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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兴蓉:在华德福的演讲-什么是好的教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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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6-6-26 20:35:56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在华德福的演讲: 什么是好的教育?
(对象:深圳华德福教师和家长,山之雨学校整理)
(山之雨学校王校长开场:我经常讲,刘备刚开始,也就只有两个人,关羽、张飞,后来有了三鼎天下的局面。同样的,山之雨学校是一个非常年轻的学校,兵微将寡,庙小粮缺,但是没关系,只要你生活在这个理论里,那是虽小必大,虽柔必强。我本人已经反客为主,做这个学校的校长。第一场有我们当今语文教育界的专家,也是一位作家,蔡兴蓉老师。可能在座很多人并不了解,在公立学校体制里,蔡老师大名鼎鼎,如若不信敬请百度。他本人在《教育家》《教师博览》《读写月报新教育》《湖北教育》等六家教育杂志上写专栏,一写就是数年。这些杂志是我们目前公立学校里最重要的资源,发行量和影响力最广泛的。不光如此,蔡老师把来深圳后做私塾和一百多位家长接触的写成一本书《走在孩子后面》。四年之内,连续再版七次,当当网评论八百多条,推荐大家看。蔡老师的《下辈子还教书》首印七千册,影响广泛。蔡老师淡泊名利多年隐居莲花二村,是隐士中的高人。接下来的时间,我们尽情感受一下蔡老师隐居红尘世间的内幕。)
我从来不备课,教书这么多年我第一次备课。王校长给我出了题目“什么是好的教育”,这个题目太大了,我聊聊生活吧。今天就不作为教育报告而是生活报告。首先呢,我想说,我为什么从公立学校出来。年轻的时候总以为自己像高山上的流水,可以奔向大江大河,没想到却掉入深潭里,瞬间就失去了活力,作为一个青年人来讲很受挫。我记得我教书不到一个月,有一位老教师教我如何才能把书教好,我看他边往碗里丢豆子,边吃米茶。顺便说一下,我们老家吃米茶。米茶就是把米炒焦黄之后再弄出来,水洗一下再在锅里煮,煮到翻起来就可以了,米茶有个特点,天越热它越凉,就像流动的水一样。后来我发现有的地方卖减肥茶就是我们老家炒的米茶。像深圳这么热,给各位朋友提供这个方法,可以学试一下。做好放两三天都不坏,有点酸味还更好。我们那个老师就边喝米茶边往碗里丢豆子,我看他丢的特别准不知道是不是练过,我试了一下不行,但他说了一句惊心动魄的话:“小蔡,我从来不读一本书,还不是连年评先进!”这时我就明白啦,原来公立学校的老师是不需要读书的。有个语文老师没能如愿调到一中,缺点竟然是这个人喜欢读书而且喜欢写作。作为一个语文老师,喜欢读书喜欢写作竟然成为缺点,这中国教育究竟已经荒谬到何种程度!像王曦烈校长这样能够博览群书的人,能够把追求知识达到病态程度(他自己说的)的人,能教大学的人,老师的老师,这种人在公立学校是不好混的。因为公立学校就是武大郎开店,而武大郎有武大郎的规矩。总之我那时候就知道,哦,原来老师是不读书的!
第二个给我打击的事情是,形式主义。别看这儿那儿搞教改,这样改那样改,都是扯淡。你说,教学还有模式吗?我很激动,句句话来之丹田,而不是喉咙,——偶尔来一场“满堂灌”,有什么不好么?我相信一番发自肺腑的话可能给孩子一生带来深远的影响。下节课我可能什么话都不说,因为我想了解孩子。现在搞这种模式那种模式,把教育套路化固定化了,一个套路定终生。整个教育都是政府在乱来,连企业都办不好能办学校吗?全世界有哪个国家是政府在办学?所以我年龄大一些才知道,政府不懂事,我们老师不能也不懂事,因为你不仅是老师而且是长辈。那为什么学校一定要搞形式主义呢?因为校长也好局长也好,他们是公务员不是事业干部。你如果是事业干部,你就要重视事业,眼睛朝下对自己的学子负责。这是事业干部。公务员不同,他眼睛朝上,他要对自己的拥有更多资源的上级负责。他是不会为教育负责的,为孩子负责的。这种竞争它不产生正价值,只产生负价值。我有一个朋友刚做校长,我给他发了个信息,我说:“你要知道在中国做官,可能不产生正价值,只产生负价值。”
我记得有一次搞什么公开课,我主讲。兄弟学校都来了人。讲着讲着楼下的猪突然叫起来了,因为春节将到,学校喂猪过年给老师们都分一点猪肉,这个时候猪叫起来了,大家知道猪的肺活量多大呀,我的肺活量多小啊。大家是听我讲呢还是听猪叫呢?有趣的是整个学校没有一个人动,在坐的老师和孩子们也都没有动的意思,那一瞬间感觉像诈尸一样。我说对不起老师同学们,我先下去赶猪,我这个讲公开课的人就下去赶猪了。当时两个屠夫抓着猪耳朵,一个屠夫提着猪尾巴。那个猪在移动。它肯定不会自己去了,它知道前面没什么好事。我跟他们说全校都正上课,那才把猪放回去。这也是他们没给我公开课及格的原因。也在我意料之中,我在公立学校整个就是不及格的。
当然你教育局的一把手要不搞形式主义你就会沦为二把手,二把手不搞形式主义你就会沦为三把手,三把手不搞形式主义你就会沦为没有手。而这一把手一辈子兢兢业业搞形式主义,扎扎实实搞形式主义,那么他退休之后平移做个政协副主席,至此公务员的身份就昭然若揭了。这就导致了教育和管理是两回事儿。而且是以管理为主,以教育为辅。我们那个老家有俩个同学,一个当后勤主任一个当老师,后勤主任就对那个老师说:“你当你的老师我当我的官,我们看谁更有前途。”当然是他后勤主任有前途了,咱们当老师的算啥呢。
我从体制内请辞出来之后,到深圳找工作。我想,我大概不必也在人才市场拿个简历排队吧?灵机一动,再加上喝了点酒,星光很好月色灿烂,我就直接给深圳电视台第一现场打电话。我说给你们报个料,湖北的蔡兴蓉来了。他们说谁是蔡兴蓉?我说不好意思,你们竟然不知道蔡兴蓉。我说蔡兴蓉几个字是这么写的,你们百度一下,有兴趣再找我。电视台第二天果然打电话要我在莲花山公园大门口等他们,然后深圳第一现场呢就连续报道了三次。我谈什么?当然是聊教育。这样就好几个学校来找我,我不就找到工作了吗?看来我不是书呆子。当时电视台还到深中去采访老师们的看法,这个时候王校长还没有去,要是王校长去了肯定为我说几句公道话。记者对我说深中老师对你什么评语你知道吗?你要有心理准备,砖头瓦块一大片。我说让我猜猜看,我每说一句他点头,每说一句他点头。我说我对深中老师失望了。我自信我有伏尔泰的胸怀,对不同意见如获至宝,可是你说的那些都是我知道的。说点新意行不行,你要说新意还得有点本事,没那个本事我就不会把它当回事。我说给别人下结论,给别人做价值判断是很容易的事儿。雄兔子会说,这世界上最美的是母兔子,最坏的是大灰狼。谁都可以给别人做价值判断,只有给自己做价值判断有点难。我这话有点刻薄但我并不抱歉,因为古往今来中国人在这方面吃的亏太多了。后来我去了一个私立学校,那当然,私立学校就不屑于谈了。公立学校尚且如此,私立学校在公立学校后面怎样亦步亦趋,就用不着耗费大家时间了。
然后就像王校长说的,我办了私塾,好听一点说的话就叫自由教育者。这里王校长给我出了题目什么是好的教育,我就根据自己的私塾经验回答几点供大家参考。
第一个我认为真的教育确实是德性优美的教育。假如问中国人什么叫德的话,我估计百分之九十九的人都不知道什么叫德。但是我们天天都在谈德,你不觉得这个事儿特别好玩嘛?德首先是一种人文科学,它是可以用来讨论的,反过来说不可以用来讨论的德都是缺德。按我们中国传统的说法,这个“德”就等于得到的“得”。人生在世能得到什么呢?佛教徒的话,他们认为人呐,是没有本性的,都是空的,都是因缘和合的产物。因是主要条件,缘是次要条件。就像豆子要长出豆苗,遗传基因是主要条件,阳光土地水分是次要条件。条件形成了,它就形成了。条件一失去,它也失去了。人也一样,是一堆条件的产物,没有本性。人连本性都没有还指望得到什么吗?所以佛学也叫鬼学,研究死后的事,是吧。基督徒呢?基督徒认为唯一的真就是天国,来地球上就是旅游,一心想回到天国,德就是天父。听天父的话,爱人如爱己。就像我得罪了你,我要加倍的对你好你才能原谅我。所以说基督教是一朵花,却是一朵有病的花,因为基督徒一心想着天国,跟人是有隔的,跟万物是有隔的。就像一只蝴蝶落在白手套上,隔。但是中国人认为人是有本性的,而且本性也是可以得到的。老祖宗很乐观。本性得到了你还有什么遗憾呢?木柴充分燃烧就实现了木柴,你找到并实现本性就实现了你自己。此外还有什么遗憾的呢?很能安慰人,我觉得。那么,本性是什么?本性又叫天性,因为本性来自于天。天道即人道,人道即天道。这样的话我们的德是可以观察的,可以研究可以把握的。我们说人要向善,因为大自然有向善的趋势。比如说人的手臂受了点伤,你不管它它自己可以好。壁虎的尾巴掉了你不管它它能长出来。海水空气污染了,假以时日,它可以自己净化。大自然有向善的趋势,所以我们人要有向善倾向。又譬如说人要勤奋,为什么?因为“天道酬勤”。你看看四季更替,你看看潮起潮落,就明白了:大自然何曾一时静止。所以说人要勤奋。不勤奋我们本性就展现不出来释放不出来,会无聊,会痛苦。这样来理解德,那可真是“天人合一”了。
所以“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是个因果关系,“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当然也是因果关系。
但是我们今天这个德,它不是心里长出来的,它是从外面挤压进来的。因为不发自真心,德育其实早就破产了。你可以看到一个穿西服打领带的人很庄严地站在那里,看到人就说“你过来,我给你讲讲什么叫做人”。一开始可能还会有人毕恭毕敬地听,等到有人发现这个“道德先生”脚下穿的是一双草鞋,就是说不是西装革履,而是西装草履,人们就哄然一笑走散了。所以我们的德育早就没了。我意识到因为德育的缺失,使我们的孩子整个人生都不响亮。你看我到莲花山上的时候,经常看见一只或几只独眼猫,后来我才知道是一些孩子在电脑上买的枪和橡胶子弹,比赛打猫。你说那些野猫也挺可怜的,你把它眼睛打了你知道疼吗?我们的孩子对人无感对物无感。甭管你为他做什么他都无感,这个情况真是太糟糕了。
有一些做父母的也不懂得怎么教育孩子。我知道有个土豪夏天把家里所有的空调都打开,然后再把所有的门窗都打开,跟孩子说:“我告诉你,这就是享受!”孩子就知道了,原来这就是享受。外婆家里穷,孩子跟外婆说,我爸说了迟早要把你赶走。外婆给他倒水他永远不懂得站起来,更不会说谢谢。学校虽然说统一校服,但孩子们还是要比,连橡皮擦都比名牌,比的比较多的就是鞋,乔丹啊耐克啊。孩子正在长脚,隔两天买个新的隔两天买个新的动不动就是大几百上千。我跟一个孩子说,你这双鞋比不上我小时候穿的一双棉靴酷。他说怎么你的棉靴能比我的鞋酷呢?我说因为我那个鞋呀使我懂得生活,我看到它就幸福。因为我小时候母亲去世的早,有一年大雪封天,我们孩子们在外面玩,你只有拼命的跑才不冷。我们有一些孩子看到我打赤脚跑,他们也把靴子脱了跟我一起跑,跑着跑着一个带红头巾的中年妇女喊我的名字,大雪天,她的红头巾格外醒目。这个景象我总是记得。她问我“孩子你冷不?”我说:“不冷”又要跑。她说你等一下,就走过来,把头上的簪子取下来量了量我的脚就走了。过了一个星期,有人就给我送来一双靴子,这是我第一次穿靴子。后来知道她有四个孩子,家庭条件当然也很穷,而且跟丈夫的关系也不好,丈夫喜欢骂他。这个情况下我能想象到她自己买面料,自己在灯下一针一针的做鞋,是多么来不容易呀!就为我这个没有妈的孩子。所以我参加工作后第一件事情就是买了两瓶罐头去看她。我们那个时候工资只有几十块钱。我给孩子讲我这双鞋的故事,我们的德育要落地呀。你自己不真诚,孩子是没感觉的。
说个正面例子,好妈妈胜过好老师的例子。有一位学生家长,孩子八岁的时候,出去旅游,让孩子拖一个很重的行李箱,自己背个小坤包走得很轻盈。孩子就问:“妈妈,为什么我这么小要拖这么大的箱子,你那么大就背个那么小的包?”他妈妈说:“儿子,因为你是男生妈妈是女生,男生爱护女生是天经地义的。”并且对他的英勇精神高度赞赏。后来孩子在香港旅游的时候遇到很多刺,有一群女生走来,这孩子冒着危险把刺全部拨开让女生们能够从容地走过去。还有一次,他妈妈让他去新西兰,一个人去,只有一张飞机票和她姨妈的联系方式,飞机上他看到一个人都不认识,全是灰眼睛蓝眼睛绿眼睛,他想到恐怖故事感到很害怕,但那时他学会在孤独时候尽量保持镇定。出机场的时候姨妈望着他笑,那种柳暗花明让他感到孤身出游值得。男孩都有英雄期待,这个英雄期待是酝酿出来的,不是概念而是感受。你要给他一些这样感受的可能,感受的条件。还有一次,他妈妈和他表哥到农村去做义工挖沟,挖到汗流浃背,他妈妈在一个大榕树下,戴着墨镜穿着休闲服,在哪儿看书嘞,这时有个农村大妈走过来问他表哥那是谁啊,他表哥没好气的说:“那是后妈”。那个农村大妈很有意思,走过去问:“有你这样做妈的吗?”不知道妈妈跟老大娘说了几句什么,老大娘走过来说:“孩子们好好干吧!”这是孩子在困难的时候要激流勇进。这也是要有机会锻炼的。所以这孩子就是绅士。现在我怎么看怎么都觉得他就是个绅士,但我更希望他做君子,因为中国的君子比西方的绅士更有内涵。当然这个我们就不展开来说。
所以孔子说呀:“吾未见好德者如好色者也。”你仔细想一想,孔子相信好德完全可以像好色一样,给人带来巨大的强烈的幸福。我们知道美丽的女子,年轻的女子,有修养的女子对男人有巨大的吸引力。如果说德像美丽的女子一样给人以强大的幸福,那么一个不懂德的人,他的幸福不是失去了一半吗?这个问题太大了,如果我们做不好这个事,真的是对不起孩子。
第二个我就想,好的教育真的是爱的教育。关于这个爱呢首先自己要明白什么是爱。保加利亚有个心理学家,叫什么名字我忘了,他说爱就是深深的关注。是的,深深的关注!他给爱下的第二个定义呢,就是站在对方的立场考虑问题,要设身处地。更有意思的是苏格拉底,他说爱等于求知。这个我确有体会,你只要说深深的关注一个孩子,你就是走在他的后面,那么你看事情的角度处理事情的方式,可能你自己此前都不知道。你很自然的就改变了。
我这里就来过一个孩子,他从幼儿园到初二,从来没有受过老师的一句表扬,我心里面在想亲爱的老师啊你们能不能不要那么吝啬,中国古话,一句好话暖三春啊!你给那个孩子一点肯定不行吗。他从来没有得过一句表扬,但是我偏要表扬他。我那个时候办了一份报纸,看他一篇文章写得不错,我就把它登上去了,因为他超过了一千字,我就给他寄了两百块钱的稿费,(一千字以下的是一百块钱的稿费。)我把这两百块钱稿费,连着报纸一起寄到他的教室里面。我能想象这给他带来的尊严,是劳动应该获得的尊严。发表当天,孩子就给他远在长沙的外公外婆打电话,当天下午,外公外婆就立马坐飞机来了——孙子的文章变铅字了!我们想一想,孩子这点变化给整个家庭带来多么大的影响。我们老师是多么重要。又过了一段时间孩子跟我说:“蔡老师我现在太幸福了。”我说:“怎么了?”他说:“我们班最漂亮的女生都跟我说话了。”这对初长成的男孩子来说是比天还大的大事儿!我说:“怎么了?”他说:“我在您这学的魔方,回去之后同学们都跟我学。”我估计这孩子平时别说跟这个最漂亮的女生说话,我估计连看都不敢看一眼,现在人家女生主动来找他说话了。这就像三月的阳光,忽然照到一片阴暗的角落一样,一个男孩瞬间就响亮了。我说:“你把公式都告诉她了吗?”他说:“还没有。”我说:“你做得对”!忍不住笑了。我希望那女孩多来几次,不然他总觉得那个女孩子跟神一样。我高中的时候不敢跟女孩子说话,现在后悔得要命。一次要打饭了,我们班上最漂亮的女生跟我说:“蔡兴蓉今天吃什么菜?”我一吓碗就掉下去了。我现在很后悔啊,我觉得这个青春呐过的很草率。前几天我还跟一个同学聊,说我们那个时候为什么那么害怕女生啊,其实他们没那么可怕,而且他们也没那么高傲。我们当时要是勇敢一点,可能就能弄到手了!我们当时哪敢那么想啊,想都不敢那么想,所以这个青春呐过得非常草率。有句话说得好,爱情使人成为人。还有一句话叫男人是通过女人完成的,就像女人是通过男人完成的一样。这好理解,左完成右,上完成下,积极完成消极。都是相辅相成。你对异性是如此陌生,你的心智根本没开始发育。现在想起来挺后悔,但是来不及啦。人生本来可以多么广阔,有多少局面等待我们打开,问题是你连打开的意识都没有。
第三我想说,好的教育是震撼的艺术。为什么强调“震撼”呢?孩子成长是有节点的,有时候一瞬间成就一生,一瞬间他的自我意识突然爆发,突然产生。举例:我这里有一天来了一个孩子,脸老是皱着,五官都是皱着,像个核桃,我在心里给他取了个绰号叫“核桃脸”。他的妈妈给我说他在学校过得很不快乐,老师在他脸上写“笨”字,——我们中国老师就有这个权力,在孩子脸上写“笨”字,——而且一个上午不能上厕所。这孩子有一次眉飞色舞地跟我说他是怎么样溜到了厕所,我作为一个老师,一个成年人,我心痛啊,孩子说我先翻上楼顶,不从他们教室门口一个个经过,然后我终于来到了厕所,正当我准备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冲进去的时候,班主任看到了,在楼梯那喊:刘老师,把这孩子拦住。反正还是不让上厕所。顺便说一句,亲爱的老师和家长,感谢公立学校的腐败,感谢公立学校的僵化,正是因为他们的腐败和僵化,我相信像华德福这样的有胸怀,有爱心的学校,才会蓬勃生长。我们要研究它的弊端,然后克服它,这正是我们要做的工作。那这个孩子来了之后,什么都不愿意学,我教他猜字,他不感兴趣,我教他下围棋,他不感兴趣,我以前教孩子下围棋,先跟孩子把关系拉近,一般都比较成功,就是他,也不愿意学,什么都不愿意学。怎么办呢?奥巴马有一句话,我觉得说得很有道理,他说:所谓教育,就是帮助孩子发现自己。教育是唤醒,你要唤醒他。那我就再次做试验。我跟他说,唐朝的时候有个乞丐,叫胡媚儿,这个乞丐很行啊,他有个口袋装什么东西进去瞬间就不见了,我发现这个孩子开始把头抬起来了,就继续往下讲,我说,有一个有钱人,丢了一百钱进去,没了,又有一个人来,丢了一千钱进去,没了,这个时候,来了一个拖板车的。这个孩子终于把头抬起来了,看着我。那拖板车说能不能把整个板车放进去,胡媚儿说可以,就把那个口袋稍微一倾斜,然后那个板车上的东西,就像着了魔似的,就像流水线一样,往里面去,最后整个板车都进去了,那个拉板车的往口袋里一看,口袋里啥都没有,就说:我就要抓这个胡媚儿,然后胡媚儿就往口袋里一跳,也不见了,所有的东西都不见了。孩子就大睁着眼睛看着我。我就说:“孩子,你有没有想丢进去的,让它永远消失的东西?”孩子说“有”,我说:“什么东西?”“首先把胡炒蛋塞进去。”我问:“胡炒蛋是谁?”他说:“胡炒蛋是我们的语文老师,他姓胡,他们给他起的绰号叫‘胡炒蛋’。”你看我们的教育把师生关系闹得多僵硬。“他让我抄这个《小英雄雨来》,抄50遍,把我的手指头抄变形了,我要先把他放进去。”我问:“还有谁吗?”他说:“还有皮蛋粥。”“皮蛋粥又是谁?”“数学老师,他不仅让我在教室里罚站,还让我在办公室里再罚站,”“我同意,装进去,还有谁?”“咸鸭蛋。”“咸鸭蛋?”“他姓钱,搞个谐音,把咸鸭蛋装进去。”“为啥?”“他说在国外英语连傻子都学得会,你连傻子都不如,把他也装进去。”我说:“行。能不能把这篇文章写出来?”孩子问:“可以乱写?”“可以啊。”我就明白,当孩子说可不可以乱写的时候,真正的写作就开始了,孩子果然奋笔疾书,写完后我一看,他的字呢,有的像簸箕这么大,有的像蚂蚁这么小,很有意思啊。我把它当做是心灵的杰作,忍不住哈哈大笑,他爸爸也哈哈大笑,他爸爸说:“儿子,我读小学四年级的时候哪写得出你这么好的文章。”孩子看看我看看他爸,觉得我们都很真诚。说了一句话:“我总算出了一口恶气”。唉,这孩子从此就变了,他变成一个什么人?大家听了一定会非常欣慰。但是我暂时不说,因为我后面还有一个标题,还要接着说。
第四个呀,我就觉得好的教育是一个生活化的教育。我在从教初期的时候碰到过一个老校长,叫杨桂奇,此人清华大学肄业。因为他写了一篇文章叫《表》,那个时候他才十九岁,他说当时写的内容只有一百多字,在《大纲报》上发表,大纲报在当时影响甚大,但编辑呢在下面写了一句按语“此文值得商榷”。这个文章写的是啥呢?就是说他有一个表啊,特别准,跟格林威治的时间一样准,但是别人的时间都比他的时间快五秒钟,他到处给别人说你们的表快了,你们的表快了,但是别人都不理他,所以他自己把自己的表往前也赶了五秒钟。边赶他边自言自语地说,既然别人的表都比你的表快五秒钟,你的表再准又有什么用呢?好,这样就说他反对大跃进,把他打成了六级右派,后来他像职称评定一样又被升为二极右派。一下子就被贬到了北大荒,这个人真的是见多识广。当时睡觉左边睡的是朱德的秘书,右边睡的是吴祖光,大戏剧学家。那个时候翻身不能随便翻,不然会被卡在哪儿,要翻身的时候问问大家“同不同意一起翻”,大家都“同意”,“往左还是往右翻?”确定后再喊:“一二三,翻!”要是翻错了就像相濡以沫的鱼一样嘴对嘴。
刚才说过,这个人是见多识广的,他在民国时候读的小学,当时的教学是非常生活化的,建国后他在武汉二中读中学,也还是很生活化。他讲一个来自民国的老先生,学生在哪儿打球,一投没有投中,他就在哪儿发评论:“非球之不进也,乃投之不善也”。人家一位学生在池塘边发呆,他走过去扳着人家肩膀问:“这位后生,你是投亲不着?还是访友不遇?为何出此下策?”学生说我没想不开,我没想不开啊!哈哈!武汉的夏天特热,冬天特冷,一去有一个孩子在宿舍里烤东西,一边烤馒头一边烤靴子。他一进去,“这位后生,你竟敢篡改唐代才子王勃的诗句,人家是‘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与长天一色’,你却是‘馒头与靴子同烤,香气与臭气同飘’”。讲那个《黄鹤楼送孟浩然之广陵》的时候,他是边抽烟边讲:“崔颢,人杰也,武汉,地灵也,人杰来到地灵,焉能无诗?一首《黄鹤楼》,千古绝唱!遂使人杰更杰,地灵更灵也。”这时那个烟火掉到女生的书上了,烧了个洞,女生说:“老师,我的书!”。老师低头一看,“此死灰复燃也死灰复燃也。”大家哈哈大笑。再者,他们二中那个时候也有一些小考,但是不怎么把它当回事儿。生活化。杨桂奇有一回考试作文,那天也跟今天一样下点小雨,他不想写,就来了一首小令:“窗外雨潺潺,出题容易做题难,长叹一声交卷了,分数若干?”老师一看写批语“虽未答题,颇有文采,85分。”还有一回考数学,另一学生如法炮制,在卷子上写“英雄交白卷,慷慨得零分。”就交了。老师一看,天哪,一个题都没有答。提笔在后边写道,“此次无分扣,下回扣五分。”你一个题都没做我怎么扣分啊搞了个横批“负五”。意思是你还欠我五分。这分数还可以借的。下一次比如说你考了八十分我准给你七十五分,你还欠我五分呢。这分数还可以借的。这就是那个时候的老师,那个时候的教育。还有一回英语课,杨桂奇跟人家打赌,下节课背诗,英文诗,二十几行。“我一个字都不背,我保证那一次还要打高分。”别人都不相信,那,我们赌一碗热干面。大家都知道武汉的热干面非常好吃。当时因为杨桂奇长得矮么,坐在前排。果然老师第一个点起他。英文诗的第一句是“我有一个小妹妹”,而他呢故意读成“我爱一个小妹妹”,全班哄然大笑,近视眼的女老师也笑得直不起腰。趁这个哄笑,杨桂奇念念有词越念越快。老师看他嘴在哪儿动,反正念完啦。95分。就是这些个孩子们呀,喜欢跟老师开玩笑,成绩都特别好。因为非智力因素,转化成了智力因素。你崇拜我老师,我老师喜欢你。大家我喜欢你,你喜欢我。所以我们说,我们中国最大的教育问题就是这个也考虑到了,那个也考虑到了。偏偏忘记一个至关重要的东西,就是孩子也有灵魂。谁要是有兴趣写一个《中国当代之怪现状》,我认为老师忘记孩子有灵魂这个事儿可以写进第一条。难怪台湾有个教育家过来,说中国大陆的老师一辈子辛辛苦苦就做了一件事儿:千方百计把孩子变傻。
好的教育,他是把知识当做翅膀,而不是锁链。我们的灵性,成功感,自我意识要有所依附,不可以是无源之水无本之木。依附在知识和创造上,可以使我们了解自己是谁。什么是快乐?哲学家说,快乐是感觉自己的力量在增强。我们每个人扪心自问,真正的有力度的快乐,的确是感觉自己的力量在增强,克服了对抗性。这个对抗性有时候来自外在,有时候来自内在。克服了对抗性,好像自己又升华了,这种感觉是美妙的。像刚才我们说的那个写胡媚儿的孩子,他就是通过写作使他的精神站起来了。因为他写那个文章之后啊,我们先是让他写在博客上,再配上图,通过微信发给亲戚朋友。所有人都给他下评语,这孩子才知道,原来自己是个人物。你看孩子写文章就是一封封发出去的信,可是老是写信老收不到回信,这啥意思。你看公立学校孩子们写作文,就是老师找一两篇所谓的范文念一念,说明这两个孩子收到回信,对不对。还有绝大多数的孩子们没有收到回信。这老师下评语的时候高高在上,什么语言通顺呀,层次分明呀,中心突出啊。顺便说一句,凡是中心突出的文章都不是好文章。因为好文章是读者和作者共同完成的,你把话都说到底了,那读者还怎么参与啊。那你不是把读者当幼儿园的孩子吗。所以凡事中心突出的文章都是破文章,而且是对读者不尊重。
现在继续说这个孩子。教育生活化当真有意想不到的收获。所以这孩子越写越多,到现在五年过去了,光博客就写了三百多篇。而且现在刚出了一本书,王校长还给书签了名。书出版的的当天,他就在书城那儿卖自己的书呢。他妈妈拍照片发给我,只见这孩子在招牌上写了两行字,一行是“初中生自己卖自己的书”,还有一句是契诃夫的名言“大狗叫小狗也要叫”,意思不光你们大人说话,我们小孩子,也要说话。大人们买了他的书还要跟他合影,喜欢这样的孩子嘛。
教育没有秘诀,在我看来就是把孩子当大人,尊重他,而且要提供一定的坡度,让孩子发挥他创造性力量的机会。因为这种教育,孩子在我们这儿如沐春风。有一个五年级的孩子,洗澡时想到写松树的两句“炎夏耐酷热,隆冬抵严寒”,连衣服都没穿就跑出客厅喊“妈妈妈妈我写出来了”!他妈妈说从来没见他那么快乐过,所以让孩子感受到自己的力量在增强才是好的教育。还有一个孩子在南山,从自行车上掉下来耳朵缝了七针,刚出院拉着妈妈“妈妈快走”,要来上课,因为我们当天的课又是写诗。
我们当老师的学习当然另有一个特殊目的。我小的时候只要我爸以出远门我就特别高兴,因为盼望他给我带吃的回来,后来我在博览群书的时候也总是习惯性地想,能给我的学生们带点什么东西回来。只要碰到好东西,我就在想这东西好啊,我的学生们肯定喜欢。比方说我看到“断肠人在天涯”一句,我得去查一下这断肠是什么意思,我一查哦,原来在东晋那个叫桓谭的人,曾经带他的军队到湖北三峡,他的手下抓了一只小猴,丢在船上,然后顺流而下,等船行一百里停下来的时候才发现,有只母猴一直跟着在赶,那个顺流而下多快呀,而且母猴在山上还要选路啊,跑了一百里,船刚停下那母猴就跳上去,扑到小猴的身边,死了。桓谭令人解剖,一解剖肠子都断了。断肠是这么来的。你说这让孩子们想一想,这就知道什么是母爱。还可以想想怎样对待自然。还可以想想所谓动物心理学。所以说呢,我们老师要特别喜欢学习,学习了才能深入,深入了才能浅出。我认为深入浅出是一个因果概念。
可能有同仁会说:我凭什么读那么多书啊?能长工资吗?不能。想成名成家吗?不想。因此老师读书得有个前提:你要把教学当做你人生修炼的场。我在《下辈子还教书》中讲过一个故事,一个观点,就是你如果不想发大财,你就不要朝外超越,但你可以朝内超越,朝内超越是无穷的。就像以前的女子出嫁有四个嫁妆,第一个就是祭器,第二个是穿的衣服,第三个是做摇篮用的绷带,第四个箱底下还压着寿衣。大喜的日子你带寿衣干嘛?这就是中国古代的哲学,你嫁的不仅是一个丈夫还是一个场,你嫁的甚至也不仅是一个家,而是整个人世间。你要在这个点完成面,在这个家完成整个人世间的生活,有委屈没关系,跟丈夫说跟妯娌说,或者跟娘家人说,还不行写在评剧里,写在聊斋里。痛苦也是幸福的一部分。转化烦恼是一种生活的艺术。我们甚至能够使死亡都产生诗意。上次王校长讲:“痛苦是一种观念,不是事实。”这个话对我震撼特别大。我老是在想,你有烦恼可以,但不能有痛苦,因为痛苦是属于价值观的,烦恼人人难免。
最后我想说好的教育一定要是对孩子产生第一推动力,我们通俗的说就是因材施教,具体地说就是,你要帮助孩子发现自己,找到他的特长。以前我谈到过一个观点,就是一个人的发展是前全面好还是后全面好,这个我建议所有华德福老师和家长研究一下这个问题,因为我们一般的教育是前全面。精力平均分配,但最后真的有可能是全面平庸。后全面发展是,我先有爱好,有个先头部队,上去再说。在将来,这个伏笔就会出来了。哪一个过去成大才的都有“先头部队”。达尔文生物学家,他有一次看到三个虫,两只手一手抓一个,还有一个拿不了丢到嘴里去,结果那个虫就把嘴咬肿了。他很高兴这个品种他从来没见过。上教堂的时候,口袋里也装着蟋蟀。他以前在爱丁堡大学读医学,后在剑桥大学读神学。千绕万绕最后还是绕到他最爱的生物学。你像我是理科毕业,现在为什么又回到文字和思想这块来了,就因为小时候喜欢写作啊,那个伏笔埋得深埋得早。我记得当时,我和一个地主儿子一起扫地,我想我是农民儿子他是地主儿子,我就让他一个人干活,自己回去了。第二天我们的班主任老师把我带到一片地里面,刚好有一群鸡在那里。他指着那群鸡说,你看,万一有一只鸡受伤了,所有的鸡都会来啄它的伤口,一直到把肠子啄出来。这个事情,我们农村那孩子是见过的,残忍,我当时一下子眼泪就出来了,我明白老师的意思。那地主家孩子不就是受伤的鸡么?谁都在欺负它。老师们要点一点。孩子是有良心的。我觉得自己多坏啊,怎么能这样啊。当天晚上我就写检讨书。那个时候烧的煤油灯,我第二天早晨起来鼻子里耳朵里都是油烟,唾沫都是黑的。但是那检讨书写得好啊,写得我们班主任忘了那是检讨书,一进教室就说:“蔡兴蓉同学写了一篇好文章!”你瞧!文章!唷,很神奇!汉字排列原来如此好玩。当时我在家里还喂猪,后来就是因为写文章赚了很多猪菜,一篇文章换一篮子猪菜。事情是这样:在“反击右倾翻案风”的时候,人人都要口诛笔伐。可老百姓只会口诛,不会笔伐,这不,找到我来了。当时母猪正好在大叫……那野菜都是好野菜都是猪喜欢吃的。所以像我这种情况也是属于后全面。伏笔埋得越早越好。爱因斯坦十二岁时候得病,他爸爸丢给他一个指南针玩,他觉得指南针总指南很神奇,他猛烈的摇还是指向南。最后浑身发抖,他觉得这后面一定有什么神奇。没有这次“发抖”,很难想象他日后会成为那样伟大的物理学家。
关于后全面,我还有话要说。因为啊,任何学科都是边缘学科,你喜欢一个东西,你不得不研究相关的东西。有个孩子喜欢IT,上高中的时候就聘请了两位大学生给他打工。怎么知道这孩子厉害呢?有一次学校组织捐款,他捐了一千块钱,不是家里的钱是他自己挣的,他还给两位大学生发工资,他还每年还给家里两三万块钱。以前他很不爱读书,自从他喜欢IT之后就厉害了,有次他还抱着高等数学在看。喜欢IT英语你得会一点,编程呢,高等数学要懂一点,界面设计要好,得懂一点绘画,所以说后全面的学习是放射性的。再者,有目标在那儿,一个人很容易将他所有散兵游勇的知识组织成军队,而且能征善战。
最后说一句:我认为老师对了,就一切都对了。
(王校长结语:蔡老师不仅学识渊博,写作水平很高,而且他是真正爱孩子,从孩子的心理出发去感知他,通过对孩子的观察有很多办法。体制内体制外,好的老师天然就是华德福老师。蔡老师未来会做山之雨学校的教学指导。会来讲讲课,跟孩子们接触,也欢迎各位来感受山之雨学校,和蔡老师的魅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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