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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经历的学校生活(1)
――一个小学教师的生存状况展现
追梦人 著
来自:http://blog.cersp.com/71259/515961.aspx
全世界是一个舞台,
所有的男人女人都是演员,
他们有各自的进口与出口,
一个人在一生中扮演许多角色。
――莎士比亚《请君入瓮》
在人生这个大舞台上,每个人作为一名演员,扮演着什么角色,角色扮演得怎么样,一定程度上决定着其人生的成败得失。作为教师也是如此,只不过教师所面对的,更多的是学校――这个浓缩的人生舞台。
早上,懒洋洋的我从床上爬起,简单洗漱完毕,就听见学校喇叭里传来大队辅导员清脆的声音:“请号鼓队员马上到操场集合!”不久,第一道铃声响起,此时时钟指向7:50,我急忙拿起包出门,约5分钟,到了学校大门口。校门口站着值周行政、值日老师和几名执勤学生干部。(这已经形成惯例,除了学生以外,值日的老师由一名行政和一名教师担任。对于值日人员,有相应的规定和要求,譬如早上7:30必须到位)我进门时,两名值日老师正在说着什么,抬头看见了我,满脸带笑,稍一点头,算是打招呼;两名值日学生,相对而站,整齐的校服,飘扬的红领巾,显得精神抖擞。“老师早!”当宏亮的声音在耳际响起,我不由得一怔,身子不自觉地挺了挺,微微颔首,打起精神走进了校园。
一天学校生活的序幕就这样拉开。晴也好,雨也好,不管是烈日炎炎,还是寒冬腊月,场景在变,角色在变,可内容形式不变,一天天,一月月,一年年重复着这部不老的“开场旋律”。于是,作为角色之一的我,习惯了,也麻木了,想当初,面对不太高大的校门,面对朝气蓬勃的孩子,我内心总是激情澎湃!而今,岁月悄悄流逝,简陋的校门变洋气了、高大了,孩子们那标准的队礼和高亢的问好声,在我看来,仅仅是一种仪式的表演,而不再有任何别的意义。从什么时候起有了这种感觉?记忆里也一片模糊,隐约是近两年的事情吧。曾记得李敖说过这样一句话:“成功的人生一开始是观众,接着是演员,最后是后台老板。失败的人生反其道行之。”小小三尺讲台,折射宽广生活世界。作为一名普通的小学教师,我任教已十年,在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的教学舞台上,只是客串的一名小小角色,这个角色的生活世界又是怎样的呢?苏格拉底有言:“未经审问明辨的生活是不值得一过的生活。”“生活需要理解与积淀,而非解析后让其随风飘散”(刘云杉.学校生活社会学.南京: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第16页)那么,就让我们将视线聚焦在我自身这个普通的“角色人”身上,并透过我的学校生活世界,了解我所在的群体的生活状态。
角 色
角色代表个人在社会群体中的地位与身份,同时包含着社会上其他人所期望于个人的表现行为模式。
――吴康宁等(1999:209)
“学校是教育的舞台,校长、教师、学生及其它学校成员都依照规范而扮演不同的角色。”(许殷宏《高夫曼戏剧论在学校教育上之蕴义》)在我所经历的学校生活中,我是怎样实践教师这一角色要求的呢?
我出生于一个普通的农民家庭,当老师是我从小的愿望。但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当一名小学老师,也许在我心中,小学老师往往与学识渊博、受人尊敬搭不上太多边。我那时梦想做一名饱学之士,面对无数虔诚的目光,在讲台上滔滔不绝、口若悬河。而认为小学教师不是这样,小学教师面对更多的是繁琐和细碎。现在看来,当初的想法根本就是一种无知加偏见。初中毕业后,由于成绩优秀,我放弃了读高中。当时在农村,成绩好的普遍考中专,为的是能改变“农民”这一身份。在班主任老师的建议下,我报考了湖南省第一师范学校。当时一师在全县只招收6个名额,我幸运地成为了其中一名。后来当我得知一师主要是培养小学教师时,我高兴的心情马上就低落下来,但那时后悔已晚。我本是个勤奋好强之人,深知从偏僻的乡村进入城市求学的不易,便也不敢懈怠。三年师范生活转瞬即逝,1995年7月我从一师毕业,分到了市里一所普通的完全小学,任教一年级两个班的数学。刚刚走上工作岗位的年轻人,都有着一股子干劲,想在自己的工作岗位上做出一些成绩。记得刚走上讲台的自己,可谓全身心投入到工作中。正式上班的第二天,我就在日记中写道:
1995年8月29日 星期二 晴
今天是正式上班的第二天,感受很多。才知道原来一年级开学第一周可以不上新课,只进行常规训练。确实应该如此。这些刚从学前班转来的小家伙,根本不懂得规矩,上课说话,做小动作,喜欢乱喊乱叫,又可气又可笑的是:昨天我在一(2)班上课,我说上课有问题可以举手问老师,顿时有很多小朋友举起小手,有的问:‘老师,那个窗子上面为什么要有几根木杆杆?’有的问:‘老师,屋顶上吊着的是什么?’我耐心地进行了解答,并表扬他们不懂就问的好习惯。结果一发不可收拾。当我讲到小朋友要买尺子、橡皮的时候,有很多小朋友举手,问尺子是什么,什么是卷笔刀……真是应接不暇。后来陈老师(一②班班主任,比我早参加工作2年)告诉我,上课不准让学生问问题,不能放纵他们。我想想这话,对吧,似乎又不十分对,这样岂不扼杀了他们的灵性?夏老师(一位数学老教师)说,只有先让他们掌握了课堂常规,才能上好以后的课。陈老师又说,老师应该学会变脸,该凶的时候凶,该笑的时候笑,我觉得她们讲的有一定的道理。说实在的,看着那些小家伙一个个罚站时那可怜兮兮的模样,我真有些于心不忍,不知道素有‘坏脾气’之称的我竟也会有如此耐心的一面。我觉得对学生不能一味的凶,发脾气是解决不了问题的。应该多哄他们,耐心地开导、启发。可我身畔每天都有怒骂、喝斥,真受不了,当老师也真辛苦!
……
看着以前发黄的日记,我惊讶于自己对教学、对学生的这份用心,虽然刚参加工作的我,不免幼稚、无知,可那份对工作的热情却是现在远远不及的。那时的我,不光勤奋、谦虚、善于向同行和前辈请教,而且从为数不多的日记中,我发现了自己非常可贵的一面,那就是善于思考,不顺从权威,虽然,我仍然偶有流露对小学教师这项工作的不甘心。但这并不代表什么,理想和现实本来就存在差距。幸运的是,我很快就发现了自己的价值。
1995年9月25日 星期一 晴
上午第一节课,学校行政来听我的课了。听了后,他们谈了一些意见:
1.语言欠精练。数学老师语言要精简、明了,而我则有点嗦。‘对不对?’‘是不是?’之类的语言出现较多。可以少叫全班同学一起回答,避免南郭先生吹竽的现象发生。
2.应训练学生懂得老师的手势、表情、符号。如开书、关书、拿笔、写字都可以用符号表示,既形象又节省时间。
3.语速应稍慢些,儿童化还不够,上课时可穿插一些有趣的故事、儿歌等。
……
虽然存在不少的问题,不过校长、教导主任给予的评价还算高,说新老师才上任两个星期,能上得如此算是不错的了。乌拉!现在总算轻松一些了!
不过,以后我要着重抓好常规训练,首先要让孩子们走上正轨,要对自己有信心!为自己定下目标:两年之内拿到大专文凭!早日开始奋斗!”
时至今日,我还依稀记得那节课我上的是“3”的认识,领导提的意见几乎都是基于教学技术、教学手段层面的。很显然,我对自己是比较满意的,当然,这也不能排除领导对我的肯定激发了我努力工作的信心。作为一名刚刚走上工作岗位的、热情高、有抱负的年青人,领导的鼓励和关怀是如此的重要!很明显,从那以后,我的工作更加努力,对自己的发展也有了明确的目标。
我毫不怀疑地相信,如果按照当初的发展趋势,我一定能成为一名优秀的数学教师。事实上,“每一个走上教师岗位的新教师,身上都蕴含着成长为优秀教师的巨大潜力,只是由于成长的起点不同,才有了不同的发展轨迹。某个教师之所以能够脱颖而出,有比其他人更多的发展机会,除了个人的主观努力之外,机遇(比如受到权威人士的赏识)是一个极为重要的因素。”(郭华.静悄悄的革命――日常教学生活的社会构建.北京: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第45页)但我,恰恰缺少了这种机遇。参加工作两个月来,就在我坚持将自己的点滴感受付诸于笔端时,从11月14日开始,直到96年元月份,日记本上,这段时间留下了空白。我生病住院了,也许是环境的转变,也许是过多劳累,也许是我敏感自卑的天性(当时恰逢父亲工作受挫,家中遭遇变故),反正,我对于教学的投入、对于未来的奋斗只得暂时嘎然而止。对于疾病的无端猜想和恐惧,使我一度萎靡不振、焦躁不安,甚至陷入了绝望。多亏家人的悉心照料、领导及同事的关心,我好得很快。但这一病,使原本怯弱自卑的我变得更加多愁善感,无疑,这种情绪就好像一团挥之不去的阴影,藏匿于我内心的某处,虽然表面上感觉不到它的存在,实际上,它却无时不刻地发挥着作用。从此,冥冥中,我的专业发展走上了一条不太顺畅的路……
就这样,参加工作的第一个学期,有近一半的时间,我是在医院、家中度过的。第二学期重新上班,我原来接的那两个班的数学,学校已经安排给了别人,于是,我只能服从学校新的安排,哪个生病了,哪个生小孩了,她的课就由我来代。就这样,两年的时间,我教过数学、语文、自然、英语,当过班主任。眼看着与我一同参加工作的同事在教学方面不断进步,而我竟然连自己的定位都没有找到。如今,十年过去了,我依然清楚地记得那时苦闷无助的感受:
1996年6月13日 星期四 晴
……曾经,陈校长试探过我的想法,代阳老师的英语课,我当时只光想着自己教英语就可以锻炼、提高英语水平,而没有考虑到这个工作只是临时的,只会影响我的工作发展,就满口答应。岂料,事后细细一想,下学期如果教英语的话,再下学期我又不知道干什么,那么,工作一年半来,我其实是在‘打杂’,真是可悲!
但我不希望是这个样子,今天下午,我去找了学校行政。行政的意思是如果区里没有别的英语老师来时,我就得上,这是工作的需要。我不记得自己当初是怎么说的,只依稀记得希望领导多向教育局反映困难,如果实在缺少英语老师的话,我只好接受。
回到办公室,我忍不住哭了……
现在看来,学校行政也是迫不得已。尤其是后来,我作为教导主任,也屡次担任做别人工作的角色。我深深理解那些老师的心情,谁不愿意按照自己的想法生活?然而,在具体情况面前,人不得不让位于现实。生活中有太多的偶然,作为偶在性的个体,面对变幻莫测的世界,真正有几人能主宰自己的命运?因此,在大多数情况下,我们只能选择顺应和服从。于是,无论教自然还是英语,我总是很尽心。事情的发展果不出所料,教完一个学期英语后,一年级的语文老师生小孩了,我改教一年级语文兼班主任。这正是我求之不得的事情,我想这次学校再也不会轻易把我换下来吧。可高兴劲还没维持几天,刚给一年级的小朋友报完到,学校又重新安排我改教三年级语文兼班主任。原来是三年级的语文老师年纪大,身体多病,请假了。学校怕请来的代课老师管不住三年级,就让我与之调换。屡次变换工作,我已经没有感觉也无力拒绝。可这个班级,确实不太好管。一个学期来,我感觉我和孩子们彼此都没有接纳对方,尽管我也尽力了。现在想来也许是我经验不足,再加之年青老师与老教师的管理理念不一致,导致学生无法适应。总之,曾经无数次憧憬当班主任的我,在现实面前,我感到失望,虽然教研活动中,我执教的语文课获得了同事的一致肯定。但班级管理的繁琐、低效,理想与现实的差距,生性内向又十分好强的我倍感压抑、孤独、无助。
性格决定命运,如果当初我能正视自己的不足,大胆地向有经验的同行请教,或是主动敞开自己,与同事多交流、多沟通,而不是一味地陷入自卑、敏感、孤僻的泥沼中不能自拔(当然,这种情绪也与身体和家庭等诸多因素有关),那么,事情的发展也许又是另外一种状况。可当时的我,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调出这所学校,不管到哪里都行!正在我茫然不知所措时,学校的前任教导主任,当时已是另一所学校的校长,见我单纯、肯干,便向教育局提名我去她所在的S学校任教导主任。就这样,我作为一名刚刚参加工作才两年的年轻教师,在对于学校工作还远远没有适应的情况下,轻松地、稀里糊涂地完成了教师职业的一次角色转变:从一线教师到管理者。要知道,有多少优秀的教师为了能走上教导主任的岗位而努力奋斗啊。如果说当教师是我从小的愿望,那么,走上教师这个工作岗位,与我个人的努力是分不开的。但是,从普通教师转向教导主任,却是我无奈的选择。
我任教导主任的S学校,处于比较偏远的城郊,校舍陈旧,学生来源差,家长隔三差五来校闹事;教师队伍参差不齐,甚至偶有扯皮骂架的现象发生。就在这种情况下,我全力配合校长,全心全意投入学校工作中。工作没日没夜是家常便饭,虽然身为教导主任,但我的工作却涵盖了教导主任、宣传干事(大小宣传标语全由我一人包揽,至今依然还记得当时顶着烈日趴在简陋的矮墙边用油漆写卫生标语的情景)、工会主席(因为年老多病的退休教师甚多,年仅21岁的我,那时便代表学校出席火葬场、追悼会等场所)、秘书兼书记员等工作……尽管辛苦,尽管有时也对这项工作产生过厌倦情绪,甚至感觉自己像“一个做事的机器”,但一想到校长如此赏识我,工作中对我器重有加,生活上也是关怀备至,我就为自己的这些想法感到羞愧,更没有想到过放弃或改变,始终选择了默默无闻地干工作。
岁月的石磨碾过来碾过去,虽然工作十分辛苦且枯燥,日子倒还平静。在校长的领导和大家的努力下,学校局面逐渐稳定,各项工作进入了正常的轨道中。光阴荏苒,一晃8年过去,学校又历经拆除、重建、搬迁,成就了市级示范化学校的规模。这8年真是弹指一挥间。期间,也就是2000年下半年,校长退位担任书记,新调来了一名校长,姓张。次年上半年,学校正式搬迁到新校址。回首来时路,有限的记忆里竟没有留下什么关于工作的深刻回忆。是啊,学生走了一届又一届,老师换了一拨又一拨,可是我呢?我还是原来的我。说实在的,97年下半年担任教导主任,当时在教导主任队伍中,我是年龄最小的一位。如果我能深谙为“官”之道(虽然教导主任根本就不是官),我个人的发展也许是另外一种情况。可是,事实偏偏不是这样。参加工作的头几年,是一个人专业发展的黄金时期,然而,我的黄金时期,不是因为生病而离开工作岗位,就是因为别人请假我来代课。换入一个新环境,却又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重复着相同的工作:编排课表、填写各项表格、参加上级各种会议,然后就是传达、实施、落实,还有写无休止的八股文(计划、总结和汇报),最讨厌的就是各种名目繁多的检查,督导评估、常规检查、示范学校、实验单位……无数的档案、资料,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造成这种现象的原因在哪里?我无从细究。我深知自己扮演着一个无可奈何的角色。作为一名“年轻的老教导主任”,教导处日常管理我总是做得井井有条,但我却深感自己从未真正进入角色,我忍受不了机械重复而烦琐的工作;作为教师,我总苦恼于自己精力有限,无法真正关注教学。我很矛盾,我也很想改变,但面对现实,我却缺乏勇气。同时,我内心也很清楚,不管怎样,我不能懈怠!于是,工作之余,我一直坚持参加英语专业的自学考试,我想凭自己的实力跳出去!在拿到英语自考专科、本科文凭及学士学位证后,我没有停下步伐,继续不加选择地参加各种名目的考试。省、市、区公务员招考、考研、考PETS、考对外汉语教师资格证……可无情的现实总是撞得我眼冒金星。考公务员,考得不算差,但没有过硬的社会关系,最终希望渺茫;考研,正好碰上学校迎检,毫无准备就上了战场,结果可想而知。一次次失败的经历,令我对自己的能力表示怀疑。我曾经无数次对自己说:“该停下来了。”我多想像其他同事一样,下了班就打打牌、逛逛街,多么悠闲。可我为什么就那么不满足?我知道,根本原因在于我不满足现有的角色,于是,我不敢停下来。我虽然不清楚自己究竟要走到哪里去,但我很清楚地知道,如果就按照现在的路走下去,我的未来无外乎两种答案:要么继续作教导主任,这显然是我不愿意的;要么辞去教导主任,当一名普通的、纯粹的教师,这等于回到了起点,似乎不太可能。我几乎陷入了死胡同。我深深地感到:当你在一个角色上停留太久时,要改变何其难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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