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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范印记 薛法根 记得那是83年夏天的午间,桃源乡广播站突然插播考取中专中师的学生名单。我很幸运,居然也在其中。想到从此跳出“农门”,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而直到进入新苏师范的大门,看到“欢迎你——未来的人民教师”,才知道中师就是将来当老师的。30年一晃而过,师范生活亦如那些发黄的黑白照片,模糊却又难以忘怀,已然印记在我生命的年轮里。
一、周末窗台的守候
我最初念的是新苏师范,三年后又到无锡师范念了两年专科。师范生的日子其实很简单,也很快乐。我们不需要像高中生那样拼了命地读书,没有做不完的作业、考不完的试,有的是大把自由的时间。每个周末,你可以呆在图书馆,也可以疯在运动场,还可以到姑苏城内城外地闲逛,尽情享受青春岁月的无限浪漫。
然而,一个偶然,把我两年多的周末时光,定格在了一个窗台。大概是进入学校的两个月后吧,我的姑父从乡下到苏州城里办事,忘了带介绍信,没法住旅馆。傍晚时分,他找到我,想留宿一夜。没想到我跟管宿舍的倪老头(大家都这么亲切地称呼他)一说,他居然把我们赶了出来。我和姑父转辗街巷还是没能找到校长开到介绍信,最终倪老头还是网开一面。此后不久,倪老头竟然向学校提出,要我协助他管理宿舍。原来学生中间留宿亲朋好友的大有人在,唯有我没有隐瞒。从此,我便在倪老头回家度周末的日子,在宿管会的窗台边值班守候:收发信件、接待访客、代卖邮票……常常在半夜里,为迟归的同学“开后门”。闲时,我便在窗台前的大桌上,挥毫泼墨,练我的书法,作我的国画。无论窗外人来人往、嬉戏喧闹,我都可以凝神静心。三年的中师生活,我对姑苏城里的名胜古迹仍然很陌生,但在校的师兄弟们,却对我格外熟悉。有人说,看了两年多的门,做的都是些琐碎的杂事,浪费的是最美好的时光,不觉得有点亏吗?然而,在窗台前守候的日子,读书、练字、作画,帮熟悉或不熟悉的人打打杂,让自己的内心变得简单而又朴素,确是人生的一大财富。
三年后,学校推荐我参加无锡师范三二分段大专班的入学面试。论学业成绩,我只能算一般,而有这样的机缘,或许正与我的“打杂”有关。俗话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嘛!到了无锡师范,政教处的老师就找到我,让我协助总务部门的老师管理宿舍。看来,一个人只要肯做事、能做事,到哪儿都会招人喜欢。在锡师,我们大专班的师范生被当成了小老师。我“打杂”的范围也越来越广,开始管理宿舍,后来参与管理学生食堂,做学生会劳动部长,兼生活部长,又兼校刊美术编辑……除了上课,业余时间塞得满满的。忙忙碌碌的两年,似乎在学业上没有投入太多的时间与精力,我的学业成绩也一直平平。但我在这两年中,却学会了勤勉做事、真诚做人!
五年的师范生活,五年忙碌的“打杂”生活,磨练了我愿意做小事、善于做小事的习惯,不嫌烦、不怕累、不叫苦,以饱满的热情,做好每一件别人都不太愿意去做的小事。古语有云:“勿以善小而不为,勿以恶小而为之”。和平年代,教育一般不会有轰轰烈烈的大事,只有平平常常的小事。但教育无小事,事事育人。作为教师,不屑于小事,就难成于大事。唯有勤勉与细作,才能让寻常的教育生活折射出非常的意义与价值。周末窗台边守候的,正是那不期而至的教育品性。
二、流水一样的课程
回想在师范的五年,学了不少课程,至于到底学了些什么,大都已经淡忘,又或者已经化为自己的学识与素养。那些能留下印象的,倒不是课程,而是教这门课程的老师。我们就像那些干裂的石头,课程就是滑过石头的流水,而往石头上倒水的就是教课的老师。
教我语文的有好几位老师。第一位是念中师时的班主任王建中老师,我们进师范学习的那一年,他刚刚从师范大学毕业。王老师很有才气,课也教得认真,可惜我那时不太用功。二年级期末考试,全班唯一一个作文考了不及格的便是我。另一位是念大专时的班主任冯应侯老师,他的烟瘾重,课堂上抽的烟比讲的话还要多。在我的记忆中,他教的课好像没有考过试,但每次讲课前,都要我们研读课文,写不少于800字的评述。我们写作,他抽烟。整整两年,本来语文成绩平平的我竟然在烟雾缭绕中熏出了水平。而今,我对语文教材的解读功夫,大半得益于冯老师的“烟熏火燎”。由于我的字写得好,还有幸帮老师誊过一篇文稿。遗憾的是,冯老师因患胃癌,过早地辞世了。还有一位是教《语言基础知识》的程庄宝老师,那是位很精干的老太太,教普通话时咬字特别标准。我素来“四”、“十”平翘不分,程老师一顶真,我一怕,就分清了。我们几个老乡在食堂吃饭时聚在一起,用家乡话聊得正开心,她冷不防从你背后伸过头来,笑着说:“你说什么话?要说普通话!”唬得我现在在家里都说普通话,严格的教育让我们都习惯成自然了。
不仅仅是普通话,我的一手好字除了自己喜欢书法,更重要的是在锡师遇到了书法家陆修伯老师。我每周有三个下午都到他的书法室去练字。陆老师常常让我练读帖的功夫,就是将字帖挂在墙上,让我用心默记字的间架结构;他对我的每幅作业都当面指点、示范,我从中获益匪浅。给我印象最深的是陆老师的和善与敦厚,凡是向他求字,都会欣然应允。字如其人,德高者书法的境界自然就不俗。这不由得让我想起导师庄杏珍老师所说的“课品如人品”。练字其实练的是人自己!我师从陆老师两年,毕业后曾一心想当美术老师,可惜一直未能如愿。
专业课中我学得最好的,应该是教育心理学。中师时,蔡建清老师任教这门课程,轻松幽默,就连考试都是有趣的。他会空着手进课堂,聊着聊着就从屁股后面的裤袋里抽出一卷试卷,说:“开卷考吧!”大家欢欣鼓舞!我从来没觉得心理学有多难,或许正是蔡老师懂得我们学生的心理吧,让一切畏惧和担心都消失于无形。后来,蔡老师也成了特级教师,实至名归。大专时,教我们的是张百川老师,我们读的正是他自己编著的教育心理学教材。那时的教育学与心理学正处于“嫁接”初期,张老师的学术造诣让我们肃然起敬,也给我打下了教育心理科学的坚实基础。由此,我坚信建立在心理科学基础上的教育学,才是有根基的。我此后的语文教学实践研究,正是走了一条基于教育心理学原理的科学之路,将复杂的问题理得简单明了。毕业前夕,周元老师的教育统计学,又给我们打开了一扇科学研究教育问题的窗户,让数据说话,用事实证明。我非常庆幸先后遇到了教育心理学这个专业领域的几位好老师,他们用教育科学这把尺子,让我的教学一直走在了正路上!
师范的课程丰富而又精彩,相对而言,无锡师范的专业课程更具学术深度,更具学术前沿。丁力老先生的古汉语,尽管没人能考过80分,但每个人都如醍醐灌顶;傅嘉良老师的计算机课程,在80年代仅用十几台陈旧的苹果机,就让我们为之通宵达旦地设计电脑程序,走在了计算机教学的前列……师范有什么样的课程,我们就会成为什么样的老师。那些林林总总的课程,流淌过我们成长的岁月,最终融化在我们的经脉里。与那些高中生“冲刺式”的课程教学相比,师范生的课程教学则是“漫步式”的,悠然而有情趣,似缓缓流淌的清流,使人舒展,让人留念。
三、永远纯粹的师范生
常常有人感叹,如今新教师的素质,真的一代不如一代。尽管已经是本科学历,然在“三字一话”(钢笔字、毛笔字、粉笔字、普通话)及阅读、作文等教师的基本功上,往往不如当初80年代的中师生。何以如此?因为师范教育留给师范生的,不仅仅是学科知识,而是作为一名未来人民教师所必须的能力、品质与专业精神。
我常常记起在无锡师范的那个宽大的自习室,那是我们两个大专班学生在夜自习后的自习室。每晚9:00以后,六七十名同学都静静地坐在那里,捧书夜读。那种氛围,我至今都记忆犹新,倍感温暖。没有考试的压力,也没有老师的逼迫,就是对学习的纯粹渴望,让我们师范生的心变得纯净而又炙热。悬挂在墙壁上的那幅陆修伯老师的书法作品,也一直印记在我的心里: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选自王国维《人间词话》中的这三句话,正是当时师范生求学生涯的最好注释。
岁月沧桑,我曾经就读的新苏师范、无锡师范,都已更名换姓,或并入职业大学,或升为教育学院。如同锡师校园里的那座钟楼,已不再有清亮的钟声。每逢同学聚会的时候,我们这些师范生,常常有种无家可归的伤感。然我们始终记得当初进入校园,老师们对“师范”两个字的解释:学高为师,身正为范!
教师,当是永远纯粹的师范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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