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育批判:困境缘由与范式转换
2015年05月19日 14:07 来源:《现代远程教育研究》2015年第01期 作者:雷云
内容摘要:教育批判意指对教育思想、言论或行为的理性否定,包括教育实践批判与教育知识批判。教育实践批判最终指向某种教育活动,旨在否定和变革不合理的教育行为;教育知识批判则指向某种错误的思想、言论与概念体系,力图在教育思想观念领域纠偏查错。两者都是在由某种确证依据和理论逻辑构成的批判方式下展开的,具有本质性联系。
关键词:教育批判;“外在-经验”批判;“内在-超验”批判;教育理想;范式转换;困境超越 作者简介: 摘 要:教育批判意指对教育思想、言论或行为的理性否定,包括教育实践批判与教育知识批判。教育实践批判最终指向某种教育活动,旨在否定和变革不合理的教育行为;教育知识批判则指向某种错误的思想、言论与概念体系,力图在教育思想观念领域纠偏查错。两者都是在由某种确证依据和理论逻辑构成的批判方式下展开的,具有本质性联系。当前教育批判陷入了困境,表现为教育实践批判异化为自大与私利的争端,教育知识批判则因人们各安其论而日益稀疏。教育批判的困境缘于其“外在-经验”批判范式,这种批判范式使教育批判陷入认识与伦理的双重困境。超越困境可尝试转向“内在-超验”批判。“内在-超验”批判以“教育理想”为批判基础。教育理想既不能通过教育实践“做出来”,也无法通过表述、论证“说出来”,但可在教育艺术作品非现实地“做”与“说”中逐渐形成。
关键词:教育批判 “外在-经验”批判 “内在-超验”批判 教育理想 范式转换 困境超越
基金项目:全国教育科学“十一五”规划教育部重点课题“我国教育知识史的语境考察”(DAA100191)。
教育批判陷入了困境,让人感到“困顿、怀疑、不满乃至鄙视”。(吴康宁,2004)对此,学界回应者甚众:有论者主张澄清具体的批判误区,(乔卫平,2004)有论者提出调整批判的理论出发点,(李学丽,2013)还有论者强调反思批判的眼光、方法与原则。(王占魁,2013;张健,2014)然而遗憾的是,已有研究大多将“教育批判”等同于“教育实践批判”,而忽略了同样身陷窘境的“教育知识批判”。分析视线囿于一隅自难窥见“困境”的症结,亦难求得解脱之良策。鉴于此,本文拟重新理解教育批判,揭示教育实践批判与教育知识批判各不相同的困境,从整体上深入分析其缘由,进而尝试建构一种超越困境的新的教育批判范式。
一、重新理解教育批判
教育批判是否等同于教育实践批判?现代汉语词典(第5版)对“批判”一词的解释是“对错误的思想、言论或行为做系统的分析,加以否定”。教育批判由此可理解为对教育的理性否定。由于“教育”一般被认作一种实践活动,人们通常将教育批判直接等同于教育实践批判,而鲜少论及教育知识批判。这一表面看似合理的认识,却无视“批判”内含的“理性否定”要义,因此值得认真辨析。如果我们承认批判不是以主观意志和个人情绪主导的非理性的否定,那么教育实践批判必然应以分析作为实践基础的教育知识为前提。只批判教育实践而不触及其背后的教育知识基础,极易演变成上纲上线的“打棍子”、“扣帽子”,成为政治权力的角逐游戏。这样的“批判”非但不能推进实践反而会毁坏批判本身,使人避之不及。文革以来人们对“批判”讳莫如深、闻之色变即是明证。可见,不含教育知识分析的教育实践批判有悖于批判的意旨,并不真正存在;只谈教育实践批判而不论教育知识批判,不仅难以窥见教育批判之全貌,而且只能谈论一个“虚假”的教育批判。据此,本文提及的“教育批判”意指对教育思想、言论或行为的理性否定,包含教育实践批判与教育知识批判。
教育知识批判与教育实践批判既存在联系又相互区别。虽然教育实践批判以教育知识批判为前提,即没有纯粹的不涉及教育知识批判的教育实践批判,但是教育知识批判毕竟不同于教育实践批判,它并非只能蕴含于教育实践批判之中,而是一种独立存在的教育批判活动,教育知识生产中常见的“商榷”、“讨论”文章便是其显例。在认识到教育批判不等同于教育实践批判之后,有必要进一步探讨教育实践批判与教育知识批判的区别。区分两种教育批判可从其否定对象入手。具体来说,教育实践批判最终指向某种教育活动,旨在否定和变革不合理的教育行为;教育知识批判则指向某种错误的思想、言论与概念体系,力图在教育思想观念领域纠偏查错、拨乱反正。既然教育知识批判与教育实践批判相互区别,我们又如何能从整体上分析“教育批判”的困境缘由并寻求其解决之策?前已获知,教育实践批判与教育知识批判同为“理性否定”活动,都是在由某种确证依据和理论逻辑构成的批判范式下展开的,具有本质性联系。由此,考察“批判范式”的实际运用,检讨“批判范式”的合理性或有助于从整体上诊断教育批判的困境,并对其进行调适。
二、教育批判的困境及其缘由
1.教育实践批判困境:理性的否定异化为自大与私利的争端
随着学习化社会与终身教育的推进,教育已成为人们的一种生活方式,每个人都可以根据自己丰富的教育与受教育经验设想教育,皆可作为教育实践批判的主体。正如孙孔懿(2010)所言,教育实践批判已经不再是知识精英的理论事件,而变得日益公众化了。既然每人都可以批判教育,言其陷入困境是否有些危言耸听?其实不然。当前的“批判”大多不过是“争端”,并非对教育的理性否定。批判不同于争端者有二:其一,从是否理解对象来看,批判以理解教育为前提,以同情教育实践者为出发点;争端与之相反,争端者大都不理解教育实践,从未试图转换身份立场从实践者的角度来观照教育。由于不理解现实的教育,实践批判者常被斥之以“站着说话不腰疼”,并被断定若作为实践者其也绝不会按照自己的批判思想行动。(吴康宁,2004)这种批判实已异化为“自大”的争端。其二,从是否存在判准来看,批判是以实践理性为判准、以共同价值为导向的认识活动;争端与之不同,它是以私利为导向的纷争,没有共同认可的理性判准,往往止息于权势的较量。由于教育争端最终以权势为判准,社会权势占取利益便成为争端的固定结局,于是,教育实践被既定的社会利益分配方式所固化,难以实现发展。
2.教育知识批判困境:从热衷讨论到各安其论
教育知识批判主要表现为教育学术讨论与争鸣。简溯历史,一个颇值得深思的现象是,各种讨论与争鸣在教育学基础单薄之时比较盛行,多门学科介入教育知识生产之后反而日渐稀疏乃至归于沉寂。究其缘由,当学科基础单薄时,人们分析教育实践的视角有限,循着一个方向研究教育,有误的、不妥的结论自然容易发现,再加之他人的“错误”观点极有可能堵塞自己的言论,教育知识批判于是成为主张自己观点的一种必要方式。随着多门学科介入教育学,生理学、脑科学、社会学、经济学、政治学、法学、人类学、科学哲学、技术学等都可成为教育知识生产的分析视角,不同视角的知识生产者缺乏共同的知识背景,就算在同一学科背景下从事知识生产(如教育哲学、教育社会学等),也会因为各宗不同的流派而致互不相熟。更为甚者,即便以同一理论流派为基础的教育知识生产,也可能各自从不同理论家的观点出发探讨教育知识。如此一来,教育知识生产者既互不了解也互不关心,教育知识批判也就既不可能也不必要了。“商榷”、“讨论”的争鸣文章从此锐减,人们从热衷于学术争论转变为各安其论,从积极进行知识批判变得沉默不语了。
3.教育批判困境的缘由:“外在-经验”批判
分析上述“困境表现”不难发现,以往的教育批判大多属于“外在”与“经验”的批判。“外在批判”主要指这样一种批判方式:教育实践批判者总是站在教育实践以外对其“指指点点”,实际上很少转换立场去理解教育实践者的处境、行动合理性等;教育知识批判者则仅从自己的分析视角与知识逻辑出发批判其他教育知识,其结果自然是要么毫无兴趣、无话可说,要么武断地否定其他教育知识。“外在批判”的困境在于,既然批判者并非批判对象,而且即便二者交换立场、变换分析视角也不可能改变实践状态与认识结论,那么教育批判者就会因缺乏真诚性而失去合法性。“经验批判”以一种可设想的实践样态、有预设的知识结论为依据批判另一种教育实践与教育知识,这一批判方式无法应付相对主义者的诘难。根据相对主义的教义,不同主体的教育实践、不同视角的教育知识具有平等的合理性,批判者无法强言自己的实践方案与知识结论优于他者。这样的“批判”与其说是“理性否定”毋宁说是学术霸权,很难被人接受。质言之,“外在-经验”的批判范式使教育批判陷入认识与伦理的双重困境,超越困境可尝试转向“内在-超验”的批判范式。
三、超越困境的“内在-超验”教育批判何以可能
1.何谓“内在-超验”教育批判
理解这一批判范式可着眼于分析其核心概念所标识的批判路径。首先,“内在”是一种强调理解与合作的批判方式。它不仅要求批判者与批判对象以共同认可的辩护依据为判准,消除情绪化、私利化争端的不良影响,抵制政治权势的横蛮干涉,实现相互理解;而且通过提供一个共同为之奋斗的愿景,使原本互不关心的批判者与批判对象,实现相互合作。“内在批判”促使批判者与批判对象相互理解与合作,这既可摆脱教育批判的“伦理困境”,又能赋予其更强大的实践推动力量。其次,“超验”是一种强调发展与超越的批判方式。根据邓晓芒先生的解释,“超验”不仅为一切可能经验的知识提供一个统一的整体,而且立足于它所设想的超出经验的“全新基地”为实践活动提供理性展望。(邓晓芒,2006)“超验批判”正是借助这一“全新基地”摆脱经验主义的无尽争端,走出相对主义的犬儒苟安,并要求批判者从一个全新的超验境域出发,以前所未有的决心与勇气超越现实。简言之,“内在”使批判者和批判对象互相理解与合作,“超验”则指明教育批判的立足之“境域”,两者共同构成新的教育批判范式。
2.“内在-超验”教育批判的基础
“批判基础”是批判者否定对象的根本依据,教育批判的困境很大程度在于其批判基础的无效。相应地,“内在-超验”教育批判的可能性则很大程度蕴于适恰的批判基础。探讨批判基础还需进一步认识“内在-超验”批判范式。其实,“内在”与“超验”并非两种截然不同的教育批判。“内在批判”需寻求一个共同认可的辩护依据与共同追求的实践样态,此“辩护依据”与“实践样态”即批判基础。受科学主义影响,以往人们多以客观经验为“共同认可的辩护依据”,认为经验所具有的客观性使其易被“共同认可”。然而,根据科学哲学与哲学解释学的研究,一切经验都无法提供一个直接被给予而无需阐释的客观地位,(劳伦斯·K·施密特,2012)其凭此而被“共同认可”的依据是虚假的。更为显见的是,除非权势的强制,任何现实的教育实践都难以成为“共同追求的实践样态”。由此可见,“内在批判”不能立足于教育经验或现实实践,而应以超越教育经验的“全新基地”(即“超验之域”)为批判基础。“内在”与“超验”不过是理解同一种教育批判方式的不同角度,因此,“内在-超验”教育批判何以可能的解答便有赖于寻求堪为批判基础的超验范畴。我们认为,在教育的超验之域中,能为“内在批判”提供“共同认可的辩护依据”与“共同追求的实践样态”者唯有“教育理想”。当然,“教育理想”的超验性以及其如何有助于“内在批判”尚待分析论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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