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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虎谋皮:非专业写作者的专业写作
王彦明
这些年,含西瓜霜,吃胖大海
喝纯净之水
好好浸润自己的嗓子。
这些年,与一只秤砣对质
做技术活,和平衡较劲
只关注斤两之事。
这些年,只干与虎谋皮的行当
不合时宜,不环保
也还是做,哪怕只是碰到些许皮毛。
——《这些年》
我得承认将这样一首诗放在这里,是我预先安设的一个小把戏——我想说:一般的人都有表达或者倾诉的欲求。“嗓子”对于我们是重要的,关乎声音。一般意义上的写作,适合所有有表达欲的人。在这个层面上来讲,写作不是私人的专业,而是一项公共事业。写作和驾驶有些类似。在物资相对匮乏的年代,人们对这两项都心存敬畏,因为温饱尚存困难。以前写作可以成名,进而带来了利,驾驶可以养活自己,顺带可以满足虚荣心。进一步讲,写作者可以成为专业作家,是专业人才,会驾驶的人成为司机,公家的或者领导的专属,也是专业人才。而今天,但凡有经济能力又有兴趣的,不仅可以驾驶,还可以拥有自己的座驾。写作呢?是不是还是那样的“不食人间烟火”,和普通大众保持那么遥远的距离呢?
把诗歌,或者与诗歌有关的内容划分为专业与非专业的范畴,我认为是不妥当的。这样的二元对立,显得简单而粗暴。
在参加一档访谈节目时,主持人曾经问过我的职业,然后希望我谈谈职业与诗歌写作之间的关系。我坦然承认自己的写作是业余的写作(这个“业余”不是级别层面上的),是非专业的。我的写作没有职称。我知道在体制范畴里,作家有职称,可以评定级别,但是我一直没有听说过诗人有职称。就我了解,大多数(或者说全部)的诗人应该都属于业余写作的范畴。这些年来,我没有见过以诗为职业的诗人,但见过不少靠诗歌混饭吃的骗子。当然我在这里界定的实际上是“职业”与“业余”的概念,似乎与专业还尚有距离。不过据我了解,一些靠混体制、出卖“声音”混饭的所谓诗人,一直在混淆“职业”与“专业”的概念。他们妄图将“职业”的意义扩大为“专业”,制造一种高高在上的假象。我想我有必要在这里厘清。
非要把专业与否区分开来?专业不专业,有什么重要?与写作何干?写作早已进入私有的阶段。苦苦纠缠于这样的话题不放,估计是高高在上的专业诗人,在做清场运动。难道这个“不区分开来”已经触动了他们敏感的神经,抑或是动了他们的“奶酪”?似乎后者更为关键吧。是不是非专业人士的写作已经触及了他们的利益,让他们坐不住了?
谢冕曾在一次访谈中表示:“诗是一种很高贵的东西,不适合‘很多人’来写。诗相当于是文学当中的皇冠,是高高在上的,要有一定素养的人才能来写,不是全民都能写诗的。”而且他还说:“诗是很贵族的,不是平民的,不是谁都能写的。这是我一个理念。要说人人都写诗,都是诗人,这是不正常的。”首先要说明,他只是表明了他的立场:这是他的一个理念。他的话正是将诗歌的写作规定到了一个固定的层面:高高在上,应该是少数人的事情。同时我注意他的话语里有一个词语“一定素养”,这是个很模糊的概念。素养达到什么程度才算是“一定”。学驾驶的人,可能脑子不笨,能交够学费就可以学了。现在学驾驶基本可以做到全民了。诗歌写作需要的素质是什么?学院背景,体制认可,抑或是某些所谓的专业人士的认可?我暗自揣度谢教授这里是不是虑及了师承的问题。在这样一个关注师承的国度里,很多行业都是很注重师承的,而其中尤以曲艺界为重。如果你不曾拜师,自学成才,再出色,也给你定位为票友。有了老师则不同,表演得再差,也有机会登台献艺,是专业人士。这就是师承,骨子里就根深蒂固。这样的陋习为何今日还不曾丢掉,让我百思不得其解。在诗歌写作方面,中文系毕业的就能写诗了?诗歌研究所出来的就是评论家了?顶着硕士、博士的头衔就是专家学者了?答案不言自明。
我愿意把这个话题,再次扩大,扩大到“诗意的生存”与诗歌写作的互动的意义上来。(我忽然意识到,可能我的术语都不够专业,对不住了)“每个人都可能都得到缪斯的垂青,只要他会写字。”我在这里把诗人定位为“人”,把写作进阶设置为“会写字”。这个两个概念,和谢冕教授的“一定素养”肯定是有距离的。“诗意”的概念,如果仅仅被我们局限为文艺腔,或者是词语的唯美、思想的崇高(这就是某些所谓的专业人士的思维),我们的思维也就显得太过偏执了。审丑、向下就不是诗歌的方向了?诗学其实是人学,是生存学,如果仅靠修辞学、文艺腔调去维持诗歌的发展,诗歌写作也就确实的走向了一个死胡同。“生存”,之于诗歌,之于人都是第一位的。无生存,无体验,诗歌也就无意义了,也就死了。我承认将写作的基础之一定位为“会写字”,略显轻浮,不过如果不影响表达,我就这么坚持。诗歌指向当下,指向生存,接近大众,不再那么“专业”,不是降低写作的难度、进行非专业创作,而是在激活诗歌,扩大诗歌写作的可能。而这样类似于地震的“非专业”攻击,必将给某些专业人士带来恐慌。
长久以来,我一直不敢与某些所谓的专业人士为伍。这不是胆怯,是自恋。专业人士队伍里不乏优秀的作者,但是“专业”这个词语在满足了某些人的自尊心之外,也禁锢了一些人。从诗歌写作的角度,最有生机的作品大都来自专业写作者之外的作者之手。要相信非专业的群体是很庞大的,也是极有力量的。唐诗的辉煌更多源于作者数量多、作品内容驳杂。那种量的集合,那种驳杂的混乱形式,才更具力量。我近些年也很少读诗评了,我对那些所谓的专业评论家保持了一种本能式的警惕,已阅读的批评文本给我的带来的误解已足够多了。批评家的文本败坏了我的胃口,我对我们的批评家解读文本的能力一直是心存怀疑的。相对于评论家的文章,我更愿意读诗人的随笔,创作手札和评论,这些作品都是来自第一现场,更具有原生态的感觉。这样的作品更值得信赖。
我以前也有过类似的想法,但现在我发现那是虚荣心,或者说是利益心在作祟。写这篇文字我在力图混淆专业与非专业的距离与关系,用语言,更是以行动,我知道我以及我的同谋者要干的是“与虎谋皮的行当”,这“不合时宜,不环保”,但这个行当值得我们坚持。作为专业人士眼中的“非专业人士”,或者说“大多数”(我希望自己行动思考上是少数,可事实上我的精神内核属于“大多数”)——我,或者我们,要做的就是写作,然后继续……我们的写作跟名称无关,跟定位无关。我们要做的就是把手艺练得炉火纯青,然后一心一意地进行“非专业写作者的专业写作”,展示出更多让所谓的专业者胆怯的力量和创造力。
来源:《诗歌杂志》总第10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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