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士先器识而后文艺——专访徐晋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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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9-19 14:04:13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正序浏览 |阅读模式
士先器识而后文艺——专访徐晋如
徐晋如,字康侯,号胡马,江苏盐城人也。诗人、学者、保守主义思想家。已出版《胡马集》、《红桑照海词》、《人苏世——北大第一保守派思想文录》、《禅心剑气相思骨——中国诗词的道与法》(第一版原名《大学诗词写作教程》),另有《高贵的宿命》、《忏慧堂集》、《二十世纪诗人征略》、《孔子的真精神》、《中国现当代历史反思》等著待梓。

采访者:钧风
采访时间:2009年8月

钧风:在当代诗坛,您是一个奇迹。从2001年秋天以后,您就再也没有创作过一首诗,但您却依然是当代诗坛绕不开的一座大山。无论是欣赏您还是仇恨您的人,都无法漠视您的存在。有人认为这是因为您善于炒作,是“行为艺术家”,还有人说没有新的作品就不配再称作诗人,不知您如何看待这个问题?
胡马:多年以来,我一直不喜欢别人称我为诗人。这种心态的形成,最直接的原因是诗人一词已经被那些既没有知识,也没有理想和廉耻的写“新诗”的人们所玷污,而更深层的原因则是,我认为我应该做一个立德立功立言三不朽的君子,而诗人都是些不能立德立功立言的loser(很抱歉我认为loser无法用中文传神地译出来,所以只能用英文表达),诗什么也改变不了,诗的本质就是发牢骚。不过近来我的看法有了变化。2000年,我在拙著《缀石轩诗话》中说:“杨云史圻自叙行状,谓‘我少年时,闻有诗人我者,则色然怒。今闻之则欣然喜’。余自去秋以来,渐了此意境。”其实当时我并不真的理解杨云史的话。我其时正面临着人生的第一次迷惘,我以为杨云史的意思是,少年心事当拿云,总认为自己什么事都能做好,及至中年,碰的壁多了,发现自己只有碰壁的副产品——诗——值得骄傲,这是一种无可奈何的自嘲。时至今日,我才终于明白,杨云史的话不是自嘲,而是一种冷峻的自傲。在他的心里,诗人意味着那些不同流俗,不肯随世俯仰的人,意味着拒绝卑贱地生活的人;诗,意味着对高贵的信仰,意味着对理想的执著。诗人是哀乐过人的理想主义者,钟敬文先生说,诗人的敏感使他很容易就发现真理,而他的真诚又使得他敢于宣布它。所以诗人往往走在时代的最前列。正是在这意义上,我愿意成为一名诗人,而也的确是一名诗人。

钧风:网上有署名“罗贯中”者,著《网络诗词之三国群英传》,点您为“虎牢关名将华雄”,评语曰:“徐晋如初入网络,睥睨诗坛无人,乃洋洋于当世第一之名。宛若华雄于虎牢关连斩数将,足令诸侯失色。”很明显是针对您曾说过的“当代诗写得最好的是您本人”这句话,时隔多年,您现在还是这样认为吗?如果观点已有改变,那您认为当代词写得最好的是谁?为什么?
胡马:我以为诗所能达到的高度是诗人人格的高度,也即古人所说的,士先器识而后文艺。我对自己作品的自信,基于对我的理想和我所从事的事业的自信。“当代诗写得最好的是我本人”这句话现在看来是不够精确的,因为我的诗不能用好与不好来评价。好与不好,只能评价写诗的人的诗,不能评价诗人的诗。

  钧风:您的诗学观,集中体现在您正在连载的《国诗答疑录》中。您的观点,令很多人若受电然,当然也令更多的人难以接受。用个时髦的词说,您的观点很“雷”。比如您把王维开除出诗人之群,您认为苏轼黄庭坚的诗都是最差的。那么在您看来,成为一个诗人应该具备怎样的条件?您最推崇的诗人是哪些人?
胡马:诗必是激情的喷发,无激情便无所谓诗。王维、苏轼都是散文家,不是诗人。黄庭坚诗基本无情可言,更不要妄想从山谷内外集中找激情。人们之所以觉得我的观点很雷,那只是因为大多数人习惯于不去思考。在我看来,哀乐过人是诗人最主要的天赋,故千古诗人,自当以屈子第一。

钧风:屈子以外,您还喜欢哪些诗人?是什么原因令您对近代诗情有独钟而对最负盛名的唐宋诗“多不寓目”?
胡马:所有的有着真诚而激烈的心灵的诗人我都喜欢,但有一个前提,这个诗人的真诚和激烈不能基于怨恨,而是得基于爱。于唐我最爱太白,次为杜、韩、义山,宋则荆公、后山,金源则为遗山,明人则最喜陈子龙、王船山,清诗人当然最喜欢郑子尹,也爱定庵。近世诗家,陈宝琛、丘逢甲、沈曾植、杨云史、王伯沆、胡小石、黄节、陈寅恪、潘伯鹰、洪漱崖……多了去了。但我不喜欢陈三立。在读陈三立的诗时,我赞同胡适之的观点:不能感人。陈三立的诗不能感人,做的成分太多了,不是自然喷发而出的。
我尤爱近代诗,因为从文化传统上说,我们今天所经历的一切,与近代以来的传统一脉相承,而与唐宋的传统已经相隔殊远。读近代诗,更多情感上的共鸣。尤其是我从近代诗家的作品中,读出了和我一样的绝望与呻吟。从诗艺的角度说,近代诗更有集大成之概。这一点更难与浅人言之。

钧风:在网络、平媒上的您,言辞激烈、狂傲不羁,令人觉得不可接近。但是接触过您的人很多都认为您是一个亲切风趣、热情而有礼的人。您如何解释出现在自己身上的这种差异?
胡马:对于我的很多观点,有一个更加常见的评价:偏激。如果真诚和深刻就是偏激,好,那我承认我就是最偏激的。我从未放弃对爱的信仰,所以我对于卑贱、乡愿的仇恨也是一以贯之。我对卑贱、乡愿的刻骨仇恨,正是基于我对生命的挚爱。不同品格的人,感受到不同侧面的我,不是很正常吗?

钧风:您的《大学诗词写作教程》由于提倡向古代士大夫学习高贵的人格与高雅的审美情趣,很为一些人攻讦。有一些号称娱乐派的网上诗人,称您为“徐士大夫”,或者叫作“士大夫同学”,您如何看待这一称呼?
胡马:我的至友阿渐说过:“吾未见仇恨专制如仇恨高贵者也!”奴隶最仇恨的,不是专制者,不是奴隶主,而是有着高贵品行的人。我对高贵和高雅的坚守,对于知识和美德的推崇,照出了他们的卑微可笑,照出了他们生命的毫无价值,这必然会引起他们的刻骨仇恨。要知道,这是一个民粹主义盛行的时代,这个时代的根本特征,就是社会的绝大多数成员,安于无知,安于卑贱,以有用价值取代生命价值。这既是孔子所说的“礼崩乐坏”之世,也是马克斯·舍勒所说的“没落”。我生在这个时代,就有责任引导人心作向上之努力,卑贱者的仇恨,更加给了我前行的勇气。称我为“徐士大夫”,或者“士大夫同学”,更加给了我坚持信仰的力量。

钧风:的确,从您出道以来,公共舆论对您的辱骂就从未止息。我听说多年前就有一位社科院的老先生写信到某杂志社痛骂您,又听说北大历史系一位老先生打电话到中文系痛骂您。近两年网络力量越来越强大,您似乎不是作为一名互联网意见领袖,而是常常作为大多数人的对立面而存在。从反于丹到揭文怀沙,再到批驳2009年湖北省最牛高考作文,您总是网络暴民众矢所集。这其中的缘由,您有没有思考过呢?
胡马:很简单,因为我在批倒他们的偶象时,隐含着对他们的无知和浅薄的真相的无情揭露。叔本华说,人们可以承认别人在任何方面的优势,惟独不肯承认别人在思想上的优势。这话也可以反过来说。人们可以承认自己在任何方面的劣势,惟独不肯承认自己在思想上的劣势。作为哲人,我明白揭露别人的无知浅薄会引起多大的仇恨,但作为诗人,我的真诚又使我不得不去做让暴民们仇恨的事。也许哪天我不再是诗人,我就可以做到知而不言,然而,会有那一天吗?

钧风:从前苏轼读书,有所谓“八面受敌”的读书法。我觉得您的诗学观也是在“八面受敌”。一方面,您对以中华诗词学会为代表的“主旋律派”大加伐挞,另一方面,您又痛斥书生霸王之流的“新国风”,但这两者之间,看起来相距很远啊。
胡马:孔子说:“吾道一以贯之。”我的一贯之道,便是崇雅反俗,崇尚高贵,反对卑贱,崇尚自由,反对奴役。以中华诗词学会为代表的“主旋律派”提倡声韵改革,提倡所谓的大众化,和书生霸王辈的“新国风”,它们有着同样的源头。文艺绝不能为除了诗人自己的心灵以外的任何东西服务。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是高贵人格的基础。没有这两样东西,腔子里就空荡荡地,也就免不了要干出巴结老牌文化流氓,奔走于退休权贵门下的猥琐事来。

钧风:您除了在诗词界内部主动树敌,更对新诗持彻底否定态度。那么,该如何评价新文化运动以来新诗与旧诗的成就呢?
胡马:旧诗一名殊不允当。我更愿意把诗词曲等传统文体称作国诗。因为所谓的新诗,不过是裨贩西方的产物,是殖民主义的文体。我以为,更需要判断的是新文化运动的功过。我认为新文化运动事实上令得两样东西成为最主流的意识形态,一是殖民主义,一是民粹主义。这两个新传统,依然像阴云一样笼罩在每一个中国人的头上。没有对于新文化运动的真切反思,我们民族的悲剧不会完结。正是基于这样的认识,我才对于新文化运动的产物,所谓的新诗,持彻底否定态度。
我对所谓的新诗的否定,基于我的政治立场。至于对所谓的新诗的文学成就的判断,我想新文学研究学者的话更有说服力。谢冕认为,新文学传统之建立,“却是以与传统文化和文学经典的脱节为代价。新诗的建立便是一次惨烈的攻坚战。‘城破’之日,人们在庆祝新生的时候,同时发现了诗意、情趣和韵律的丧失。”寒山碧先生说:“中国新文学还不够成熟,在各种体裁当中,新诗尤其不成熟。新诗虽然是吹响‘文学革命’的号角,也出现过闻一多、徐志摩、艾青等名噪一时的诗人,可是一百年过去了,却没有留下多少首广为人们传颂的诗篇。中国的新诗从传统的五七言律诗绝句中破茧而出,可惜翅膀不够壮实,方向也欠明确,它从胡适的《尝试集》开始尝试,但经过近百年兜兜转转,直到今天仍然找不到出路,仍然在尝试中。”而新诗人高平,曾为甘肃省作家协会主席者,亦承认“在各种文学形式的群众调查中新诗得分最少”,又说,“如果你到农民中去朗诵新诗,看看有几个人相信你念的是‘诗’?”更进而申论:“在形式方面,它原本来自西方,属于移植之类,这就注定了它的先天不足。”新诗发展至今,徒以扭曲中国语言文字结构为能事,早成风雅之玷。尉天骢先生就极其尖锐地指出:“它们虽然用汉字书写,实际上却是不中不西的变体。它们不仅显示自己的深奥,更以诡异掩饰自身的无能,这真是中国文字、语言乃至文学、文化在‘殖民地’、乃至‘类殖民地化’下的大挫败,比起‘汉字不灭,中国必亡’,带来更大的危机。”
我师刘斯翰先生说,新诗中哪怕写得比较好的,将来最多也只有元人小令那样的地位。因为它是没有传统的。我完全赞同斯翰师的意见。

钧风:是否正因为您意图接续五四前的文化传统,这才在高校推行诗教?
胡马:我以为中国文化必须重新认识孔子,孔子学说,垂礽万世,是这个一百年来多灾多难的民族的惟一希望。我之在高校推行诗教,即是希望学生通过对国诗的研习,传承孔门士大夫的人格,进而理解、掌握、实践儒家的学说。孔门三教诗礼乐,诗教是最基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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