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卫星给毕业生：未来,我们永不放弃

管季超0712

梁卫星给毕业生：未来,我们永不放弃

　　这是我们的最后一堂课了。从我走进教室的那一刻起，你们就在暗示我：今天，我不说一些什么，你们是不会放过我的，你们知道，既然我已走进了你们为我创设的“最后一堂课”的情境，我就无法逃避。实际上，我也不想逃避。我的确有必要说些什么了。

　　近一个月来，每节语文课总是轮值似的缺十多个人，今天，你们不用值日了吗?为什么大家全在这儿呢?你们在笑，是难为情的笑吗?不用这样的。我知道你们在哪儿值日，怎么值日;呼吸大自然的空气，追逐阳光白云，池边谈心，草地漫步，田野独想……不独是身体的放松，更是心智的娱悦，永远都不要因给梦想寻找飞翔的天空给个体灵魂寻找自然养分而难为情!

　　我很荣幸你们选择了语文课作为你们抚平题海风刀浪锥刺割的累累创伤，舒展身心的岛渚。近一个月来，我几乎没说过一句话，没有考过一套试卷，只是让你们自主复习。如果上面来了信息卷，也只是连同答案一起发下去，目的只是为了鼓励你们继续毫无负担地逃课以为心灵留下自由呼吸的空间。和你们一样，我读书时，喜欢逃课，我至今还记得我的读书时代最快乐的时光正是逃课的时光!没有人应当承受没有穷尽的考试，没有人不应当为心灵寻找生长发育的适当土壤，只是，我理解你们的那种难为情，毕竟，你们还是活在以考试为空气的国度里，我知道，你们在尽情享受逃课的欢乐之后是强烈的愧疚与自责，我没法彻底消除你们的这种痛苦，但是，感谢上帝，这一切就要结束了，恶梦正在醒来，世界正在回归，新的生活即将开始。

　　你们又笑了，是那种舒心的笑。喜欢你们这样灿烂的面容，可你们为什么如此沉默?为什么没有同学说话?为什么没有同学自由换位?你们这些家伙真狡猾啊，你们想通过这种方式逼我说话吗?明白了，你们是要我向你们道歉吗?

　　好，你们不说，我也是要说的，毕竟是最后一堂课了，再不道歉，就没有机会了!

　　还记得高三刚开始时的语文课堂吗?是的，怎么可能忘呢?那真是一个梦幻一般的开始，我知道你们一生都不会忘记的，那是多么激动人心的课堂啊!

　　我们不搞专题复习，我们不做试卷，我们继续上课文，上我们自己共同决定想上的课文。我们以课文为媒介，延伸至知识的任何领域。我们看录像，写影评，编剧本，组织表演。我们在热烈的讨论与激烈的交锋中生成价值与生命伦理。没有人会忘记王小威同学深刻的影评，更没有人会忘记席娥同学精彩的剧本以及她和彭旋同学令人震惊的表演。我知道，那一个晚自习的表演改变了我们所有的人，使我们所有人都对自己对自己周围的人对整个世界有了全新的看法，也使我们对自己对世界充满了信心。那是怎样刻骨铭心的记忆啊!可惜的是，美好的时光总是匆匆而逝，美丽也总是不容于世，当我们正沉浸在创造的快乐与生命自由成长的大欢喜之中的时候，我们的好日子也到了尽头!

　　看起来，我好像就是这样一个温柔的美丽杀手，我停止了上课文，我开始按部就班地搞复习，和其他班一样，和其他课程一样，枯燥的专题训练，没有穷尽的综合测试，令人恶心的八股作文……这一切究竟是为了什么?好吧，我今天告诉你们吧，我不是想推卸任何我应当承担的责任，我只是想面对一群好朋友诉说一个人的无奈!说来好笑，我们的美丽课堂首先是毁于她的美丽!你们那段时间太快乐了，太精彩了，你们不知道你们那时有多么令人羡慕，可是其他班的孩子们知道!他们的羡慕使他们无法接受他们的老师的传统教学，他们甚至采取了许多极端的言行令他们的老师难堪，其结果是所有其他语文老师组成了一致对我的联合战线;当然，这不是主要原因，主要的原因是来自学校领导好心的忧虑与恐惧，他们害怕这样的课堂会影响整个学校的高考备考，他们害怕这样的课堂最终无法向你们的父母交代，他们开始了对我的苦口婆心软硬兼施的劝说;当然，这仍然不是最致命的原因，最致命的原因在于老师我对自己课堂的不自信——你们毕竟生活在一个一考定终身的国度，你们都是农村的孩子，你们更需要通过考试去圆你们和你们祖父辈几代人的大学梦，其实，那不只是圆一个梦，那还是对一种生活的渴望。你们明白了吗?我没办法不停止，我不能拿你们的未来去做一种教学实验，我不能!可是，我知道，你们也知道，我们牺牲了什么!今天，我向你们郑重道歉，请你们原谅我这个朋友真诚的无奈!

　　但是，我要说，今天，我的目的不仅仅是请求你们的原谅，我更想通过向你们披露我的无奈，以求让你们思考，你们的人生不管是过去、现在还是将来，肯定会如我一般充满了无奈，你们该如何面对!

　　同学们经常说，我们的生活没有意义。是的，这样的生活，人如机械一般没有任何自由与空间，的确没有什么意义，意义的匮乏使我们也丧失了生命的尊严感与独立感，这真是无奈!

　　可是，我们不能逃避，更不能自我放弃，甚至自暴自弃，我们应当为我们的人生寻找生命的意义!

　　为生命寻找意义的过程，也是独立与尊严高高矗起的过程。而在无奈的处境特别是极端困厄的处境中不放弃为生活寻找意义，首先要有强大的精神与心灵。还记得马加爵吗?我相信我们每一个人都知道这个人，不，这个杀手!记得当初大家是怎么关注这个人的吗?我知道很多同学都深深同情这个可怜的杀手，我甚至还知道有同学因为马加爵的行为而有一种身临其境的报复的快感。我明白原因，因为马加爵的处境也可以说是我们在座的大部分同学的处境——贫穷。我们都出身于农村，这是一个地域性指称，但更是一个身份与地位的屈辱性指称，这个指称的屈辱性内涵由于社会与体制的原因正在加剧，可是，这不是马加爵心灵脆弱的理由，这也不是我们应当放弃自己的理由，永远都不是!

　　我们不能因为世界的不公与黑暗而放弃对生命意义的追求，永远也不应该!记得我给大家讲过的朋霍费尔吗?他是不是比马加爵更有理由放弃，更有理由去报复这个世界?他在奥期维辛集中营目击了人性的堕落与腐败，他看到生命中一切美好的东西都被消灭了，他本人也一直承受着无止尽的凌辱与迫害，但他没有放弃，在黑暗中，他以脆弱的身体、坚韧的灵魂与天使的纯净守卫着一个无道世界最后的人性的光辉。在狱中，他不断写文章阐述上帝之于人类的意义，他安慰一切室友，鼓励他们要信念永存，以自己爱的行为践履对上帝的信仰。是的，他最终仍然死在纳粹之手，可有谁能说他的生活没有意义?不，所有纳粹的枪炮都不及他的一声为世人而对上帝的祈祷更有尊严!

　　可以这样说，生活的意义存在于我们的每一分每一秒的生活细节之中。我们不用到处寻找，只要在我们的生活点滴中去寻找就够了，我们要看我们的每一分每一秒是不是都对世界对世人充满了坚定的信念与明朗的爱心。黑暗永远都会存在的，但正是黑暗的存在反证了生活需要意义与尊严;也正是黑暗的存在突现了爱的力量的强大与高贵。爱与信念正是生活的真正意义所在!

　　我知道，在座的各位都是如马加爵一样生活困难的人，特别是在读大学之后，高额的学费与这个时代流行的物质主义及享乐主义对欲望的诱惑将会使这种困难极其惊心动魄地矗立在你们面前，面对这样的困境，及这种困境必然对你们生活意义的消蚀与对你们尊严的挤兑，你们会怎样生活呢?我希望你们每一个人都要以马加爵为鉴而以朋霍费尔为楷模。你们可能说了，我们没有朋霍费尔那么强大的精神与心灵抵抗力量，但是，我要说，强大的精神与心灵从来就不是天生的，记得我们语文课堂的一种基本特色吗?那就是对伟大文学艺术的学习与感悟。为什么王小威的影评与席娥的剧本及其表演让你们如此刻骨铭心，那就是文学艺术的力量，她们能将她们的力量给予我们。一切伟大的文学艺术都是强大的心灵面对黑暗无道的世界为生活与生命寻找意义与尊严的人生。还记得罗素的《我为何而生》吗?我们都曾为这位文化巨人的那种伟大的生命情怀而深深感动。对知识的永无止境的追求，对爱情的永不疲倦的渴望，对人类苦难的不可遏止的同情……也应成为我们的人生目的。是的，文学艺术可以给我们正确而高尚的人生意义，可以给我们不可估量的精神与心灵力量，我希望，你们一生都要保留对文学艺术的热爱与渴望。他会给我们在困境中爱的能力与永不坠落的希望，会让我们的精神充实心灵强大。还记得我给你们讲过的17岁的北美少女希尔吗，那个和你们一般大的天使，她为了守卫大自然，为了保佑一棵名叫红月亮的树，独自一个人在那棵树上住了整整738天，最终，她的爱与执着，她的信念与希望战胜了刀锯斧头，战胜了人类的愚蠢与自大。像这个女孩子一样生活，意义是多么丰富，像这个女孩子一样生活，有什么是不可战胜和感动的呢?大家从希尔身上感受到了什么呢?至少，你们应当能感受到坚守美好的信念并毫不啬吝的付出爱也是一个培养强有力的心灵的过程。爱，希望，信念与强悍的心灵本来就是一个互为促进的过程，只要有爱有美好的希望有纯正的信念，心灵就会慢慢丰富强大，同样，心灵的强大又会使人的爱的行为更为感天动地。

　　所以，如希尔一般，永远都不要自怨自艾，也永远都不要仇恨与放弃。我是对大家这样说的，我也一直在尽量这样做，记得最初的日子吗?大家总是我的文章的第一群读者：《作文课堂》《教育：我们如何承担责任》《教育：生命在语词行走》……所有这些表明我的教育理念与教学思路的文章，其实不只是我一个的思想，更是大家的心血与生命结晶，我把这些文章印发给你们，是希望你们能明白，我要尽量按我们共同的理想去一起创造我们的课堂。最初的日子，我们一直在践履我们的理想，后来，由于我前面所说的原因，其实也是你们可以接受的原因，我们停止了。但我没有放弃，后来的复习，我也一直在戴着镣铐跳舞，而且想尽量跳得好一点，比如我对文言文的文化分析，比如我对诗歌鉴赏的描述式讲解与从不同主题出发进行的综合性的归纳;再比如我对我能力范围内的考试的取消以及对你们逃课的默许，再比如顶着压力让你们利用语文课搞体育活动和看录像，都是为了给你们以尽量自由的生存空间和尊严感。我很无奈，但我爱你们，爱你们每一个人，也正是因为爱，我一直没有放弃，我将来也不会放弃，所以，将来，无论你们面临什么困境，无论多么无奈，无论感受到怎样的屈辱与绝望，也不要放弃!在不放弃中，在对爱与希望的持守与践履中，无论多么弱小的心灵都会丰富强大起来!

　　好了，快下课了，还有两天，你们就要面临人生最重要的考试了，我祝福你们!但我要说，即使考不好，世界也并不会坍塌，生活依旧要继续，只要你们能永远心怀爱意，永不放弃希望，任何考试都不能摧垮你们，相反，只会让你们更加彰显生命的意义与尊严!

　　最后，我要说，我爱你们!让我们永远牢记一起走过的日子，并以此日子共勉：永不放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