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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10年最具影响力的知识分子:茅于轼和秦晖
2009-12-26 中国新闻周刊
作者:杨涵舒,陈晓萍,黄卫
十年影响力知识界获奖者:茅于轼 秦晖
提名:茅于轼 秦 晖 李银河 吴敬琏 龙应台 吴 思 凌志军
茅于轼:经济学家的“富平”之路
获奖理由
作为学者,他坚定地宣讲以经济自由主义为基础的市场经济;作为实践者,他积极推行农村小额贷款等实验,为进城农村青年创办家政培训学校;作为社会良心,他关注民生,针砭经适房腐败、18亿亩红线告急等时弊。当下中国,经济学家因他而产生全新定义。
人物简介:
茅于轼,1929年1月14日生于南京。1993年从中国社科院退休,与其他四位经济学家共同创办天则经济研究所。现为该所法人代表。
言论:
“作为慈善事业的扶贫,只能有少量热心人士参与,它成不了正规的金融业。要使小额贷款成为农村金融的一个角色,必须能够商业化,能够吸引大批资金进入。”
“扶贫应有利于财富的创造,而不只是财富的转移。”
富平,字面上的意思是:财富平均,谐音则是“扶贫”。经济学家茅于轼选择了这个一语双关的词,来命名自己的第一所职业技术培训机构——北京富平学校。2002年3月16日凌晨6点,当时74岁高龄的茅于轼和学校工作人员一起,在北京火车站接来了第一批学生。
从最初的“帮助农村资金流转”,到现在的“帮助农民进城”,这是茅于轼等经济学家在帮助农村弱势群体方面,做出的新的尝试。
富平七年
经过数次搬迁,北京富平学校现落脚北京通州区西集镇的一片田野间。不大的学校里,教室和宿舍都是平房。学生宿舍很小,每间4张高低铺,住8个人。学员穿着统一的粉红色制服,在校园里穿梭。
这所学校提供的是家政服务培训,只面向农村地区的妇女开放,身体健康、无传染病、身份清楚就可以申请。茅于轼说,因为她们是“弱势群体中的弱势群体”。
学烹饪、熨衣服、给地板打蜡,使用家电……富平学校给她们进行为期1个月的培训,并负责100%推荐上岗,现在的最低月薪已经涨到800元。
这并不是茅于轼的第一次扶贫尝试。事实上,开办富平学校的契机,是在山西开办小额贷款基金时产生的。富平学校的首批学员里,大部分是当时小额贷款的受惠人,山西临县龙水头村的“老关系”。
“那个地方很穷,但更重要的是缺水。为了省水,当地人不洗脸、不刷牙,干旱时打水要走十几里地。镇里有一段时间通过水管供应泉水,很快(水管)就坏了。属于不适合人类居住的地方。”2001年,在一次从临县回北京的路上,茅于轼和亚洲开发银行驻中国代表处的首席经济学家汤敏产生了新的想法:当地自然资源的稀缺造成的贫困深渊,光靠小额贷款不能完全解决。必须帮助农村的剩余劳动力离开农村,去城里找工作。
在两位经济学家最初的设想里,家政服务业只是农民进城的第一步,因为这是“门槛最低”的行业。最好以后还能办“园丁班”“宾馆服务员班”等,总之只要能让农民进城的专业都办,如果办学能达到一定规模,也许就可以通过教育融资来形成农民进城的规模化之路。
然而富平学校的培训效果,并不像想象中的立竿见影。学校除了家政技能培训外,专门组织了体验一天“城里人”生活、参加“家政服务员文化节”等活动,茅于轼、吴敬琏等人也参与自办文娱晚会,帮助学员们适应巨大的环境变化。但接受完培训的妇女们,仍有一半左右选择回了老家。
茅于轼对此有些遗憾:“我都鼓励她们留下。有些人是到了年龄要结婚等家庭的原因,但大多数还是因为不适应。她们很多人是头一次从农村出来,环境的跨度、文化的跨度都太大了。”马桶、冰箱、微波炉等城市居民“司空见惯”的家用品,有些学员过去从未见过。
孤独的乐观主义者
报名人数不够的问题,在与一些地方的扶贫部门联系后得到了解决。但是富平学校的生源也参差不齐。学校培训最初不向学员直接收取学费,而采取了学费由政府扶贫款支付一半,小额贷款垫付一半、等学员就业3个月后还清的方法。“很多人就抱着反正有人出钱,纯粹来北京旅游一趟的想法,玩一圈就回去了。”茅于轼告诉《中国新闻周刊》。
“所以我们后来开始向学员收一点,他们掏了这个钱,就觉得还是要好好把培训课上完。”谈到这个用经济学中基本的成本和效益来解决了问题的方法,老人现出一个带点孩子气的微笑。
富平学校在成立之后,至今已经亏了100万元,最初出资的5个股东换了3个,只有茅于轼和汤敏还在继续。以学校为依托的富平家政服务中心去年开始盈利后,又遇上了一场官司。服务中心从学员中推荐的家政服务员在照顾雇主家的孩子时,孩子意外从沙发上跌下,由于脑外伤死亡。这对孩子的家人也好,对刚刚稳定的富平也好,无疑都是一场“无妄之灾”。
来自贫困地区的服务员最终回了乡,富平家政服务中心则被告上法庭。判决要求赔偿孩子的家人53万元。仍然是通过茅于轼的筹集,注册资本为3万元的这家小公司偿清了这笔费用。
“最初创建的时候,我甚至没有想到过它会有现在这样的规模!”茅于轼说,“到现在,我们培训过的总人数已经超过了17000人!”茅于轼喜欢从经济学的角度来算这笔账:我们5个人出了50万,如果以一个人的月薪800元计,再加200元左右的食宿开支,1万多人可创造1亿多GDP。这是多合算的投资!
有人评论说:富平学校就如它的创办者一样,是个孤独地寻找出路但始终乐观的理想主义者。
小额贷款“授人以渔”
与富平学校相比,山西龙水头村小额贷款基金的开始则更加简单。“最开始就是我自己掏了几千块钱,寄给了雒玉鳌,让他借给有需要的村民。”茅于轼向《中国新闻周刊》回忆。
雒玉鳌是龙水头小学的教师,当地少有的高中毕业生。茅于轼在龙水头小学的学生们给他写来的希望工程捐助感谢信里,读到了这个名字。1993年,雒玉鳌被选中成为龙水头扶贫基金的负责人,茅于轼开始在自己的家人和朋友中筹集资金。素不相识的两人通过频繁的信件来往,搭建起基金贷款的基本框架。
按照最初的规定,基金可以用于三种用途:治病治伤、求学和生产。前两者可以贷款一年,不收利息;用于买化肥农药、打工经商等生产用途的贷款卡可以贷6个月,每月付1%的利息。并规定了逾期不还的利息办法。借款手续也很简单,取得茅于轼委托的3人管理小组中两人以上同意,写借条就可以借钱。治病借款必须出示医院证明,因上学而贷款者必须由管理人员至少两人调查核实。超过4000元的借款需要写申请,经茅于轼批准。
“当地农民的生产或别的需要数额都不大,一般就是千把块钱,这个数目在银行办不了(贷款),到亲戚邻居家借又未必借的到。现在我们可以借给他,而且不需要抵押。”茅于轼解释:“城市里的家庭只是一个消费单位。但农村家庭却不同,既是消费单位,又是生产单位。因为从事生产,就有资金的流入流出。春天需要投入资金,买种子和化肥;到秋天因为出售农产品,有资金的流出。其他生产活动也一样,都有资金的流入流出。如果像现在那样,要资金的时候借不到钱,生产就会停顿。所以农村金融对农民和农业至关重要。”
中国登记在案的小额贷款机构目前有110家。但由于中国金融政策对个人集资的限制,大多数由国际组织援助并提供资金。与在孟加拉得到的 “乡村银行”模式相比,中国农村小额贷款“只贷不存”的现状被“乡村银行”创始人、诺贝尔经济学奖获得者尤努斯批评为“砍断了一条腿”。
龙水头小额贷款最初只由茅于轼筹集来的资金作为贷款金。2002年,他们开始在当地吸收存款,给存款村民提供6%的月息,资金规模一下扩大了4倍,并成为国内唯一一家能够既存又贷的小额贷款机构。他们在保持了95%的高还款率同时,也踏入了“非法集资”的灰色地带。
“必须要有投资,必须是商业化,才能有持续运转的能力。”茅于轼强调。80岁的他已经从基金的管理中逐渐退出,而今年6月,新的永济市富平小额贷款有限责任公司以3000万元资金正式注册成立,将以合法身份继续前行。尽管按照目前的规定,小额贷款公司仍然只能经营贷款业务,不能吸收公共存款。
站在风口浪尖上
耄耋之年的茅于轼生活依旧忙碌。从早上6点起床到晚上11点就寝,会议、演讲、研究、写作排满了日程。对他来说,除了规模的大小之外,小额贷款也好,富平学校也好,和他资助贫困大学生、在临县教育扶贫等行为没有实质的差别。“天则所才是我的工作。”他说。
作为民间机构,天则经济研究所汇集了盛洪、樊纲、吴敬琏、周其仁等经济学家,目前的重点研究项目是:中国贸易保护的代价、中国经济人权及其指数、中国公共治理指数等。近几年,从“廉租房应该没有厕所”到“18亿亩耕地红线没有必要”,茅于轼的观点动辄被断章摘句,并在网络上招来激烈讨论和一些人身谩骂。
他对此处之泰然,并仍笔耕不辍。12月,他的博客上最新的一篇文章是《恢复农民对土地财产的所有权》。他说自己欢迎一切关于学术问题的辩论,“我只不过是提出了经济学上的道理,但是社会到底朝哪里走,是多种因素起作用的结果,也有不少的偶然性。”“我绝不是想给出一个结论,更不希望政府不做认真的研究,就按照我的意见去办。”
他坚定地支持以经济自由主义为基础的市场经济,但并非对其缺陷视而不见:“市场经济有一万条好处,但是有一条极大的坏处,那就是贫富不均。”而“限制贫富差距就要限制特权,要对富人温和地剥夺。”这是茅于轼眼中“富”“平”的关键。
“现在的社会不公平已经到了一个很严重的程度。如果经济结构调整不过来,不同群体的社会矛盾继续加大,我对明年的情况很担心。”天色将晚,在谈话的最后,茅于轼第一次露出忧心忡忡的表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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