度和舒服的享受时,注定要付出如此沉重的代价吗?为什么包括汽车在内的多少科学发明,在给予人类重大的赏赐时,却又很残忍地折磨和虐待着他们呢?
    我曾站在北京市内一条分外宽阔的大道旁边,张望着一群高楼大厦底下的峡谷里,排成了好几列长队的汽车,似乎要绵延到无穷无尽的远方,缓慢地奔跑了一会儿,重新又停顿下来。喇叭的尖叫声,和轮子摩擦石板的震荡声,把这条大道变成了嘈杂和喧闹的场地,真想赶快从这儿逃走。匆匆忙忙地绕过多少汽车,寻觅着两座贴近大道而又遥遥相望的高楼,分别拜访了萧乾和荒煤这两位德高望重的前辈作家。他们都严丝合缝地关闭着门窗,正在伏案疾书,肯定是害怕和躲避汽车的噪音吧?
    这两位老人都曾逡巡于枪林弹雨的战场,为了尽快传递那些战士们的业绩和心声,他们都曾冒着生命的危险去冲锋陷阵,并且挥舞着自己手中的笔,呼吁人们去制止纳粹德国和日本军国主义的野蛮侵略。五十年前的枪声、炮声和炸弹声,早已经烟飞灰灭了,他们却在另一种汽车噪音的袭击中,依旧孜孜不倦地思索着,中华民族应该怎样走向更为合理和美好的未来?我真钦佩这两位坚毅和顽强的思想者。
    还记得那一年,我在日本的札幌盘桓时,曾经借宿于北海道大学的会馆里,当自己推开窗门,张望那辽阔和高旷的蓝天底下,一辆接着一辆的小轿车,飞也似地来往奔驰,像击打着锣鼓一般的噪音,纷纷扬扬地从窗外直扑进来,赶快关住窗门,却依旧听到一阵阵雷鸣似的声响。
    到了黑黝黝的夜晚,躺在床上正想睡觉时,这噪音就更乖张和凶悍了,好像要刺穿我还算坚强的神经。我整夜都被折腾得迷迷糊糊,在似梦似幻的磨难中,回忆起好多年前借宿于大阪的一座旅馆里,昂着头颅聆听窗外凄厉和混沌的汽车噪音,一团团像云雾那样飘浮的思绪,就冉冉地升向长空中去,思忖着正在此时此刻,世界上有多少饱受这噪音侵袭的人们,也许都瞪着眼睛,摇头晃脑地叹气,甚至还有人在它不断的纠缠和锤打中,最终停止了细微的呼吸,结束了辛劳与迷惘的一生。人类在追求现代文明生活的速度和舒适时,付出的代价与牺牲,为什么会如此的巨大呢?
    从札幌重返东京,走进朝向一条繁华街道的旅馆大门,真担心自己又要在呼啸中度过长夜了,多么幸运的是这一间小屋,正面对着偏僻的巷子,瞧见窗外一座座高耸的楼房底下,排列着几棵矮小的梧桐树,从高处俯瞰下去,真像是欣赏盆景里的绿荫,偶尔看到有人在匆匆行走,却找不着任何一辆汽车的影子。我可以坐在椅子上专心地念书,仔细地欣赏音乐,然后还有一个从容和安稳的睡眠。在车声隆隆的东京,能够于无意中找到这样的住处,真不啻是天上人间了。这样的一种情景,给我留下分外深邃的印象,就是房屋的窗户必须离开汽车闯荡的通衢,同时还要增加它的厚度,才能够极大地防御和躲避难听的噪音。
    有一回我走过皇宫外面的街道,透过草坪和树林,隐约地瞧见了逶迤和重叠在一起的好几座宫殿,距离汽车的噪音有多么遥远,那儿肯定是异常静谧的。回到北京之后,我若有所思地游逛了故宫,藏在一座大殿的背后,张望着高耸的飞檐,竭力想要谛听外面大街上汽车的声响,却丝毫也听不出来。我还去探望过一位住在豪华宾馆里的朋友,刚走进金碧辉煌的大厅,就把汽车的噪音远远地抛开了。同样是生活在喧哗的大城市里,贫穷的人,无权无势的人,确乎更会受到汽车噪音的侵袭与骚扰。
    我接着又去张家界云游,当天夜晚借宿在山下一所简陋的房屋里,高高兴兴地躺在床上,仰望着天空中皎洁的月光,就开始幻想明天会怎样陶醉于美丽和神奇的山壑之间,刚合上眼睛,想做一个五彩缤纷的梦,吱吱怪叫的大卡车从远处狂奔而来,轰轰隆隆地冲过窗外的马路,一辆跟随一辆地吵闹着,反复回旋,永无休止,哪里还能够静悄悄地休憩,于是浑身燥热起来,惊恐地叹息着这汽车的噪音,竟如此迅捷地席卷了华夏的城镇和山村,想要在偌大的中国土地上,寻找一处幽静和安宁的住所,大概也已经是相当的困难了。
    在怪僻与乖张的汽车噪音中,我又走到窗前,辨认着远方黑漆漆的山峰,被月光照出了浓重的轮廓,不由得想起那位早已逝去的德国哲学家叔本华,他的感觉神经也实在太娇嫩和敏锐了,只要听到任何一种细微的噪音,都会恐惧和憎恨得周身颤抖,甚至连轻轻挥舞的马鞭声也无法容忍,觉得它“夺取了人生一切的安静和思虑”,“如同一把利剑刺在身上”,是“思想的杀戮者”(《关于噪音》)。如果他听到了比马鞭声不知道要吵闹几万倍的汽车噪音,一定会立即趋于疯癫的状态,被这魔鬼似的呼啸声折磨而死。幸亏在他去世二十七年之后,这地球上才出现了第一辆神奇和诡怪的汽车。在一生中从未听到过汽车的噪音,也许是他最大的幸福,尽管他自己已经无法意识到这一点了。
    今天乘坐过汽车的多少人们,比起叔本华来是幸运抑或不幸呢?这似乎将永远成为一个令人迷茫的悖论。我盼望着想造福于人类的多少科学家,赶快去消灭从汽车这躯壳里冒出的噪音,和喷发的多么肮脏与有毒的尾气,好让现代世界的文明生活,变得十分的安静和清洁,真正向着充满诗意的美丽的境界翱翔。

林非:1931年生于江苏海门。1949年1月入伍,入华中大学学习,1955年冬季毕业于复旦大学中文系。著名学者,散文家。历任中国社科院研究生院教授、博士学位研究生导师,中国鲁迅研究会会长,中国散文学会会长,中华当代文学学会名誉会长,《华夏散文》杂志社名誉社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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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4-23 05:54:37 | 只看该作者
   红尘独钓
                                              周旭东
    这是《庄子》的《秋水篇》。庄子渔于濮,观于濠。本来平平常常,与你与我,在周末择一天朗气清惠风和畅之佳日,二三子持竿垂钓于一条有名或无名的河流泡泽,庶乎近矣。偏偏于此时,楚王来凑趣,派出使者向庄周致意“愿以境内累矣”。这一来非同小可。庄周只做过蒙城的小小的漆园吏,请辞后,他的生活就出现了问题,估计够领低保了,即贫困线以下矣。居陋巷,褐衣草屦,甚者三餐不继。如同孔子的高足颜回,“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文言文简约而蕴藉,用“陋巷”就把居住环境之恶劣一言以蔽之。不难想象,所谓“陋巷”者,如资本主义早期的繁华之都伦敦巴黎者之流的贫民窟;有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现代化都市的城乡结合部。上有蚊蝇争飞,下有蟑螂老鼠熙来攘往,不足为奇。芳邻是引车卖浆的小贩或昼伏夜出的梁上君子。总之,决非是诗意的栖居。
    现在,庄子时来运转了!楚王竟然向庄周频抛媚眼:“愿以境内累矣”!言词之谦卑,态度之至诚,不容置疑。简直是以邦国相托。出则峨冠博带驷马高车,入则栋宇朱门长筵广席珠围翠绕,几乎就是一个凡尘俗世想象的极致了。昔日的漆园小吏,今日的下岗待业人员——庄周,摇身一变,就要成为楚国堂堂的宰相了!这得让多少双寻找光明的黑眼睛立即眼前一亮,有红光、蓝光、绿光,荧荧地。莫说国相,就是小小的一副科级职务,据说虚位以待,就人人摩拳个个擦掌。且慢,再急也得注意游戏规则:先笔试面试、述职、民主评议、领导班子评审,然后才能脱颖而出。“认认真真走过场、废寝忘食啃书本。”在大庭广众之下,大摆也许并不存在的功劳苦劳疲劳。践位后的如何大展身手、点石成金、言之凿凿、信誓旦旦,一时间唾沫横飞,进入民主评议。其微如草芥,白丁一个,如我。只因手里有一票,手机座机几成热线:“喂,是我,某某某,明天投我一票,改日请你吃饭......”感谢民主吧,老死不相往来的人都要请搓饭,恍惚间,以为自己一票定乾坤!就像西方国家大选候选人怀里的洋娃娃被吻,天真的孩子以为是由于自己的可爱。非也,政治家吻的是总统的宝座,你只是个道具而矣!此时的我,也不比孩子聪明多少,竟醺醺然。咱不是领导,不知领导的办公室门槛与府邸门槛是否一日换一条。一路过关斩将,终于水落石出,尘埃落定:上帝的归上帝,凯撒的归凯撒,原来如此!都知道肥嫩的鸭子马上就在出炉,香味绕鼻挥之不去。饥肠辘辘,人人都以为这是给自己享用的,鸭子的主人亦如是说。你相信,你够资格。可按规则走一遍之后,你发现,煮熟的鸭子,硬是生生飞了,飞到了别人的碗里。看别人朵颐大嚼,你只有咽口水的份了。上帝的归上帝,凯撒的归凯撒。你呢?既不属于上帝,也不属于凯撒,只有茫然四顾。
    而庄周呢,楚王遣使厚币卑辞请他屈居相位,简直就是天上一重磅级金元宝掉到他的空囊里!庄周竟按下饥肠,持竿不顾。堂堂楚国相位还不如濮水中的一条鱼有吸引力,庄周连眼皮儿也未曾撩一撩。使者躬身以待。良久,庄子始曰:“吾闻楚有神龟,死已三千岁矣,王巾笥而藏之庙堂之上。此龟者,宁其死为留骨而贵,宁其生而曳尾涂中乎?”二大夫曰:“宁生而曳尾涂中。” 庄子曰:“往矣!吾将曳尾于涂中。”三言两语就把楚国使者给打发了。令吾等凡夫俗子瞠目!
  惠子相梁,庄子往见之。或谓惠子曰:“庄子来,欲代子相。”于是惠子恐,搜于国中三日三夜。庄子往见之,曰:“南方有鸟,其名为鵷鵮,子知之乎?夫鵷鵮发于南海,而飞于北海,非梧桐不止,非练实不食,非醴泉不饮。于是鸱得腐鼠,鵷鵮过之,仰而视之曰:‘吓!’今子欲以子之梁国而吓我邪?”
  猫头鹰嘴里的死老鼠!这就是庄周眼里的富贵荣华。
  庄子与惠子游于濠梁之上。庄子曰:“鯈鱼出游从容,是鱼之乐也。”惠子曰:“子非鱼,安知鱼之乐?”庄子曰:“子非我,安知我不知鱼之乐?”惠子曰:“我非子,固不知子矣;子固非鱼也,子之不知鱼之乐全矣!”庄子曰“请循其本。子曰‘汝安知鱼乐’云者,既已知吾知之而问我,我知之濠上也。”
  《秋水篇》至此终。
  秋水文章不染尘,信夫。性灵的自由超乎一切之上。人生旨趣,无关乎庙堂,而在于山林,如神龟曳尾于涂,鯈鱼嬉戏于水。钓于濮,观于濠,得之心,践于行。此庄子所以为庄子,凡夫所以为凡夫,云泥判矣。
    庄子豁达的人生观给我们整个民族的内心烙下了深深的印痕。“濠濮间想”从此成为文人雅士的精神寄托。濠水幸甚,濮水幸甚,一经庄子垂钓游赏,便由庸常而不朽。
  有趣的是,庄子弃富贵如敝履,后世的达官巨贾乃至帝王将相却极力攀附庄子。清代的皇家园林今位于北海公园内,有处景点即为“濠濮间”,三间水榭,绕以山石、石舫,曲桥,倒也幽深。承德避暑山庄的文津阁旁缀四亭,分别为“水流云在”、“濠濮间想”、“莺啭乔木”、“甫田丛樾”,一水蝉联。此外,苏州留园有“濠濮亭”,无锡寄畅园有“知鱼槛”等等,在在皆潋滟着庄子的秋水精神。
  由充满山林之想的《秋水篇》到唐突孔子折服孔子,孔子欲受教而不得的《渔父篇》中的渔父,耽于自然怀抱大道的渔父形象完全树立起来。这也是后世渔父情结之滥觞,从此一发而不可收。中国文人心中的渔父,再也不是捕鱼为生、胼手胝足的普普通通的山野村夫,而是被融入了深刻的哲学意蕴,袖海飘风天地笑傲。
  “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渔父”即为水的象征,道的象征。庄子把老子这一哲学理念形象化,并赋予了浓郁的浪漫主义的色彩。
  “见素抱朴,少私寡欲,绝学无忧”。
  “知其雄,守其雌,为天下溪。”
  “知其白,守其黑,为天下式。”
  “知其荣,守其辱,为天下谷。”……皆是“渔父”的精神内核。“披褐怀玉”是“渔父”的最精准的诠释。“渔父”卑微的身份,不过是他所穿的一件粗布棉衣,明月入怀美玉在抱,才是主旨所在。明月美玉者,道也。

  中国的诗、书、画乃至音乐随处可见渔父的孤舟独钓。文人们借此发泄对黑暗现实的不满,抒发性灵、寄托亲和天地大道、舒啸寰宇的情怀。
  唐人张志和,肃宗时待诏翰林。自号“烟波钓徒”,“玄真子”。因事被贬,作南浦尉。赦还,绝意仕途。朝廷赐予童儿一,名之曰“樵青”,寄意幽隐。玄真子填词、作画、击鼓、吹笛,无一不精,徜徉于江南山水间,乃神仙般人物,渔父俨然。有词《渔歌子》传世,不同流俗。
  西塞山前白鹭飞,桃花流水鳜鱼肥。
  青箬笠,绿蓑衣,斜风细雨不须归。
    龀齿小儿亦朗朗成诵,其意蕴却殊可玩味。
  笠犹青蓑尚绿,也许是玄真子刚刚亲手编就。斩箬竹茎叶编而为笠,刈香蒲细草结而为衣。手起刀落,竹滴清响、蒲滚宿露,草木的香气随刀锋舞动袅袅而出。樵青吸着鼻子直叫好香好香。主仆二人肩扛臂抱返回园庭。掸一掸被雨露打湿的粗布袍,竟然也气息馥郁。樵青借口说这衣服如何洗得,留以薰屋,省好几炉名香呢。笑骂一声惫懒,竹篾蒲草在玄真子灵巧的手指间上下飞舞,樵青则红泥火炉烹茶侍候。
  江南春来,柳舒花放。适时风,适时雨,适时玄真子蓑笠成。樵青惦念着鳜鱼正肥,斜风细雨好韵致,夜来如何睡得安稳。只听先生那厢鼾声正浓,辗转反侧,不知几更天,才迷糊睡去。鸟儿们的急管繁弦隐在庭前的繁华嫩叶间、裹着软罗烟,在梦醒时分,听起来竟是分外的朦胧邈远,正是春眠不觉晓的意境。樵青一骨碌从榻上爬起,不禁跌足叫道:晚也晚也!推醒犹自酣眠的先生,生火、煎水、烹茶。玄真子舒展着腰身,整理好床榻,在明几前用袅着青烟、翻着绿浪的香茶涤过肠胃,便在蒲团上瞑目静坐。这是每日必做的持修,樵青再急也奈何不得。百无聊赖,卷帘外望——清风携梦,细雨飞烟,一下子令人气爽神清。湿漉漉的烟雨笼着青山阡陌、涧水白鹭,活脱脱就是先生书房素壁上的那幅精美的水墨山水!樵青一时竟看得怔住了。“童儿此时倒不急啦,还不赶紧乘隙梳头净面,先生我今日出游定了!”玄真子喊道。樵青迫不及待地掮起了墙角的鱼竿儿,明眸一转,回应着先生的嗔叱:“先生,栉风沐雨,何解”?玄真子旋即纵声朗笑,颔下霜须有节奏抖动:“好,好,我们就来个栉风沐雨!”。
  风若有若无,雨绵绵软软。风扶着雨、雨拥着风,只似一袭薄纱似的雾霭,这雾霭刚刚飘过山间的云朵。云下的竹海,婉转回环的淙淙的春水;夹岸的艳艳桃花,嫩柳;陌上青桑、纤草,杂糅着他们气息的集合体,对着张开的每一个汗毛孔,亲切地浸润,使主仆俩心旷神怡。清新、幽凉、飘忽不定的暗香,润泽肌肤,弥漫血液,进而荡气回肠。青蓑绿笠已成赘疣,良辰美景如斯!持竿以对,不知是我在垂钓抑或是被大化自然所钓。
  此真渔者之乐也,虽南面之君不易也。
  平和,宁静,温润。
  同样是表现渔者情怀的柳宗元的《江雪》,则天浑地莽、荒寒冷寂,迥异其趣。
  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
  此诗言有尽而意无穷。画面愈是冷峻,内心愈是波滚汤沸。漫天大雪也掩饰不了内心的落落之石、碌碌之玉。首句者为难消之块垒,尾句者为不屈之气节。我们读出了孤愤,挣扎,还有无奈。只因身陷红尘,未臻玄真子与天地日月相往还的化境。


  凌云御风,披褐怀玉者,圣人也。你我凡夫,莫说披褐,就是披锦,也仅仅是怀欲而已。欲者,尘俗之欲也。“居陋巷”必不堪其忧,倚蓬窗无语嗟呀而抱怨:“柴似灵芝、油如甘露、米若丹砂。七件事全无,成甚人家”!何乐之有!然戚戚于贫贱并无碍于对“天地与我并生,万物与我为一”的大道的向往。而渔父恰恰充当了二者间的介质。
  有元一代,渔父题材的画作不胜枚举。以元四家之一的吴镇为例,就有《秋江渔隐图》、《洞庭渔隐图》、《渔父图》、《芦花寒雁图》、《秋江独钓图》等等。其中作于1341年现藏于台北故宫博物院的《洞庭渔隐图》,苍松怪石、平溪远岫、扁舟独泛、湖水茫茫。画家意犹未尽,题词云:洞庭湖上晚风生,风触湖心一叶横。兰棹稳,草衣轻,只钓鲈鱼不钓名。渔父情结是如此的深入人心,在文人雅士的心中产生强烈的共鸣。倪辅就有诗题吴镇的《秋江独钓图》云:空山灌木参天长,野水溪桥一径开,独把钓竿箕踞坐,白云飞去复飞来。不仅如此,同样一幅《秋江待渡图》,画家们不厌其烦地一画再画。盛懋画过,钱选也画过。虽然画面的艺术处理各有不同,但喧嚣的凡尘欲借渔父的兰舟桂楫摆渡到空灵迥绝的彼岸的主旨,却如出一辙。钱选题画诗云:山色空蒙翠欲流,长江浸彻一天秋。茅茨落日寒烟外,久立行人待渡舟。
  是的,滚滚红尘中,我们都是待渡客。我们的心中,都有一位雪眉霜须的老渔翁在孤舟独钓。

作者简介:周旭东,女,哈尔滨市作家协会会员,由诗歌引领进入文学的圣殿。诗歌散见《诗潮》、《诗林》、《黑龙江日报》、《齐齐哈尔日报》等报刊杂志,90年代有诗集《爱之花》问世。近来多为散文创作,作品散见《中国税务报》、《衡阳日报》、《新晚报》、《中学生学习报》、《世间觉》等报刊杂志。比较而言,更钟情于网络写作,有多篇散文被选入网刊《新散文周刊》,散文中国散文原生态网刊,中国美文——《散文选刊》主办论坛网刊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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