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普通话和方言的和谐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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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普通话和方言的和谐共处

谭汝为

（天津师范大学国际[url=]教育[/url]交流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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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年8月8日，湖南师范大学[url=]文学[/url]院彭泽润教授组织了以“普通话和方言的和谐”为主题的笔谈会，笔者应邀参与。为使笔谈突出中心，层次分明，彭教授以接受《湖南日报》记者采访时的提问为序，为参与者限定了发言范围。兹将本人在这次笔谈会上的书面发言内容胪列于下：

引 言

首先指出：在思想观念上厘清普通话与方言的关系，很有必要。一个[url=]国家[/url]的[url=]发展[/url]强盛，书同文、语同音，是至关重要的基础环节之一。我们这个多民族、多方言的发展中国家，如果国家通用语不能通用，普通话不能在全国普及，就会严重阻碍经济和社会的发展。这个道理显而易见，不必赘述。

普通话和方言，各有不同的生存空间、使用范围和适用语境。普通话是国家[url=]通用语言[/url]、 民族共同语、标准语言，对于使用者来说，它是工作语言、公务语言、教学语言、校园语言；而方言则是家庭语言、乡土语言。二者并不冲突，普通话是为全民族服 务的，方言是为某一个地区的民众服务的。在不需要使用普通话的场合，没有必要拒绝或排斥方言。二者各司其职，各擅其能，各有用场。

（一）关于方言和普通话

【记者问】[url=]推广[/url]普通话在某种程度上来说，甚至是强制性的，会不会冲击方言？比如现在很多年轻人都不会说方言了，或者说不好了。

【谭汝为答】在处理普通话和方言的关系上，应坚持社会语言[url=]生活[/url]主 体化和多样化相结合的原则。一方面使公民普遍具备普通话应用能力，并在一定场合自觉使用普通话；另一方面肯定方言在一定场合具有其自身的使用价值。推广普 通话并不是人为地消灭方言，主要是为了消除方言隔阂，以利于社会交际。现在部分年轻人不说方言，或者方言说得不够地道了。这个事实表明：方言的使用范围有 所缩小。俗话说：甘蔗没有两头甜。大力推广普通话，对地区方言的使用范围和频度必然形成一定冲击。

推普的确带有一定的强制性，但这种强制是局部的有条件的。在学校、国家[url=]机关[/url]和公务场合，对[url=]教师[/url]、公务员、公共服务人员，推普带有一定的强制性，这是其职业决定的。正如外交人员必须懂外国语一样，完全是职业的需要。至于在日常生活中，你说普通话还是说方言，完全是个人的自由，国家和[url=]法律[/url]并无强制。

随着普通话逐步推广，方言的传播和作用自然随之缩小。学校师生，部队战士，铁路、航空、地铁、公交系统的员工，大中城市的商店和服务行业的工作人员，为了适应实际需要，都会说普通话，尽管[url=]水平[/url]高低不同。在一些大城市里，在一些家庭内，老一代说方言；第二代在家里说方言，到外面说普通话；而第三代不会说或者说不好原来的“家乡话”。但尽管使用范围逐渐缩小，方言仍[url=]会长[/url]期存在。普通话为全民族服务，方言为一个地区的人服务，这种情况还会继续很长一个时期。在方言地区工作的外省籍干部，不妨有意识地学点儿当地方言，有助于深入当地的劳动群众，做好工作。

（二）关于方言和语言权利

【记者问】中小学强制要求学生在校园内说普通话，是否侵犯了学生的“语言权利”？

【谭汝为答】新世纪推普的工作思路是：以城市为重点，以学校为基础，以党政机关为龙头，以新闻媒体为榜样，以公共服务行业为窗口，带动全社会提高普及普通话。

学生在校内说普通话，是为了使他们从小掌握国家通用语言，是为学生未来长远利益考虑，正是维护了学生的终生权益。至于学生在校外、在家里说什么话，完全是学生自己的自由。应明确，在生活场合说方言是个人自由，在生活场合里说普通话也是个人的自由。

学 校把普通话作为基本的教育教学用语，各级各类学校加强普通话能力训练，注重普通话口语能力的提高，完全必要！如果各地区都以当时方言为教育教学语言，那岂 不乱了套！学习普通话这项基础工程在中小学阶段完成，是人生的最佳时期。从校方角度分析：要求中小学的学生在校园内说普通话，就是充分利用这个最佳时期， 事半功倍地学好普通话。从学生角度分析：在中小学时期，方言地区学生掌握了普通话，对他今后的发展有百利而无一害。从语言政策角度分析：《中国人民共和国 宪法》规定：“国家推广全国通用的普通话。”《中国人民共和国国家通用语言[url=]文字[/url]法》规定：“国家推广普通话，推行规范[url=]汉字[/url]。”这是以法律形式确立了普通话作为国家通用语言文字的地位。在中小学推广普及普通话，天经地义，怎么能说是侵犯了学生的“语言权利”呢？

（三）关于方言歧视

【记者问】从幼儿园开始，不少中国的老师就要求幼儿放弃母语，使用普通话，还要求孩子“在家里也要说普通话”，而老师往往是孩童最敬佩的人，这样会在儿童幼小的心灵种下鄙视自己母语的种子。在这种情况下，方言在未来有没有消亡的可能？

【谭 汝为答】你所说的“放弃母语”中的“母语”，应改为“放弃方言”更合适。方言是母语，普通话同样也是母语。是否可以这样说：方言是母语的非标准形式，普通 话是母语的标准形式。新时代的青少年不但要会母语的非标准形式，更要会母语的标准形式。我的孙女从小就说普通话，也会说天津话，但只偶尔开玩笑时说两句， 逗得大家哈哈一笑。前几年，她从幼儿园回家就监督爷爷、奶奶说普通话。她对天津话特别敏感，常能敏锐发现：“奶奶，你又说天津话了！”好在天津话和普通话 差别不大，彼此完全可以听懂。天津的小孩子，多数都会说天津话，只是不说而已。我主张：见什么人说什么话。作为一名语言学教师，我在教学中使用普通话，和 老同学、老朋友、老邻居交流时使用天津话，见到广东籍长辈和老乡，尽管说得不地道，我也说几句广东话。

（四）关于方言申遗

【记者问】《保护非物质[url=]文化[/url]遗产公约》规定，非物质文化遗产的内容就是 “口头传统和表现形式，包括作为非物质文化遗产媒介的语言”。例如长沙方言是否也应列入非物质文化遗产并且加以保护？

【谭汝为答】方言有自己独特的审美价值。但将全国所有的方言全部列入物质文化遗产保护范围，在技术层面上，似难操作，且有单纯追求形式之嫌。首先，方言是分层级的，申报时究竟切分到什么级次合适？其次，将[url=]汉语[/url]各种方言全部列入，申报审定手续十分繁复，将消耗大量的人力物力，得不偿失。第三，从世界范围考虑，所有语言都是平等的，照此办理，各种语言及其各种方言变体都不应遗漏，但全部列入“非遗”，就等于齐步走，全有份儿，其真正的意义又何在呢？

（五）关于方言保护

【记者问】保护各地方言的意义是什么？应该怎样保护？

【谭 汝为答】推广普通话的目的，是为了消除方言之间的隔阂，而不是要取消方言。目前中国语言学界对于濒危方言进行抢救式的调查研究，由国家提供科研资金，例如 对海南、皖南、赣南、湘南、粤北等薄弱地区的濒危方言进行调查探讨，并取得了一定的进展。这属于方言学研究的基础工作之一，目的是为历史留下宝贵的方言资 料。前不久，我和南开大学马庆株教授，应天津市政协文史委员会万新平主任之邀，以“天津方言寻根调查组”成员的身份，到安徽省实地考察。通过到宿州、灵 璧、固镇、蚌埠、凤阳等地10天的调查研究，可以得出初步的结论：“天津方言的母方言来自淮北平原地区”。——语言学界和政协机关相结合的这种田野调查以及案头的研究工作，都是保护方言的体现。

（六）关于方言的课堂教学

【记者问】中小学教育是否有必要加入方言母语的学习内容？

【谭 汝为答】有人主张：在中小学教育加入方言母语的学习内容——我认为完全没有必要。方言是在方言地区语言环境的自然熏陶下自然形成的，而不是课堂教学所能奏 效的！仅以本人为例：笔者父亲是广东新会人，母亲是广东顺德人，二老虽在天津生活几十年，却都不会说北方话。但我是在天津出生成长的，广东话能基本听懂， 但只能说简单的粤语日常用语。对于天津话，我却了然于心，说得比较地道！前两年，在天津电视台播出“天津方言”系列谈话节目240多期，出版了方言词语专著：《这是天津话》，发表关于天津方言研究论文10多篇，科普性文章上百篇——笔者掌握的天津方言，是在社会语境中不期而然学成的，和课堂教学毫无关系！

（七）关于方言的变化

【记者问】各地方言近年来都发生了不同程度的变化？是什么原因造成了这些变化？

【谭汝为答】天津方言中的一些古老词汇已经消失，天津话的语音、声调已在明显地向普通话靠拢，而那些方言俚语中准确、生动、形象的成分，一部分会融入普通话之中。究其原因：一是社会经济的开放，二是文化教育的发展，三是人口流动的交融，四是广播影视传送的影响。

（八）关于方言和文化

【记者问】方言体现出的地域文化具有哪些特点？

【谭汝为答】方言本身就是一种文化，甚至是一种情结，具有相当的使用价值和文化价值。各地方言是各具[url=]特色[/url]的 地域文化的基础，比如中国数百种地方戏曲和说唱艺术形式都是以当地方言为依托的。在构筑地域文化氛围和文化环境方面，方言是不可或缺的重要因素。在影视作 品中使用方言，是增强作品地域特色的一个重要手段，尤其是在喜剧小品和幽默影视作品中，如果赵本山不说东北话，赵丽蓉不说唐山话，郭达不说陕西话，杨议不 说天津话，那么作品的趣味性和感染力将大为减弱。

地 域文化渗透在人们的衣食住行之中，其典型的外在特征就是方言。以天津方言为例，外地人一到天津，首先体会到的不仅是天津城的独特韵味或天津小吃的美味，一 下子就会被幽默、直爽、豪放的天津话逗乐了。天津方言的地域文化特色体现在以下四个方面：（一）历史上的军旅文化和移民文化，给天津带来了母方言。（二） 历史上的漕运文化和商埠文化，使天津方言适合社会交际，注重口语表达，感情浓烈、热情豪爽，直率简洁。（三）历史上五方杂厝，名流荟萃，南北交融，雅俗共 处，中西碰撞，风云变幻，思潮蜂起，形成多元多彩的社会生活，加之近代开埠、九国租界、洋务运动、北洋新政、五四风潮等重大历史事件，无不以津门为重镇为 舞台——以上因素使天津人视野开阔，经多识广；使天津方言词汇丰富，极富表现力。（四）受码头文化、北方戏剧码头、曲艺之乡等民俗文化因素的熏陶和影响， 天津方言形成了质朴俚俗，贴近生活，生动形象，幽默诙谐的风格。

（九）对“保卫粤语”的看法

【记者问】您怎样看待“保卫粤语”这个口号？

【谭 汝为答】凡大声疾呼须要进行“保卫”的对象，应是濒危事物。在过去、现在和可预见的将来，粤语从来没有处于受排挤的地位，相反倒是中国各种方言里最“吃 香”的方言，根本谈不到“濒危”。广东省的广播电视使用普通话，是为了方便为数众多的外来人口，让生活在广东的外地人更加了解广东——对广东有利而无害。 广东人应当宽容豁达地对待广播电视用语使用普通话，何况目前广东的广播电视用语里还有大量的方言播音。因此，“保卫粤语”之说无的放矢。作为广东籍的汉语 教师，我认为：普通话与粤语，都是全民共同创造的精神财富，彼此应吸收有益的养分，同步发展，以满足社会需要，促进社会和谐。当前面临的问题是：既要尊重 和执行国家通用语言——普通话，又要善待各种方言，切不可因执行政策的偏误和采取措施的失当，而导致语文之间的对立。语文的对立有可能带来族群间的冲突。 我们应站在历史和民族的高度，运用语言学理论加以探讨，纠正错误做法，促进社会和谐。

结 语

【记者问】对今天的交流，请您做简要总结。

【谭汝为答】当前，推普工作的要求是：贯彻“大力推行、积极普及、逐步提高”的方针，使普通话在各级各类学校成为教学语言，在各级各类党政机关成为工作语言，在广播电影电视等传媒成为宣传语言，在不同方言区的人的社会交往中成为交际语言。

普 通话作为共同语、标准语，经历了近千年的使用积淀。多朝都城的政治因素，使用地区辽阔的地域因素、为多数文学作品、播音电视语言所使用的文化因素，发挥了 决定性的主流作用。对于普通话，我们应予以尊重和珍惜。与此同时，也应充分认识到：各地方言，承载了地区人民深厚的思想感情和久远的生活经验，也应得到善 待。正确的态度是：面对现实，实事求是，在尊重共同语的同时，应善待方言。构建和谐的语言生活，就应在不同层面，让不同的语言文字都发挥应有作用，使各种 语言现象都能各安其位，各司其职，各展其长，和谐共处。

语言的本质是动态的，语言的生命在于运用，只有在运用中，语言的潜能才得以发挥，语言的价值才得以体现。面对当今异彩纷呈、千变万化的社会语言现状，语言文字[url=]工作者[/url]应站在时代的高度，高屋建瓴地因势利导，确实处理好规范与发展的关系，处理好方言与共同语的关系。只有这样，语言文字工作才能生气勃勃，走在时代前列。

（本文完稿后，经[url=]袁钟瑞[/url]先生审阅。按照他提出的意见，对文稿进行补充完善。谨志于此，以表谢忱。）

谭汝为，天津师范大学国际教育交流学院教授，语言学及应用语言学专业研究生导师。从事汉语修辞学、词汇语义学、民俗语言学、对外汉语及阅读鉴赏等领域的教学与科研工作。兼任教育部“汉语能力测试学术委员会”委员兼副[url=]秘书长[/url]、天津市语言文字工作委员会委员。另任中国语文现代化学会副秘书长、中国修辞学会常务理事兼副秘书长、全国阅读鉴赏研究会会长、中国民俗语言学会[url=]副会长[/url]、天津市语言学会顾问、天津市修辞语用学会会长等学术职务。主要著述：《古典诗歌的修辞和语言问题》《词语修辞与文化》《人间词话·人间词 校注》《诗歌修辞句法与鉴赏》《民俗文化语汇通论》《天津地名文化》《这是天津话》等。在海内外报刊发表语言修辞学论文100多篇，知识性文章数百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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