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当生活被种种刚性的框架切割得如同碎片,现代人似乎无可奈何地选择了“浏览”而远离了“阅读”,古典心灯下的那种令人悠然神往的“阅读”恍然梦境中的萤火点点。我们越是对逝去大师深怀敬重的仰望,越是深深慨叹当下文化品格中的不堪承受之轻。
无庸讳言,在今天,读书越来越成为一个奢侈而寂寞的话题,尽管“腹有诗书气自华”依然点缀着公共人物的铿锵演说。然而,我们对于读书的关注更多地止于“知识就是力量”“读书改变人生”“读书强健自我”“读书怡情养性”之类的功能性体认上。我们发现,从公共层面上讨论诸如读书之重、读书之法,这种亘古如常的话题似乎长不出太多的思想新枝。在一种理想的社会中,教师、学生、学者、作家、公务员,都应当是成为“社会良心”的知识分子,没有哪个知识人群不需要终身读书。
然而,当我们将“读书”二字植入现代编辑专业成长的过程中加以考量,我们会深刻地意识到:较之任何一个知识人群,编辑“读书”的价值与意义、过程与方法都表达着鲜明的职业诉求。一言以蔽之,编辑作为文化角色,其职业定位即文化的选择、传承、重构与创造。编辑读书除了修身养性的个体意义外,更重要的是,它从根本上凸显出编辑的主体力量与编辑的文化自觉。
一、以读书确证编辑的文化身份
传统的传播过程勾勒出由“作者—编辑—读者”构成的链型轨迹和闭合回路。所有关于交流与互动的探讨,似乎都无法冲出这种既定的“三角框架”。三种角度亦大体呼应着文化传承过程中的“创造——选择——接受”。因此,在关于编辑文化角色的描述中,人们总会不由自主地将编辑定位于文化选择者。
在互联网兴起之前相当长的历史时期,编辑作为文化选择者的通俗表达即“守门员”与“把关者”。一条简短资讯的发布,一种学术观点的表达,一种个人意趣的倾诉,若要由“点对点”的人际传播进入“点对面”的公众传播,一个无法绕行关卡即是编辑。简言之,只有获得了编辑认同的文本才能进入公众传播的视野。与其说这是编辑的文化地位,不如说是编辑所拥有的文化权力。
编辑这样的文化地位与权力究竟是谁赋予的?他代表谁来充当文化累积的“守门员”?编辑权力的正当性与合理性是不证自明,还是有必要提供辩护?
表面看,编辑的职业资质如同律师、教师一样,由个人努力所达成。编辑代表着国家与民族的立场、正统与主流的意识,他的权力属于公权,天然地连接着统治者及其相应的体制。
我们以为,编辑资质的获得固然在一定程度上赢得了权力的正当性与合理性,问题是,从文化选择者的身份看,企望以一劳永逸的职业资质来确证自身的文化角色无异于刻舟求剑。
如果我们将文化的传承和发展隐喻为一条长河,那么,拥有选择权的编辑无疑是一种“文化上位者”。“文化上位者”是对编辑的角色期待,但是,这种“应然”期待并不能天然转换为“实然”身份。打通“应然”与“实然”的通途,唯有以“读书”为核心取向的编辑专业发展。“
文化上位者”这一角色,内在地决定了编辑需要站定的文化高度。这种文化高度,取决于编辑不断生长的学养、识见、思想和视界,取决于编辑自觉建构的文化历史感、时代感与终极意识。若按“文化即人格”来理解,“文化上位者”还源自于编辑的人格、胸怀、气度,悲悯与关怀,责任与使命。所有这一切的生成与累积,无一不依靠读书。套用孔子的“不学诗,无以言”,即“不读书,无以编。”揆诸现代诸多编辑名人案例,举凡编辑之有志、有胆、有识、有为者,无一不是在读书中丰富自己,在丰富中确证文化身份的大家。
今天,互联网环境下的传媒格局,早已不同于传统的“文化传播链”。数字出版带来的远不只是传媒载体的革命性变化,更为根本的是,它彻底地消弥了传统编者、读者与作者之间的信息阻隔。在互联网上,人人都是信息的接受者、消费者,同时人人又都可能成为信息的发布者、创造者。以微博为代表的新型传播方式,正在将人类带入“自媒体时代”。编辑作为文化选择者、作为公共传播的“守门员”地位正受到严重挑战。在博客、论坛等网络空间,编辑的选择权有类于螳臂当车。
这样的数字传播格局,无疑将挑战编辑作为文化选择者的价值实现,但是否会颠覆其存在的根基呢?我们以为,读书仍是编辑自我救赎的唯一出路。无论信息何其海量,在文化的传承中,人们总离不开选择与重构。而文化选择的专业性,在于编辑的思想锐利,眼光的独到,重构的新颖,选择的创造性。因之,新环境下文化选择者的角色,不是消解了编辑职业的专业性,而是提升了编辑职业的专业性。因为,只有站得更高、思得越远,才能在文化选择的位置上确证编辑主体的核心价值。
二、以读书奠定编辑的对话平台
编辑的文化活动方式,不同于学者基于文本的书斋研究,亦不同于教师基于课堂的言传身教,它是行走于文化创生与文化接受之间的一个对话者。
作为文化对话者,编辑显然不同于日常生活里的对谈者,而是进入特定学术场域、特定人文圈子,特定思想语境的“知音”。当然,这种“对话”的生成,不可能是面对他人后的无师自通与即兴发挥,它必然源自编辑的底蕴、智识与心性。这是编辑与读者之间、编辑与作者之间的对话渠道与平台。
在现实生活中,作者不会因为你是编辑,而天然将你当成对话与交流的对象,除非你在这个领域有与其沟通的能力与水平,即你拥有这种对话的底气与资质。同样地,这种底气与资质不由编辑职业天然注定,而是由编辑的终身读书来铸就。
读书开创着“对话”,推动着“对话”。读书之于编辑远不是一种专业成长的手段,不是一种学历、职称追逐下的应对,而是编辑文化生命的一种存在方式,一种精神生活方式,一种思维的体操和心灵的瑜伽。
吾生有涯,而知无尽。无论如何强调编辑多读书,亦不可以穷尽天下好书。这就注定了编辑读书必然走着“T”型道路。一方面,尽量在横向上拓展人文通识的视野,二是尽量在纵向上深化专业探寻。
笔者作为一名教育期刊编辑,多年来的阅读取向即是这种纵横延展的结果。一是从有意识地阅读诸如《美的历程》《拯救与逍遥》等哲学史、思想史、文化史等经典著述,奠定基本的人文底蕴,二是有计划地沿着中外教育的思想脉络,阅读诸如《后现代课程观》《课程与教学哲学》等优秀的教育著述,藉以铺垫自己的学术对话平台。与此同时,坚持订阅《新华文摘》,重点关注哲学、文化、教育、传媒的学术文章,了解思想动态,思考当下的社会、文化、教育问题。
正是作为生活方式的这些日常阅读,为笔者插上了编辑活动的思想之翼。因读书而识友,因读书而对话,因读书而组稿,因读书而写作,对话的空间不断拓展,对话的层次不断提升,对话的圈子不断增加,编辑主体力量得以彰显,编辑创意源泉得以奔涌。
三、以读书提升编辑的职业境界
对于编辑个体来说,文化选择的过程不可能是主体退席、价值无涉的客观甄别,相反,选择是编辑主体性的实现方式,亦是编辑自我实现的方式。选择,意味着一种价值观的认同与追寻,另一种价值观的放逐与抛弃;选择伴随着重构,重构意味着最优化聚合,最优化组块,最优化生成和创造。就是说,编辑的文化选择与文化创造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生命整体。我们通过选择来创造,又借重创意来选择,这才是编辑职业的文化意义。
从这个意义上看,编辑策划是编辑主体力量的释放,是编辑创造力的表达,是编辑职业境界的深刻表征。因为,只有策划与创意,才能使得不同个性的编辑成为文化传播过程中的“这一个”。
然而,编辑策划远不是策略、方式、技术层面的问题,其源头仍要追溯到编辑素养的全面提升。策划制胜,首先是思想制胜。而我们实在无法想像,一个不能将读书作为生活方式的编辑,他的思想能有多么深刻的穿透力,他能发现多少问题,他能创造多少有价值的精神产品。在传媒生态变得越来越立体、越来越即时、越来越互动的当下,如果我们不能通过读书来砥砺自己的思想,练就自己如鹰的“眼睛”,那么,海量的文字仅仅成为信息的碎片,纷繁的现象仅仅是迷眼的“乱花”。编辑作为文化选择者的专业地位将被公众阅读的市场相威胁,编辑可能变为一个没有文化追求的“生意人”,一个“经理”。
表面看,编辑与媒体时刻在比策划,比文本,其实比到最后是比思想,比素养,比读书。读书之于策划的意义并不一定是切近的,即时的,而是根性的、悠远的。更多的时候,编辑读书的过程,既是对已知的丰富、对未知的开启,又将为策划与创造提供灵感与源泉。
读书是对自己的丰富,同时也是从“我”走向“你”、走向“他”的通衢。对编辑来说,读书以会友的意义在于真正集结最优秀作者、最突出意见领袖,梳理出一张可以调度、可以组织的“人才谱系”。
值得一提的是,编辑作为一种职业或一种专业,除了阅读优秀的经典的著述之外,还有一类直接指向媒体策划的书籍、期刊、报纸不可不读。就策划而言,笔者获益最多的期刊策划,一为广东的《新周刊》,二是上海的《三联生活周刊》。这两本周刊的策划选题、思想深度、文本呈现、语言表达大体代表着中国期刊策划的最高水平。仅以2011年推出的策划为例,新周刊推出的《故乡》《百年小学国文第一课》《中国电视红皮书》,《三联生活周刊》《别闹了,春晚》等策划,都选“点”独到,文字精美,体现出强旺而锐利的思想活力。
四、以读书成就编辑的个性魅力
很长一段时间,编辑总被人们定格为“杂家”,即强调知识的驳杂,忽略的专业的精深。诚然,表面上看,编辑是个文化活动者,他很可能不是学者,而是学术活动者。事实上,在知识如此增殖的时代,祈望于“百科全书式”的人物出现已无可能,遑论区区一编辑?我们以为,任何一个编辑除了有尽可能广博的文化视野之外,他要成就自己的职业个性或专业特长,还得取决于编辑个体通过专业深读而形成的个性魅力。
考察现代文化史上诸多大师级编辑,他们除了学养深厚之外,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自己都在某一领域有精深的研究。易言之,编辑先是学者,进而才是学术活动者。像叶圣陶,作为“五四”作家,他是新文学创作的一个代表,之后一度作为文学编辑,发现与培养了包括茅盾在内的大批新文学作家。他做过小学教员,自二三十年代开始即开始编辑中小学国语课本,解放后进入人民教育出版社,数度主持编辑中学语文教材。就是说,在叶圣陶的编辑人生中,文学与教育便是他的个性魅力,这是其他编辑难以比拟的。
在我们看来,能否在普泛式读书的基础上,寻找、坚守自己的专业领域,这对于编辑个性的形成至关重要。如果说“读什么”影响到编辑的视域,那么“读到什么程度”将影响到编辑的眼光穿透力,影响到他不同一般的思维方式、话语方式与行动方式。以投石湖面为喻,投石处乃一个编辑的专业地带,而层层推开的波纹则是由近而远的人文、科学、时政阅读。
只有在某个领域钻之弥深,我们才能对当下的文化生态保持足够的清醒。君不见,商业运作下的泛娱乐语境,无可避免将文化打包成便利店的快餐。文化在浅俗的讨巧和献媚中走向思想的扁平化。信息白如飞沫,我们在复制与粘贴四顾茫然。人们的注意力不再定格在某一视域,它被不断地牵引,蛊惑,撕裂,淹没。目不遐接的转换与变革,催生着脚步的匆忙与心绪的浮躁。在这样的文化环境下,如果一个编辑没有自己守望的麦田,个性魅力成为侈谈且不说,他很可以成为一个无根的文化飘泊者。
(作者系湖南教育报刊社编审,教育学博士)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