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耿林莽散文诗3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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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6-2-13 10:26:09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耿林莽散文诗33章
  
  耿林莽笔名余思,作家,编审。1926年出生,江苏如皋人。1939年开始写作,先后任徐州《新徐日报》《青岛日报》《海鸥》文学月刊编辑。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曾任中国散文诗学会副会长、中国诗歌学会理事,山东省作家协会理事、青岛市作家协会名誉主席等,现任湖州师范学院中国散文诗研究中心顾问。
  1980年起以散文诗创作和研究为主。著有散文诗集《醒来的鱼》《耿林莽散文诗新作选》《五月丁香》《散文诗精品选》《飞鸟的高度》《草鞋抒情》《三个穿黑大衣的人》《散文诗六重奏》《鼓声遥远》等10部,鉴赏集《散文诗评品录》,散文集《耿林莽随笔》《人间有青岛》《秋水》《月光里的神话》等多部。先后主编或参与主编《中外散文诗鉴赏大观》《中国当代优秀散文诗选》《中国散文诗大系•山东卷》《散文诗人20家》《冰凉的花瓣》等,主持《散文诗》“作家与作品”、《散文诗世界》“佳作欣赏”、《文学报•散文诗研究》“精品选读”等专栏。《耿林莽散文诗选》获山东省首届泰山文艺奖,《草鞋抒情》获山东省2004年精品工程奖。2007年,获纪念中国散文诗90年“中国散文诗终生艺术成就奖”。2009年获中国作家协会颁发的从事文学创作六十周年荣誉证书及纪念章。
  《中国当代文学史纲》、《新时期诗潮论》、《中国近百年文学体式流变史》、《中国诗学研究》、《山东当代作家论》、《二十世纪中国散文诗论》、《散文诗文体论》等文学史及文学论著中均辟有专章专节评述他的成就和创作特色。如《中国当代文学史纲》中说:“创造一种曲折幽深的意境,用现代手法表现现代意识,是耿林莽散文诗的突出特点。散文诗在从传统走向现代的历程中,耿林莽有相当的代表性”。吴开晋先生主编的《新时期诗潮论》中说:“他的散文诗注意到抒情与叙事结合,强调叙事在散文诗中的作用,是他对散文诗抒情艺术的发展……对新时期散文诗的振兴是功不可没的”。《山东当代作家论》中,有《耿林莽论》专章,执笔的王欣荣先生从跳跃流动的意象、多意指向的象征、纵横虚实的通感三方面作了详细解析,指出:“他的散文诗作不是小点心、小摆设,从单篇看,每首作品都是独特的;从总体看,远近高低,成岭成峰,他在创作着那么多的审美形态,大有让人目不暇接之感”。著名诗人屠岸先生在他的《声色交辉,笔下流情》的诗论中则评价说:他的“散文诗可说是没有音符的音乐,不用颜料的绘画,但同时又寓音乐于节律,寓色彩于文字。因此又是声与色的结合、交融”。他的“风格之特色即流动的物的具象和流动的情的抽象通过声与色的组合纠结而达到和谐统一”。像他将这样的散文诗人“在国内确可说是独树一帜。”
  
  遗忘
  
  屋顶被掀去了,窗框与门不翼而飞,
  只留下一片废墟。
  
  一堵危墙还留在那里,兀然而立。溅血的墙体上,挂着一件黑衫。
  没有十字架。头颅与头颅中的思想,统统被删去。
  风吹着黑衫,吹着空荡荡的袖口。
  
  蝙蝠们飞走于古屋的黄昏,
  唯一的知情者从此消失。
  留下你,不肯撤离的一片影子,
  比遗忘更真实。
  风吹着黑衫,吹着空荡荡的袖口。
  
  我听见了昔日的沙哑之音,从袖口中传出,在诉说着什么?
没有人倾听。      
  
  玩具或糖果
  
  当石头飞成了鸟,树长满牙齿,
  醒来的雪花,闪击窗棂,
  镶就了一副浮肿的笑容。
  
  恐怖升格为“主义”,鲜花、果子,弹落一地。
  番石榴嘴唇溃烂,一张张脸血肉模糊。
  
  弹头被贪玩的孩子捡起来,放进口袋细细摩挲。
  现代文明,科技成果,
  银光闪闪的一枚巧克力糖,好吃?
  
  
  野箫
  
  箫声淡淡地,像雾,遮住了吹箫人的眼睛,模糊。眼泪从箫孔里流出。
  
  手指按动,发自腹腔的幽怨,灵魂深处的悲。吹箫人的唇,因飞动而薄薄地张开,闭合。
  蓝色的风之门,神秘地张开,闭合。
  
  游侠江湖,羌笛杨柳,野箫声有易水之寒。
  谁将子夜的窗打开,月光如银,夜游人向河边走去,折一枝柳。
  淡淡地,像雾,牵出泪水,从听箫人的眼里,流出。
在月光下,透明地闪烁。
  
  野草莓,山谷之唇
  
  瓦罐里没有水了。手握枯枝,吮吸不到露水和雪的山谷女子,在崖边
  守望着什么呢?
  
  羊角上有风,轻轻吹过。阴影自峡谷升起,那是绿色丛林,在一场新雨中灿然生辉。满坡满谷,都披上了她的发丝。
  山谷女子,在崖边
  守望着什么呢?
  
  悬挂在高山的阳光瀑布,弹落半坡,草丛里的野草莓,是水中的火焰。一粒粒,大地胸脯上野性的原欲的种子,飞翔。
  山谷女子,在崖边
  守望着什么呢?
  
  羊群自山下,啮出一条小路,吹笛子的少年,穿红杉的少年,蹲在那片草地上采撷。
  山谷女子,在崖边
  守望着什么呢?
  
  野草莓,大地胸脯上
  野性的原欲的种子,染红了
  山谷之唇。
  
  
  水瓮背负者
  
  水瓮青灰,森林之雨的颜色。
  水瓮青灰,盛满人生的一千种渴意。
  水瓮青灰,背负者远走天涯,岁月的马蹄愈陷愈深。
  上路的时候,这是唯一的行囊。
  上路的时候,没有人打开一扇含泪的窗。
  上路的时候,没有人道一声珍重,告诉你:风寒,路远。
  有一天老了老了,攀登的步履日渐蹒跚,回首望,寻不见那爱情难忘的一瞥。
  高加索山上高悬着惩罚的崖壁。
  残损岁月堤岸弯曲,石板松了,水泥陷塌。疲倦的飞鸟收拢了垂落的帆。
  落日光在你背上抚摸,一点点醉意,一点点温暖。
  水瓮还在身边,盛满人生一千种渴意。
  水已喝干。
  
  
  梦的意识流:苹果树
  
  梦是苹果树。那青青的果子,酸或甘甜,无从预知,等待她自行坠落。
  梦是隐喻;祥梦者以卜吉凶:花非花,雾非雾,苹果树也不是苹果树。
  我找到的一枚果子,抚摸刻痕,唱片空转,她具有烟雾的性质。
  
  
  梦的意识流:果实
  
  我坐在一条长河尽头。高树横枝,顶端无叶,结满了鸟和猴子。
  黎明的清冽在蓝光中隐隐透出,我掏出梦的果实:一方石头。
  
  
  博尔赫斯:谈话片段
  
  落日光一次绝望的闪耀之后,沉沦于深渊。
  失明者磨一面镜子,像斯宾诺莎磨出的那样,“傍晚与傍晚毫无二致”。
  你把黑暗磨得光滑,不是用来映照面孔的千篇一律,和尽人而知的标准答案。
  不是,不是。你从贮满沙的陶罐,倾出了一滴滴水的清澈。
  你为数字般枯燥的苍白人间,点亮了一簇
  梦幻的星座。
  
  “老虎的黄金”,你说。
  “最后的玫瑰”,你说。
  你把花瓣与黄金揉碎,放在齿间咀嚼,
  嚼成苦味的汁。吐出来的
  便是一折神话,传奇,和诗了。
  便是一面镜子,迷宫,和梦了。
  
  和你谈话不需要开口,打开你的书,便是跨进客厅的入口。
  长椅上坐着两个人:博尔赫斯和我。
  “陌生人”,你打开了《长城与书》:“告诉我,你看见了什么?”
  “有一道巍巍的城墙,梦一般蜿蜒”。
  “她是”,你沉吟着问道:
  “凯撒的影子,还是一座碑?”
  
  博尔赫斯全身披黑,惟一头银发,龙卷风似的,翻展出无尽的智慧。
  “书呢?还能不能找到一粒焚书的灰?”
  “那灰,已化为梦中的蝴蝶,在飞。”
  我看见那失明的眼睛亮了一下。
  在东方,他伸出了捕捉之手。
  
  
  旷野无边
  
  落日似一面铜锣,在地平线做古典式庄重的告别,
  沙沙之声,有风擦边而过,向旷野的深处走去,
  旷野。旷野无边,在迷雾中收缩,漂浮。
  黑黝黝的原始森林,山峦在其间潜伏,幽灵的脚步,渐行渐远。
  
  忽听见鼓声隐隐,唢呐的呜呜,
  “奥奥”,有人在唱歌:“奥奥,你问我要走向何方?”歌声沙哑,反反复复。
  “奥奥,我已经走到了旷野尽头”。
  歌声裹着迷雾,更显模糊。
  
  隐约间,我看见了白垩崖的残躯,似野兽的牙齿,已残缺不全。
  它的周边,散列着高高低低的墓碑,坟茔。
  生与死在这里切割。死亡,便是旷野的尽头么?
  
  我听见铁锤敲击石块的声音,空空洞洞,响成一种节奏,
  老石匠在雕刻墓碑,为石头镶一道最后的花边。
  他不说话,只管埋着头敲,敲出了一片弥漫的粉尘。
  在他身边,散列着高高低低的墓碑,坟茔。
  
  我弯下腰,从蔓草中折下一枝野枸杞。编成红玛瑙似的珠串,放在墓碑的前面,
  这是死者鲜血凝成的火花,辉煌,明丽,闪闪烁烁。
  生命便是如此无尽止地轮回着。
  
  旷野无边,永远找不到它的尽头。   
  
  
  
  
  一只鸟在什么地方,呼唤。
  呼唤那雾。
  
  山是绿色的裸体。雾的飞行薄如蝉翼,
  环绕着山,环绕千树万树,寻觅那一只
  被弹丸击中的
  鸟鸣。
  
  一千年过去,两千年过去。
  只有一缕缕无声的薄雾,在飞。
  飘着飘着的,是这些
  无声的羽毛。
  不是鸟,
  听不见鸟鸣。
  
  
  萤之光,一闪
  
  一粒小小的萤,穿越黑夜,
  世界上最微弱的火,没有热量,冰冷的火,
  只一闪,便不见了。
  
  光的密码,毋需破译,只那么一闪,已证明了
  夜的黑。
  
  漠漠荒野,深深的灌木丛,
  潮湿的沼泽地,古墓碑上有黑色的苔藓,
  你轻轻地掠过,不曾栖息,停留。
  小小的一盏绿灯笼,飞着,飞着,
  在寻找什么?
  
  是火,却并不燃烧,
  是灯,能照亮什么?
  绿幽幽的一点点光,
  只一闪,便不见了。
  
  夜如许深,如此辽阔。
  守住,守住这一粒微弱的光的孤独。
  能这么轻轻地一闪,一闪,
  就已经足够。
  
  
  野箫
  
  箫声淡淡地,像雾,遮住了吹箫人的眼睛,模糊。眼泪从箫孔里流出。
  手指按动,发自腹腔的幽怨,灵魂深处的悲。吹箫人的唇,因飞动而薄薄地张开,闭合。
  蓝色的风之门,神秘地张开,闭合。
  
  游侠江湖,羌笛杨柳,野箫声有易水之寒。
  谁将子夜的窗打开,月光如银,夜游人向河边走去,折一枝柳。
  淡淡地,像雾,牵出泪水,从听箫人的眼里,流出。
  在月光下,透明地闪烁。
  
  
  梦语
  
  月光,在一棵树和一颗树之间,徘徊。
  在一片叶子和一片叶子上,流过。
  闪闪地,把隐藏着的梦,洗亮了。
  摘一片给你,要吗?
  
  一双蝴蝶的翅膀似的,忽闪;
  一片玉兰花瓣儿似的,冰凉。
  
  比银子的洁白略淡了些。
  比薰衣草那紫色的香味,还甜。
  
  一种神话,一枚神秘的果子,一抹淡淡的忧郁,
  就让她在你的眼里停泊吧,
  不要关上那两扇窗。
  永远,永远。
  
                      
  竹叶吹梦
  
  你常常被一根竹子摇醒,风把梦从竹枝上扫落,似残露一滴。这是
  竹叶子的梦,还是你的梦呢?
  
  露宿街头的打工仔乔迁之喜,打到了这片竹林。这里没有市声喧嚣,没有子夜车
  
  轧破梦的幽深。风与竹叶簌簌的私语,如细雨沙沙,又引来
  乡悉的回声:竹林滴水,一个小男孩仰起瘦瘦的脸,承受清凉水珠,解渴的一粒。
  
  是你告诉:家乡的山楂树全被砍去,不值钱的山楂果,一盏盏酸味的红灯笼,全被砍去。
   “我也是一枚,山楂果呢。”你说,脸上荡出了酸味的笑意。
无人问津。小民工蹲在马路的边角,两手空空。守望着车如流水,淌过的人潮,自晨至暮。有谁投过来探询的一瞥?
  
  一千片竹叶之间,烟雾迷蒙。
  一千片竹叶上面,泪水滚动。
  坠落了一颗,停在你抖颤的嘴角边了。这是
  竹叶子的泪,还是你的泪呢?
  
  把它擦干,站起来,拍拍身上尘土,你还要
   “上班呢”去呢。“没有活儿干的活称,比干活还累。”你说,脸上露出了酸味的笑容。
  
  
  小巷春雨
  
  春的微雨,打湿了表石板的小路,很滑。
  嫩草的绿芽,从石缝间窜出,朴楞楞挺直了腰肢,在雨中淋浴。仿佛如约而至的
  卖花女,浅红色衣衫平添了
   “小楼一夜听春雨”的诗句,将她唤来的吧。
  
  小巷寂寞。歪歪扭扭,灰溜溜的瓦房,檐角在滴水。黑漆的门板紧闭阗,没有人走出。
  卖花的女孩从乡下来,娇小、含羞、栀子花在她的竹蓝边是,淡雅的洁白。深绿色叶子闪着蜡质的光辉,保持沉默。
  从巷头到巷尾,来来回回,黑漆的门关得很紧,没有人走出。
  栀子花在她的竹篮边上走出去了,她身后有一双蛱蝶,在紧紧地追逐。
  
  
  瓶里的鲜花
  
  瓶里的鲜花,为什么枯了?
  昨天还在林中,鹅黄色花朵,如烛光摇闪。没有面纱的少女,鹤之颈转动,嘴角垂挂亮晶晶的银珠。
  弱者是美丽的,她们舞着,没有音乐。
  原野是风的摇篮。
  我把折来的鲜花养在水中,窗明几净,瓶是一座典雅的坟。
  没有音乐,没有舞。少女因疲惫而垂下了头。弱小美丽的俘虏,因蒙受屈辱而变得丑陋。
  瓶里的鲜花,似一根折断的物指,无声地抽搐。
  
  
  红蓼花
  
  红蓼花,阳光的女儿,高高瘦瘦的身姿,苗条、稀梳。阳光燃烧了你,这一弯淡淡的微笑,照亮了谁?
  亲近水,因水而淡雅,澄明。你在风里摇摆,显示出贫穷的傲岸。
  你的低垂是一种娇羞,引来群鱼瘦弱的停卧。饥饿排成队列,聚聚散散,你能给她们什么?
  影子,影子在水中倾斜,抖颤,无所允诺。
  红蓼花,水的孤女,神话中隐匿。
  
  
树姿
  
  树是高空的舞者,独立高原,伸展宏阔的叶的手掌,扫荡流云。
  远方,极目无边的空旷之外,是什么处所?
  挺拔身躯,稀疏枝干,浓绿的叶丛抖动。
  公孙娘子的剑,张旭的狂草书。
  风的美少年。
  
  舞者,屏幕上疾驰而去,
是痛苦还是狂欢?         
  
  列车穿过
  
  穿过月光,穿过黑夜。
  蓝与黑,暗色的金属之盔,钢铁的恐龙急驰而过:现代化的巨兽。
  当它驶近荒原,有人跳车,枪声骤起。
月光击成了碎片。            
  
  废墟
  
  房子,房子与废墟之间,许许多多日光的栅栏。
  马匹跃过:一百年或一千年。
  墙角挂着蛛网,一缕烟尘飘动。
  故事平淡无味,一如那蛛网的虚空。
  人从房子与废墟之间走过,没有留下脚印。
  
  
  枫
  
  
  山崖绝壁上,一株枫树垂悬。
  月光照亮了古铜色的枝柯。
  一千片叶子在舞蹈,狂欢。
  风的手旋转。
  
  
  神马
   
  一匹匹马纵蹄飞奔,奔向
  西下的夕阳。
  落日的金光,腾起流苏,那是抖动着的蓬散的长鬓,呼啸于风中。
  一瞬的辉煌。
  
  失却了蹄声的大地,黯然失色了。
一只老鼠窜出洞来,填补了空白。
  
  唇
  
  唇是身体中最柔软的部分。眼是窗子,她是门。
  谁能拔得开呢?
  世界充满陷阱,凶险的水,海滩和沉船。
  唇是大海波涛中一叶漂浮的舟。
  雪花降落,还是感情降落,唤起一阵阵露水的湿意。
  幸福不过是一瞬的事情。
  
  
月夜听箫
  一、
  那横卧于水湄的多孔的桥,流出了那么多缠绵的月光……
  思绪深处,被溅起一片水声。
  箫声上漂浮着虫鸣和飘落的秋,漾动着远山与明灭的渔火。
  今夜故乡溪畔无人的小舟,荡着月色在神秘的节拍里遐想……
  二
  遍地是李白的清霜。
  轻轻折断椰叶,碎成一段轻脆的乡音;
  随便哪一段旋律,都在老家的屋顶,袅袅成香甜的炊烟;
  催人泪下的滑音一闪而过,不想擦伤了蓑衣飘飞的雨季,叩醒了暮归的牧笛。
  ……哦,母亲,今夜在你哪朵音符上入眠?
  三
  此刻,箫声中的泪水,是一场月光中的秋雨。
  哦,一支洞萧贯谁的岁月?
  吹箫人途经秋天,留下的声音,经历多少风声雨声才能熄灭?
  (选自《大风筝》)
  
  
  独舞《梅》
  
  一、
  谁,最早点亮一朵火焰,迫使寒冬后遁?
  从圆润的手臂爬上去,一点一点骨朵嬉戏在春天的肩头……
  一朵花,焙热大地的胸口。
  二
  梅。撑开雪地,哔哔叭叭地燃烧。
  来自心灵的真情,温暖寒夜的伤痛。
  许许多多早行人,看见古典的美人手持火炬,在前方走向最初的曙光。
  三
  风情万种的纤指,轻拈一朵一朵微笑,成为一枝清清淡淡的人生。
  你,用柔情描绘一种再生的欲望。
  在你的前方,是次第返青的鸟鸣……
  (选自《岁月的涛音》)
   
  
  向西向西
    
  “招魂那天无雨”,海子说。
   却有雾。雾裹摄着大地,飘移如山体滑坡。我听见了铜鼓,和唢呐的呜呜。一种声音在唤我。
  但是我步履维艰,有雾萦绕,身不由己。
  穿过岁月的流沙,尘世嚣嚣。形形色色面具的叠垒似山峰逶迤,遮住了视线。
  原始天地的蛮荒,人的目光里野性的温柔,在哪里?
  神祇居住的山谷,青烟漂泊的果园,在哪里?
  一个声音说:“向西,向西,向西。”
  
  雾从坟茔间散开,梦幻迷离。
  月光是一泓自由之水,照出了山谷间隐约的门楣。哑声推开它,一股霉气息扑面而至。
  月光坐了下来,我也坐了下来。我们相对无言。
  
  招魂鼓声已失,唤我的声音依然。
  “向西,向西,向西――”
  天之涯,海之角,我能往哪里去呢?
  
  冥冥中我看见了一方湖泊,湖水荡漾出苍凉的青灰。波涛在撕裂疼痛的伤口。
  一个人在那里站立。阴郁,阴郁如一座凛然的碑,他身后是遥远的沙丘,野芦苇的叶子正被秋风们剪碎。
  什么也没有说,他向我伸出了柔若嫩枝的手。
  
  为我招魂的呼唤,便是从这里发出。我认识那含情的手指,和他双目中瓷器的光泽。
    
  
迷途三章
阿炳的阳光        
  从一条小巷到一条小巷,青烟在弥散,
  蝙蝠的翅膀织就的黄昏,罩住了盲人之眼,便不再动了。
  一只虫子醒来,一根树枝睡去,日与夜轮换。不动的是那些巷子,冷冰冰缠在你脚上,甩也甩不脱。
  嗓子喊哑了,无一扇门为你打开。
  于是你拉响了江南丝竹,
  一张网颤颤而动,飘到了泉水的边上。
  看不见的水之波,漂浮而来,又从容退却。
  银光闪闪地掠过。礁石因抚摸而疼痛,
  惨然的一笑。
  月光,阿炳的月光,在静静地流,
  吴刚的斧子,砍在桂树的枝上,伤痕还不曾愈合。
  思乡弱女子,脚步幽幽地,走来。
影子徜徉,如雨,如梦,如一声叹息。
迷途
  羊吃草。草柔羊也柔。
  你听那叫声:“咩-咩”,悲凄而惶惑。
  面孔是瘦削的,三髯之须飘飘,有一点儒者之风。柔顺,一只头羊领先,众羊自动相随,牧笛一吹,不论山谷、水流、羊齿草铺就的小径,还是通往城关的大路,羊们会争先恐后地奔赴。
  未读过诗书,却也知“子曰”的经典。一路上肃然无哗,从不交头接耳,妄论是非。屠宰场铁门大开,羊们一只跟一只,战战兢兢,鱼贯而入。
  引颈就屠时,低头。“有罪”不敢抬也,那求饶的羊,则弯下前腿,跪在执刀屠工的面前……
  这时,悬有“天天活羊”广告牌的羊肉馆内,生意兴隆。两位身着古典袍服的儒者谈兴正浓。题目叫“羊的文明”。
  一位说:“羊的美德一言以蔽之,顺从。”
“对,顺从。”另一位喝得浑身冒汗,一脸赤红:“这汤真好,原汁原味!”再来一碗!
古屋遗梦
  紫烟缭绕,梦境在回旋。
  一个人走出,又一个人走出,古屋的门总是开着。
  迎亲的唢呐和送亲的唢呐,为同一个人所奏。而今,他手指痉挛,嘴唇已干。悬在檐角的红灯笼,已早不见了。
  一束紫藤萝,弯弯曲曲,枯枝倒悬于空。能抓住点什么呢?高大的门楼依然巍峨。斑斑驳驳的墙孔,被青苔弥满。脱落的砖齿痕之间,虫子们进进出出。
  瓦屋的斜坡,谁的手搬动?一叠叠缺角的嘴唇已无法合拢。
  古屋的座钟停在午夜零点,老人的鼾声嘎然而断。
  导演喊一声:“停!”一切便停了。
  高大的门楼依然巍峨,屋顶的灰翼倦然而卧,像泊在岸边的船,像始祖鸟,像黑蝙蝠。
  
  
  
鸟语            
  我听过一次鸟语.
  那里是-条山野间的河谷.河床低低的.塞满了石头.只剩下一点浅浅的水了.却清冽见底.流淌着的水声唤起许多歌声的记忆.又如弦.诱引着那些鸟儿们飞来飞去.河谷的上方.远山低垭成一条弓的背了.上面长着绿的短松和野樱桃林.密叶低垭.想那樱桃果子红了的时候.圆圆的透明.如鸟的歌声滚出河谷.而现在.色彩是寂寞的.雾像-件尚未睡醒的衣衫.覆盖着如梦的沉睡.
  这时候我听见了鸟语.只有在这时候我才听见了鸟语.却看不见她们的飞翔.这是真正的鸟语.她们是被泉水洗净了的.她们躲在那些高高的树枝密集的叶丛中间.经过苍翠的绿色的过滤.一滴滴垂挂着.淡淡地淌下了山壁.这便是鸟语.这才是鸟语.只有在无人倾听的时候.只有在无忧无虑的山野.有一点野花的香气.有雾.有流水从石间穿过.只有在这样的时候.她们才开口说话.自由自在.说她们想说的什么.人是听不懂的.但是却有人要冒充她们的知音.每天我都看见养鸟人提着他们的笼子到公园里去[放风".-位驼背的老者.挑着两只高大的鸟笼.笼子边上还围着深蓝色的幛帷.他将鸟笼子挂在树上.揭去幛帷.这时阳光照进笼.鸟儿却盲目似的并不睁开眼睛.有水.有沙子.有金黄的粟米.甚至还有一两只主人特意抓来的小虫子.驯养者给鸟的待遇是优越的.
  然而她们并不歌唱.不想说一句话.
  那个驼背老人眯细了眼睛.在打盹.他想听鸟语吗?囚者的告白.供认.诅咒.还是喃喃自语呢?
  什么也没有.鸟儿保持沉默.
  我忽然想起了奥斯维辛集中营.在那阴森的百万亡灵蒙难的牢狱.毒气室与焚尸房前面.一个人在拉提琴.这个不幸的囚者得以幸存下来.是由于杀人的屠夫和刽子手要他为死亡涂抹那发黑的嘴唇.这个不幸的囚者奏出了魔鬼的音乐.
  我在想:关在笼子里的鸟儿能唱出什么好听的歌儿来呢?
  成了游手好闲的绅士们之宠物的哈巴狗除了摇摇尾巴还会干什么呢?
  假如每-个人都提一只金丝鸟笼.假如每一只鸟笼里都关一只沉默的鸟.假如世上所有的鸟儿全从山林进入了市场--
  我还能听到一次真正的鸟语吗?
  
  
  清明竹枝词
  
  清明。清明时节的雨,又一次浇湿了山坡,碎石子铺的路,很滑。
  清明时节的雨,将梦从竹枝上摇落。是你的梦,还是竹的梦呢?
  女孩子静坐竹林,清凉且冷,料峭春寒。一些孤独的往事,那个男孩子的声音,又一一回归,如雨。
  “冷么,你?”那双手伸了过来。挥舞过羊鞭的手指,遥指杏花村的手指,很冷的手指,却磨出了热。
  “亲亲,亲亲……”他说,声音轻微,如在梦里。
  而你不许,而你不许。
  你只仰起脸,端详他稚气而宽厚的嘴,大而亮的眼眸,澄明如水渠。
  似有一层烟雾浮动。一千片竹叶子都在掀动,有雨滴落。
  你仰起脸。只承受一滴。是从他盈盈的眼眶里流出来的,清凉而暖,润湿了你抖动的唇。
  杏花瓣儿飘落的时候,那“牧童”到远处打工去了。
  杏子黄时,他没有回来;杏叶落时,还没有回来。
  是他说过:人生路上,总有许多的梦,被无情的手砍落,折断,而毫不爱惜。
  他说过的,果然应了。
  而现在,独坐竹林,你又仰起脸来,等候。
  一千片竹叶子上,都滴着雨。
  却没有那男孩子眼里坠落的
  一粒。
  
  
  乌鸦
  
  乌鸦已叫过三遍了,你,还不上路么?
  看表,看表,再看表。
  “先生,再不走,飞机要起飞了。”
  焦急地等待,坐立不安,你走到阳台上。
  远处有一只飞鸟,拍扇着真实的翅膀,近了,近了。
  还是那只不祥的鸟。
  等到天黑,喜鹊也不曾飞来。
  下决心,搬家!
  寻找喜鹊集居的林子,和那一棵
  消息树。
  
  
  握手
  
  握手很累。握手是一道疲劳的工序。
  主人衣冠楚楚地伫立中央,位置醒目,角度相宜。
  面含笑意,风度与气质均在其中了。
  等贵宾前来,微微俯身,不失时机地一握,然后伸向第二位、第三位,以及全体。
  神采奕奕,彬彬有礼。
  然后退出:微笑退出,身躯退出,舞台退出。
  灯光暗转,转身便去。
  洗手,香皂打磨三遍,肥硕之手红润,洁白,一尘未染。
  蒙恩受握的一位,正喜不自禁,逢人伸出那双被握过的手,展示,炫耀,欢迎参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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