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调戏谢冕教授
孙绍振
谢冕教授和我是老同学。年青时,一起浪漫,一起读诗,写诗,一起以发不正统的歪论为乐,还一起骂人,不过他骂得比较文雅,而我骂得比较恶毒。例如对那些思想比较僵化的同学,他最多说“那些清教徒”, 而我就不过瘾,一定要接着说:“什么清教徒,混教徒还差不多,一个个地瓜脑袋,只配到伪满洲国去当国民”。
眼睛一眨,老母鸡变鸭,他成了诗坛权威了,又是北京大学的博士生导师,桃李满天下,有一次我在美国大学里遇到一个系主任,一个老美,好斗的女权主义者,泼辣(aggressive)得很,可以说辣气逼人,居然是他的学生,还对他敬礼有加。
他为人、做事、做学问都热情。七十岁不改当年的诗人气质。对诗的迷恋使得他比较天真。连到一个不起眼的地方去旅游都兴致勃勃,令人想到小女子散文家。
一帮子很有才华的戴着博士帽的门徒簇拥着他,用崇敬的目光织成光环的网络围困着他。虽然,我知道那些狡猾甚于聪明的博士们的真诚,是要打折扣的,但是,谢冕以大度雍容服众,如孔夫子一般,垂拱而治。开学术会议,有谢冕在场,气氛是自由的,但是又多了一份神圣和肃穆,没有什么人敢于像日常生活中那样以胡言乱语为荣,博士生们的黄色幽默笑话一概暂时储入内存。
进入谢冕的家就等于进入了诗的境界,博士生们情不自禁地把脚尖提起来。
唯一的敢于大大咧咧、嘻嘻哈哈、咋咋唬唬的,就是鄙人。只有我敢于告诉他,人家背后称他为“文坛儿童团长”。
适逢他主编的十本一套的百年中国文学思潮出版。第一本就是他自己写的。关于1907年中国文学的,这是一本相当学术化的书。比起他过去以才情取胜的书,这本带着更强的学术意味。其中有许多第一手鲜为人知的学术信息,书中有抒情性地描述他在空旷无人的图书馆中读《清议报》的情景,尤其动人。在这套书出版的讨论会上,我说,此乃谢冕从以才华取胜转化为以学问取胜的里程碑。
他把才拿到的泛着油墨清香的样书展示在我面前;先不翻开内页,而是把封套里面的相片供我欣赏。说是比之书他更为满意的就是这张相片。得意之色溢于言表。我觉得,这的确是谢冕最好的一张相片。但是,我不想过分奉承他。我故意作异常认真的样子,把眼镜拿下来,端详了一番,点了点头。
他说,不错吧?
我又点了点头,说:端的不差。
他说:好在有思想深度,是吧?
我说:言之有理。这张相片有点像严复,又有点像郭沫若。但是,严复有思想而没有浪漫情调,郭沫若有浪漫情调而缺乏思想。
谢冕满脸发出青春的光彩,期待我说出他二美兼备的话来。
我让他等了一分钟,才说,你呀,既没有思想,又没有浪漫情调。
谢冕大笑。
第二天开会后吃饭,他在隔壁一桌。几个年青人,发表挑拨性的高论:孙绍振比之谢冕更有诗人的激情。
谢冕很谦虚,说:我不是诗人,孙绍振才是。
我听了连忙走了过去,扶着他的肩膀说:谢冕什么都比我强,就是有四点不如我。
这一下子大家,包括谢冕,都感到兴趣了。
我清理了一下喉咙,慢条丝理地说:第一,吹牛。
满座欢笑。
人问,这第二呢?
我清理了两下喉咙:慢条丝理地说:放炮。
又是欢声四起。问第三是什么。
我更加从容地说:这第三嘛,就是骂人。
在欢笑声中,连谢冕也表示,在这方面他的确自愧不如。
大家催我讲最后一条。
我十分爽快地说:第四就是:造——谣。
全场热烈鼓掌。
我做了一个手势,请大家“雅静”,说,我什么都比谢冕强,就是一点不如他。
人问:什么?
我说,这方面的差距是十万八千里。
众人催:快!。
我说:艳遇。
所有的人都热烈鼓掌。背朝着谢冕的都转过身来。
谢冕也鼓掌,说:这个猴子。
饭后,会还没有完,我有事,要先走。
北大洪子诚教授,也是我们老同学,对我说,你这一 走,我们的会就只能光开会,而不能开心了。
我说,要开心也容易,只要像我一样敢于调戏调戏谢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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