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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圣陶:略谈学习国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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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5-4-16 21:02:21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正序浏览 |阅读模式
叶圣陶:略谈学习国文
无论学习什么学科,都该预先认清楚为什么要学习它。认清楚了,一切努力才有目标,有方向,不至于盲目地胡搅一阵。
学生为什么要学习国文呢?这个问题,读者诸君如果没有思考过,请仔细地思考一下。如果已经思考过了,请把思考的结果和后面所说的对照一下,看从中间能不能得到些补充或修正。
学习国文就是学习本国的语言文字。语言人人能说,文字在小学阶段已经学习了好几年,为什么到了中学阶段还要学习?这是因为平常说的语言往往是任意的,不免有粗疏的弊病;有这弊病,便算不得能够尽量运用语言;必须去掉粗疏的弊病,进到精粹的境界,才算能够尽量运用语言。文字和语言一样,内容有深浅不同,形式有精粗的差别。小学阶段学习的只是些浅的和粗的罢了,如果即此为止,还算不得能够尽量运用文字;必须对于深的和精的也能对付,能驾御,才算能够尽量运用文字。尽量运用语言文字并不是生活上一种奢侈的要求,实在是现代公民所必须具有的一种生活的能力。如果没有这种能力,就是现代公民生活的缺陷;吃亏的不只是个人,同时也影响到社会。因此,中学阶段必须继续着小学阶段,学习本国的语言文字——学习国文。
语言文字的学习,就理解方面说的,是得到一种知识;就运用方面说,是养成一种习惯。这两方面必须联成一贯;就是说,理解是必要的,但是理解之后必须能够运用;知识是必要的,但是这种知识必须成为习惯。语言文字的学习,出发点在“知”,而终极点在“行”;到能够“行”的地步,才算具有这种生活的能力。这是每一个学习国文的人应该记住的。
从国文科,咱们将得到什么知识,养成什么习惯呢?简括地说,只有两项,一项是阅读,又一项是写作。要从国文科得到阅读和写作的知识,养成阅读和写作的习惯。阅读是“吸收”的事情,从阅读咱们可以领受人家的经验,接触人家的心情;写作是“发表”的事情,从写作,咱们可以显示自己的经验,吐露自己的心情。在人群中间,经验的授受和心情的交通是最切要的,所以阅读和写作两项也最切要。这两项的知识和习惯,他种学科是不负授与和训练的责任的,这是国文科的专责。每一个学习国文的人应该认清楚:得到阅读和写作的知识,从而养成阅读和写作的习惯,就是学习国文的目标。
知识不能凭空得到,习惯不能凭空养成,必须有所凭借。那凭借就是国文教本。国文教本中排列着一篇篇的文章,使学生试去理解它们,理解不了的,由教师给与帮助(教师不教学生先自设法理解,而只是一篇篇讲给学生听,这并非最妥当的帮助);从这里,学生得到了阅读的知识。更使学生试去揣摩它们,意念要怎样地结构和表达,才正确而精密,揣摩不出的,由教师给与帮助;从这里,学生得到了写作的知识。如果不试去理解,试去揣摩,只是茫然地今天读一篇朱自清的《背影》,明天读一篇《史记》的《信陵君列传》,那是得不到什么阅读和写作的知识的,国文课也就白上了。
这里有一点必须注意。国文教本为了要供学生试去理解,试去揣摩,分量就不能太多,篇幅也不能太长;太多太长了,不适宜于做细琢细磨的研讨工夫。但是要养成一种习惯,必须经过反复的历练。单凭一部国文教本,是够不上说反复的历练的。所以必须在国文教本以外再看其他的书,越多越好。应用研读国文教本得来的知识,去对付其他的书,这才是反复的历练。
现在有许多学生,除了教本以外,不再接触什么书,这是不对的。为养成阅读的习惯,非多读不可;同时为充实自己的生活,也非多读不可。虽然抗战时期,书不容易买到,买得到的价钱也贵;但是只要你存心要读,究竟还不至于无书可读。学校图书室中不是多少有一些书吗?图书馆固然不是各地都有,可是民众教育馆不是普遍设立了吗?藏书的人(所藏当然有多有少)不是随处都可以遇见吗?各就自己所好,各就各科学习上的需要,各就解决某项问题的需要,从这些处所借书来读,这是应该而且必须做的。
写作的历练在乎多练,应用从阅读得到的写作知识,认真地作。写作,和阅读比较起来,尤其偏于技术方面。凡是技术,没有不需要反复历练的。学校里的定期作文,因为须估计教师批改的时间和精力,不能把次数规定得太多。每星期作文一次算是最多了;就学生历练方面说,还嫌不够。为养成写作的习惯,非多作不可;同时为适应生产的需要,也非多作不可。作日记,作读书笔记,作记叙生活经验的文章,作抒发内部情思的文章,凡遇有需要写作的机会,决不放过,这也是应该而且必须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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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4-16 21:11:47 | 只看该作者
叶圣陶:认识国文教学—《国文杂志》发刊辞

     如果认真检讨我国的学校教育,谁都会发见种种不满意处;训练不切实,教学不得法,是两大项目,分开来说,细目多到数不清。在各科教学方面,若问哪一科有特殊优良的成绩,似乎一科也指不出来。数学吗,理化吗?史地吗?艺术吗?都不见得有特殊优良的成绩。而国文教学尤其成问题。他科教学的成绩虽然不见得优良,总还有些平常的成绩;国文教学的向题却不在成绩优良还是平常,而在成绩到底有没有。如果多多和学校接触,熟悉学校里国文教学的情形,更多多和学生接触,熟悉学生运用国文的情形,就会有一种感想,国文教学几乎没有成绩可说。这并不是说现在学生的国文程度低落到不成样子的地步了,象一些感叹家所想的那样;而是说现在学生能够看书,能够作文,都是他们自己在暗中摸索,渐渐达到的;他们没有从国文课程得到多少帮助,他们的能看能作当然不能算是国文教学的成绩。另有一部分学生虽然在学校里学习了国文课程,可是看书不能了了,作文不能通顺。国文教学的目标原在看书能够了了,作文能够通顺,现在实效和目标不符,当然是国文教学没有成绩。国文,在学校里是基本科目中的一项在生活上是必要工具中的一种。可是国文教学几乎没有成绩可说,这是目前教育上一个严重的问题。即使人人能够在暗中摸索,渐渐达到能看能作,也不能说这个问题不严重;因为暗中摸索所费的功力比较多,如果改为“明中探讨”,就可以节省若干功力去做别的事情;尤其因为教育的本旨就在使受教育的人“明中探讨”,如果暗中摸索就可以,也就无需乎什么教育了。何况要人人从暗中摸索达到能看能作,事实上必然办不到。那些看书不能了了,作文不能通顺的,就是摸索不通或是根本没有去摸索的人。他们不能运用生活上的一种必要工具,自然是直接吃亏。他们都是社会的构成分子,就社会说,他们的缺陷也可以使社会间接蒙受不利的影响。教育不能补益个人,同时又牵累到社会,问题岂不严重?

     国文教学没有成绩的原因,细说起来当然很多;可是赅括扼要地说,只有一个,就是对国文教学没有正确的认识。学校里的一些科目,都是旧式教育所没有的,惟有国文一科,所做的工作包括阅读和写作两项,正是旧式教育的全部。一般人就以为国文教学只需继承从前的传统好了,无须乎另起炉灶。这种认识极不正确,从此出发,就一切都错。旧式教育是守着古典主义的:读古人的书籍,意在把书中内容装进头脑里去,不间它对于现实生活适合不适合,有用处没有用处;学古人的文章,意在把那一套程式和腔调模仿到家,不问它对于抒发心情相配不相配,有效果没有效果。旧式教育又是守着利禄主义的:读书作文的目标在取得功名,起码要能得“食康”,飞黄腾达起来做官做府,当然更好;至于发展个人生活上必要的知能,使个人终身受用不尽,同时使社会间接蒙受有利的影响,这一套,旧式教育根本就不管。因此,旧式教育可以养成记诵很广博的“活书橱”,可以养成学舌很巧妙的“人形鹦鹉”,可以养成或大或小的宫吏以及靠教读为生的“儒学生员”;可是不能养成善于运用国文这一种工具来应付生活的普通公民。历来善于运用国文这一种工具的人并非没有,而且很多,出类拔萃的还成为专门家;可是他们都是离开了旧式教育的传统,自己在暗中摸索,或是遇到了不守传统的特别高明的教师,受他的指导,而得到成功的。如果没有暗中摸索的志概,又没有遇到特别高明的教师的幸运,那就只好在传统中混一辈子。居然是“活书橱”了,可是对于记诵的那些书籍,内容和形式都不甚了了;居然是“人形鹦鹉”了,可是写下一封通常书信来,须入“文章病院”;已经是民国时代了,可是蓄在心头的意念,甚至写在纸面的文字,还想“得君行道”:这样的人,现在从四十岁以上的人中间满可以找到。比这样的人更不如的当然还有,而且很多。旧式教育在他们生活上,只能算是空白的一页。现在的感叹家早也一声“国文程度低落”,晚也一声“国文程度低落”,好象从前读书人的国文程度普遍的“高升”似的。其实这哪里是真相?通文达理的是极少数人,大多数人一辈子不能从读书达到通文达理。知道了这个真相,就会相信从前读书人的国文程度并没有普遍的“高升”了。为什么不能普遍的“高升”了就为旧式教育守着古典主义和利禄主义。现在的国文教学既然继承着旧式教育的精神,它不能取得成绩,不能使学生的国文程度普遍的“高升”,正是当然的结果。

     必须有正确的认识,国文教学才会有成绩。而达到正确的认识的先决条件,就是抛弃旧式教育的古典主义和利禄主义。古人的书并非不该读,为了解本国的文化起见,古人的书甚且必须读;但是象古典主义那样死记硬塞,非但了解不了什么文化,并且在思想行动上筑了一道障壁,读比不读更坏。一个人的聪明才智并非不该用文字表现,现代甄别人才的方法也用考试,考试的方法大都是使受试者用文字表现;但是象利禄主义那样专做摹仿迎合的工夫,非但说不上终身受用,并且把心术弄坏了,所得是虚而所失是实。知道了这两种主义应该抛弃,从反面想,自会渐渐的接近正确的认识。阅读和写作两项是生活_匕必要的知能;知要真知,能要真能,那方法决不是死记硬塞,决不是摹仿迎合。就读的方面说,若不参考,分析,比较,演绎,归纳,涵泳,体味,哪里会“真知”读?哪里会“真能”读?就作的方面说,若不在读的工夫之外再加上整伤思想语言和获得表达技能的训练,哪里会“真知”作?哪里会“真能”作?这些方法牵涉到的范围虽然很广,但是大部分属于语文学和文学的范围。说人人都要专究语文学和文学,当然不近情理;可是要养成读写的知能,非经由语文学和文学的途径不可,专究诚然无须,对于大纲节目却不能不领会一些。站定语文学和文学的立场,这是对于国文教学的正确的认识。从这种认识出发,国文教学就将完全改观。不再象以往和现在一样,死读死记,死摹仿程式和腔调;而将在参考,分析,比较,演绎,归纳,涵泳,体味,整饬思想语言,获得表达技能种种事项上多下工夫。不再象以往和现在一样,让学生自己在暗中摸索,结果是多数人摸索不通或是没有去摸索;而将使每一个人都在“明中探讨”,下一分工夫,得一分实益。这样,国文教学该会“有”成绩,有“优良的”成绩了吧。以上的意思,不但施教的教师应该认清,就是受教的学生也该明白。明白了这个意思,在遇不到可以满意的教师的时候,自己学习就不至于暗中摸索。还有些被缤弃在学校门外的青年,知道国文和生活关系密切,很想努力自学;他们也明白了这个意思,一切努力才不至于徒劳。

     我们这个杂志没有什么伟大的愿望,只想在国文学习方面,对青年们(在校的和校外的)贡献一些助力。我们不是感叹家,不相信国文程度低落的说法;可是,我们站定语文学和文学的立场,相信现在的国文教学决不是个办法,从现在的国文教学训练出来的学生,国文程度实在不足以应付生活,更不用说改进生活。我们愿意竭尽我们的知能,提倡国文教学的改革,同时给青年们一些学习方法的实例。所谓学习方法,无非是参考,分析,比较,演绎,归纳,涵泳,体味,整伤思想语言,获得表达技能这些事项。这个杂志就依照这些事项来分门分栏。我们的知能有限,未必就能实现我们的愿望;希望有心于教育和国文教学的同志给我们指导,并且参加我们的工作,使我们的愿望不至于落空。如果这样,不仅是我们的荣幸,实在是青年们的幸福。对青年的读者,我们希望凭着这个杂志的启发,自己能够“隅反”;把这里所说的一些事项随时实践,应用在阅读和写作方面。单看一种杂志,不必再加别的努力,就会把国文学好了,这是一种错误观念。我们相信青年们不至于有这种错误观念。


   摘录:

   现在学生能够看书,能够作文,都是他们自己在暗中摸索,渐渐达到的;他们没有从国文课程得到多少帮助,他们的能看能作当然不能算是国文教学的成绩。另有一部分学生虽然在学校里学习了国文课程,可是看书不能了了,作文不能通顺。
    ……
   即使人人能够在暗中摸索,渐渐达到能看能作,也不能说这个问题不严重;因为暗中摸索所费的功力比较多,如果改为“明中探讨”,就可以节省若干功力去做别的事情;尤其因为教育的本旨就在使受教育的人“明中探讨”,如果暗中摸索就可以,也就无需乎什么教育了。
    ……
   必须有正确的认识,国文教学才会有成绩。而达到正确的认识的先决条件,就是抛弃旧式教育的古典主义和利禄主义。古人的书并非不该读,为了解本国的文化起见,古人的书甚且必须读;但是象古典主义那样死记硬塞,非但了解不了什么文化,并且在思想行动上筑了一道障壁,读比不读更坏。一个人的聪明才智并非不该用文字表现,现代甄别人才的方法也用考试,考试的方法大都是使受试者用文字表现;但是象利禄主义那样专做摹仿迎合的工夫,非但说不上终身受用,并且把心术弄坏了,所得是虚而所失是实。知道了这两种主义应该抛弃,从反面想,自会渐渐的接近正确的认识。阅读和写作两项是生活上必要的知能;知要真知,能要真能,那方法决不是死记硬塞,决不是摹仿迎合。就读的方面说,若不参考,分析,比较,演绎,归纳,涵泳,体味,哪里会“真知”读?哪里会“真能”读?就作的方面说,若不在读的工夫之外再加上整伤思想语言和获得表达技能的训练,哪里会“真知”作?哪里会“真能”作?这些方法牵涉到的范围虽然很广,但是大部分属于语文学和文学的范围。说人人都要专究语文学和文学,当然不近情理;可是要养成读写的知能,非经由语文学和文学的途径不可,专究诚然无须,对于大纲节目却不能不领会一些。站定语文学和文学的立场,这是对于国文教学的正确的认识。从这种认识出发,国文教学就将完全改观。不再象以往和现在一样,死读死记,死摹仿程式和腔调;而将在参考,分析,比较,演绎,归纳,涵泳,体味,整饬思想语言,获得表达技能种种事项上多下工夫。不再象以往和现在一样,让学生自己在暗中摸索,结果是多数人摸索不通或是没有去摸索;而将使每一个人都在“明中探讨”,下一分工夫,得一分实益。这样,国文教学该会“有”成绩,有“优良的”成绩了吧。以上的意思,不但施教的教师应该认清,就是受教的学生也该明白。明白了这个意思,在遇不到可以满意的教师的时候,自己学习就不至于暗中摸索。还有些被摒弃在学校门外的青年,知道国文和生活关系密切,很想努力自学;他们也明白了这个意思,一切努力才不至于徒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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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4-16 21:11:18 | 只看该作者
叶圣陶:论中学国文课程的改订

    我国有课程标准,从民国十一年颁布《新学制课程标准》开始。以后历次修订,内容和间架都和第一次预布的相差不远,没有全新的改造。普通人的习性原来如此;地面本没有路,有些人走过了就成了路,随后大家就依着那条路走了。关于国文教学,我曾经发表了一些意见。那些意见大致都依据国文课程标准出发;就是说,在国文课程标准的范围之内,我以为国文该怎么教学。其实也不妨超出这个范围来想一想,超出这个范围,才可以发见某些部分还得修订,甚而至于整个须得改造。现在依据平时和朋友们商讨的,以及近来各杂志上关于这方面的文章所提出的,用我的意见来判断,从中提出值得斟酌的几点来,写成这篇文章,供参加中等教育会议的诸君作参考。这几点,对于国文课程标准,还是修订而并非改造。至于写这篇文章的期望,那是很明显的,无非要国文教学收到实效,中等学生得到实益。

    第一点,是“了解固有文化”的问题。一个受教育的人,依理说,必须了解固有文化,才可以“继往开来”。否则象无根之草,长发不起来,也就说不上受教育。而且,这里的了解不只是通常所说的“知道”,它比“知道”深广得多,包含着“领会”“体验”“有在自己身上”等等意思。要使学生有这样深广的了解,不是国文一科单独办得了的,其他学科也得负责,如历史和地理。国文一科所担负的大概是这样:在固有文化的记录之中(文字的记录并不就等于固有文化),有一部分运用文学形式的,须由国’文一科训练学生和它们接触,得到了解它们的能力。因为文学、和其他艺术制作一样,内容和形式分不开来,要了解它就得面对它本身,涵泳得深,体味得切,才会有所得;如果不面对它本身,而只凭“提要”“释义”的方法来了解它,那就无论如何隔膜一层,得不到真正的了解。此外并不运用文学形式的固有文化的记录,只是一堆材料,一些实质,尽不妨摘取它的要旨,编进其他学科的课程里去;换一句说,它的内容和形式是分得开的,所以无须乎面对它本身,国文一科也就可以不管。

    这样说来,《修正高级中学国文课程标准》“目标”项第二目“培养学生读解古书,欣赏中国文学名著之能力”中“古书”两字似乎应当去掉。广义的“古书”,国文科不必管;“古书”而是“文学名著”,是内容和形式分不开来的东西,国文科才管。如果去掉了“古书”两字,这一目就成“培养学生读解并欣赏中国文学名著之能力”;“中国文学名著”把“文学的”“古书”包括在内了。读解和欣赏是达到真正了解的途径,有了读解和欣赏的能力,才可以了解中国文学名著,也就是了解一部分固有文化。这种能力的培养,第一要有具体的凭借,就是必须面对某种文学名著。第二要讲求方法,就是怎样去读解它欣赏它;这种方法仅成为一种知识还不够,更须能自由运用,成为习惯才行。

   《修正初级中学国文课程标准》“目标”第四项说“使学生从本国语言文字上,了解固有文化”。这并不是国文一科独有的任务;如讨论史地方面的问题,阅读史地方面的书籍,也是“从本国语言文字上,了解固有文化”。国文科对于初中学生,要在“了解固有文化”方面尽它的专责,似乎也得特别提出“文学名著”来才对。查“目标”第三目有“养成欣赏文艺之兴趣”的话;“文艺”和“文学名著”,含义固然差不多,可是含混一些,不如象高中一样,特别提出“文学名著”来得显明。特别提出了,就表示“文学名著”是固有文化的一部分,为要“了解固有文化”,所以要使学生读解它,欣赏它。

    “文学名著”很多,虽是博学的人,花了终身的功力,也未必能全读;何况中学生I中学生当然只能选读,依学生的程度选,依“文学名著”对于学生的“了解固有文化”切要与否选。选读的分量虽然少,只要真个能读解,能欣赏,成为习惯,就可以随时随地用这种能力和习惯阅读没有选读的其他的“文学名著”,也就是终身在“了解固有文化”的进程之中。教育的本旨原来如此,养成能力,养成习惯,使学生终身以之。以为教育可以把学生所需要的一切全部给他们,学生出了学校再不用自己去研讨追求了,这种认识是根本不对的。因此,就国文教学说,对于选读的“文学名著”,必须使学生真个能读解它,能欣赏它;必须借此养成学生阅读其他“文学名著”的能力和习惯。这涉及教学方法方面,在以后说。

    第二点,是“语体”的问题。语体成为国文的教材和习作的文体,是《新学制课程标准》开始规定的,“到现在二十年间,一直承袭着。可是就实施情形看,语体始终没有好好教学过。喜新的教师专教一些“新文艺”和论制度论思想的语体,结果是谈论了“新文艺”的故事和制度思想的本身,而忽略了他们所担任的是属于语文教育的国文科。不喜新的教师就只阳奉阴违,对于教本中编列的语体,一一翻过不教,如果自选教材,就专选文言,不选语体;他们以为文言才有可教,值得教。两派教师的做法绝不相同;但是有共通之点,都没有好好地教学语体。就学生的写作成绩看,虽是高中毕业生,写语体还有很多毛病。也有少数学生能写象样的语体,不但没有毛病,而且有些文学的意趣;可是他们的成就大都从课外阅读和课外习作得来,并非国文科语体教学的效果。《修正国文课程标准》在初中的“目标”项说“养成用语体文及语言叙事说理表情运意之技能”,在高中的“目标”项说“除继续使学生自由运用语体文外,并……”,话都不错,问题就在以往的实施情形并没有养成这种技能,以后怎样切实教学才可以养成这种技能。

    有一派心理学者说,思想是不出声的语言。我们运用内省的方法,可以证明这个话近于实际;一个思想在我们脑里通过,先想到某一层,次想到某一层,最后终结在某一层,这一层层如果用口说出来,就是一串的语言。有些时候,脑中只有朦胧一团的知觉,不成为思想,那就用口也说不出来,用笔也写不出来(往往有人说,我有一些思想,可是说不出来,写不出来;其实这所谓思想还只是没有化为“不出声的语言”的朦胧一团的知觉而己)。人不能虚空无凭地想,必须凭着语言来想。语体的依据既是语言,语言和思想又是二而一的东西,所以语体该和语言思想一贯训练;怎样想,怎样说,怎样写,是分不开的。不经训练的人也能思想,但是不免粗硫或错误。不经训练的人也能说话,但良好的语言习惯没有养成,说话如果欠精密,欠正确,就会影响到思想,使思想也不精密,不正确。不经训练的人也能写语体(只要他能识字能写字),但是语言习惯如果不良。写来就有很多毛病,够不上说己能叙事说理表情达意。训练思想,就学校课程方面说,是各科共同的任务;可是把思想语言文字三项一贯训练,却是国文的专责。

    为申说前面一节话,请举一个例子(是王了一先生检出来的)。某报上说;“马相伯先生百龄高寿,不但为国之大老,且在我国近代学术史上占重要地位。”这句话有一个小毛病,一个大毛病。小毛病是“国之大老”和“在我国近代学术史上占重要地位”并不对等,不对等就不宜并列,作者却拿来并列了。大毛病是“百龄高寿”下面接着就说“不但为……重要地位”,一口气念下去,竟象马老先生因为“百龄高寿”才“在我国近代学术史上占重要地位”似的。象这样的话,该说它文字不顺呢,语言不明呢,还是思想不清?就印在纸面的说,当然是文字不顺;但文字不顺的缘故,还在语言不明,思想不清;语言和思想又互为因果,也可以说因为思想不清,才使语言不明,也可以说因为语言不明,才使思想不清。所以单独训练语体是没有意义的,也是不可能的;要训练语体,就得和语言思想一贯训练。

    训练文言文或外国文,情形也一样,不能和语言思想脱离关系。要能写文言,必须能说文言的语言,凭着文言的语言来思想;要能写外国文,必须能说外国的语言,凭着外国的语言来思想。文言或外国文并不是依据口头的语言,以及凭着口头语言来想的思想,经过一道翻译的工夫,才写成的。

    我们平日都用现代语言说话,都凭现代语言思想;因此,依据现代语言的语体,无论在写作的人方面,在阅读的人方面,最具有亲切之感。这是普通教育必须教学语体的根本理由。教学语体的时候,语言思想的训练就有了具体的凭借;学习语体达到相当程度的时候,语言思想至少不至有粗疏或错误的毛病,同时就得到了人己交通(吸收和发表)的一种切要技能。语体必须切实教学,就是为此。

    前面说过,现在虽是高中毕业生,写语体也还有很多毛病。其实岂但高中毕业生r就是评论家和文艺家,常常在报纸杂志上发表文章的,他们的文章也往往有或大或小的毛病。这种现象不仅表示大家的语体写作技能没有到家,同时也表示大家的语言和思想的训练还有问题。站在国文教学的立场上,对于这种现象不能不注意。要训练学生的语言和思想,使他们写出语体来不再有毛病,待到五年十年之后,报纸杂志上不再出现有毛病的语体,才算国文教学有了成效。就这点说,国文教学该把推进语体,使它达到完美的境界,作为“目标”项的一目。现在《课程标准》中并没有特别提出这一目,似乎应当补充进去。第三点,是“文言写作”的问题。依理说假如真能运用语体“叙书说理表情达意”,已经足够了,不必再写文言。现在《高中国文课程标准》“目标”项下有“除继续使学生能自由运用语体文外,并养成其用文言文叙事说理表情达意之技能”一目,要高中学生写文言,这是迁就现状的办法;办法的订定又从一个假定出发,那假定就是初中毕业生已经有了相当的运用语体的技能。所谓现状,指现在还有一些文章,如报纸公文和书信,用文言写作而言。那些文章原没有不能用语体写作的道理,但是其中一部分现在还用文言写作,却是事实。既然有这事实,为中学生将来出而应世起见,就教他们学写文言。这该是主张教学文言写作的最正当的理由。若说要学生写各体的古文,期望他们成为古文家,那是大学国文系都没有提出的目标,对于高中的文言写作显然不适合。至于莫名其妙的主张教学文言写作,说不出学生学写了文言为什么的,这里可以不谈。

    如果承认前面所说,学生要学写的是报纸公文和书信的那种文言,那么,作为范本的不该是唐宋的文学,六朝的文学,汉魏的文学,甚至先秦的文学,而该是应用文言字汇,文言调子,条理上情趣上和语体相差不远的近代文言,如梁启超先生蔡元培先生写的那些。现在学生学写文言,成绩比语体更差,我想,就坏在把唐宋以上的文学作为范本。他们读那些文学,没有受到好好的指导,没有经过好好的训练,只是生吞活剥,食而不化;他们不能说那种文言的语言,他们不能凭着那种文言的语言来思想,怎么能写成那种文言:我们翻开学生的作业本,看他们的文言写作,总觉得毛病百出,几乎无一是处;若问所以然,全可以用这个理由来解译。进一步说,即使受到好好的指导,经过好好的训练,但是因为那些范本是文学,也只能达到了解和欣赏的地步,而不能就写得和范本相类。凡是涉猎过艺术部门的人都知道,了解、欣赏和创作不是一回事,能了解、欣赏而不能创作的,世间尽多;文学也属于艺术部门,当然不是例外。再进一步说,即使能写得和范本相类,但是学生将来出而应世,需用的并不是那种文言。现在报纸的记载不需要‘左传》和《史记》的笔法,公文不需要《谕巴蜀檄》或《陈政事琉》的派头,书信不需要韩愈或柳宗元的格调;因此,虽能写得和范本相类,还是没有达到国文科教学文言写作的目标。认清了教学文言写作的目标,知道学生要学写的是近代文言(也可以叫做普通文言或应用文言),不是古文言,尤其不是古文学;自会知道把古文学作为范本决不是办法。这是不能用“取法乎上,仅得其中”的说法来辩解的;古文学和近代文言是两回事,无所谓“上”“中”;古文学和古文学之间,近代文言和近代文言之间,才可以判别“上”“中”的等第。惟有选择上品的近代文言作为范本,使学生精读熟习,他们才能够写近代文言。这一点,向来不大注意,今后应当特别注意。为了教学文言写作,专选一些教材,分量要多,研读要勤。到学生能够说这种文言的语言,能够凭着这种文言的语言来思想的时候,他们也就能够写作这种文言了。

     第四点,是“教材支配”的问题。按照前面所说,国文教材似乎应当这么支配:初中阶段,一部分是“文学名著”,着重在“了解固有文化”(“增强民族意识”和“发扬民族精神”也就包括在内);一部分是“语体”,着重在文字语言思想三者一贯的训练。高中阶段,除以上两部分外,又加上一部分“近代文言”,着重在文言写作的训练。这三部分教材中的每一部分,并不是在本身的目标之外,和共他目标全无关系。说明白些,从“语体”和“近代文言”之中,未尝不可以“了解固有文化”;从“文学名著”和“近代文言”之中,未尝不可以训练思想;从“文学名著”之中,未尝不可以得到些文言写作的训练,虽说要写得和“文学名著”相类,事实上很难办到。这里分开来支配,说“着重在”什么,只是表示某一部分教材该把某项目标作为主要目标的意思。这样点明之后,教材的选择才有明确的依据;当实际教学的时候,才有努力的明确趋向。

     现在的精读教材全是单篇短章,各体各派,应有尽有。从好的方面说,可以使学生对于各种文体都窥见一斑,都尝到一点味道。但是从坏的方面说,将会使学生眼花撩乱,心志不专,仿佛走进热闹的都市,看见许多东西,可是一样也没有看清楚。现在的国文教学,成绩不能算好,一部分的原因,大概就在选读单篇短章,没有收到好的方面的效果,却受到了坏的方面的影响。再说国文教学的目标之中,大家都知道应有“养成读书习惯”一目,而且是极重要的一目。但是就实际情形看,学生并不读整本的书,除了作为国文教材的一些单篇短章,以及各科的教本以外,很少和书本接触。《课程标准》的“实施方法概要”项下虽然列着“略读书籍”的门类,高中部分并且特别提出“专书精读”,和“选文精读”并列;可是真个如此“实施”的,据我所知,绝无仅有。少数学生能和书本接触,那是为了自己的嗜好,或省遇到了偶然的机缘,并不是国文科训练出来的。试问,要养成读书习惯而不教他们读整本的书,那习惯怎么养得成?我们固然可以说,单篇短章和整本的书原不是性质各异的两种东西;单篇短章分量少,便于精密的剖析,能够了解单篇短章,也就能够了解整本的书,但是,平时教学单篇短章,每周至多两篇,以字数计,至多不过四五千字;象这样迟缓的进度,哪里是读书习惯所许可的?并且,读惯了单篇短章,老是局促在小规模的范围之中,魄力就不大了;等遇到规模较大的东西,就说是两百页的一本小书吧,将会感到不容易对付。这又哪里说得上养成读书习惯?

     以上的话如果不错,那么,国文教材似乎该用整本的书,而不该用单篇短篇,象以往和现在的办法。退一步说,也该把整本的书作主体,把单篇短章作辅佐。单篇短章的选择,分记叙说明抒情议论几种文体;这几种文体在一些整本的书中一样的具备,而且往往就具备在一本之中;所以要讨究各体的理法,整本的书完全适用。就学生方面说,在某一时期专读某一本书,心志可以专一,讨究可以彻底。在中学阶段内虽然只能读有限的几本书,但是那几本书是真正专心去读的,这就养成了读书的能力;凭这能力,就可以随时随地读其他的书以及单篇短章。并且,经常拿在手里的是整本的书,不是几百言几千言的单篇短章,这么习惯了,遇见其他的书也就不至于望而却步。还有,读整部的书,不但可以练习精读,同时又可以练习速读。如此说来,改用整本的书作为教材,对于“养成读书习惯”,似乎切实有效得多。

    把前面两层意思配合起来,就是初中的教材该分两部分,高中的教材该分三部分;那些教材该是整本的书,或者把整本的书作主体。

    那些教材,我以为该召集一个专家会议,经过郑重精细的讨论之后,并出1目来(仅仅规定几项原则,说“合于什么者”“含有什么者”可以充教材,或“不合什么者”“不含什么者”不能充教材,那是不济事的)。参与这个会议的专家,不一定要是文学家或国故家,但必须是教育家兼语文学家。

    第五点,是“教学方法”的问题。我以为要改进教学方法,必须废除现在通行的逐句讲解的办法。这是私塾时代的遗传;大家以为现在教国文和从前私塾里教书是一回事,就承袭了成规。这办法的最大毛病在乎学生太少运用心力的机会。一篇文章,一本书,学生本身不甚了解的,坐在教室里听教师逐句讲解之后,就大概了解了(听了一回二回讲解,实际上决不会彻底了解,只能说“大概”),这其间需要运用心力的,只有跟着教师的语言来记忆,来理会,此外没有别的。天天如此,年年如此,很够养成习惯了;可惜那习惯是要不得的。凡是文章书本,必须待教师讲解之后才大概了解,即使一辈子跟着教师过活,也还有脱不了依傍的弊病;何况lIl生决不能够一辈子跟着教师过活?国文教学明明悬着“养成读书习惯”的目标,这所谓“读书习惯”指自己能够读,自己欢喜读而言;但是逐句讲解的办法却不要学生自己能够读;既然自己不能读,又怎么会欢喜读T再就教师方面说,囚为把上课时间花在逐句讲解上,共他应该指导的事情就少有工夫做了;应该做的不做,对不起学生,也对不起自己。所以,“不用逐句讲解的办法”一条是应该在《课程标准》的“实施方法概要”项下大书特书的。

    学生不甚了解的文章书本,要使他们运用自己的心力,尝试去了解。这才和“养成读书习惯”的目标相应合;因为我们遇到一篇文章或一本书,都不能预言必然能了解,总是准备着一副心力,尝试去了解。尝试的结果,假如果真了解了,这了解是自己的收获,印入必然较深,自己对于它的情感必然较浓。假如不能了解,也就发见了困惑所在,然后受教师的指导,就困惑所在加以解答,其时在内容的领悟上和方法的运用上,都将感到恍然有得的快感;对于以后的尝试,这是有力的帮助和鼓励。无论成功与否,尝试都比不尝试有益得多;其故就在运用了一番心力,那一番心力是一辈子要运用的,除非不要读书。为督促学生尝试起见,似乎该特别提示“预习”一项,规定为必须使学生实做的工作。指导“预习”不仅如《初中课程标准》“实施方法概要”项的“教法要点”目下所说,“令学生运用工具书籍,查考生字难句及关于人地时种种问题”;同时也应使学生“领悟文章之内容体裁作法及其背景”,“指导学生作分析综合比较之研究”。对于上面两层的前一层,《课程标准》定作教师讲述的时候应该注意之点;对于后一层,《课程标准》定作教师讲述后应该做的事:这还是把教师的“讲述”看作主体,还是贯彻不了督促尝试的宗旨。现在都移在指导“预习”的阶段中,假如学生能够“领悟”了,能够“研究”出来了,就无须乎教师的“讲述”;教师所“讲述”的,只是学生想要“领悟”而“领悟”不到,曾经“研究”而“研究”不出的部分:这才显出“讲述”的真作用,才真个贯彻了尝试的宗旨。

    逐句讲解的办法废除了,指导预习的办法实施了,上课的情形就将和现在完全两样。上课做什么呢?在学生是报告讨论,不再是一味听讲,在教师是指导和订正,不再是一味讲解。报告是各自报告预习的成绩,讨论是彼此讨论预习的成绩,指导是指导预习的方法,提示预习的项目,订正是订正或补充预习的成绩。在这样的场合里,教师犹如一个讨论会的主席,提出问题由他,订补意见由他,结束讨论由他。当这样的教师当然比较麻烦些,“讨论要点”或“讨论大纲”都得在事前有充分的准备;学生在这样的教师的面前,却真个能够渐渐的“养成读书习惯”,为了学生,似乎不应该避免麻烦。

    就前面举出的三部分教材说,指导该各有偏重之点。对于“文学名著”,似乎该偏重在涵泳和体味方面(通解文意当然是先决条件)。对于“语体”,似乎该偏重在语法和论理的训练方面(这并非说使学生作语法和论理学的专科修习,不过说使他们的思想语言和文字必须合着这两科的纲要而已)。对于“近代文言”,似乎该偏重在基本训练方面(一个“也”字,一个“者”字,一个“夫”字,一个“盖”字,诸如此类,必须从范文中提出“用例”,归纳它的意义,熟习它的语气)。这里说“偏重”,当然也只是在某方面多注意些的意思,并不是说读“语体”和“近代文言”就不必涵泳和体味,读“文学名著”和“近代文言”就不必管语法和论理,读“文学名著”和“语体”就可以对词义和语气含胡过去。至于怎样的“偏重”,说来话长,只得在另外的文篇里再谈。

    这里还有附带要说的。上课以前,学生要切实预习,讨论过后,又要切实复习:他们要多读书,在多读之中,不但练习精读,同时练习速读,这必须有充裕的时间才办得到。象现在的实际情形,学科这么多,各科都有课外作业,一个学生如果认真用功的话,非把每天休息睡眠的时间减少到不足以维持健康的程度不可(尤其是高中学生);纵使这么拚命硬干,分配到学习国文方面的时间也不过半小时一小时,还是说不上充裕。时间不充裕,该做的作业没有工夫去做,那就一切全是白说,国文教学还是收不到实效,学生还是得不到实益。减少些学科,多分配些时间给国文学习方面,我以为可能的,而且是应该的,必要的。这轶出了讨论国文课程的范围,也不想多说;这里只表示我的希望,希望大家就教育的观点,对这问题作一番通盘筹算。


摘录:

第一点,是“了解固有文化”的问题。一个受教育的人,依理说,必须了解固有文化,才可以“继往开来”。否则象无根之草,长发不起来,也就说不上受教育。而且,这里的了解不只是通常所说的“知道”,它比“知道”深广得多,包含着“领会”“体验”“有在自己身上”等等意思。要使学生有这样深广的了解,不是国文一科单独办得了的,其他学科也得负责,如历史和地理。国文一科所担负的大概是这样:在固有文化的记录之中(文字的记录并不就等于固有文化),有一部分运用文学形式的,须由国文一科训练学生和它们接触,得到了解它们的能力。因为文学、和其他艺术制作一样,内容和形式分不开来,要了解它就得面对它本身,涵泳得深,体味得切,才会有所得;如果不面对它本身,而只凭“提要”“释义”的方法来了解它,那就无论如何隔膜一层,得不到真正的了解。

“培养学生读解并欣赏中国文学名著之能力”;“中国文学名著”把“文学的”“古书”包括在内了。读解和欣赏是达到真正了解的途径,有了读解和欣赏的能力,才可以了解中国文学名著,也就是了解一部分固有文化。这种能力的培养,第一要有具体的凭借,就是必须面对某种文学名著。第二要讲求方法,就是怎样去读解它欣赏它;这种方法仅成为一种知识还不够,更须能自由运用,成为习惯才行。

人不能虚空无凭地想,必须凭着语言来想。语体的依据既是语言,语言和思想又是二而一的东西,所以语体该和语言思想一贯训练;怎样想,怎样说,怎样写,是分不开的。不经训练的人也能思想,但是不免粗硫或错误。不经训练的人也能说话,但良好的语言习惯没有养成,说话如果欠精密,欠正确,就会影响到思想,使思想也不精密,不正确。不经训练的人也能写语体(只要他能识字能写字),但是语言习惯如果不良。写来就有很多毛病,够不上说己能叙事说理表情达意。训练思想,就学校课程方面说,是各科共同的任务;可是把思想语言文字三项一贯训练,却是国文的专责。
为申说前面一节话,请举一个例子(是王了一先生检出来的)。某报上说;“马相伯先生百龄高寿,不但为国之大老,且在我国近代学术史上占重要地位。”这句话有一个小毛病,一个大毛病。小毛病是“国之大老”和“在我国近代学术史上占重要地位”并不对等,不对等就不宜并列,作者却拿来并列了。大毛病是“百龄高寿”下面接着就说“不但为……重要地位”,一口气念下去,竟象马老先生因为“百龄高寿”才“在我国近代学术史上占重要地位”似的。象这样的话,该说它文字不顺呢,语言不明呢,还是思想不清?就印在纸面的说,当然是文字不顺;但文字不顺的缘故,还在语言不明,思想不清;语言和思想又互为因果,也可以说因为思想不清,才使语言不明,也可以说因为语言不明,才使思想不清。所以单独训练语体是没有意义的,也是不可能的;要训练语体,就得和语言思想一贯训练。

按照前面所说,国文教材似乎应当这么支配:初中阶段,一部分是“文学名著”,着重在“了解固有文化”(“增强民族意识”和“发扬民族精神”也就包括在内);一部分是“语体”,着重在文字语言思想三者一贯的训练。高中阶段,除以上两部分外,又加上一部分“近代文言”,着重在文言写作的训练。这三部分教材中的每一部分,并不是在本身的目标之外,和共他目标全无关系。说明白些,从“语体”和“近代文言”之中,未尝不可以“了解固有文化”;从“文学名著”和“近代文言”之中,未尝不可以训练思想;从“文学名著”之中,未尝不可以得到些文言写作的训练,虽说要写得和“文学名著”相类,事实上很难办到。这里分开来支配,说“着重在”什么,只是表示某一部分教材该把某项目标作为主要目标的意思。这样点明之后,教材的选择才有明确的依据;当实际教学的时候,才有努力的明确趋向。

现在的精读教材全是单篇短章,各体各派,应有尽有。从好的方面说,可以使学生对于各种文体都窥见一斑,都尝到一点味道。但是从坏的方面说,将会使学生眼花撩乱,心志不专,仿佛走进热闹的都市,看见许多东西,可是一样也没有看清楚。现在的国文教学,成绩不能算好,一部分的原因,大概就在选读单篇短章,没有收到好的方面的效果,却受到了坏的方面的影响。

少数学生能和书本接触,那是为了自己的嗜好,或省遇到了偶然的机缘,并不是国文科训练出来的。试问,要养成读书习惯而不教他们读整本的书,那习惯怎么养得成?我们固然可以说,单篇短章和整本的书原不是性质各异的两种东西;单篇短章分量少,便于精密的剖析,能够了解单篇短章,也就能够了解整本的书,但是,平时教学单篇短章,每周至多两篇,以字数计,至多不过四五千字;象这样迟缓的进度,哪里是读书习惯所许可的?并且,读惯了单篇短章,老是局促在小规模的范围之中,魄力就不大了;等遇到规模较大的东西,就说是两百页的一本小书吧,将会感到不容易对付。这又哪里说得上养成读书习惯?


国文教材似乎该用整本的书,而不该用单篇短篇,象以往和现在的办法。退一步说,也该把整本的书作主体,把单篇短章作辅佐。单篇短章的选择,分记叙说明抒情议论几种文体;这几种文体在一些整本的书中一样的具备,而且往往就具备在一本之中;所以要讨究各体的理法,整本的书完全适用。就学生方面说,在某一时期专读某一本书,心志可以专一,讨究可以彻底。在中学阶段内虽然只能读有限的几本书,但是那几本书是真正专心去读的,这就养成了读书的能力;凭这能力,就可以随时随地读其他的书以及单篇短章。并且,经常拿在手里的是整本的书,不是几百言几千言的单篇短章,这么习惯了,遇见其他的书也就不至于望而却步。还有,读整部的书,不但可以练习精读,同时又可以练习速读。如此说来,改用整本的书作为教材,对于“养成读书习惯”,似乎切实有效得多。
把前面两层意思配合起来,就是初中的教材该分两部分,高中的教材该分三部分;那些教材该是整本的书,或者把整本的书作主体。


逐句讲解的办法废除了,指导预习的办法实施了,上课的情形就将和现在完全两样。上课做什么呢?在学生是报告讨论,不再是一味听讲,在教师是指导和订正,不再是一味讲解。报告是各自报告预习的成绩,讨论是彼此讨论预习的成绩,指导是指导预习的方法,提示预习的项目,订正是订正或补充预习的成绩。在这样的场合里,教师犹如一个讨论会的主席,提出问题由他,订补意见由他,结束讨论由他。当这样的教师当然比较麻烦些,“讨论要点”或“讨论大纲”都得在事前有充分的准备;学生在这样的教师的面前,却真个能够渐渐的“养成读书习惯”,为了学生,似乎不应该避免麻烦。

上课以前,学生要切实预习,讨论过后,又要切实复习:他们要多读书,在多读之中,不但练习精读,同时练习速读,这必须有充裕的时间才办得到。象现在的实际情形,学科这么多,各科都有课外作业,一个学生如果认真用功的话,非把每天休息睡眠的时间减少到不足以维持健康的程度不可(尤其是高中学生);纵使这么拚命硬干,分配到学习国文方面的时间也不过半小时一小时,还是说不上充裕。时间不充裕,该做的作业没有工夫去做,那就一切全是白说,国文教学还是收不到实效,学生还是得不到实益。减少些学科,多分配些时间给国文学习方面,我以为可能的,而且是应该的,必要的。这轶出了讨论国文课程的范围,也不想多说;这里只表示我的希望,希望大家就教育的观点,对这问题作一番通盘筹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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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4-16 21:10:48 | 只看该作者
叶圣陶:论国文精读指导不只是逐句讲解

    教书逐句讲解,是从前书塾里的老法子。讲完了,学生自去诵读;以后是学生背诵,还讲,这就完成了教学的一个单元。从前也有些不凡的教师,不但逐句讲解,还从虚字方面仔细咬嚼,让学生领会使用某些虚字恰是今语的某一种口气;或者就作意方面尽心阐发,让学生知道奔达这么一个意思非取这样一种方式不可;或者对诵读方面特别注重,当范读的时候,把文章中的神情理趣,在声调里曲曲传达出来,让学生耳与心谋,得到深切的了解。这种教师往往使学生终身不忘;学生想到自己的受用,便自然而然感激那给他实益的教师。这种教师并不多,一般教师都只逐句讲解。

    逐句讲解包括(一)解释字词的意义,(二)说明成语典故的来历这两项预备工作;预备工作之后,(三)把书面的文句译作口头的语言,便是主要工作了。应用这样办法,论理必作如下的假定:(一)假定学生无法了解那些字词的意义,(二)假定学生无法考查那些成语典故的来历,(三)假定学生不能把书面的文句译作口头的语言。不然,何必由教师逐一讲解?(四)假定读书的目标只在能把书面的文句译作口头的语言;译得来,才算读位了书。不然,何以把这一项认为主要工作而很少顾及其他?还有(五),假定教学只是授受的关系,学生是没有能力的,自己去探讨也无非徒劳,必待教师讲了授了,他用心地听了受了,才会了解他所读的东西。不然,何不让学生在听讲之外,再做些别的.“工作?—教师心里固然不一定意识到以上的假定;可是,如果只做逐句讲解的工作,就不能不承认有这几个假定。而从现代教育学的观点,这几个假定都是不合教学的旨趣的。

    从前书塾教书,不能说没有目标。希望学生读通了,写通了,或者去应科举,取得功名,或者保持传统;也去教书,或者写作书信,应付实用:这些都是目标。但是能不能达到目标,教师似乎不负什么责任。一辈子求不到功名的,只怨自己命运不济,不怪教师;以误传误当村馆先生的,似是而非写糊涂书信的,自己也莫名其妙,哪里会想到教师给他吃的亏多么大?在这样情形之下,教师对于怎样达到目标(也就是对于教学方法),自然不大措意。现在的国文教学可不同了。国文教学悬着明晰的目标:养成阅读书籍的习惯,培植欣赏文学的能力,训练写作文章的技能。这些目标是非达到不可的,责任全在教师身上;而且所谓养成,培植,训练,不仅对一部分学生而言,必须个个学生都受到了养成,培植,训练,才算达到了目标。因此,教学方法须特别注重。如果沿袭从前书塾里的老法子,只逐句讲解,就很难达到目标。可是,熟悉学校情形的人都知道现在的国文教学,一般的说,正和从前书塾教书差不多。这不能说不是一个相当严重的问题。
  
    阅读书籍的习惯不能凭空养成,欣赏文学的能力不能凭空培植,写作文章的技能不能凭空训练。国文教学所以要用课本或选文,就在将课本或选文作为凭借,然后种种工作得以着手。课本里收的,选文入选的,都是单篇短什,没有长篇巨著。这并不是说学生读一些单篇短什就够了。只因单篇短什分量不多,要做细琢细磨的研读工夫正宜从此入手;一篇读毕,又来一篇,涉及的方面既不嫌偏颇,阅读的兴趣也不致单调,所以取作精读的,教材。学生从精读方面得到种种经验,应用这些经验,自己去读长篇巨著以及其他的单篇短什,不再需要教师的详细指导(不是说不需要指导),这就是略读。就教学而言,精读是主体,略读只是补充;但就效果而言,精读是准备,略读才是应用。精读与略读的关系如此试看,只做逐句讲解的工作,是不是就尽了精读方面的指导责任?

    所谓阅读书籍的习惯,并不是什么难能的事,只是能够按照读物的性质作适当的处理而已。需要翻查的,能够翻查;需要参考的,能够参考;应当条分缕析的,能够条分缕析;应当综观大意的,能够综观大意;意在言外的,能够辫得出它的言外之意;义有疏漏的,能够指得出它的疏漏之处:到此地步,阅读书籍的习惯也就差不多了。一个人有了这样的习惯,一辈子读书,一辈子受用。学生起初当然没有这样的习惯,所以要他们养成;而养成的方法,惟有让他们自己去尝试。按照读物的性质,作适当的处理,教学上的用语称为“预习”。一篇精读教材放在面前,只要想到这是一个凭借,要用来养成学生阅读书籍的习惯,自然就会知道非教他们预习不可。预习的事项无非翻查、分析、综合、体会、审度之类;应该取什么方法,认定哪一些着眼点,教师自当测知他们所不及,给他们指点,可是实际下手得让他们自己动天君,因为他们将来读书必须自己动天君。预习的事项一一做完了,然后上课。上课的活动,教学上的用语称为“讨论”,预习得对不对,充分不充分,由学生与学生讨论,学生与教师讨论,求得解决。应当讨论的都讨论到,须待解决的都得到解决,就没有别的事了。这当儿,教师犹如集会中的主席,排列讨论程序的是他,归纳讨论结果的是他,不过他比主席还多负一点责任,学生预习如有错误,他得纠正,如有缺漏,他得补充,如有完全没有注意到的地方,他得指示出来,加以阐发。教师的责任不在把一篇篇的文章装进学生脑子里去;因为教师不能一辈子跟着学生,把学生所要读的书一部部装进学生脑子里去。教师只要待学生预习之后,给他们纠正,补充,阐发;惟有如此,学生在预习的阶段既练习了自己读书,在讨论的阶段又得到切磋琢磨的实益,他们阅读书籍的良好习惯才会渐渐养成。如果不取这个办法,学生要待坐定在位子上,听到教师说今天讲某一篇之后,才翻开课本或选文来;而教师又一开头就读一句,讲一句,逐句读讲下去,直到完篇,别无其他工作:那就完全是另一回事了。

    第一,这里缺少了练习阅读最主要的预习的阶段。学生在预习的阶段,固然不能弄得完全头头是道;可是教他们预习的初意本来不要求弄得完全头头是道,最要紧的还在让他们自己动天君。他们动了天君,得到理解,当讨论的时侯,见到自己的理解与讨论结果正相吻合,便有独创成功的快感;或者见到自己的理解与讨论结果不甚相合,就作比量短长的思索;并且预习的时候决不会没有困惑,困惑而没法解决,到讨论的时候就集中了追求解决的注意力。这种快感、思素与注意力,足以鼓动阅读的兴趣,增进阅读的效果,都有很高的价值。现在不教学生预习,他们翻开课本或选文之后又只须坐在那里听讲,不用做别的工作;从形式上看,他们太舒服了,一切预习事项都由教师代劳;但是从实际上说,他们太吃亏了,几种有价值的心理过程都没有经历到。第二,这办法与养成阅读书籍的习惯那个目标根本矛盾。临到上课,才翻开课本或选文中的某一篇来;待教师开口讲了,才竖起耳朵来听;这个星期如此下个星期也如此这个学期如此下个学期也如此还不够养成习惯吗?可惜养成的习惯恰是目标的反面。目标要学生随时读书,而养成的习惯却要上课才翻书;目标要学生自己读书,而养成的习惯却要教师讲一句才读一句书。现在一般学生不很喜欢而且不很善于读书,如果说,原因就在国文教学专用逐句讲解的办法,大概也不是过火的话吧。并且逐句讲解的办法,对于一篇中的文句是平均看待的,就是说,对于学生能够了解的文句,教师也不惮烦劳,把他译作口头的语言,而对于学生不甚了解的文句,教师又不过把他译作口头的语言而止。如讲陶潜《桃花源记》,开头“晋太元中,武陵人捕鱼为业”,就说:“太元是晋朝孝武帝的年号,武陵是现在湖南常德县;晋朝太元年间,武陵地方有个捕鱼的人。”凡是逢到年号,总是说是某朝某帝的年号;凡是逢到地名,总是说是现在某地;凡是逢到与今语不同的字或词,总是说是什么意思。如果让学生自己去查一查年表、地图、字典、辞典,从而知道某个年号距离如今多少年;某一地方在他们居处的哪一方,距离多远;某一字或词的本义是什么,引伸义又是什么:那就非常亲切了,得到很深的印象了。学生做了这番工夫,对于“晋太元中,武陵人捕鱼为业”那样的文句,自己已能了解,不须再听教师的口译。现在却不然,不管学生了解不了解,见文句总是照例讲,照例口译;学生听着听着,非但没有亲切之感与很深的印象,而且因讲法单调,不须口译的文句也要口译,而起厌倦之感。我们偶尔听人演说,说法单调一点,内容平凡一点,尚且感到厌倦,学生成月成年听类似那种演说的讲解与口译,怎得不厌倦呢?厌倦了的时候,身子虽在坐位上,心神却离开了读物,或者“一心以为有鸿鸽将至”,或者什么都不想,象禅家的入定。这与养成读书习惯的目标不是相去很远吗?曾经听一位教师讲曾巩《越州赵公救菑记》,开头“熙宁八年夏,吴越大旱;九月,资政殿大学士右谏议大夫知越州赵公,前民之未饥,为书问属县……”在讲明了“熙宁”“吴越”“资政殿大学士”“右谏议大夫”“知”之后,便口译道:“熙宁八年的夏天,吴越地方遇到大旱灾;九月间,资政殿大学士……赵公,在百姓没有受到灾患以前,发出公文去问属县……”若照逐句讲解的原则,这并没有错。可是学生听了,也许会发生疑问:(一)遇到大旱灾既在夏夭,何以到了九月间还说“在百姓没有受到灾患以前”呢,(二)白话明明说“在百姓没有受到灾患以前”,何以文句中的“前”字装到“民”字的前头去呢,这两个疑问,情形并不相同:(一)是学生自己糊涂,没有辨清“旱”和“饥”的分别;(二)却不是学生糊涂,他正看出了白话和文言的语法上的异点。而就教师方面说,对于学生可能发生误会的地方不给点醒,对于学生想要寻根究底的地方不给指导,都只是讲如未讲。专用逐句讲解的办法,不免常常有这样的情形,自然说不上养成读书习惯了。

     其次,就培植欣赏文学的能力那个目标来说,所谓欣赏,第一步还在透切了解整篇文章,没有一点含糊,没有一点误会。这一步做到了,然后再进一步,体会作者意念发展的途径及其辛苦经营的功力。体会而有所得,那踌躇满志,与作者完成一篇作品的时侯不相上下;这就是欣赏,这就是有了欣赏的能力。而所谓体会,得用内省的方法,根据自己的经验,而推及作品;又得用分析的方法,解剖作品的各部,再求其综合;体会决不是冥心盲索、信口乱说的事。这种能力的培植全在随时的指点与诱导。正如看图画听音乐一样,起初没有门径,只看见一堆形象,只听见一串声音,必得受了内行家的指点与诱导,才渐渐懂得怎么看,怎么听;懂得怎么看怎么听,这就有了欣赏图画与音乐的能力。国文精读教材固然不尽是文学作品,但是文学与非文学,界限本不很严,即使是所谓普通文,他既有被选为精读教材的资格,多少总带点文学的意味;所以,只要指点与诱导得当,凭着精读教材也就可以培植学生的欣赏文学的能力。如果课前不教学生预习,上课又只做逐句讲解的工作,那就谈不到培植。前面已经说过,不教学生预习,他们就经历不到在学习上很有价值的几种心理过程;专教学生听讲,他们就渐渐养成懒得去仔细咀嚼的习惯。综合起来,就是他们对于整篇文章不能做到透切了解。然而透切了解正是欣赏的第一步。再请用看图画、听音乐来比喻,指点与诱导固然仰仗内行家,而看与听的能力的长进,还靠用自己的眼睛实际去看,用自己的耳朵实际去听。这就是说,欣赏文学要由教师指一点门径,给一点暗示,是预习之前的事。实际与文学对面,是预习与讨论时候的事。现在把这些事一概捐除,单教学生逐句听讲,那末,纵使教师的讲解尽是欣赏的妙旨,在学生只是听教师欣赏文学罢了。试想,只听内行家讲他的对于图画与音乐的欣赏,而始终不训练自己的眼睛与耳朵,那欣赏的能力还不是只属于内行家方面吗?何况前面已经说过,逐句讲解,把它译作口头的语言而止,结果往往是讲如未讲,又怎么能是欣赏的妙旨?如归有光《先妣事略》末一句,“世乃有无母之人,天乎痛哉!”要与上面的话联带体会,才知道是表达孺慕之情的至性语。上面说母亲死后十二年,他补了学官弟子;这是一件重要事,必须告知母亲的,母亲当年责他勤学,教他背书,无非盼望他能得上进;然而母亲没有了,怎么能告知她呢?又说母亲死后十六年,他结了婚,妻子是母亲所聘定的,过一年生了个女儿;这又是一件重要事,必须告知母亲的,母亲当年给他聘定妻子,就只盼望他们夫妇和好,生男育女;然而母亲没有了,怎么能告知她呢T因为要告知而无从告知,加深了对于母亲的怀念。可是怀念的结果,对于母亲的生平,只有一二“仿佛如昨”,还记得起,其余的却茫然了;这似乎连记忆之中的母亲也差不多要没有了。于是说“世乃有无母之人,天乎痛哉!”好象世间不应当有“无母之人”似的。由于怀念得深,哀痛得切,这样痴绝的话不同平常的话正是流露真性情的话。这是所谓欣赏的一个例子。若照逐句讲解的原则,轮到这一句,不过口译道:“世间竟有没有母亲的人,天啊!哀痛极了!”讲是讲得不错。但是,这篇临了:为什么突兀的来这么一句呢?母亲比儿子先死的,世间尽多,为什么这句中含着“世间不应当有的‘无母之人’似的”的意思呢?对于这两个疑问都不曾解答。学生听了,也不过听了“世间竟有没有母亲的人,天啊!哀痛极了!”这么一句不相干的话而已;又哪里会得到什么指点与暗示,从而训练他们的欣赏能力?

      再其次,就训练写作文章的技能那个目标来说。所谓写作,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从外面得来的见闻知识,从里面发出的意思情感,都是写作的材料;哪些材料值得写,哪些材料值不得写,得下一番选剔的工夫。材料既选定,用什么形式表现它才合式,用什么形式表现它就不合式,得下一番斟酌的工夫。斟酌妥当了,便连布局,造句,遣辞都解决了。写作不过是这么一个过程,粗略地说,只要能识字能写字的人就该会写作。写作的技能所以要从精读方面训练,无非要学生写作得比较精一点。精读教材是挑选出来的,它的写作技能当然有可取之处;阅读时候看出那些可取之处,对于选剔与斟酌就渐渐增进了较深的识力;写作时候凭着那种识力来选剔与斟酌,就渐渐训练成较精的技能。而要看出精读教材的写作技能的可取之处,与欣赏同样(欣赏本来含有赏识技能的意思),第一步在对于整篇文章有透切的了解;第二步在体会作者意念发展的途径及其辛苦经营的功力。真诚的作者写一篇文章,决不是使花巧,玩公式,他的功力全在使情意与文字达到个完美的境界;换句话说,就是使情意圆融周至,毫无遗憾,而所用文字又恰正传达出那个情意。如范仲淹作《严先生祠堂记》,末句原作“先生之德,山高水长,”李泰伯看了,教他把“德”字改为“风”字;又如欧阳修作《醉翁亭记》,开头历叙滁州的许多山,后来完全不要,只作“环滁皆山也”五字:历来传为写作技能方面的美谈。这些技能都不是徒然的修饰。根据《论语》“君子之德风”那句话,用个“风”字不但可以代表“德”字,并且增多了“君子之”的意思;还有,“德”字是呆板的,“风”字却是生动的,足以传达德被世人的意思,要指称高风亮节的严先生,自然用“凤”字更好。再说《醉翁亭记》,醉翁亭既在滁州西南榔娜山那方面,何必历叙滁州的许多山,可是不说滁州的许多山,又无从显出琅琊山,惟有用个说而不详说的办法作“环滁皆山也”,最为得当。可见范仲淹的原稿与欧阳修的初稿都没有达到完美的境界,经李泰伯的代为改易与欧阳修的自己重作,才算达到了完美的境界。要从阅读方面增进写作的识力,就该在这等地方深切地注意。要从实习方面训练写作的技能,就该效法那些作者的求诚与不苟。无论写一个便条,记一则日记,作一篇《我的家庭》或《秋天的早晨》,都象李泰伯与欧阳修一样的用心。但是,国文教学仅仅等于逐句讲解的时侯,便什么都谈不到了。逐句讲解既不足以培植欣赏文学的能力,也不足以训练写作文章的技能。纵使在讲过某一句的时候,加上去说:“这是点题”或“这是题目的反面”,“这是侧击法”或“这是抑宾扬主法”,算是关顾到写作方面:其实于学生的写作技能并没有什么益处。因为这么一说,给与学生的暗示将是:写作只是使花巧,玩公式的事。什么“使情意圆融周至”,什么“所用文字恰正传达那个情意”,他们心中却没有一点影子。他们的写作技能又怎么训练得成功了?

     因为逐句讲解的办法仅仅包含(一)解释字词的意义,(二)说明成语典故的来历,(三)把书面的文句译作口头的语言三项工作,于是产生了两个不合理的现象:(一)认为语体没有什么可讲,便撇开语体,专讲文言;(二)对于语体,也象文言一样读一句讲一句。语体必须精读,在中学国文课程标准里素有规定;现在撇开语体,一方面是违背规定,另一方面是对不起学生—使他们受不到现代最切要的语体方面的种种训练。至于讲语体象讲文言一样,实在是个可笑的办法。除了各地方言偶有差异而外,纸面的语体与口头的语言几乎全同;现在还要把它口译,那无非逐句复读一遍而已。语体必须教学生预习,必须在上课时候讨论;逐句复读一遍决不能算精读了语体。关于这一点,拟另外作一篇文章细谈。

    逐句讲解是最省事的办法;如要指导学生预习,主持课间讨论,教师就麻烦得多。但是专用逐句讲解的办法达不到国文教学的目标,如前面所说;教师为忠于职责忠于学生,自该不怕麻烦,让学生在听讲之外,多做些事,多得些实益。教师自己,在可省的时候正不妨省一点讲解的辛劳,腾出工夫来给学生指导,与学生讨论,也就绰有余裕了。


摘录:

……
国文教学悬着明晰的目标:养成阅读书籍的习惯,培植欣赏文学的能力,训练写作文章的技能。这些目标是非达到不可的,责任全在教师身上;而且所谓养成,培植,训练,不仅对一部分学生而言,必须个个学生都受到了养成,培植,训练,才算达到了目标。因此,教学方法须特别注重。

……
国文教学所以要用课本或选文,就在将课本或选文作为凭借,然后种种工作得以着手。课本里收的,选文入选的,都是单篇短什,没有长篇巨著。这并不是说学生读一些单篇短什就够了。只因单篇短什分量不多,要做细琢细磨的研读工夫正宜从此入手;一篇读毕,又来一篇,涉及的方面既不嫌偏颇,阅读的兴趣也不致单调,所以取作精读的,教材。学生从精读方面得到种种经验,应用这些经验,自己去读长篇巨著以及其他的单篇短什,不再需要教师的详细指导(不是说不需要指导),这就是略读。就教学而言,精读是主体,略读只是补充;但就效果而言,精读是准备,略读才是应用。
……
所谓阅读书籍的习惯,并不是什么难能的事,只是能够按照读物的性质作适当的处理而已。需要翻查的,能够翻查;需要参考的,能够参考;应当条分缕析的,能够条分缕析;应当综观大意的,能够综观大意;意在言外的,能够辫得出它的言外之意;义有疏漏的,能够指得出它的疏漏之处:到此地步,阅读书籍的习惯也就差不多了。一个人有了这样的习惯,一辈子读书,一辈子受用。学生起初当然没有这样的习惯,所以要他们养成;而养成的方法,惟有让他们自己去尝试。按照读物的性质,作适当的处理,教学上的用语称为“预习”。一篇精读教材放在面前,只要想到这是一个凭借,要用来养成学生阅读书籍的习惯,自然就会知道非教他们预习不可。预习的事项无非翻查、分析、综合、体会、审度之类;应该取什么方法,认定哪一些着眼点,教师自当测知他们所不及,给他们指点,可是实际下手得让他们自己动天君,因为他们将来读书必须自己动天君。预习的事项一一做完了,然后上课。上课的活动,教学上的用语称为“讨论”,预习得对不对,充分不充分,由学生与学生讨论,学生与教师讨论,求得解决。应当讨论的都讨论到,须待解决的都得到解决,就没有别的事了。这当儿,教师犹如集会中的主席,排列讨论程序的是他,归纳讨论结果的是他,不过他比主席还多负一点责任,学生预习如有错误,他得纠正,如有缺漏,他得补充,如有完全没有注意到的地方,他得指示出来,加以阐发。……教师只要待学生预习之后,给他们纠正,补充,阐发;惟有如此,学生在预习的阶段既练习了自己读书,在讨论的阶段又得到切磋琢磨的实益,他们阅读书籍的良好习惯才会渐渐养成。
……
学生在预习的阶段,固然不能弄得完全头头是道;可是教他们预习的初意本来不要求弄得完全头头是道,最要紧的还在让他们自己动天君。他们动了天君,得到理解,当讨论的时侯,见到自己的理解与讨论结果正相吻合,便有独创成功的快感;或者见到自己的理解与讨论结果不甚相合,就作比量短长的思索;并且预习的时候决不会没有困惑,困惑而没法解决,到讨论的时候就集中了追求解决的注意力。这种快感、思素与注意力,足以鼓动阅读的兴趣,增进阅读的效果,都有很高的价值。现在不教学生预习,他们翻开课本或选文之后又只须坐在那里听讲,不用做别的工作;从形式上看,他们太舒服了,一切预习事项都由教师代劳;但是从实际上说,他们太吃亏了,几种有价值的心理过程都没有经历到。……临到上课,才翻开课本或选文中的某一篇来;待教师开口讲了,才竖起耳朵来听;这个星期如此下个星期也如此这个学期如此下个学期也如此还不够养成习惯吗?可惜养成的习惯恰是目标的反面。目标要学生随时读书,而养成的习惯却要上课才翻书;目标要学生自己读书,而养成的习惯却要教师讲一句才读一句书。现在一般学生不很喜欢而且不很善于读书,如果说,原因就在国文教学专用逐句讲解的办法,大概也不是过火的话吧。……现在却不然,不管学生了解不了解,见文句总是照例讲,照例口译;学生听着听着,非但没有亲切之感与很深的印象,而且因讲法单调,不须口译的文句也要口译,而起厌倦之感。我们偶尔听人演说,说法单调一点,内容平凡一点,尚且感到厌倦,学生成月成年听类似那种演说的讲解与口译,怎得不厌倦呢?厌倦了的时候,身子虽在坐位上,心神却离开了读物,或者“一心以为有鸿鸽将至”,或者什么都不想,象禅家的入定。这与养成读书习惯的目标不是相去很远吗?……而就教师方面说,对于学生可能发生误会的地方不给点醒,对于学生想要寻根究底的地方不给指导,都只是讲如未讲。专用逐句讲解的办法,不免常常有这样的情形,自然说不上养成读书习惯了。
……
所谓欣赏,第一步还在透切了解整篇文章,没有一点含糊,没有一点误会。这一步做到了,然后再进一步,体会作者意念发展的途径及其辛苦经营的功力。体会而有所得,那踌躇满志,与作者完成一篇作品的时侯不相上下;这就是欣赏,这就是有了欣赏的能力。而所谓体会,得用内省的方法,根据自己的经验,而推及作品;又得用分析的方法,解剖作品的各部,再求其综合;体会决不是冥心盲索、信口乱说的事。
……
所谓写作,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从外面得来的见闻知识,从里面发出的意思情感,都是写作的材料;哪些材料值得写,哪些材料值不得写,得下一番选剔的工夫。材料既选定,用什么形式表现它才合式,用什么形式表现它就不合式,得下一番斟酌的工夫。斟酌妥当了,便连布局,造句,遣辞都解决了。写作不过是这么一个过程,粗略地说,只要能识字能写字的人就该会写作。写作的技能所以要从精读方面训练,无非要学生写作得比较精一点。精读教材是挑选出来的,它的写作技能当然有可取之处;阅读时候看出那些可取之处,对于选剔与斟酌就渐渐增进了较深的识力;写作时候凭着那种识力来选剔与斟酌,就渐渐训练成较精的技能。而要看出精读教材的写作技能的可取之处,与欣赏同样(欣赏本来含有赏识技能的意思),第一步在对于整篇文章有透切的了解;第二步在体会作者意念发展的途径及其辛苦经营的功力。真诚的作者写一篇文章,决不是使花巧,玩公式,他的功力全在使情意与文字达到个完美的境界;换句话说,就是使情意圆融周至,毫无遗憾,而所用文字又恰正传达出那个情意。……

……
逐句讲解是最省事的办法;如要指导学生预习,主持课间讨论,教师就麻烦得多。但是专用逐句讲解的办法达不到国文教学的目标,如前面所说;教师为忠于职责忠于学生,自该不怕麻烦,让学生在听讲之外,多做些事,多得些实益。教师自己,在可省的时候正不妨省一点讲解的辛劳,腾出工夫来给学生指导,与学生讨论,也就绰有余裕了。
……
国文教学仅仅等于逐句讲解的时侯,便什么都谈不到了。逐句讲解既不足以培植欣赏文学的能力,也不足以训练写作文章的技能。纵使在讲过某一句的时候,加上去说:“这是点题”或“这是题目的反面”,“这是侧击法”或“这是抑宾扬主法”,算是关顾到写作方面:其实于学生的写作技能并没有什么益处。因为这么一说,给与学生的暗示将是:写作只是使花巧,玩公式的事。什么“使情意圆融周至”,什么“所用文字恰正传达那个情意”,他们心中却没有一点影子。他们的写作技能又怎么训练得成功了?


札记:

这篇文章是叶老在谈文言文教学时的态度。这个态度就是对文言文“不能逐句讲解”,这样的逐句讲解存在很多有害的影响。这一点我在写《关于中学文言文教学的初步思考》和《关于中学文言文教学的进一步思考》中已经隐隐约约感受到了。并进而提出“应该放弃翻译文言文的做法”当时,只是从文言与白话之间的传承来看的。而叶先生的表述无疑是非常全面而系统的。

在这里叶老从“阅读书籍”“欣赏文学”“训练写作”三方面来考量逐句翻译的危害。也可以让我们看到叶老的教学思路。叶老强调“教学方法”这一点是我们依然应该注意的。在阅读上,叶老也非常重视教材的示范和精讲的作用,而且指示了正确理解文章的方法:“按照读物的性质作适当的处理”、“需要翻查的,能够翻查;需要参考的,能够参考;应当条分缕析的,能够条分缕析;应当综观大意的,能够综观大意;意在言外的,能够辫得出它的言外之意;义有疏漏的,能够指得出它的疏漏之处”,“所谓欣赏,第一步还在透切了解整篇文章,没有一点含糊,没有一点误会。这一步做到了,然后再进一步,体会作者意念发展的途径及其辛苦经营的功力。体会而有所得,那踌躇满志,与作者完成一篇作品的时侯不相上下;这就是欣赏,这就是有了欣赏的能力。而所谓体会,得用内省的方法,根据自己的经验,而推及作品;又得用分析的方法,解剖作品的各部,再求其综合;体会决不是冥心盲索、信口乱说的事。”这其实就是“授之以渔”的具体贯彻,而且是“方法和态度”兼而有之的。

在阅读部分,叶老有一次强调“预习”的重要性。而且向我们展示了,学生充分预习后,教师轻松教学的面貌。这种面貌的确诱人,但我们应该看到这也只是一种现象而已。而不能把这一种当作,所有的情况。以前的学生面临的学习任务不能说少,但是所面临的考试要少,所面临的干扰因素也少。在时间上的充裕,使得教师可以引导学生在预习上花费很多时间。而我们现在所面临的课程的密度、强度从时间上来说,就很不充裕了。所以如何面对这个时间紧,任务重的难题,恐怕还需要从“方法”上下功夫。这里的方法,既要包括学生已经预习的情况,也要包括学生没有预习的情况。

叶老的写作观,于我心有戚戚焉。或者说应该是符合文章发展的规律。很有可能是因为我看过,叶老编辑的《国文百八课》中所选的文章后,而隐约感受到了叶老的思路的缘故?

叶老的“使情意圆融周至,毫无遗憾,而所用文字又恰正传达出那个情意”,我的理解就是“情真意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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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4-16 21:09:58 | 只看该作者
叶圣陶:国文教学的两个基本观念

    我们当国文教师,必须具有两个基本观念。我作这么想,差不多延续了二十年了。最近机缘凑合,重理旧业,又教了两年半的国文,除了同事诸君而外,还接触了许多位大中学的国文教师。觉得我们的同行具有那两个基本观念的诚然有,而认识完全异趣的也不在少数。现在想说明我的意见,就正于同行诸君。

    请容我先指明那两个基本观念是什么。第一,国文是语文学科,在教学的时候,内容方面固然不容忽视,而方法方面尤其应当注重。第二,国文的涵义与文学不同,它比文学宽广得多,所以教学国文并不等于教学文学。

    如果国文教学纯粹是阅读与写作的训练,不含有其他意义,那么,任何书籍与文篇,不问它是有益或者有损于青年的,都可以拿来作阅读的材料与写作的示例。它写得好,摄取它的长处,写得不好,发见它的短处,对于阅读能力与写作能力的增进都是有帮助的。可是,国文是各种学科中的一个学科,各种学科又象轮辐一样揍合于一个教育的轴心,所以国文教学除了技术的训练而外,更需含有教育的意义。说到教育的意义,就牵涉到内容问题了。国文课程标准规定了教材的标准,书籍与文篇的内容必须合于这些个标准,才配拿来作阅读的材料与写作的示例。此外,笃信固有道德的,爱把圣贤之书教学生诵读,关切我国现状的,爱把抗战文章作为补充教材,都是重视内容也就是重视教育意义的例子。这是应当的,无可非议的。不过重视内容,假如超过了相当的限度,以为国文教学的目标只在灌输固有道德,激发抗战意识,等等,而竟忘了语文教学特有的任务,那就很有可议之处了。

    道德必须求其能够见诸践履,意识必须求其能够化为行动。要达到这样地步,仅仅读一些书籍与文篇是不够的。必须有关各种学科都注重这方面,学科以外的一切训练也注重这方面,然后有实效可言。国文诚然是这方面的有关学科,却不是独当其任的唯一学科。所以,国文教学,选材能够不忽略教育意义,也就足够了,把精神训练的一切责任都担在自己肩膀上,实在是不必的。

    国文教学自有它独当其任的任,那就是阅读与写作的训练。学生眼前要阅读,要写作,至于将来,一辈子要阅读,要写作。这种技术的训练,他科教学是不负责任的,全在国文教学的肩膀上。所谓训练,当然不只是教学生拿起书来读,提起笔来写,就算了事。第一,必须讲求方法。怎样阅读才可以明白通晓,摄其精英,怎样写作才可以清楚杨达,表其情意,都得让学生们心知其故。第二,必须使种种方法成为学生终身以之的习惯。因为阅读与写作都是习惯方面的事情,仅仅心知其故,而习惯没有养成,还是不济事的。国文教学的成功与否,就看以上两点。所以我在前面说,方法方面尤其应当注重。

    现在四五十岁的人大都知道从前书塾的情形。从前书塾里的先生很有些注重方法的。他们给学生讲书,用恰当的方言解释与辨别那些难以弄明白的虚字。他们教学生阅读,让学生点读那些没有句读的书籍与报纸论文。他们为学生改文,单就原意增删,并且反复详尽地讲明为什么增删。遇到这样的先生,学生是有福的,修一年学,就得到一年应得的成绩。然而大多数书塾的先生却是不注重方法的,他们只教学生读,读,读,作,作,作,讲解仅及字面,改笔无异自作,他们等待着一个奇迹的出现—学生自己一旦豁然贯通。奇迹自然是难得出现的。所以,在书塾里坐了多年,走出来还是一窍不通,这样的人着实不少。假如先生都能够注重方法,请想一想,从前书塾不象如今学校有许多学科,教学的只是一科国文,学生花了多年的时间专习一种学科,何至于一窍不通呢?再说如今学校,学科不止一种了,学生学习国文的时间约占从前的十分之二三,如果仍旧想等待奇迹,其绝无希望是当然的。换过来说,如今学习时间既已减少,而应得的成绩又非得到不可,惟有特别注重方法,才会收到事半功倍的效果。多读多作固属重要,但是尤其重要的是怎样读,怎样写。对于这个“怎样”,如果不能切实解答,就算不得注重了方法。

    现在一说到学生国文程度,其意等于说学生写作程度。至于与写作程度同等重要的阅读程度往往是忽视了的。因此,学生阅读程度提高了或是降低了的话也就没听人提起过。这不是没有理由的,写作程度有迹象可寻,而阅读程度比较难捉摸,有迹象可寻的被注意了,比较难捉摸的被忽视了,原是很自然的事情。然而阅读是吸收,写作是倾吐,倾吐能否合于法度,显然与吸收有密切的关系。单说写作程度如何如何是没有根的,要有根,就得追问那比较难捉摸的阅读程度。最近朱自清先生在《国文月刊》创刊号发表一篇《中学生的国文程度》,他说中学生写不通应用的文言,大概有四种情形。第一是字义不明,因此用字不确切,或犯重复的毛病。第二是成语错误。第三是句式不熟,虚字不通也算在这类里。第四是体例不当,也就是不合口气。他又说一般中学生白话的写作,比起他们的文言来,确是好得多。可是就白话论白话,他们也还脱不掉技术拙劣,思路不清的考语。朱先生这番话明明说的写作程度不够,但是也正说明了所以会有这些情形,都由于阅读程度不够。阅读程度不够的原因,阅读太少是一个,阅读不得其法尤其是重要的一个。对于“体会”“体察”“体谅”“体贴”“体验”似的一组意义相近的词,字典翻过了,讲解听过了,若不能辨别每一个的确切意义并且熟悉它的用法,还算不得阅读得其法。“汗牛充栋”为什么不可以说成“汗马充屋”?“举一反三”为什么不可以说成“举二反二”?仅仅了解他们的意义而不能说明为什么不可以改换,阅读方法也还没有到家。“与其”之后该来一个“宁”,“犹”或“尚”之后该接上一个“况”,仅仅记住这些,而不辨“与其”的半句是所舍义,“宁”的半句才是所取义,“犹”或“尚”的半句是旁敲侧击,“况”的半句才是正面文章,那也是阅读方法的疏漏。“良深哀痛”是致悼语,“殊堪嘉尚”是奖勉语,但是,以人子的身分,当父母之丧而说“良深哀痛”,以学生的身分,对抗战取胜的将领而说“殊堪嘉尚”,那一定是阅读时候欠缺了揣摩体会的工夫。以上只就朱先生所举四种情形,举例来说。依这些例子看,已经可以知道阅读方法不仅是机械地解释字义,记诵文句,研究文法修辞的法则,最紧要的还在多比较,多归纳,多揣摩,多体会,一字一语都不轻轻放过,务必发现他的特性。惟有这样阅读,才能够发掘文章的蕴蓄,没有一点含胡。也惟有这样阅读,才能够养成用字造语的好习惯,下笔不至有误失。

    阅读方法又因阅读材料而不同。就分量说,单篇与整部的书应当有异,单篇宜作精细的剖析,整部的书却在得其大概。就文体说,记叙文与论说文也不一样,记叙文在看作者支配描绘的手段,论说文却在阐明作者推论的途径。同是记叙文,一篇属于文艺的小说与一篇普通的记叙文又该用不同的眼光,小说是常常需要辨认那文字以外的意味的。就文章种类说,文言与白话也不宜用同一态度对付,文言—尤其是秦汉以前的—最先应注意那些虚字,必需体会它们所表的关系与所传的神情,用今语来比较与印证,才会透彻地了解。多方面地讲求阅读方法也就是多方面地养成写作习惯。习惯渐渐养成,技术拙劣与思路不清的毛病自然渐渐减少,一直减到没有。所以说阅读与写作是一贯的,阅读得其法,阅读程度提高了,写作程度没有不提高的。所谓得其法,并不在规律地作训话学,文法学,修辞学与文章学的研究,那是专门之业,不是中学生所该担负的。可是,那些学问的大意不可不明晓,那些学问的治学态度不可不抱持,明晓与抱持又必须使他成为终身以之的习惯才行。

    以下说关于第二个基本观念的话。五四运动以前,国文教材是经史古文,显然因为经史古文是文学。在一些学校里,这种情形延续到如今,专读《古文辞类纂》或者《经史百家杂抄》便是证据。“五四”以后,通行读白话了,教材是当时产生的一些白话的小说、戏剧、小品、诗歌之类,也就是所谓文学。除了这些,还有什么可以阅读的呢t这样想的人仿佛不少。就偏重文学这一点说,以上两派是一路的,都以为国文教学是文学教学。其实国文所包的范围很宽广,文学只是其中一个较小的范围,文学之外,同样包在国文的大范围里头的还有非文学的文章,就是普通文。这包括书信、宣言、报告书、说明书等等应用文,以及平正地写状一件东西载录一件事情的记叙文,条畅地阐明一个原理发挥一个意见的论说文。中学生要应付生活,阅读与写作的训练就不能不在文学之外,同时以这种普通文为对象。若偏重了文学,他们看报纸、杂志与各科课本、参考书,就觉得是另外一回事,要好的只得自辟途径,去发见那阅读的方法,不要好的就不免马虎过去,因而减少了吸收的分量。再就写作方面说,流弊更显而易见。主张教学生专读经史古文的,原不望学生写什么文学,他们只望学生写通普通的文言,这是事实。但是正因所读的纯是文学,质料不容易消化,技术不容易仿效,所以学生很难写通普通的文言。如今中学生文言的写作程度低落,我以为也可以从这一点来解释。如果让他们多读一些非文学的普通文言,我想文言的写作或许会好些。很有些人,在书塾里熟读了《四书》《五经》,笔下还是不通,偷空看了《三国演义》或者《饮冰室文集》,却居然通了,这可以作为左证。至于白话的写作,国文教师大概有这样的经验,只要教学生自由写作,他们交来的往往是一篇类似小说的东西或是一首新体诗。我曾经接到过几个学生的白话信,景物的描绘与心情的抒写全象小说,却与写信的目的全不相千。还有,现在爱写白话的学生多数喜欢高谈文学,他们不管文章的体裁与理法,他们不知道日常应用的不是文学而是普通文。认识尤其错误的,竟以为只要写下白话就是写了文学。以上种种流弊,显然从专读白话文学而忽略了白话的普通文生出来的,如果让他们多读一些非文学的普通白话,我想用白话来状物,记事,表情,达意,该会各如其分,不至于一味不相称地袭用白话文学的格调吧。

    学习图画,先要描写耳目手足的石膏像,叫做基本练习。学习阅读与写作,从普通文人手,意思正相同。普通文易于剖析、理解,也易于仿效,从此立定基本,才可以进一步弄文学。文学当然不是在普通文以外别有什么方法,但是方法的应用繁复得多,变化得多。不先作基本练习而迳与接触,就不免迷离倘怳。我也知道有所谓“取法乎上,仅得其中”的说法,而且知道古今专习文学而有很深的造诣的不乏其人。可是我料想古今专习文学而碰壁的,就是说一辈子读不通写不好的,一定更多。少数人有了很深的造诣,多数人只落得一辈子读不通写不好,这不是现代教育所许可的。从现代教育的观点说,人人要作基本练习,而且必须练习得到家。说明白点,就是对于普通文字的阅读与写作,人人要得到应得的成绩,绝不容有一个人读不通写不好。这个目标应该在中学阶段达到,到了大学阶段,学生不必再在普通文的阅读与写作上费工夫了—现在大学里有一年级国文,只是一时补救的办法,不是不可变更的原则。

     至于经史古文与现代文学的专习,那是大学本国文学系的事情,旁的系就没有必要,中学当然更没有必要。我不是说中学生不必读经史古文与现代文学,我只是说中学生不该专习那些。从教育意义说,要使中学生了解固有文化,就得教他们读经史古文。现代人生与固有文化同样重要,要使中学生了解现代人生,就得教他们读现代文学。但是应该选取那些切要的,浅易的,易于消化的,不宜兼收并包,泛滥无归。譬如,老子的思想在我国很重要,可是,《老子》的文章至今还有人作训释考证的工夫而没有定论,若读《老子》原文,势必先听取那些训释家考证家的意见,这不是中学生所能担负的。如果有这么一篇普通文字,正确扼要地说明老子的思想,中学生读了也就可以了解老子了,正不必读《老子》原文。又如,历来文家论文之作里头,往往提到神理气味格律声色的话,这些是研究我国文学批评的重要材料,但是放在中学生面前就不免徒乱人意。如果放弃这些,另外找一些明白具体的关于文章理法的普通文字给他们读,他们的解悟该会切实得多。又如,茅盾的长篇小说《子夜》,一般都认为精密地解剖经济社会的佳作,但是它的组织繁复,范围宽广,中学生读起来,往往不如读组织较简范围较小的易于透彻领会。依以上所说,可以知道无论古文学现代文学,有许多是中学生所不必读的。不读那些不必读的,其意义并不等于忽视固有文化与现代人生,也很显然。再说文学的写作,少数中学生或许能够写来很象个样子,但是决不该期望于每一个中学生。这就是说,中学生不必写文学是原则,能够写文学却是例外。据我所知的实际情形,现在教学生专读经史古文的,并不期望学生写来也象经史古文,他们只望学生能写普通的文言,而一般以为现代文学之外别无教材的,却往往存一种奢望,最好学生落笔就是文学的创作。后者的意见,我想是应当修正的。

     在初中阶段,虽然也读文学,但是阅读与写作的训练应该偏重在基本方面,以普通文为对象。到了高中阶殷,选取教材以文章体制,文学源流,学术思想为纲,对于白话,又规定“应侧重纯文艺作品”,好象是专向文学了,但是基本训练仍旧不可忽略。理由很简单,高中学生与初中学生一样,他们所要阅读的不纯是文学,他们所要写作的并非文学,并且,惟有对于基本训练锲而不舍,熟而成习,接触文学才会左右逢源,头头是道。我的话到此为止。自觉说得还不够透彻,很感惭愧。


摘录:
……
第一,国文是语文学科,在教学的时候,内容方面固然不容忽视,而方法方面尤其应当注重。第二,国文的涵义与文学不同,它比文学宽广得多,所以教学国文并不等于教学文学。
……
任何书籍与文篇,不问它是有益或者有损于青年的,都可以拿来作阅读的材料与写作的示例。它写得好,摄取它的长处,写得不好,发见它的短处,对于阅读能力与写作能力的增进都是有帮助的。可是,国文是各种学科中的一个学科,各种学科又象轮辐一样揍合于一个教育的轴心,所以国文教学除了技术的训练而外,更需含有教育的意义。……国文课程标准规定了教材的标准,书籍与文篇的内容必须合于这些个标准,才配拿来作阅读的材料与写作的示例。……不过重视内容,假如超过了相当的限度,以为国文教学的目标只在灌输固有道德,激发抗战意识,等等,而竟忘了语文教学特有的任务,那就很有可议之处了。
……
道德必须求其能够见诸践履,意识必须求其能够化为行动。要达到这样地步,仅仅读一些书籍与文篇是不够的。必须有关各种学科都注重这方面,学科以外的一切训练也注重这方面,然后有实效可言。国文诚然是这方面的有关学科,却不是独当其任的唯一学科。所以,国文教学,选材能够不忽略教育意义,也就足够了,把精神训练的一切责任都担在自己肩膀上,实在是不必的。
……
国文教学自有它独当其任的任,那就是阅读与写作的训练。……这种技术的训练,他科教学是不负责任的,全在国文教学的肩膀上。……第一,必须讲求方法。……第二,必须使种种方法成为学生终身以之的习惯。
……
现在四五十岁的人大都知道从前书塾的情形。从前书塾里的先生很有些注重方法的。他们给学生讲书,用恰当的方言解释与辨别那些难以弄明白的虚字。他们教学生阅读,让学生点读那些没有句读的书籍与报纸论文。他们为学生改文,单就原意增删,并且反复详尽地讲明为什么增删。遇到这样的先生,学生是有福的,修一年学,就得到一年应得的成绩。然而大多数书塾的先生却是不注重方法的,他们只教学生读,读,读,作,作,作,讲解仅及字面,改笔无异自作,他们等待着一个奇迹的出现—学生自己一旦豁然贯通。奇迹自然是难得出现的。所以,在书塾里坐了多年,走出来还是一窍不通,这样的人着实不少。假如先生都能够注重方法,请想一想,从前书塾不象如今学校有许多学科,教学的只是一科国文,学生花了多年的时间专习一种学科,何至于一窍不通呢?再说如今学校,学科不止一种了,学生学习国文的时间约占从前的十分之二三,如果仍旧想等待奇迹,其绝无希望是当然的。换过来说,如今学习时间既已减少,而应得的成绩又非得到不可,惟有特别注重方法,才会收到事半功倍的效果。多读多作固属重要,但是尤其重要的是怎样读,怎样写。对于这个“怎样”,如果不能切实解答,就算不得注重了方法。
……
知道阅读方法不仅是机械地解释字义,记诵文句,研究文法修辞的法则,最紧要的还在多比较,多归纳,多揣摩,多体会,一字一语都不轻轻放过,务必发现他的特性。惟有这样阅读,才能够发掘文章的蕴蓄,没有一点含胡。也惟有这样阅读,才能够养成用字造语的好习惯,下笔不至有误失。
……
学习图画,先要描写耳目手足的石膏像,叫做基本练习。学习阅读与写作,从普通文人手,意思正相同。普通文易于剖析、理解,也易于仿效,从此立定基本,才可以进一步弄文学。
……
从教育意义说,要使中学生了解固有文化,就得教他们读经史古文。现代人生与固有文化同样重要,要使中学生了解现代人生,就得教他们读现代文学。但是应该选取那些切要的,浅易的,易于消化的,不宜兼收并包,泛滥无归。
……
再说文学的写作,少数中学生或许能够写来很象个样子,但是决不该期望于每一个中学生。这就是说,中学生不必写文学是原则,能够写文学却是例外。据我所知的实际情形,现在教学生专读经史古文的,并不期望学生写来也象经史古文,他们只望学生能写普通的文言,而一般以为现代文学之外别无教材的,却往往存一种奢望,最好学生落笔就是文学的创作。后者的意见,我想是应当修正的。
……

札记


摘录的这些语段都是自己十分认可的。例如,在教育和教学的区分上,自己也曾有过这样一段认识

语文教学是通过实际的教学手段,把对语言规律的总结,传授给受教育者并指导受教育者能够熟练应用的过程。这个过程主要是通过“教”(阴平)与“学”的互动来体现的。(在这个层面上,所有语言都有其共性,即相同或相似的形式、结构和运用法则。)语文教育的主要功能是“教”(去声)和“育”,也就是通过教导达到育人的目的。这就需要明确“育”的内涵是什么。而这个内涵不是规律性的原则,而应是具有鲜明民族特色的文化要求。不同的文化,所要达到的育人目标是不一样的。但从某一方面讲,二者本身就是一种“自然整合”的体现。“教学”的展开应是建立在能够体现“育人”目的的文本之上的,而反过来“育人的文本”本身也是要符合“教学”目标要求的。

以前和透明的蓝(姜元杰)兄争论时,也曾谈及目前的语文学科虽然不能承担所有精神方面的教育责任,但要承担主要责任的话题。所幸的是随着新课程选修课程的实施,历史课本和政治课本也已经向综合的文化传承方面靠拢了。

至于强调方法,其实也就包含着,完善语文学科的建设方面的内容。如果语文学科有一套行之有效的方法,那么与这套方法相对应的知识,不就是语文学科的独特的教学体系么?叶老的这个设想,值得我们去探索和总结。尤其是叶老在篇文章中还给我们留下了一些作业。

1、梳理私塾教育。叶老已经谈到了私塾教育中也很讲方法,这些方法是什么?我们以前没有足够的认识。还有叶老没有谈到的私塾教育中教材的优缺点问题。也值得我们去研究。

2、写作教学要注重“怎样”去些,阅读教学“多比较,多归纳,多揣摩,多体会”,这二者中的“怎样”和如此“多”的具体实施还需要我们来补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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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4-16 21:09:30 | 只看该作者
   叶圣陶:读《经典常谈》

     学校国文教室的黑板上常常写着如下一类的粉笔字:“三礼:周礼,仪礼,礼记。”“三传:公米传,穀梁传,左传。“学生看了,就抄在笔记薄本。

    学期考试与入学考试,国文科常常出如下一类的测验题目:“史记何人所作?资治通鉴何人所作?”“什么叫四书?什么叫四史?”“司马相如何代人?杜甫何代人?他们有哪一方的著作?”与考的学生只消写上人名、书名、朝代名就是。写错了或者写不出当然没有分数。

    曾经参观一个中学,高中三年级上“中国文学史”课,用的是某大学的讲义《中国文学史要略》,方讲到隋唐。讲义中提及孔颖达的《五经正义》,杜佑的《通典》,王通的《中说》等,没有记明卷数,教师就一一写在黑板上,让学生一一抄在本子上。在教室里立了大约半点钟,没听见教师开一声口,只看见他写的颇为老练的一些数目字。

    书籍名,作者名,作者时代,书籍卷数,不能不说是一种知识。可是,学生得到了这种知识有什么受用,咱们不妨想一想。参与考试,如果遇到这一类的测验题目,就可以毫不迟疑地答上去,取得极限的分数,这是一种受用。还有呢?似乎没有了。在跟人家谈话的当儿,如果人家问你“什么叫四史?”你回答得出“就是史记、汉书、后汉书、三国志”;你的脸上自然也会有一副踌躇满志的神色。可惜实际上谈话时候把这种问题作话题的并不多。

     另外一派人不赞成这种办法,说这种办法毫无道理,不能叫学生得到真实的受用。这个话是千真万确的。他们主张,学生必须跟书籍直接打交道,好比朋友似的,你必须跟他混在一块,才可以心心相通,彼此影响,仅仅记住他的尊姓大名,就与没有这个朋友一样。这个话当然也没有错。可是他们所说的书籍范围很广,差不多从前读书人常读的一些书籍,他们主张现在的学生都应该读。而且,他们开起参考书目来就是一大堆,就说《史记》罢,关于考证史事的有若干种,关于评议体例的有若干种,关于鉴赏文笔的有若干种。他们要学生自己去摸索,把从前人走过的路子照样走一遍,结果才认识《史记》的全貌。这儿就有问题了。范围宽广,从前读书人常读一些书籍都拿来读,跟现代的教育宗旨合不合,是问题。每一种书籍都要由学生自己去摸索,时间跟能力够不够,又是问题。这些问题不加注意,徒然苦口婆心地对学生说:“你们要读书啊!”其心固然可敬,可是学生还是得不到真实的受用。

    现代学生的功课,有些是从前读书人所不做的,如博物、理化、图画、音乐之类。其他的功课,就实质说,虽然就是从前读书人学的那一些,可是书籍不必再从前人的本子了。一部历史教本就可以摄取历代史籍的大概,经籍子籍的要旨。这自然指编撰得好的而言;现在有没有这样好的教本,那是另一问题。试问为什么要这么办?为的是从前书籍浩如烟海,现代的学生要做的功课多,没有时间一一去读他。为提现代切用的一些实质,分散在潜藏在各种书籍里,让学生淘金似的去淘,也许淘不着,也许只淘着了一点儿。尤其为的是从前的书籍,在现代人看来,有许多语言文字方面的障碍;先秦古籍更有脱简错简,传抄致误,清代学者校勘的贡献虽然极大,但是否定全恢复了各书的原样,谁也不敢说定;现代学生不能也不应个个劳费精力在训诂校勘上边,是显而易见的。所以,为实质的吸收着想,可以干脆说一句,现代学生不必读从前的书。只要历史教本跟其他学生用书编撰得好,教师和帮助学生的一些人们又指导得法,学生就可以一辈子不读《论语》、《庄子》却能知道孔子、庄子的学说;一辈子不读《史记》、《汉书》,却能明晓古代的史迹。

     可是,有些书籍的实质和形式是分不开的,你要了解它,享受它,必须面对它本身,涵泳得深,体味得切,才有得益。譬如《诗经》,就不能专取其实质,翻为现代语言,让学生读“白话诗经”。翻译并不是不能做,并且已经有人做过,但到底是另外一回事;真正读《诗经》还得直接读“关于雎鸠”。又如《史记》,作为历史书,尽可用“历史教本”“中国通史”之类来代替;但是它同时又是文学作品,作为文学作品,就不能用“历史教本”“中国通史”之类来代替,从这类书里知道了楚汉相争的史迹,并不等于读了《项羽本纪》。我想,要说现代学生应该读些古书,理由应该在这一点上。

    还有一点。如朱自清先生在这本《经典常谈》的序文里说的,“在中等以上的教育里,经典训练应该是一个必要的项目。经典训练的价值不在实用,而在文化。有一位外国教授说过,阅读经典的用处,就在教人见识经典一番。这是很明达的议论。再说做一个有相当教育的国民,至少对于本国的经典也有接触的义务。”一些古书,培育着咱们的祖先,咱们跟祖先是一脉相承的,自当尝尝他们的营养料,才不至于无本。若讲实用,似乎是没有,有实用的东西都收纳在各种学科里了;可是有无用之用。这可以打个比方。有些人不怕旅行辛苦,道路几千,跑上峨睸金顶看日出,或者跑到甘肃敦煌,看一窟寺历代的造像跟壁画。在专讲实用的人看来,他们干的完全没有实用,只有那股傻劲儿倒可以佩服。可是他们从金顶下来,打敦煌回转,胸襟推广了,眼光深远了。虽然还是各做他们的事儿,却有了一和新的精神。这就是所谓无用之用。读古书读的得其道,也会有类似的无用之用。要说现代学生应该读些古书,这是又一个理由。

    这儿要注意,“现代学生应该读些古书”,万不宜忽略“学生”两字跟一个“些”字。说“学生”,就是说不是专家,其读法不该跟专家的一样(大学里专门研究古书的学生当然不在此限)。说“些”,就是说分量不能多,就是从前读书人常读的一些籍也不必全读。就阅读的本子说,最好辑录训诂校勘方面简明而可靠的定论,让学生展卷了然,不必在一大堆参考书里自己去摸索。就阅读的范围说,最好根据前边说的两个理由来选定,只要精,不妨小,只要达到让学生见识一番这么个意思就成。这本《经典常谈》的序文里说,“我们理想中一般人的经典读本——有些该是全书,有些只该是选本节本,——应该尽可能地采取他们的结论;一面将本文分段,仔细地标点,并用白话文作简要的注释。每种读本还得有一篇切实而浅明的白话文导言。”现代学生要读些古书,急切要用这样的读本。口口声声嚷着学生应该读古书的先生们,似乎最适宜负起责任来,编撰这样的读本。可是他们不干,只是“读书啊!读书啊!”的直嚷;学生实在没法接触古书,他们就把罪名加在学生头上,“你们自己不要好,不爱读书,教我有什么办法?”我真不懂得他们的所以然。

     朱先生的《经典常谈》却是负起这方面的责任来的一本书。它是一些古书的“切实而浅明的白话文导言”。谁要知道某书是什么,它就告诉你个什么,看了这本书当然不就是变了古书,可是古书的来历,其中的大要,历来对于该书有什么问题,直到现在为止,对于该书已经研究到什么程度,都可以有个简明的概念。学生如果自己在一大堆参考书里去摸索,费力甚多,所得未必会这么简明。因这本书的导引,去接触古书,就像预先看熟了地图跟地理志,虽然到的是个新地方,却能头头是道。专家们未必看得起这本书,因为“这中间并无编撰者自己的创见,编撰者的工作只是编撰罢了”(序文中语);但是这本书本来不是写给专家们看的,在需要读些古书的学生,这本书正适合他们的理解能力跟所需分量。尤其是“各篇的讨论,尽量采择近人新说”(序文中语),近人新说当然不单为它“新”,而为它是最近研究的结果,比较可作定论;使学生在入门的当儿,便祛除了狭陋跟迂腐的弊病,是大可称美的一点。

    这本书所说经典,不专指经籍;是用经典的二字的广义,包括群经,先秦诸子,几种史书,一些集部,共十三篇。把目录抄在这儿:说文解字第一;周易第二;尚书第三;诗经第四;三礼第五;春秋三传第六(国语附);四书第七;战国策第八;史记汉书第九;诸子第十;辞赋第十一;诗第十二;文第十三;前头十一篇都就书讲;末了“诗”“文”两篇却只叙述源流,不就书讲,“因为书太多了,没法子一一详论,而集部书的问题也不像经、史、子那样重要,在这儿也无需详论”(序文中语)。

(载《西川集》,文光书店,1945)



摘录

书籍名,作者名,作者时代,书籍卷数,不能不说是一种知识。可是,学生得到了这种知识有什么受用,咱们不妨想一想。参与考试,如果遇到这一类的测验题目,就可以毫不迟疑地答上去,取得极限的分数,这是一种受用。还有呢?似乎没有了。在跟人家谈话的当儿,如果人家问你“什么叫四史?”你回答得出“就是史记、汉书、后汉书、三国志”;你的脸上自然也会有一副踌躇满志的神色。可惜实际上谈话时候把这种问题作话题的并不多。

另外一派人不赞成这种办法,说这种办法毫无道理,不能叫学生得到真实的受用。这个话是千真万确的。可是他们所说的书籍范围很广,差不多从前读书人常读的一些书籍,他们主张现在的学生都应该读。而且,他们开起参考书目来就是一大堆,就说《史记》罢,关于考证史事的有若干种,关于评议体例的有若干种,关于鉴赏文笔的有若干种。他们要学生自己去摸索,把从前人走过的路子照样走一遍,结果才认识《史记》的全貌。这儿就有问题了。范围宽广,从前读书人常读一些书籍都拿来读,跟现代的教育宗旨合不合,是问题。

……
所以,为实质的吸收着想,可以干脆说一句,现代学生不必读从前的书。只要历史教本跟其他学生用书编撰得好,教师和帮助学生的一些人们又指导得法,学生就可以一辈子不读《论语》、《庄子》却能知道孔子、庄子的学说;一辈子不读《史记》、《汉书》,却能明晓古代的史迹。

可是,有些书籍的实质和形式是分不开的,你要了解它,享受它,必须面对它本身,涵泳得深,体味得切,才有得益。譬如《诗经》,就不能专取其实质,翻为现代语言,让学生读“白话诗经”。翻译并不是不能做,并且已经有人做过,但到底是另外一回事;真正读《诗经》还得直接读“关于雎鸠”。

……
一些古书,培育着咱们的祖先,咱们跟祖先是一脉相承的,自当尝尝他们的营养料,才不至于无本。若讲实用,似乎是没有,有实用的东西都收纳在各种学科里了;可是有无用之用。
……
阅读的范围说,最好根据前边说的两个理由来选定,只要精,不妨小,只要达到让学生见识一番这么个意思就成。


札记

在摘录的内容中,叶老就《经典名言》表达了“提要”的价值,这种价值在于对以往的古籍进行“萃取”。而阅读的范围要“精”、要“小”。这是非常正确的。其实这样思想,正可以用来解释《三字经》的作用。同时,也要也谈到了古书的“无用之用”也是不能忽略的,也就是说,语文课程的教材,一定要“全而粹”这样才对学生有益。

一处澄清,叶老在谈到另一派主张“与书交朋友”时,叶老说“他们主张,学生必须跟书籍直接打交道,好比朋友似的,你必须跟他混在一块,才可以心心相通,彼此影响,仅仅记住他的尊姓大名,就与没有这个朋友一样。这个话当然也没有错。”说明叶老是赞同者这种态度的,而后面的转折“可是”是定位在“范围”上的,而不是“态度”上的。这一点要分清楚。叶老的本意应该是以这种“与书交朋友”的态度,学习“全而粹”的教材。

还有一点需要指出的是。叶老说的“为实质的吸收着想,可以干脆说一句,现代学生不必读从前的书。只要历史教本跟其他学生用书编撰得好,教师和帮助学生的一些人们又指导得法,学生就可以一辈子不读《论语》、《庄子》却能知道孔子、庄子的学说;一辈子不读《史记》、《汉书》,却能明晓古代的史迹。”这种看法,只是一种理想,这个理想中存在着不合理的地方。因为《论语》、《庄子》这样的书,不仅仅是历史知识,它们还包含了人的思想和行为准则,而这些内容不可能只通过“知道”就能从中获得“无用之用”的益处的。而思想和行为准则,并不是历史教本所应该承担的,更何况只依靠历史教本,我们只能学到“史迹”并不能获得“经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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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4-16 21:08:52 | 只看该作者

      阅读能力的问题

    本志[《国文杂志》(桂林)。下文中的三十一年,即公厉一九四二年,高考,指当时的高等文官考试]第二卷第一期刊载罗根泽先生一篇文章,题目是《抢救国文》,篇中从三十一年度高考国文试卷的成绩不好,论到国文该从中学阶段抢救。罗先生所举成绩不好的例子共有七个,是从七本试卷中摘录出来的,不尽是全篇。就例子看,这七个应试者犯了同样的毛病,就是看不懂题目。题目是《试以近代文明发展之事实,引证<荀子>“从天而颂之,孰与制天命而用之”之说。》现在先不谈这个题目出得有没有道理,单就理解题目来说。题目说以甲引证乙,就知出题者的意思以乙为主,要应试者对于乙有所疏解或发挥,然后引甲来证成其说。这儿的乙是《荀子》的话。大学毕业生(具有应高考资格的人)不一定读过《荀子》,读过《荀子》不一定读过含有“从天而颂之,孰与制天命而用之”这句话的《天论》,读过《天论》不一定都记得,也许忘记得干千净净了,也是情理中事;然而就字面求理解,大学毕业生似乎不应该办不到,他们照理应有“了解一般文言文之能力”与“读解古书之能力”的(这儿引号中的是初高中国文课程标准目标项下的话)。题目上的“从”字“颂”字“制”字“用”字都是寻常用法,与现代文言没有什么差异;“天”字不指天空,只要想天空怎么能“从”,天空怎么会有所“命”,就可以知道;还有,“甲孰与乙”是个差比句式,表示说话人的意思乙胜于甲,这种句式在古书中是常见的,所谓“一般文言文”中也有用到的。如果应试者能够知道这些个,就是没有读过《天论》或者读过而忘记得干干净净了,也会理解《荀子》这句话;再把以甲引证乙是什么意思弄清楚,那就完全懂得题目了。可是就罗先生所举的例子看,七个应试者对于《荀子》的话几乎全不能就字面求理解,“从”字“颂”字这些个寻常用法都不明白,“天”字多数认作夭空,“甲孰与乙”的差比句式竟没有一个人理会到;对于整个题目以甲引证乙的意思也完全没有注意。

    这是阅读能力的问题。咱们且不把这个题目认作作文题目,只把它认作阅读文言的测验题目。这七个应试者都看不懂,也就是表现了阅读能力不够。这个题目一共只有三十个字,凭公道说,实在不是艰深的文言,这还看不懂,对于较长较艰深的文言当然更无法阅读。在现在这个时代,写作定要用文言,自然只是一部分人的成见与偏见;但是阅读文言的能力,至少在受过普通教育与大学教育的人必须养成,这是大家一致,无待辩难的认识。不论学什么科目的学生,在他学习与从业的期间,或多或少,总得与文言乃至所谓古书打交道;如果无法阅读,远大的方面且不说,他个人方面就是大大的吃亏。可惜罗先生所看高考试卷仅约四百本,不是全份;又没有就他所看四百本之中作个统计,象所举七例那样看不懂题目的,所占百分数究竟有多少。如果所占百分数相当多,那就表示大学毕业生阅读文言的能力还不够标准,倒确是个严重的问题。教国文的教师知道当前有这么个问题,只要他们有教育热诚与尽职观念的话,自当在平时的指导上多加注意。而正受教育与受毕教育的青年知道当前有这么个问题,也得回问自己,“我的阅读文言的能力够不够标准了”不够标准,看不懂象这儿所举的题目,也不过考不上高考,作不成官儿罢了,没有什么了不得;无奈不够标准也就看不懂文言乃至所谓古书,这就闭塞了一条获得经验处理生活的重要途径(我不说唯一途径),是无论如何要不得的,必须把他改变过来才成。

    题目

    八月十六日某报的副刊批评本志第二卷第一期,提及罗先生的文章,中间有这样的话:“要是一定要救的话,我看还是先把那些出题目的先生们救一救的好。”这话看似过火,细想起来却有道理。试想出这个题目的人,他预期应试者作出什么样的文章才认为“合格”了他以为应试者必然读过《荀子》的《天论》,对于“从天而颂之,孰与制天命而用之”非但能够疏解,而且有所发挥;在疏解一阵发挥一阵之后,这才说到近代文明的发展,控制自然呀,利用自然呀,都是近代人的业绩;可是咱们的荀子在很古的时代早已见到了,于是赞叹一阵,懿欤休哉!这样作来,一方面是鉴古,一方面又知今,对于“固有文化”既不乏“深切了解”,对于“民族精神”也能够“发扬光大”,出题目的人大概要慷慨地批上八十分了。可是,荀子虽然说过“从天而颂之,孰与制天命而用之”的话,他到底没有创造近代文明;荀子想的只是个笼统的观念,近代文明却是一件一件具体的事实。现在把荀子的话与近代文明联在一块儿,实在不免牵搭之嫌。你要写得“合格”就不能不这样牵搭,因为题目把你限制住了。还有,出题目的人预期应试者“懿欤休哉”地赞叹一阵,这中间隐伏着一段阿Q精神。阿Q精神为什么要不得了就因为他自卑而又自夸,惟其自卑,不得不自夸,用自夸来掩饰自卑,掩饰一下之后,仿佛把心理上自卑的愧恨抹去了,这就无妨“依然故我”地活下去:其弊病在不长进,不要好。咱们要能促进近代文明的发展,在近代文明的发展中有或多或少的功劳,才是长进,才是要好;仅仅说近代文明发展的原理,咱们的荀子老早说过了,因而脸上现出荣耀的神色,这就不免是阿Q的同志。出题目的人却预期应试者个个是阿Q的同志。应试者是否个个是阿Q的同志,咱们没有看过试卷,无从知道;可是出题目的人显然是的,因为他对应试者作过这样的预期。牵搭,阿Q精神,出题目的人的意识上至少有着这两项缺陷。可见某报副刊所说“救一救”的话不算过火。其实,他人是无法救的,要救还须自救。觉悟这两项是缺陷,力求弥补,就是自救了。

    现在来谈谈关于题目的话。咱们有话要说,执笔作文,咱们都有自己的题目。譬如写一封信,与朋友讨论当前的战局,题目就是《与友人论战局书》;考察某一家工厂,写一份报告,题目就是《考察某工厂报告书》;作一篇论文,研究近几年来物价上涨的情况,题目就是《近几年来物价上涨的研究》;作一篇小说,叙写一个男主人公或女主人公初恋的经过,题启就是《初恋》。诸如此类,都是先有一些要说的材料,后有一个标明的题目。这是自然的,顺当的。咱们决不会先定下一个题目,然后去找寻要说的材料。如果这样,就是勉强要说话,勉强的话又何必说呢?可是,国文课内有写作练习的项目,由教师出题目;各种考试要测验应试者的写作能力,由主试者出题目。练习者与应试者见了题目,就得找寻一些材料来说,也就是勉强要说话,这显然是不自然不顺当的事。要弥补这个缺陷,全靠出题目的人不凭主观,能够设“身处地,就练习者与应试者着想。出题目的人如能揣度练习者与应试者在某一范围内应该有话可说,说出来也并不勉强,就从这个范围内出个题目,那么,练习者与应试者执笔作文,就同自己本来要说话没有什么两样。要说督促练习,惟有出这样的题目才真是督促练习,因为这可以鼓起写作的欲望,使练习者体会到有话可说才是有文可写。要说测验写作能力,惟有出这样的题目才真能测验写作能力,因为把要说的话写得好或不好,才真是写作能力的好或不好。这儿说的只是寻常不过的话,并无深文大义,头脑清楚一点的人都会明白。无奈事实上,多数的出题目的人偏不明白。

  在小学的阶段,出题目的情形似乎还好。一到中学的阶段就不然了,尤其是高中的阶段,必须练习论说文了,教师还附带声明,圆通一点的说“最好作文言”,板方一点的说“非文言不看”。出些什么题目呢,《学而时习之说》,《学然后知不足说》,《多难兴邦说》,《人必自侮而后人侮之论》,诸如此类。学而时习之,才会熟练,才见切实,这一类的道理也极简单易晓,未必中学生就懂不得;可是在懂得这一点点之外,还要横说竖说说出一番话来,写成一篇文章,就不是个个中学生所能办到的。那些能够办到的,由于体验得深广,当然值得赞许;那些不能办到的,由于他们的体验仅仅限于“学而时习之”一句话,也不能算不够格。然而题目既已出了,就是不能办到的也得搜索枯肠,勉强说一些话来完卷。这简直是在练习瞎说,还成什么写作练习贾写作练习的本意原在使练习者不要放过那些要说的值得说的材料,要把那些材料一一写成文章,而且要写得恰好;可是写作练习的题目却教练习者练习瞎说。这岂不是南辕北辙?并且什么事情都一样,练习次数多了,行为上总不免受影响;练习瞎说成了习惯,待到自己真个有话要说了,说不定也会牵三搭四来一阵瞎说。这岂不是写作练习反而妨害了写作能力,还不如不要练习来得好些了再说,咱们平时会不会蓄着一段意思,想就《学而时习之说》一类的题目作一篇文章?恐怕除了读书得间,体验特深的极少数人而外,谁也不会这么想的,就是出题目的人也未必会这么想。总之,这样的写作动机极不普遍。然而在国文教室与试场里,这类题目却极常见。人家向,为什么出这类题目?教师说,各种考试都出这类题目,就不能不练习这类题目。主试人说,向来考试都出这类题目,现在当然也出这类题目。在简单的答话里,原由显然了。练习者一篇一篇地写作那并无写作动机的文章,为的是应付考试。一个人一辈子能经历几回考试呢?在日常生活中,需要写一封信,写一份报告书,写一篇论文,写一篇小说的机会必然多得多;为练习者终身受用计,这类文章的写作正该着意练习。可是,出题目的人认定“考试第一”,对于这些也就顾不得了。

    平时练习这类题月,练习的目标专为应付考试,这是八股时代的传统。八股是一种考试专用的文体。写信不用八股,记事传人不用八股,著书立说不用八股,惟有应试才用八股。这正与咱们自己不会想作一篇《学而时习之说》或者《试以近代文明发展之事实……》,惟有在国文教室与试场里才会遇见这类题目,情形相似。八股据说是代圣人立言,其实是不要你说自己认为要说的值得说的话,你能够揣摩题目的意旨以及出题目的人的意旨,按着腔拍,咿唔一阵,就算你的本领;如果遇到无可奈何的题目,你能够无中生有,瞎三话四,却又丁丁当当的颇有声调,那更见出你的才情。现在作《学而时习之说》,无非要你把已经由题目限定的意思横说竖说唠叨一番,在要你揣摩不要你说自己的话这一点上,岂不正与八股相同?八股在清朝光绪手里就废止了,八股的传统却保留在国文教室与试场里直到如今,这是可怪而不足怪的事。我国人以前不学数学、生物、物理、化学等类的科目,这些科目自然不致也不会承受八股的传统。我国人以前要学的科目惟有读书,读书读到了家的,成为博学通儒,那只是最少数,而作八股,应考试,却几乎是读书人普遍的目的。现在的读国文不就是以前的读书吗了一般人有意识地或无意识地这么想。于是国文一科把八股的传统承受下来了。

    罗先生的文章中,提出请求三事:

      (一)请求教育当局减少中学国文教员负担。

      (二)请求中学国文教员选讲适合学生程度的文章。

      (三)请求中学学生以相当时间读、作国文。

本志第二卷第三期陈卓如先生的《从<抢救国文>说到国文教学》中,表示一点希望:

        我只希望现在从事国文教学的人,“躬自厚而薄责于人”。对于学生程度之劣,只有反省忏悔,努力寻求教学上的缺陷与学生的田难,加以纠正。

为增进国文教学的效果,维护学生的实益起见,罗陈两先生说的都是很好的意思。但是我在这儿想补充一些,在写作教学上,必须绝对摆脱八股的传统。摆脱了八股的传统,按照罗先生的说法“学生以相当时间读、作国文”,才会逐渐得到进益,否则只是练习瞎说,非徒无益而又害之。摆脱了八股的传统,按照陈先生的说法“努力寻求教学上的缺陷”,才算真个得到着落,否则只是细枝小节,“纠正”了也未必有多大效果。八股的传统摆脱了,出出来的题目必然改观;那必然是练习者与应试者“应该有话可说”的题目,虽然由教师与主试者出出来,却同练习者与应试者自己本来要说这么一番话一样。我还要重说一遍,惟有出这样的题目,在平时才真是督促练习,在考试时才真能测验写作能力。

    摆脱八股的传统容易吗?我想人不容易。我在这儿认真地说,自以为见得不错。也许有些先生们看了,认为胡说八道,他们或者想现在哪儿有什么八股的传统,或者想八股的传统也并不坏啊。要希望人同此心,心同此理,大家认为八股的传统非绝对摆脱不可,我实在不能预言该要多少年。在八股的传统还没有摆脱的时侯,练习者与应试者只有吃亏,这是无可免的悲剧。可是,自己明白落在悲剧中间,总比糊糊涂涂混下去好些;明白了之后,自己加上努力,未尝不可以打破悲剧的圈套。单就写作一事来说,青年们幸而不遇到承受八股传统的题目,自然最好;如果遇到了这类题目,就该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尤其该知道自己要练习写作,得走另外的路子,从而认真练习起来。走路有人引导,固然是好;在得不到引导的时候,自个儿也要走去:这是自学的说法。至于写不好《学而时习之说》,不过得不到及格的分数,写不好《试以近代文明发展之事实……》,不过考不上高考,作不成官,在我看来,都无关紧要。只要在需要写信的时候写得成一封明白畅达的信,在需要作报告书的时候写得成一份清楚确实的报告书,在意见完成的时候写得成一篇有条有理的论文,在灵感到来的时候写得成一篇象模象样的小说,诸如此类,都是写作练习的实效,自学的成功。这种实效与成功,将终身受用不尽。

    阅读的材料与方法

    罗先生文中所举七例,其中两个是:
        文明者,文化发展之谓。而文化发展之由,莫不有其所自。其所自出者何?日道而已耳。夫道之为物,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仅存于人群意识之中。此所谓天视自我民视,天听自我民听者是。凡天下事物背于此意识者谓之逆,合于此意识者谓之顺,顺则支化发达而繁衍,逆则文化姜退而灭亡。古之神权文明封建文明之所以见坠于今日,物质文明民主文明之所以勃兴于此时者,一逆一顺也。然天道靡常,惟圣贤能察而烦之,从而制之。荀子日,“从天而颂之,孰与制天命而用之”,其是之谓钦。
        举凡升天航海代步传情恰心养性启智迪慧,莫不借科学以克服自然繁荣奇异之各种障碍,以促进人类身心优异之发展。
罗先生评这两例为“糊涂”。陈先生说“这二段文章从‘国文’观点来看,实在文通字顺。前一个例子最后几句因作者不了解荀子论‘天’的意思,与‘天道’相混,说得有点冬烘,但文字是通的。但是今日之大学生头脑冬烘,侈谈天道,试间是谁之过,第二个例子,我和罗先生的意见正相反,觉得不但文字通顺,而且文气紧凑而充沛。”我平常想,所谓文字通顺包含两个条件:一是合于语文法,二是合于论理;语文法不是古文笔法,也不是新文学作法,只是我国人口头笔头习惯通行的说法;论理不一定要研习某家名学某种逻辑,只要不违背常情常理,说出来能使一般人理解就成。不知道罗陈两位先生是否同意我这个想头。如果我这个想头不错,那么,罗先生所说“糊涂”就是不合千我所说的第二个条件。陈先生说这两个例子通顺,其实只合于我所说的第一个条件(但前一个例子的“见坠”显然是错误的),而不合于我所说的第二个条件,还是不通顺。陈先生也说前一个例子“有点冬烘”,“冬烘”与“糊涂”与“不合论理”实是近似的说法。至于陈先生说第二个例子“不但文字通顺,而且文气紧凑而充沛”,那恐怕只是故意说说的了。

    从前一个例子自易想到读物选材的向题与阅读方法的问题。罗先生“请求中学国文教员选讲适合学生程度的文章。”陈先生说“今日之大学生头脑冬烘,侈谈天道,试问是谁之过?”这句话多少含着责备读物选材不得其当的意思。不得其当就是不适合,哪怕读物本身有很高的价值,对于学生并没有用处;非但没有用处,而且很有害处。试看前一个例子,这个作者很读了些经子,但是说出话来一片糊涂,一派冬烘;虽然这个题目承受着八股的传统,本来也写不成什么好文章,但是作者如果没有过过经子,没有杂七夹八记了一大串,仅凭自己的想头勉强诌一篇,也许不至于这样糊涂与冬洪。这并不是可笑的事,实在是可惨的事。作者显然受了经子的害处。单在试卷上表现糊涂与冬烘,还不要紧;只怕习惯成自然,在日常生活上随时表现糊涂与冬烘,那更惨不胜言了。我曾经听见一个大学一年级学生说,中国如果实行孔子之道,日本小鬼不打自退(他并非说俏皮话,是一本正经说的)。这又是个受害的例子。陈先生说“思想糊涂应该由各科共同负责”,见出教育家的襟怀,我绝对同感。但是国文教材有示范与供给材料的作用,对于学生的思想似应多负一点责任。料知学生将会“天”啊“道”的乱来一阵,对于“天”啊“道”的读物就该郑重将事,或者是消极的不选,或者是看定了学生可以理解而不至于乱来一阵的才选。这只是举个例子。总之,就“是不是切要,”“会不会消化?”“要不要发生坏影响?”这些个问题考虑一过,选下来的教材总会适合些,得当些。可是担任选材的先生们似乎不大肯考虑这些个问题,在先前,是无意识地继承着向来读书的办法,到近来,“国学根抵”啊“固有文化”啊那一套成了流行性感冒,更有意识地想把经史子集一股脑儿往学生头脑里装。他们的想法又很简单,学生的头脑好比一个空箱子,只消装进去,箱子里就有了那些经史子集了。结果是学生因为不感切要,不能消化长不成什么“根抵”,领不到什么“文化”;而零零星星的一知半解,以及妄知谬解,不但表现在写作里,同时也表现在日常的思想行动里,却是显然的坏影响。在有心人看来,这正是大可忧虑的事。

    学校里课程的设置,通常根据三种价值:一种是实用价值,一种是训练价值,还有一种是文化价值。古书具有文化价值,让学生读些古书,了解“固有文化”,实在不是没有道理。但是重要之点在乎真个做到“了解”,囫囵吞枣与“了解”却是两回事。装进空箱子就算了事,那是把囫囵吞枣认作“了解”,自然发生流弊。我常常想,就教师一方面说,古书非不可教,但是必须清彻通达的人才可以教。单把给学生介绍古书来作例子,要能象编撰《经典常谈》的朱自清先生,介绍起来才不至于引学生走入迷途。就学生一方面说,古书非不可读,但是必须是清彻通达的人才可以读。惟有这样的人读了古书,才会受到文化的涵濡而不会受到古书的坏影响。一个人要达到清彻通达的境界,当然与整个生活都有关系;可是就读书言读书,必须阅读方法到家,才可以真个了解,才可以清彻通达。如果不讲方法或者没有方法,宁可退一步想,教师还是不教古书的好,学生还是不读古书的好。——这自然是为学生的利益着想。


摘录:

   学校里课程的设置,通常根据三种价值:一种是实用价值,一种是训练价值,还有一种是文化价值。古书具有文化价值,让学生读些古书,了解“固有文化”,实在不是没有道理。但是重要之点在乎真个做到“了解”,囫囵吞枣与“了解”却是两回事。装进空箱子就算了事,那是把囫囵吞枣认作“了解”,自然发生流弊。我常常想,就教师一方面说,古书非不可教,但是必须清彻通达的人才可以教。单把给学生介绍古书来作例子,要能象编撰《经典常谈》的朱自清先生,介绍起来才不至于引学生走入迷途。就学生一方面说,古书非不可读,但是必须是清彻通达的人才可以读。惟有这样的人读了古书,才会受到文化的涵濡而不会受到古书的坏影响。一个人要达到清彻通达的境界,当然与整个生活都有关系;可是就读书言读书,必须阅读方法到家,才可以真个了解,才可以清彻通达。如果不讲方法或者没有方法,宁可退一步想,教师还是不教古书的好,学生还是不读古书的好。——这自然是为学生的利益着想。


札记:

这篇文章是叶老就罗根泽和陈卓如陈卓如两位先生的评论而表达的自己的意思,所以其中的一些现象在今天虽然有但也只是个别的问题。倒是最后这一段能够看到叶老对于课程方面的认识。其中值得注意的有三个内容。

一、课程的价值

在这里,我们看到叶老所提倡的三种价值,分别是“实用价值”、“训练价值”、“文化价值”。这三个内容是非常重要的,在我们今天的语文课程研究中依然有着十分重要的参考意义。如果我们以这三方面来衡量现在的教学的话,我们可以看到,在实用价值方面,我们现在过于偏重在应试方面的实用,而忽视了社会生活中的实用;在训练价值方面,以前只注重静态知识的灌输,而忽视了动态的训练过程,而新课程提出的三维目标之一“过程与方法”则是弥补这一缺失的一个方向;在文化价值方面,以前的政治挂帅其实也是一种文化的贯彻,但政治不是文化的全部,所以现在的语文课程研究中,文化价值是一个渐热的话题。

二、“囫囵吞枣”的价值

“囫囵吞枣”这个成语,我们一般用来比喻做事不加思考,笼统含混。朱自清先生也曾使用过这个词语,“一个高中文科的学生,与其囫囵吞枣或走马看花地读十部诗集,不如仔仔细细地背诵三百首诗。” (《朱自清说诗·第五讲<论诗学门径>》)我们看到朱自清先生的使用是在强调,学习的内容上不能贪多,学习的方法上不能简单粗率。那么叶老在这里使用的意思应该也偏近于此。但也老谈的是对“固有文化”的了解,这就不得不仔细辨别一下了。从实用的角度,叶老主张简而精,有针对性地去了解。然而文化的内容包含众多,既有浅显的,又有精深的;既有切近的,又有杳远的,所以不可能完全在短时间内,都让学生“了解”,这是必然的。但不能因为学生“了解”起来有困难,而放弃一些必要的文化教育——文化教育是要求学生用一生去习得和实践的。这样的话,我们的课程中必然有一些“囫囵吞枣”的内容,而这些内容不需要学生当时就能理解,而是为以后的理解提供基石。例如我在谈对《三字经》认识时,用过这样一个说法:

“我们一直以来认为:《三字经》是已经被淘汰的幼儿识字的教材,它价值不是很高。但如果拿汉语所体现出的独特属性来衡量的话,《三字经》所蕴含的独特性比我们现行的教材不知道要高明多少!可能有的老师们认为这样的教材,就像猪八戒吃人参果一样,学生在接受知识的时候对知识不理解,其实这个问题我们可以换一个角度,猪八戒虽然没有辨别出人参果的滋味但也没有少吸收人参果的营养,幼儿识字的道理正在于此,因为这里面所体现的是汉语的多用途性和综合性,放着这种可以利用的多用途性和综合性不用那不是节约,而是浪费。再者说,猪八戒第一没有尝到滋味,第二次吃的时候就会更意注人参果的味道了,更何况《三字经》不是会被人体分解的人参果,这样的教材是可以起到通过反复学习而加深理解的作用的。当然,《三字经》虽然好,但我们不能直接使用,因为《三字经》已然和时代分离,我们要学习的是它作为教材的编排方式和所能承担的教材方面的任务。总之,如果能够充分认识到教材的“全”和“粹”,那么我们的语文教材的发展就比较乐观了。”

三、对教师的要求

教师要努力做到“清彻通达”才能教好语文,尤其是文言文。这是每一名教师的努力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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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4-16 21:08:13 | 只看该作者
      叶圣陶教育思想(七)                           论文学鉴赏
     培养文学审美和鉴赏能力是语文课程标准一以贯之的要求。如何上好文学鉴赏课,提高学生的文学审美、鉴赏能力?我们可以从叶老的论述中获得有益的启示。叶老所提供的文学鉴赏的方法和途径,综合起来,大约有以下七个方面:
  
  一、鉴赏的含义:观
  
  首先是对鉴赏的诠释和定位:“‘鉴赏’二字,粗略地解释起来只是一个‘看’字。……同是一个看,有‘见’、‘视’、‘观’三个阶段。我们看到别人的一篇文章或一幅画是‘见’,这时只知道某人曾作过这么一篇文章或一幅画,其中曾写着什么而已。对于这一篇文章或一幅画去辨别它的结构、主旨等等是‘视’,比‘见’进了一步了。再进一步,身入其境地用了整个的心去和它相对,是‘观’。‘见’只是感觉器官上的事,‘视’是知识思辨上的事,‘观’是整个的心理活动。不论看文章或看绘画,要到了‘观’的境界,才够得上称‘鉴赏’。‘观’是真实的受用,文章或绘画的真滋味,要‘观’了才能亲切领略。用吃东西来作譬喻,‘观’是咀嚼细尝,‘见’和‘视’只是食物初入口的状态而已。鉴赏是心理上的事情,本来难以用言语表达……”〔1〕叶老将鉴赏解释为“观”,要求读者身入其境地用整个的心去感受,它是整个的心理活动,是“真实的受用”,是“咀嚼细尝”,不同于一般的表面的感知了解,这是很精到的认识。只有全身心地投入作品之中,调动主体的一切内存与作品进行交流,才能真正领略文章的奥秘。
  
  二、鉴赏的态度:玩
  
  这里的“玩”不是随意的消遣、游戏:“‘玩’字很有意味,我以为可以说明鉴赏的态度。‘鉴赏’有时也称‘玩赏’或‘玩味’,可以说‘玩’就是‘鉴赏’。‘玩’字在习惯上常被人轻视,提起‘玩’,都觉得有些不正经。其实,‘玩’是再正经不过的,我们玩球玩棋的时候,不是忘了一切,把全副精神都放在里面的吗?对于文章绘画要做到‘玩’的地步,并不容易。单就文章说吧,一篇好的文章,或一本好的小说,非到全体内容前后关系明了以后,决不能‘玩’。我们进中学校以来,已读过不少篇数的文章,许多本数的书了,自己觉得能够玩的实在不多。大多只是囫囵吞枣,诗不能反复地去吟,词不能低回地去诵,文不能畅适地去读,小说不能耐心地去细看。这很可惜。”〔2〕鉴赏的确有反复把玩、品味的意思。读者只有对作品熟透,达到入迷的地步,才能读出深意,才能有所发现。所以,鉴赏者必须全神贯注地吟诵,认真深入地揣摩。
  
  三、鉴赏的本体:我
  
  这里的“本体”不是哲学意义上的本体,说的就是主体——读者。这是针对被动阅读、消极阅读而言的:“我于读文章的时候,常把我自己放入所读的文章中去,两相比较。一壁读一壁在心中自问:‘如果叫我来写将怎样?’对于句中的一个字这样问,对于一句的构造和说法这样问,对于句与句的关系这样问,对于整篇文章的立意布局等也这样问。经过这样自问,文章的好坏就显出来了。那些和我想法相等的,我也能写,是平常的东西,写法比我好的就值得注意。我心中早有此意见或感想,可是写不出来,现在却由作者替我写出了,这时候我就觉到一种愉快。……我想鉴赏的本体是‘我’,我们应把这‘我’来努力修养锻炼才好。”〔3〕这里主张的是主体介入的鉴赏。这种方法可称为“自问”法,很有实践意义,可以在教学中实行,如果把自己的写法和作品的写法进行比照,大致有四种结果:(1)和我相等的;(2)比我好的;(3)我心中早有此想法,可是写不出来的;(4)与我格格不入的。当然,一四两种不在鉴赏之列,二三两种,则是鉴赏的内容。
  在鉴赏活动中,读者的主动性很重要。叶老认为:“文艺鉴赏并不是摊开了两只手,专等文艺给我们一些什么。也不是单凭一时的印象,给文艺加上一些形容词语。文艺中间讲到一些事物,我们就得问:作者为什么要讲到这些事物?文艺中间描写风景,表达情感,我们就得问:作者这样描写和表达是不是最为有效?我们不但说了个‘好’就算,还要说得出好在哪里,不但说了个‘不好’就算,还要说得出不好在哪里。这样,才够得上称为文艺鉴赏。”〔4〕是被动接受,粗糙地感觉,还是主动考察,认真地分析,这就是一般感受和文艺鉴赏的区别。
  主动的鉴赏会使主体获得许多好处:“……文艺鉴赏犹如采矿,你不动手,自然一无所得,只要你动手去采,随时会发现一些晶莹的宝石。这些晶莹的宝石岂但给你一点赏美的兴趣,并将扩大你的眼光,充实你的经验,使你的思想、情感、意志往更深更高的方面发展。”〔5〕积极认真的鉴赏活动,也是主体的提高、成长、发展的过程,因此,在教学中,培养学生良好的鉴赏态度和习惯,对学生的成长十分必要。
  
  四、鉴赏的预备:知识、语感
  
  鉴赏需要一定的知识基础:“鉴赏本来是知解以上的事情,但预备知识却不可没有。一首好诗或一首好词,大概都有它的本事和历史事实,我们如果不知道它的本事和历史事实,往往不能充分领会到它的好处。……对于一篇作品,如果要好好地鉴赏,预备知识是必要的。作者的生平,作品的缘起,以及其他种种与这作品有关联的事件,最好能先知道一些,至少也要临时翻检或询问别人。这种知识本身原不是鉴赏,却能做我们鉴赏上的帮助,不可轻视的。”〔6〕这里说的是读者要进行必要的知识建构,以形成良好的认知背景。
  文学作品是以语言为媒介的,要很好地鉴赏,须从语言入手,因此,读者除了需要一定的知识以外,还要具备良好的语感:“不了解一个字一个辞的意义和情味,单靠翻查字典是不够的。必须在日常生活中随时留意,得到真实的经验,对语言文字才会有正确丰富的了解力,换句话说,对于语言文字才会有灵敏的感觉。这种感觉通常叫做‘语感’。”〔7〕叶老还认为,有了语感的准备,才能够通过文字的桥梁,和作者的心情相契合。可见,文学鉴赏需要培养良好的语感。教师在平时讲读教学中,要多引导学生去领会词语在不同语境中的各种引申义和象征义,久而久之,学生的语感就会逐渐敏锐起来。
  
  五、鉴赏的途径:词句的字面和背面
  
  叶老很注重文本分析,他认为读一篇文章必须弄清楚它说的是什么:
  首先,理解词句。词句是社会间约定俗成的东西,作者与读者之间的感情就靠它来沟通。遵守约定俗成的规范来运用词句,是作者的本分;遵守约定俗成的规范来理解词句,是读者的本分。对于某个词、某种句式,社会上是这样理解的,你因为不熟悉,却那样理解了,就是错误。
  其次,作者为什么要这样说不那样说,读者必须问个明白。明白了,才可以摸清作者思想的途径,辨明文章的格调,对文章作进一步的理解。要做到这一点,单从词句的字面去理解还不够,必须依据自己和旁人说话、想心思的经验,从词句的背面去理解它。换句话说,理解了词句所表达的意思还不够,要进一步理解它为什么这么表达;含蓄在话里的意思和情趣都要体会出来。〔8〕
  叶老曾经就《孔乙己》中一句不起眼的“孔乙己是这样的使人快活,可是没有他,别人也便这么过”,写了一篇赏析文章,可作为品味作品语言文字和小说鉴赏方法的范例。他说:“就小说写作的理想说,一句话该有一句话的必要和效果。若是可有可无的话,就不必写。要判定某一句话是否可有可无,不妨就从必要和效果着眼。不必要的,不增加什么效果的,就是可有可无的话;非有不可的,能够增加效果的,就是决不该漏掉的话。”〔9〕据此,他对《孔乙己》中的这句话做了四个方面的分析:
  首先是从上下文的关系上看它的效果。《孔乙己》前一部分是平叙(没有时间关系),后一部分是直叙(有时间关系)。“从平叙转到直叙,插入前面提出的那句话,一方面把以前的平叙总结一下(那句话本身也还是平叙),一方面又给前后两部分立一个明显的界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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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4-16 21:07:42 | 只看该作者
     叶圣陶语文教育思想(六)   第三部分:写作教学
  
  一、写作教学的目标
  ●国文课写作教学的目的,在养成学生两种习惯:(一)有所积蓄,尽量用文字发表;(二)每逢用文字发表,须尽力在技术上用功夫。
  ——《论写作教学》,见《叶圣陶语文教育论集》第434页
  ●写作既是生活上不可缺少的一个项目,自该完全摆脱八股的精神,顺着自然的途径,消极方面不阻遏发表的欲望,积极方面更诱导发表的欲望,这样来着手训练。
  ——《论写作教学》,见《叶圣陶语文教育论集》第438页
  二、有所积蓄尽量用文字发表(即喜欢写)
  (一)明确写作目的。
  ●关于作文教学,我想,大概先得想想学生为什么要学作文。要回答似乎并不难,当然是:人在生活中在工作中随时需要作文,所以要学作文。在从前并不是人人需要,在今天却人人需要。写封信,打个报告,写个总结,起个发言稿,写一份说明书,写一篇研究论文,诸如此类,不是各行各业的人经常要做的事吗?因此要求学生要学好作文,在中学阶段打下坚实的基础。
  ——《大力研究语文教学,尽快改进语文教学》,见《叶圣陶语文教育论集》第154页
  ●从前读书人学作文,最主要的目标在考试,总要作的能使考官中意,从而取得功名。现在也有考试,期中考试,期末考试,还有升学考试。但是,我以为现在学生不宜存有为考试而学作文的想头。只要平时学得扎实,作得认真,临到考试总不会差到哪里。推广开来说,人生一辈子总在面临考试,但就作文而言,刚才说的写封信打个报告之类其实也是考试,不过通常叫作“考验”不叫作“考试”罢了。学生学作文就是要练成一种熟练技能,一辈子能经得起这种最广泛意义的“考试”即“考验”,而不是为了一时的学期考试和升学考试。
  ——《大力研究语文教学,尽快改进语文教学》,见《叶圣陶语文教育论集》第154页
  (二)激发写作兴趣。
  ●作文教学要有收效,我认为首先要做到以下两点:第一,让学生深刻理解作文的重要。在现代的社会里,光靠口说是不够的,处处需要动笔写。动笔写文章应该是人人必须具备的一种技能;第二,让学生喜欢作文,对作文深感兴趣。
  ——《论写作教学》,见《重读叶圣陶·走新课标》第200页
  ●国文课定期命题作文,原是不得已的办法。写作的根源是发表的欲望;正同说话一样,胸中有所积蓄,不吐不快。同时写作是一种技术;有所积蓄,是一回事;怎样用文字表达所积蓄的,使它恰到好处,让自己有如量倾吐的快感,人家有情感心通的妙趣,又是一回事。依理说,心中有所积蓄,自然要说话;感到说话不足以行远传久,自然要作文。
  ——《论写作教学》,见《叶圣陶语文教育论集》第434页
  (三)写作要充实生活。
  ●写文章不是什么神秘的事,艰难的事。文章的材料是经验和意思,文章的根据是语言。只要有经验和意思,只要会说话加上会识字写字,就能够写文章了。这不是寻常不过容易不过的事情吗?所谓好的文章,也不过材料选的精当一点,话说得周密一点罢了。如果单为着要写好文章而去求经验和意思的精当,语言的周密,那就是本末倒置。但是一个人在实际生活中,本来就该求经验和意思的精当,语言的精密。这为的不是写文章,为的是生活。生活中有这样修养的人往往会觉得有许多文章要写,而写出来的往往是好文章。
  ——《〈文章例话〉序》,见《叶圣陶语文教育论集》第225页
  ●要“言之有物”,“必须要先有所感,先有所思”……“感情与思想不但是做文章的两大源泉,同时也是做人的两大要素。然而对于这两者,现在的学校教育是不但忽略,并且阻碍了学生的发展。”
  ——《再读〈中学生国文程度的讨论〉》,见《重读叶圣陶·走进新课标》第22页
  ●生活的充实是没有止境的,因为这并非如一个瓶罐,有一定的容量,而是可以无限地扩大,从不嫌其过大过充实的。若说要待充实到极度之后才得作文,则这个时期将永远不会来到。
  ——《作文论》,见《叶圣陶语文教育论集》第359页
  ●作文原是生活的一部分。我们的生活充实到某程度,自然要说某种的话,也自然能说某种的话。
  ——《作文论》,见《叶圣陶语文教育论集》第360页
  ●作文这种事情离不开生活,生活充实到什么程度,才会写成什么文字。所以论到根本,除了不间断地向着求充实的路走去,更没有可靠的预备方法。
  ——《作文论》,见《叶圣陶语文教育论集》第363页
  ●生活就如泉源,文章犹如溪水,泉源丰盈而不枯竭,溪水自然活泼地流个不歇。
  ——《〈文章例话〉序》,见《叶圣陶语文教育论集》第225页
  ●“要写出诚实的、自己的话”,空口念着是没用的,应该去寻到它的源头,有了源头才会不息地倾注出真实的水来。……生活充实,才会表白出、抒发出真实的、深厚的情思来。生活充实的涵义,应是阅历的广,明白得多,有发现的能力,有推断的方法,情性丰厚,兴趣饶富,内外合一,即知即行,等等。
  ——《作文论》,见《叶圣陶语文教育论集》第359页
  (四)命题要钻到学生心里去。
  ●命题作文,不仅练笔,实为训练脑筋,使其就某一事物详悉思之。思之既明,取舍自定,条理自见。苟不为作文练习,学生于所见所闻或皆知之不详,识之不真,此于学习或从事工作,俱有不利。由作文练习启其精思之途,逐渐养成良习,则其效不仅在于能作文而已也。
  ——《语文教育书简》,见《叶圣陶语文教育论集》第716页
  ●心有所思,情有所感,而后有所撰作。惟初学作文,意在练习,不得已而采命题作文之办法。苟题意所含非学生所克胜,勉强成篇,此与其兴味及推理力摧残殊甚。是以教者命题,题意所含必学生心所能思。或使推究,或使整理,或使抒其情绪,或使表其意志。至于无谓之翻案,空泛之论断,即学生有作,尚宜亟为矫正;若以之命题,自当切戒。
  ——《对于小学作文教授之意见》,见《叶圣陶语文教育论集》第347页
  ●题目先文章而有呢,还是先有了文章才有题目?这很容易回答。可是问题不应该这样提。我们胸中有了这么一段意思,一种感情,要把它留下来,让别人知道,或者备自己日后覆按,这时候才动手写文章。在写下第一个字之前,我们意识着那意思那情感的全部。在意思的全部里必然有论断或主张之类,在情感的全部里至少有一个集注点:这些统称为中心。把这些中心写成简约的文字,不就是题目么?……我们可以决定地说的,是先有了意思情感才有题目。
  ——《作自己想作的题目》,见《叶圣陶语文教育论集》第395页
  ●胸中不先有意思情感,单有一个题目,而要动手写文章,我们有这样的时机么?没有的。既没有意思情感,写作的动机便无从发生。题目生根与意思情感没有根,那悬空无着的题目从何而来呢?
  但是,我们中学生确有单有一个题目而也要动手写文章的时机。国文教师出了题目教我们作文,这时候,最先闯进胸中的是题目,意思情感之类无论如何总要迟来这么一步。这显然违反了一篇文章产生的自然程序。若因为这样就不愿作文,那又只有贻误自己。作文也同诸般技术一样要达到运用自如的境界,必须经过充分的练习。
  ——《作自己想作的题目》,见《叶圣陶语文教育论集》第396页
  ●叙写一个男主人公或女主人公初恋的经过,题目是《初恋》。诸如此类,都是先有一些要说的材料,后有一个标明的题目。这是自然的、顺当的。咱们决不会先定下一个题目,然后去找寻要说的材料。如果这样,就是勉强要说话,勉强的话又何必说呢?可是国文课内有写作练习的项目,由教师出题目;各种考试要测应试者的写作能力,由主试者出题目。练习者与应试者见了题目,就得找寻一些材料来说,也就是勉强要说话,这显然是不自然不顺当的事。要弥补这个缺陷,全靠出题目的人不凭主观,能够设身处地,就练习者与应试者着想。出题目的人如能揣度练习者与应试者在某一范围内应该有话可说,说出来也并不勉强,就从这个范围内出个题目,那么,练习者与应试者执笔作文,就同自己来要说话没有什么两样。要说督促练习,惟有出这样的题目才真是督促练习,因为这可以鼓起写作的欲望,使练习者体会到有话可说才是有文可写。要说测验写作能力,惟有出这样的题目才真能测验写作能力,因为把要说的话写得好或不好,才是写作能力的好或不好。这儿说的只是寻常不过的话,并无深文大义,头脑清楚一点的人都会明白。无奈事实上,多数的出题的人偏不明白。
——《读罗陈两位先生的文章》,见《叶圣陶语文教育论集》第38-39页
  ●现在说一说命题作文。咱们平时作文,总是为了实际需要,……而教师出个题目让学生作文的时候,学生并没有作文的实际需要,只因为要他们练习作文,才出个题目让他们作。就实际说,这有点儿本末倒置,可是练习又确乎必不可少。因此,命题作文只是个不得已的办法,不是合乎理想的办法。
  ——《大力研究语文教学,尽快改进语文教学》,见《叶圣陶语文教育论集》第155页
  ●命题作文,人人知道不对。我以为定期作文,也不很自然。果真儿童心灵充分发展,则随时有丰妙的情思,便随时可以作文。即如阅览书籍,笔记所得,也是一种作文的练习。总之,简单干枯的生活里,一切不能着手,趣味的生活里,才可找到一切的泉源。
  ——《国文教授之方法》,见《重读叶圣陶·走进新课标》第46页
  ●我曾经想,能不能从小学高年级起,就使学生养成写日记的习惯呢?或者不写日记,能不能养成写笔记的习惯呢?凡是干的、玩的、想的、觉得有意思就记。一句两句也可以,几百个字也可以,不勉强拉长,也不硬要缩短。总之事实求是,说老实话,对自己负责。……我只觉得这样的习惯假如能够养成,命题作文的办法似乎就可以废止,教师只要抽看学生的日记本或笔记本,给他们一些必要的指点就可以了。
  ——《大力研究语文教学,尽快改进语文教学》,见《叶圣陶语文教育论集》第156页
  ●定期命题作文是不得已的办法,这一层意思,就教师说,非透彻理解不可。理解了这一层,才能使不自然的近于自然。教师命题的时候必须排除自己的成见与偏好;惟据平时对于学生的观察,测知他们胸中该当积蓄些什么而就在这范围之内拟定题目。学生遇见这种题目,正触着他们胸中所积蓄,发表的欲望被引起了,对于表达的技术自当尽力用功夫;即使发表的欲望还没有到不吐不快的境界,只要按题作去,总之是把积蓄的拿出来,决不用将无作有,强不知以为知,勉强的成分既少,技术上的研摩也就绰有余裕。题目虽是教师临时出的,而积蓄却是学生原来有的。
  ——《论写作教学》,见《叶圣陶语文教育论集》第435页
  ●教师命题的时候必须排除自己的成见与偏好;惟据平时对于学生的观察,测知他们胸中该当积蓄些什么,而就在这范围之内拟定题目。学生遇见这种题目,正触着他们胸中所积蓄,发表的欲望被引起了,对于表达技术自当尽力用功夫;即使发表的欲望还没有到不吐不快的境界……而积蓄却是学生原来有的。
  ——《论写作教学》,见《叶圣陶语文教育论集》第435页
  ●希望教师能够了解学生的生活,能够设身处地地想象学生内部意思和情感,然后选定学生能够作的愿意作的题目给学生作。如果这样,教师出题目就等于唤起学生作文的动机。
  ——《作自己想做的题目》,见《叶圣陶语文教育论集》第396页
  ●我曾经想,我当教师的时候师生只是在课堂里见面,出了课堂就难得碰头了;现在可不然,在课外师生也常在一块儿,因此,学生平时干什么,玩什么,想些什么,教师多少有个数。有个数,出题目就有了考虑的范围;就叫学生把干的、玩的、想的写出来,他们绝不会感到没有什么可写。再加上恰当的鼓动,引起他们非写出来不可的强烈欲望。那么,他们虽然按教师的题目作文,同时也是为了实际需要而作文了。命题作文既然是不得已的办法,总要经常顾到学生有什么可写,总要想方设法鼓动他们的积极性,使他们觉得非写出来不可。我料想,必然有好些教师已经这么做,而且有了具体而有效的方法了,那是很值得提供给大家研究观摩的。
   ——《大力研究语文教学,尽快改进语文教学》,见《叶圣陶语文教育论集》第155页
  ●我可以这样回答,凡是贤明的国文教师,他出的题目应当不超出学生的经验范围,他应当站在学生的立脚点上替学生设想,什么材料是学生经验范围内的,是学生所能写的、所要写的,经过选择才定下题目来。这样学生同写一封信、作一篇游记一样,仍然是为着发表自己的经验而写作,同时又得到了练习的益处。
  ——《写作什么》,见《叶圣陶语文教育论集》第413页
  ●作文出题是个问题。最近有一个学校拿来两篇作文让我看看,是初中三年级学生写的,题目是《伟大鲁迅的革命精神》。两篇里病句很多,问我该怎样教学生避免上面这些病句。我看,病句这么多,毛病主要出在题目上。初中学生读了鲁迅的几篇文章,就要他们写鲁迅的革命精神。他们写不出什么却要勉强写,病句就不一而足了。
  有些老师说《难忘的一件事》《我的母亲》之类的题目都出过了,要找几个新鲜题目,搜索枯肠,难乎其难。我想,现在老师都是和学生经常在一起的,对学生了解得多,出题该不会很难。
  ——《阅读是写作的基础》,见《叶圣陶语文教育论集》第493页
  ●训练写作的人只须平心静气问问自己:(一)平时对学生的训练是不是适应他们当前所有的积蓄,不但不阻遏他们,并且多方诱导他们使他们尽量拿出来?(二)平时出给学生做的题目是不是切近他们的见闻、理解、情感、思想等等?总而言之,是不是切近他们的生活,借此培植“立诚”的基础?(三)学生对于作文的反应是不是认为非常自然的不做不快的事,而不认为教师硬要他们去做的无谓之举?如果答案都是否定的,便可知道写作教学的成绩不好,其咎不尽在学生,训练者是该负大部分的责任。
  ——《论写作教学》,见《叶圣陶语文教育论集》第439-440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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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4-16 21:07:04 | 只看该作者
    叶圣陶语文教育思想(五)    5.培养语感
  ●不了解一个字一个辞的意义和情味,单靠翻查字典辞典是不够的。必须在日常生活中随时留意,得到真实的经验,对于语言文字才会有正确丰富的了解力,换句话说,对于语言文字才会有灵敏的感觉。这种感觉通常叫做“语感”。
  夏丐尊先生在一篇文章里讲到语感,有下面的一节说:
  在语感敏锐的人的心里,“赤”不但解作红色,“夜”不但解作昼的反对吧。“田园”不但解作种菜的地方,“春雨”不但解作春天的雨吧。见了“新绿”二字,就会感到希望、自然的化工、少年的气概等等说不尽的旨趣,见了“落叶”二字,就会感到无常、寂寥等等说不尽的意味吧。真的生活在此,真的文学也在此。
  ——《文艺作品的鉴赏》,见《叶圣陶语文教育论集》第267页
  ●如果单靠翻查字典,就得不到什么深切的语感。唯有从生活方面去体验,把生活所得的一点一点积聚起来,积聚得越多,了解就越深切。直到自己的语感和作者不相上下,那时候去鉴赏作品,就真能够接近作者的旨趣了。
  ——《文艺作品的鉴赏》,见《叶圣陶语文教育论集》第267页
  ●一个人即使不预备鉴赏文艺,也得训练语感,因为这于治事接物都有用处。为了鉴赏文艺,训练语感更是基本的准备。有了这种准备,才可以通过文字的桥梁,和作者的心情相契合。
  ——《文艺作品的鉴赏》,见《叶圣陶语文教育论集》第268页
  ●要鉴赏文艺,必须驱使我们的想象。这意思就是:文艺作品往往不是倾筐倒箧地说的,说出来的只是一部分罢了,还有一部分所谓言外之意,弦外之音,没有说出来,必须驱使我们的想象,才能够领会它。
  ——《文艺作品的鉴赏》,见《叶圣陶语文教育论集》第265页
  ●要想语感的敏锐,不能单从语言文字上揣摩,而要把生活经验联系到语言文字上去。
  ——《文艺作品的鉴赏》,见《叶圣陶语文教育论集》第268页
  6.加强历练
  ●要知道所谓能力不是一会儿就能够从无到有的,看看小孩子养成走路跟说话的能力多麻烦。阅读跟写作不会比走路跟说话容易,一要得其道,二要经常历练,历练到成了习惯,才算有了这种能力。说阅读跟写作的能力差,并不指没有阅读过,没有写作过,是指以往的阅读跟写作还不怎么得其道,因而经常的历练多半成了白费,不能够养成好习惯。现在要来补修,当然得竭力争得其道,跟着还得经常的历练,才可以收到实际的效果。
  ——《(大学国文)序》见《叶圣陶语文教育论集》第206页)
  ●国文教学自有它独当其任的任,那就是阅读与写作的训练。学生眼前要阅读,要写作,至于将来,一辈子要阅读,要写作。这种技术的训练,他科教学是不负责任的,全在国文教学的肩膀上。所谓训练,当然不只是教学生拿起书来读,提起笔来写,就算了事。第一,必须讲求方法。怎样阅读才可以明白通晓,摄其精英,怎样写作才可以清楚畅达,表其情意,都得让学生们心知其故。第二,必须使种种方法成为学生终身以之的习惯。因为阅读与写作都是习惯方面的事情,仅仅心知其故,而习惯没有养成,还是不济事的。国文教学的成功与否,就看以上两点。
  ——《国文教学的两个基本观点》,见《叶圣陶语文教育论集》第57页
  ●在中小学语文教学中,基础知识和基本训练都重要,我看更要着重训练。什么叫训练呢?就是要使学生学的东西变成他自己的东西譬如学一个字,要他们认得,不忘记,用的适当,就要训练。语文方面许多项目都要经过不断练习,锲而不舍,养成习惯,才能变成他们自己的东西。现在语文教学虽然注意练习,其实练得不太多,这就影响学生掌握基础知识。老师对学生要求要严格。严格不是指老师整天逼着学生练这个练那个,使学生气都透不过来,而是说凡是要学生练习的,不要练过一下就算,总要经常引导督促,直到学的东西变成他们自己的东西才罢手。
  ——《阅读是写作的基础》,见《叶圣陶语文教育论集》第49l页
  ●训练训练,分开来说,训是老师的事,练是学生的事。就老师的方面来说,采用种种有效的办法,循序渐进地教导学生练,固然极为重要,而督促学生认真练,经常练,尤其是奏功收效的关键。一暴十寒,办法再好也没有多大用处,因为在学生身上得不到巩固,养不成习惯。必须督促学生循规蹈矩地练,积日累月地练,练到非常纯熟。再也丢不了了,学生身上才真正有了这项能力了。凡属训练的事都如此,说话训练当然包括在内。
   ——《说话训练决不该疏忽》,见《重读叶圣陶·走入新课标》第37页
  ●一篇篇的课文都是作者动了脑筋写出来的。在学习一篇文章时,就要学习作者是怎样动他的脑筋的,看作者是怎样想和怎样写的。教师一方面给学生指点和引导,一方面督促学生练习,这就是训练。语言的训练,要让学生在语言实践中去领会,去比较,这从小学阶段起就应注意。
  ——《怎样教语文课》,见《重读叶圣陶·走入新课标》第64页
  ●写作的历练在乎多作,应用从阅读得到的知识,认真地作。写作和阅读比较起来,尤其偏于技术方面。凡是技术,没有不需要反复历练的。
  ——《略谈学习国文》,见《叶圣陶语文教育论集》第4页
  ●练即实践,即认真执笔为文,此断不可少。惟练似宜通乎课内课外,不宜专以课内作文为练。课外应需而作文,固用也,而亦练也。
  ——《教育书简》,见《叶圣陶语文教育论集》第738页
  ●总起来一句话,许多基本功都要从多读多写来练。读人家的文章,要学习别人运用语言的好习惯。自己写文章,要多写,越写越熟,熟极了才能从心所欲。
  ——《认真学习语文》,见《叶圣陶语文教育论集》第1 44页
  ●学习语文目的在运用,就要养成运用语文的好习惯。凡是习惯都不是几天工夫能够养成的。比方学游泳。先看看讲游泳的书,什么蛙式,自由式,都知道了。可是光看书不下水不行,得下水。初下水的时候很勉强,一次勉强,两次勉强,勉强浮起来了,一个不当心又沉下去。要等勉强阶段过去了,能往前游了,不用再想手该怎么样,脚该怎么样,自然而然能浮在水面上了,能往前游了,这才叫养成了游泳的习惯。学语文也是这样,也要养成习惯才行。习惯是从实践里养成的,知道一点做一点,知道几点做几点,积累起来,各方面都养成习惯,而且全是好习惯,就差不多了。
  一定要把知识跟实践结合起来,实践越多就知道的越真切,知道得越真切就越能起指导实践的作用。不断学,不断练,才能养成好习惯,才能真正学到真本领。
  有好习惯,也有坏习惯。好习惯养成了,一辈子受用;坏习惯养成了,一辈子吃它的亏,想改也不容易。
  道理不是嘴上说说的,是从实践里归结出来的。
  ——《认真学习语文》,见《叶圣陶语文教育论集》第140-141页
  ●我不大赞成“语文知识”这个说法。把语法、逻辑、修辞之类称作“知识”,好像只要讲得出来就行,容易忽略实际运用。现在大家既然用惯了“知识”这个词,那么就得把这个词的意义扩大,把能力也包括在内。要让学生把知识化为自己的血肉,在生活中能够随时运用,教学的目的才算达到了。
  ——《关于编教材》,见《重读叶圣陶·走进新课标》第116页
  ●人凡传授技能技巧,讲说一遍,指点一番,只是个开始而不是个终结。要待技能技巧在受教的人身上生根,习惯成自然,再也不会离谱走样,那才是终结。所以讲说和指点之后,接下去有一段必要的工夫,督促受教的人多多练习,硬是要按照规格练习。练成技能技巧不是别人能够代劳的,非自己动手,认真练习不可。如果只讲说指点,而疏于督促,要求技能技巧在他身上生根就很难说了。
  ——《改变字风》,见《叶圣陶语文教育论集》第134页
●总起来一句话,许多基本功都要从多读多写来练。读人家的文章,要学习别人运用语言的好习惯。自己写文章,要养成自己运用语言的好习惯。要多读,才能广泛地吸取。要多写,越写越熟,熟极了才能从心所欲。
  ——《认真学习语文》,见《叶圣陶语文教育论集》第144页
  ●好的文章要多读,读到能背。一边想一边读,有好处。这好处就是自己脑子里的想法好像跟作者的想法合在一起了,自己的想法和语言运用能力就从而提高不少。长的文章可以挑出精采的段落来多读,读到能背。读的时候不要勉强做作,要读得自然流畅。
  ——《认真学习语文》,见《叶圣陶语文教育论集》第144页
  ●养成好习惯必须实践,换一句话说,那不仅是知识方面的事,心里知道该怎样怎样,未必就能养成好习惯,必须怎样怎样做去,才可以养成好习惯。向人家打听,听听人家的意见,当然是有益的,但是吸收的好习惯还得在继续不断的阅读中养成,发表的好习惯还得在继续不断地写作中养成。废书不观,搁笔不写,尽在那里问什么阅读方法写作方法,以为一朝听到了方法,事情就解决了,那是决无之理。
  ——《养成两种好习惯》,见《重读叶圣陶·走进新课标》第230—240页
  ●要练习的回数多,不用说,还需课外作文。要养成抒写意思情感的习惯,那只须反问自己,内部有什么样的意思情感,便作什么样的文。两句话的意思合拢来,就是说除了教师出的题目以外,自己还要作文,作自己要做的题目。
  ——《作自己要做的题目》,见《叶圣陶语文教育论集》第397页
  ●不常写,就没有组织脑子里的东西的习惯。一种知识,一段经验,藏在脑里可能处于刚才所说的朦胧状态。老师教学生,要叫学生把学得的东西用自己的语言说出来,就是要学生懂得明确,不要处于朦胧状态。我们要写稿,自当练成一种能力,凡所知的东两,总要拿得出来,能够让它定型,不让它处于朦胧状态。这惟有多练写作,才能办到。
  ——《向善读善写方面努力》,见《重读叶圣陶·走入新课标》第119页
  ●所谓善读善写,非可求成于一旦,端宜积之于平时。看书不仅知其梗概,还须察其用心,衡其工夫。含蓄之意,思想之路,均宜细求。进一步则不仅诵其文而已,还须自出己见,衡其得失,孰去孰舍,孰可师孰不可师,乃真达到活读书之境界。复言作文,不仅成篇而已,还须求全篇之完整,考虑读者对象之能否通晓,进一步则考虑如何则于人更有益,如何则更可以感人。
  ——《向善读善写方面努力》,见《重读叶圣陶·走入新课标》第118页
  ●写作的历练在乎多作,应用从阅读得到的写作知识,认真地作。写作和阅读比较起来,尤其偏于技术方面。凡是技术,没有不需要反复历练的……为养成写作的习惯,非多做不可;同时为适应生活的需要,也非多做不可。
  ——《略谈学习国文》,见《叶圣陶语文教育论集》第4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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