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什么样的“样本” 王维审 前些日子,《今日教育》杂志社的张老师约我写一篇自叙体的文章,谈谈自己在教育随笔写作方面的感受。原来这篇文章是用在了 “人物样本:汲取榜样的力量”这个专题中。 样本,在常见的语境中有两种解读:一是语言本身的意思,近似于样板、范例、榜样等具有示范功能的词汇;二是一个统计学概念,就是为了考量的需要从群体中抽取的部分个体。《今日教育》杂志做的“人物样本”专题,其定位究竟是“样本”的哪一种解读?从邀约的孙云晓、冯恩洪等大师级的人物来看,应该是第一种解读;而我这等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草根教师亦在其中,又应该算是第二种解读。这或许就是编辑的智慧所在,把宏大与卑微用一个词汇表达出来,让人可以得到自己希望的那种理解。 虽然,时代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但是我们的教育对教师的评价似乎仍是保持了惯有的姿态,体制下的被评定和被赋予仍是教师向上的正道。但是,社会的多元和生命成长的多姿,也确实给普通教师提供了更多展示的机会和通道,越来越多像《今日教育》一样有责任感的教育媒体,不约而同地开始关注草根教师的另类绽放。我想,我就是从万千教师中被随机抽取到的一个草根教师个体,对我十几年教育经历的剖析,似乎是为了印证一下普通教师成长的不同路径。 令我惶恐的是:我是什么样的样本?我又能够证明一些什么? 不服从于困苦 人都会遇到困苦的事情,无论多少,无论大小。很多人就是在困苦面前,妥协了,退缩了,甚至选择了放弃。人又大都具有悲悯之心,无论亲疏,无论远近,若是看见在困苦面前转身离开的人,总会给以原谅、同情。这就让很多人选择服从,并心安理得地接受他人的安慰。这是至善的溺爱,人一旦习惯了接受这种对弱者的同情,也就将自己的命运沦在了平庸之中 我坚信困苦不是自己获得抚慰的依据,只有挣扎才是人生的真正意义。两年临时工的代课经历,让我品尝了其他老师未曾有过的人生经历,轻视、不屑以及透在角角落落里的那些嘲笑与讥讽,不但没有把我击垮,反倒是给我倾力一搏的动力和勇气;大学毕业被安排到校办工厂刷洗编织袋的经历,虽然让我有了一段昏暗的生活,但也恰是那段经历让我沉迷于阅读,执著于文字,也让我对教育有了一种不一样的向往和感受;两年多的“贬斥”经历,确实一度让我触到了生命的低谷,并有过长久的徘徊,那也可能会成为一个人沉沦的理由,但是不习惯于低头的我,在教育的边缘地带,保有了一颗不服输的心,既没有随波流走,也没有忘了方向。 很多人以为我有什么样的特殊力量。其实,我什么也没有,像那个美国黑人女裁缝一样,我只是讨厌屈服罢了。 帕克斯是美国一个黑人女裁缝。1955年12月1日,在阿拉巴马州州府蒙哥马利市,她在一辆公共汽车上就座。那时,南方各州的公共汽车上还实行种族隔离,座位分为前后两部分,白人坐前排,黑人坐后排,中间是“灰色地带”,黑人可以坐在“灰色地带”,但是如果白人提出要求,黑人必须让座。 那天晚上人很挤,白人座位已坐满,有位白人男子要求坐在“灰色地带”的帕克斯让座,她拒绝。如果对方是一个孩子或是老人,也许她会站起来,但这次,42岁的她厌烦了每天在生活中所收受的不公平对待。她说:“我只是讨厌屈服。”之后,她因公然藐视白人而遭逮捕。她的被捕引发了蒙哥马利市长达385天的黑人抵制公交车运动。这场运动的结果,是1956年联邦最高法院裁决禁止公交车上的“黑白隔离”,帕克斯从此被尊为美国“民权运动之母”。50年后,在帕克斯的葬礼上,美国国务卿赖斯说:“没有她,我不可能站在这里。” 我所津津乐道的,无非就是两个故事,一是讨厌屈服的帕克斯,二是陷入枯井的那头驴子。在每一个地方讲课,我几乎都会提及这个故事。原因很简单,帕克斯让我看到了不屈服的力量,而那头跌入枯井却又踏着纷沓而至的泥土跳出来的驴子,则让我学会了怎么样面对厄运和曲折。 一路走来,辛酸苦辣,磕磕碰碰,我都可以试着把这一切垫在脚下,让它成为我不断成长的土壤。因为,我是一个不愿意服从于困苦的人。 不迷失于寂寞 人的寂寞大约有两个来源,一是本性所致,骨子里就没有寻找热闹的想法;二是痛彻的遭遇,不期而至的沉痛打击往往也会让人的热闹戛然而止。这其中的任何一份,都可以让人固有或者衍生寂寞,而我却是两者均有,所以我是一个在寂寞中越陷越深的人。如果硬要找出我的一点“样本”价值的话,那么我对寂寞的享受和应对也许可以勉强算是。 我是那种胆怯的人,外面的人和事对我来说存在着巨大的恐惧,害怕陌生是我对自己一贯的认识。小时候,只要家中来了客人,我必定是躲进内屋,大气不吭地一直等客人走后才会出来;及至稍大,每当放学回家,看见家里有了“外人”,我的选择一定是蹲在门外,等着父母送点吃喝便一溜小跑赶回学校;等到工作,最怕见到的就是领导,路上相逢,我宁愿绕开或者躲进胡同,也不愿意打声招呼,这并无半点不尊敬的意思,实在是没有勇气面对;直到今天,我对陌生环境的应对仍是十分的拘谨,很多人邀我去给老师们讲课,只要不是万不得已,我一般会选择拒绝,这并不是别人传言的清高或者傲慢,只是因为我无法面对那些讲完课后的应酬和客套。 从小到大,我就是这样生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在兄弟姐妹之中,母亲对我的评价最高,因为我是一个从没有给她惹事的孩子,按照母亲的话说:“俺这个儿子,从小就让人省心,不招惹是非,还听话乖巧。”也许,就是从母亲的话中,我体味到了寂寞的朴素价值:一个生活在寂寞中的孩子,他的世界永远是清澈澄明的,他的生活也必定是安详而稳定的。 如果要是站在稍微哲学一点的境界来看寂寞,它也是有着自己的价值的。周国平说,人在寂寞中有三种状态:一是惶惶不安,茫无头绪,百事无心,一心想逃出寂寞;二是渐渐习惯于寂寞,安下心来,有规律地生活,用读书、写作或别的事务来驱逐寂寞;三是寂寞本身成为一片诗意的土壤,一种创造的契机,诱发出关于存在、生命、自我的深邃思考和体验。从这点来看,寂寞的价值就在于对这三种状态的觉悟和突破。 教育,在除却表面的繁杂和嘈乱之后,骨子里是一种很寂寞的事情。太多的年轻教师,从教没几年就开始觉得教书是一件很枯燥的事,既不喧嚣也不热闹,既没有明星艺人的繁华,也没有成功者的鲜花和掌声,甚至都没有一点点生机和活力。这种年复一年的重复和面对,会让人感到一种令人恐惧的寂寞,而大多数人是不能承受这份寂寞之苦的。于是,很多人就陷入了“一心逃出寂寞”的状态:有的人选择了随波逐流,吃喝玩乐,狐朋狗友,吆吆喝喝,用一溃到底的沉沦庸俗自己的生活;有的人沉浸在对物质的追求之中,办学办班,涉工涉商,以公里的忙碌麻醉自己的生活……事实上,摸到内心的最深处,无论何种方式的麻醉或者逃避,都不可能把隐匿起来的寂寞彻底揪干净,这只能让一个人越来越累,越来越迷失。 因为骨子里那份对寂寞的先天认同,我踏入教育以后就直接进入了寂寞的第二种状态。只要是读过我的文章的人,大都很熟悉我所经历过的挫折和打击,也都会理解我所处的那种深深的寂寞。幸好,我渐渐习惯了寂寞,也学会了用读书、写作来驱逐寂寞。可以说,是寂寞给了我隐忍的勇气和成长的力量,也让我在寂寞中收获了他人所疏忽的、舍弃的很多东西。寂寞的价值并不止于此,我希望的是能够走进寂寞的第三种状态,让我所坚守的寂寞更有诗意,更有成长的价值。 不安驻于重复 我是一个很不喜欢重复的人。 上学时考试,虽然老师一再强调要认真检查,反复验算,但是我每次都宁愿呆在一边发呆,也不会回头看一眼自己的答案。做练习题,只要是见到了曾经做过的题,我甘愿等着老师的惩罚,也不会再去做一遍。我写文章,从来都是一气呵成,已经写出来的东西,既不会去重读,更不愿意去修改,这也是我一直不习惯替别人修改稿子的原因之一。我为老师们讲课,每次的讲座内容,很少重复,我喜欢的是每一次的新鲜。 有一位朋友说,他为了参加一次课赛,备课反复修改了三十多遍,试讲进行了二十多次,以至于自己学校的班级不够用,还要到邻校借班试讲。他说这话的时候,是在表达自己所受的煎熬和折磨,而我想得更多的是这二十多个班的孩子到底收获到了什么,这些孩子在试讲的过程中扮演了一个什么样的角色,我们的课赛到底是为了什么?当我终于明白了课赛的实质,我选择了远离,不仅因为我惧怕那几十次的重复打磨,我更不忍心用那么多孩子的美好时光,去验证自己虚假的表演。 也正因此,我失去了很多,包括最现实的职称和炫丽的光环。 在很多人看来,教师的生活就是日复一日的重复,很多老师也不由自主地认同了这个想法。一个班级的同一伙学生,一面对就是三年或六年,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了;一本教材,一教就是十几年甚至几十年,枯燥的不能再枯燥了,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一处理就是大半辈子,无聊的无法再无聊。教育似乎就是儿时的磨盘,一旦套在身上,就只需要绕着磨坊转,无需动脑,也不必费多大的力气,需要的就是一圈圈地转下去。 没有新鲜的风景。对于大多数老师来说,教育的枯燥或许就在于此。 其实,只要你愿意,教育的每时每刻都是新的:同样的一个学生,他此时的欢笑和彼时的沉思都是一种不同的教育,我们需要的是一双发现的眼睛;同样的一伙学生,生命拔节的声音在每分每秒都会不同,我们需要的或许只是倾听的能力;同样的一场教育,每一段都会有不同的生动,我们需要的就是一份愿意感受、能够感受的教者之心。 因为不喜欢重复,我会欣赏每一个学生的独一无二,这就是我的教育的开始。在我的文字里,有对同一个学生的持续关注和引导,有对同一件事情的不同思维视角。就是在这样的持续思考和反思中,我触摸到了教育特有的细腻和温暖,也让我体味到了职业的幸福。 困苦、寂寞以及重复,在教师成长中的阻力是巨大的,一个教师教育精神的挺立或者矮化,大都与此有关。我想,我在《写作,敞开教育意义的密码》一文中所要说明白的,就是一个草根教师的卑微、倔强的成长姿态。 《写作,敞开教育意义的密码》原文链接http://blog.sina.com.cn/s/blog_7f1799a20102uy4q.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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