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文轩：创意写作与大学教育

管季超0712

曹文轩：创意写作与大学教育

曹文轩

　　一个新的、在中国写作史上具有历史意义的联盟——“中国大学创意写作联盟”成立了。这一联盟的理事单位有（以首字母排列）：北京大学文学讲习所、北京师范大学国际写作中心、复旦大学中国当代文学创作研究中心、华东师范大学中国创意写作研究院、南京大学世界文学之都与创意写作研究院、清华大学文学创作与研究中心、上海交通大学新文类和创意写作研究院、同济大学中国文学中心、中国人民大学国际写作中心。
　　“中国大学创意写作联盟”名誉理事长由莫言先生担任，秘书长由华东师范大学黄平教授担任。推举我担任第一任理事长，本人深感荣幸。这是一份荣誉，我更愿意把它看作是各个高校对我和对北京大学文学讲习所的信任与勉励，在此我代表北京大学文学讲习所感谢各兄弟院校的信任和支持。北京大学文学讲习所当以此为契机，更好地推进高校创意写作学科教育与写作人才培养工作，同时担当好联盟协调者与服务者的角色，不辜负各兄弟高校的信任和期待。
　　自上世纪30年代美国爱荷华大学建立创意写作系统以来，由大学培养创意写作人才的教育模式已在全世界范围内广为接受，一大批享誉世界的文艺工作者均从高校创意写作系统走出。哈佛大学、康奈尔大学等世界高水平大学几乎都将母语写作开设成为必修课，并且分不同的层次授课。北京大学中文系长期致力于大学文学教育与写作能力培养的探索，2004年招收了第一位写作方向硕士。国内各兄弟院校十余年来先后在这片领域开拓耕耘，成就卓著。国内创意写作专业的高校教育已经取得了不俗之成绩。
　　当下中国文学的发展已经进入一个新的历史阶段，经一大批优秀作家的努力与探索，正在与全人类的优秀文学经验结合在一起，形成新时代的全新文学格局，并为世界文学源源不断地输送中国经验。与此同时，面向现代文化产业以及适应文学民主化、文化多元化、传媒技术的更新换代等多种形式的写作蓬勃生发，网络文学等大众文学生产已渗透到日常生活，其创作者数量和作品数量都在呈量级增长。这些写作文化在应对国家文化自信建设以及文化创意产业发展等方面发挥了巨大作用。如此形势，亟需相应的写作教育快马加鞭，培养更多写作人才以满足国家和社会发展的需求。不管是推动纯文学写作的发展、培养专业作家还是响应国家与市场对文化创意产业从业者的需求，“创意写作”教育的专业化、学科化、高校化已经刻不容缓。“中国大学创意写作联盟”正是在这样的学科发展背景之下成立的。它的初衷便是整合高校创意写作资源，探索写作人才的培养模式与创意写作的发展方向。
　　我们认为，在当代条件下，写作不仅可以研讨、交流，更需要教学；作家不仅可以通过个人实践得到训练、成长，更需要结合社会文化发展的整体教育系统的滋养。大学创意写作的培养目标便在于通过高等院校成熟丰富的办学经验和专业系统的理论与实践，教育、培养更高质量的写作人才。探索文学性写作与创意性实用写作的更多培养方式，研究创意写作学科教育、发展的前景路径，力争将中文创意写作教育抵达“工具性与人文性的统一”之境界，已经成为高等教育的共识。事实上，大学对培养作家和作家的生存，提供了一个难得的环境。它除了能在理性上给予写作者足够的力量，让知识的理性之光照亮自身的生活矿藏，激发出更加丰富也更加有质量的艺术感觉之外，还有一个极为重要的价值：它酿造了一个作家在从事创作时所必要的冷静氛围。在大学从事文学课教学的纳博科夫在谈到大学与作家的关系时，非常在意一种气息——学府气息。他认为当代作家极需要得到这种气息。它可以帮助作家获得一种良好的创作心态。当年第一届作家班从鲁迅文学院正式搬进北大时，我对他们说：高楼深院将给予你们的最宝贵的东西也许并不是知识，而是一种氛围。我们可能无法向世人允诺能培养出多少杰出的作家，也无法量化地展示如何进行创作灵感的培训与教育，但大学中倘若有文学写作的教师与课程在，这所大学也许会变得更加圆满，也更加富有灵气。
　　这世界上有成千上万的物种，就生存权利而言，无贵贱之分，是平等的。但，无论如何，作为创造了地球最高文明的人类的一些能力，是所有其他物种根本不具备的——永远也不可能具备，比如写作的能力。独立的、自由的、可以有无穷组合的文字，根据一定的语法进行书写，现在回头细想这一行为的意义，“辉煌”一词根本不足以形容。人类的写作史就是人类的文明史——人类文明史的真正书写，其实就是从写作开始的。写作，使人类在实践中获得的知识得以记录、流传和被继承，写作使人类有了历史，不再每天醒来都是从零开始，从前依然活在当下，并一定会活在未来。从某种意义上说，苏格拉底、孔子依然活着，因为他们写的书还在。而文学写作所提供的是可以触摸的历史。

　　写作创造了财富

　　当一个人将他的思想、人生经验以及只属于他的经历，用文字一一记录下来时，便意味着他的精神财富，从大脑的很不稳定的记忆，有条理地被固定下来，再不会忘记和丢失，除非他销毁了这些文字。虽然是文字，但无论是对他而言，还是对他人而言，它们都是财富——明确的财富。这些财富，与一座实实在在的房子，与一片可以双足踏入的土地，并无本质上的差异，甚至比房子与土地更宝贵。当这个写作者偶尔翻一翻自己的文章，其获得感和幸福感，与看一座属于他的房子、一片土地，并无不同。
　　出于创造的本能与冲动，这个写作者在书写时，一定会在记录自己财富的同时，借着文字的无限可能性还要创造——创造财富。他一定会通过创造，来弥补实际财富的不足，尽可能地扩大他的财富。谁都想成为巨大财富的拥有者。他会发现，只有文字可以满足他的无止境的追求。因为是精神财富，文字创造出的金山银山，升华了他的精神境界。如果说，物质财富容易导致腐败、堕落，那么精神财富不仅可以使人升华，还能有效地阻止腐败与堕落。
　　现在，我们来看这个人的文章被他人阅读的情形：他的财富迅速被复制了，成为转赠、馈赠于他人的财富。这时，我们还清楚地看到了阅读的意义：读一个人写的一本书，就意味着从他人手上接受了一笔财富；读一百本书，就意味着从他人手上接受了一百笔财富。阅读就成了使自己富有的重要途径。可是阅读只是写作的继续行为。没有写作，何有阅读？
　　就财富的雄厚而言，一个国家图书馆的拥有其实是这个国家的任何一家银行都无法相比的。那些被写出来的、静静地立在书架上的各个时代的书，将会是永远的财富，而且是不断积累、越用越多的财富。这些财富，不仅是精神财富，而且可以转化为物质财富。我们当对写作感恩感德。因为书籍——那些被写出来的书籍，使我们走出了蛮荒与贫穷。

　　写作满足了我们自由欲望

　　人类社会如果要得以正常运转，就必须讲法则、规则、原则，而法则、规则、原则，在许多时候却是与人的自由天性相悖的。越是精致、严格的社会，越是文明程度很高的社会，就越要讲法则、规则、原则。我们看得很清楚，文明并不能完美地解决自由的问题。但自由的欲望，又是天赋的，是与生俱来的。既然是天赋的，也就是合理的。人类的文明过程，也可以说是一个处理法则、规则、原则与自由之关系的复杂而麻烦的过程。但无论如何处理，涌动在生命底部的、几乎是无边无际的自由欲望，是永远也不可能得到彻底的满足的。
　　人类找到许多平衡的方法，其中之一，就是写作。你可以将文字视作石块，构筑你梦寐以求的城堡；你可以将文字视作鸽群，放飞无边无际的天空；你需要田野，于是就有了田野；你需要谷仓，于是就有了谷仓。一个正常健康的社会，无法完全满足人的自由欲望，写作却可以加以弥补，因为写作可以创造又一个世界——第二世界，一个相对于第一世界（我们存在于其中的世界）的世界。我们可以借助神奇的、魅力无穷的文字创造无穷无尽的美，可以创造浩渺无极的世界让我们的灵魂得以自由翱翔，可以让我们自由之精神得以光芒四射，可以让我们始终向往自由的心灵与讲法则、规则、原则的文明社会圆融相处。
　　写作的意义几乎是无穷的。我们推动写作事业的意义自然是非凡的。让我们一起做一件事：让文学写作与大学文学教育完美地融为一体，从而实现我们所希望的最高文学理想。
　　我们有理由期待——我们聚拢在一起，就是一个好的开头。
　　最后，请允许我代表中国大学创意写作联盟所有发起单位感谢华东师范大学中国创意写作研究院，感谢你们的动议，感谢你们为此次成立大会所作的细致工作与周到安排。让我们带着对高校创意写作学科发展的美好愿景，携手从春天的丽娃河畔出发，走向充满无限可能性、我们所向往的明天。
　　（作者系北京大学中文系教授。此文为“中国大学创意写作联盟”成立大会上的致辞。该联盟的成立，标志着一门新的学科被得到广泛认同。该联盟是由开展创意写作教学、研究、创作、评论等工作的中国大学自愿结成的全国性、学术性的非营利性组织。该联盟将定期组织有关学术性活动，联合海内外创意写作领域专家学者，助力中国大学创意写作学科建设，培养更多具有中国情怀、世界眼光的高素质写作人才，共同推进新时代创意写作乃至中国文艺事业繁荣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