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1)量 在语言文字领域,古人对量的观念是很精确的,今人却不怎么样。汉朝许慎著《说文解字》叙曰:此 14 篇 540 部 9353 文重 1163;解说凡133441 字。表述得清楚极了——不仅记录了全书多少“字种”,而且把全书用字(语料)数也表达了。宋朝丁度编《集韵》(一○三九年编成),序例也称收字53525,精确之至。 今人编字典却反而对所收字量描述模糊。例如《新华字典说,所收单字共一万一千一百左右。《现代汉语词典》煎言说,“词典中所收条目,包 括字、词、词组、熟语、成语等,共约五万六千余条”。这么一左一右,这么一约,便不妨写数码,不好作“11100 左右”或“56000 余条”了。——难道今人连用手工机器统计一下的余暇也没有么?不见得。何故? (102)尘 这个字见于简化字总表,一般释义为“尘土”,等于不释,可是这个筒 化字已有上千年的历史,这一点恐怕很多人没有识到。 古人造字表示尘埃这种事物时,最初用三只鹿扬起上来——那就是尘土。■这个字见于镌刻在金属器皿上的铭文,三尺鹿土路上奔驰,必定扬起叫做“尘”的微小土粒来。那时肯定还没有高速公路,否则一百只鹿飞奔 也扬不起那些微粒子来。这个字,恐怕我们的祖先在公元前(秦朝)就已觉得它难写(可不难认),太费事,后来聪明人说,用不着三只鹿,只一只鹿 在土路上奔驰也能扬起这么一大把微粒的。为了方便,人们就改写作“塵”——那是简化字了,真是罪该万死。一只鹿奔跑了约一千年,到宋朝时,就有人觉得连这么一只鹿写起来也费事,聪明人想,不就是土路上扬起的那些小小的土粒么?索性写作“尘”算了。这又是一个该死的简化字,所以宋朝 丁度编《集韵》(公元一○三九)时在相关的条目下注明:“俗作尘,非是”,可见十世纪前后“尘”字在民间流行,故称“俗”字。被宫书这么“非是” 一下,即不承认它的规范性,从此“尘”字打落冷宫,直到一千年后又为人“挖”出来加以赏识。小孩最赏识,因为它易写易认;像我这种中等文化水 平的人更赏识,可省几笔。这么一个字的发展史或进化史,证明了语言学大师赵元任教授说的“其实有史以来中国字是一直总在简化着呐,只是有时快 有时慢就是了。碰巧现在这时候有很多的大批的筒化提议就是了。”(《通字方案》) (103)海然热 这是赵元任教授给法国著名语言学家 Claude Hagège 起的汉字“姓名”。 海氏自己十分欣赏这个译名,他说,这几个汉字表达了他的法语姓氏最初的语义——虽则现在很少人知道了。他还欣赏这几个汉字道出了他本人的热情 奔放的性格。 汉字组成的词组,汉字组成的专名,常是会引起人们“望文生义”,因此可以说汉字有“特异功能”。例如在译写女性专名时,选用了一些带有女性倾向的单字,或选用有“女”字旁的单字,如安娜,露意丝,玛丽,等等。在近代史上,当这个古老的封闭的“天朝”,突然面对西方殖民者入侵时,人们不怀好意地往往把“洋”人专名加上“口”旁,如“■咭唎”,更有甚者加一个“犬”旁,这都是旧时代利用汉字:“望文生义”的“特异功能”,在译名上做了手脚,以便唤起人们得到字面以外的语义信息,因而得到阿 Q 式的自我安慰。 (104)番鬼 一百多年前有一个华南群众新造的词:“番鬼”——把外来的(外国的)东西称为“番”,是古已有之的;但是近代则将这些“番”邦(外国)来的“番”人蔑称为“鬼”,故称“番鬼”。鬼是比人低一等的生物(死物拟人 化即变为生物),而且是使人讨厌的异物,愤激之情溢于字面。“番鬼”一 词又转回英文,则写作Fan Kwae,这个字进入了十九世纪的英语词汇库,美国来华的首批冒险家中,有一个叫做亨脱(Hunter)的就写过一部《广州番鬼录》(Fan Kwae At Canton),记录了当时爱国群众(尽管有点狭隘的锁国倾向)对“番鬼”的种种态度,保存了西方入侵者眼中所见的不甘为奴的 中国人的本色。
(105)《一千零一夜》 法国人阿·加兰(Antoine Galland)于一七○四年把名著《一千零一夜》 译成法文,法泽本大受法语读者欢迎,但译文与原文之间有些地方差距很大——是译者的阿拉伯语水平不高吗?法国国立图书馆现在保存有译者手稿,这稿本上的眉批脚注充分证明了译者具有精深的阿拉伯语知识,而且表明译者力求译文准确地表达原文。但为什么会出现译本中的“不忠实”呢?据法国语言学家海然热说:当时“对翻译的评判标准与今不同”,那时宁愿“美而不忠,雅而不信”,结论是译者这样做是“考虑读者的胃口”。 也许是这样。读者的接受能力和风尚当然会影响翻译,可是两个完全不同的语系,在转译时是决不能照字面一字一句直译的,这一点必须考虑在内。
关于风尚和接受能力的影响,可以研究伍光建的翻译;关于对两种绝然不同的语系进行移译:既不按字句的表面语义,就必须按其“神韵”或“深层信息”,这一方面可以举出和研究林纾某几种较好的翻译(例如与魏易合译的《萨克逊劫后英雄略》中的某些段落),以及赵元任翻译的《阿丽丝漫游奇境记》。 (106)香榭丽榭 巴黎有一条宽阔的大道。近译作“田园大街”的,从前通写作“香榭丽榭”或“香榭丽舍”——那是法文 Champs-Elysees 的音译,这四个字多美呀!一幅令人神往的街景:一幢又一幢别致的房屋(榭,舍)散发着一阵一阵香 气,美丽极了。 巴黎附近有一个好去处,原称 Fontainebleu——前人译为“枫丹白露”。法文读起来有点像英语的 Fountain Blue,蓝色的喷泉。枫丹白露太有诗意 了:一片红色的(丹)枫林,这里那里洒着一滴一滴的无色的(白)露珠, 简直是神仙的去处! 至于诗人徐志摩给意大利的文化古城佛罗伦萨写上三个迷人的汉字—— 翡冷翠(从当代意大利语 Firenze 音译),翡翠已绿得可爱,何况还加上一层寒意(冷),那就太吸引人了。 也有难听的地名,不知是哪几位富有幽默感的先人们,给我们留下了几只牙:西班牙、葡萄牙、海牙——怎么葡萄会有牙呢?怎么海也有牙呢?怎么地中海两个早年航海发达的国家连同西欧一个“上帝造海,凡人造陆”的国家(荷兰)首都竟变成一颗牙呢?有点逗人发笑,然而约定俗成,正所谓 “天长地久”,改不了了。
(107)自我贬低 据说外国科学家注意到我国一些学者的科学论文著作:包括摘要常常使 用“Apreliminary study on?”(??初步研究)——1jreliminary 这个字同中文的“初步”语义和语感都不完全一样。中文这个词表示谦虚,英文这个词却“不是一个好词”,表明很不成熟,既然很不成熟,干吗要拿出来呢?人说,这个词“无形中自我贬低了文章本身的水平,好一个“自我贬低”, 说得妥贴极了。 加拿大一位植物字家说,要把生活中的谦虚(这尤其是中国人的传统美德)和科学上的实事求是区分开来。说见《科学报》(1988.11.22)。 (108)时间可逆 自我贬低难道是我们这个特定时代特定地方的病毒吗? 报载:上海“南京路除了路名换为中英文外。坐落在此的一百六十七家名、特、优商店也都挂上了英文店名的牌子。外宾经常游玩的十二家公园,都已绘制了英文导游图和景点英文牌”。(《文汇报》,1988.11.22) 笔者孤陋寡闻,这是几年前七月间发生的事了——一夜之间,返回到次殖民地时代。阿弥陀佛!谁说时间是不可逆的?用不着耗散结构理论,也能证明时间是可逆的。
(109)“三合一” “文化大革命”那十年,将语录,诗词,“老三篇”印成一本,随身携带,比基督徒对《圣经》还要虔诚的那么一部红小书,当时叫做“三合一”。
报载,非洲喀麦隆也出现了一种“三合一”,那是口语,不是红宝书——喀麦隆人称之为 Camfrang1ais,这个字也是“三合一”,Cam 就是“喀麦隆” 的缩写,fran 就是“法语”的缩写,glais 即法文“英语”的缩写(采词尾五个字母),据说“学校”叫做 1eschool(第一字为法语定冠词,第二字为英语“学校”)。 喀麦隆由十六世纪开始,即被葡、荷、法、德、英等国殖民者轮番入侵或占领,在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法占东部,面积为、全区六分之五;英占西部,为六分之一;与此相适应,东部“官方语言”为法语,西部为英语。 一九六 0 年法属部分独立,一九六一年英属部分独立与东部合并,成立“联邦共和国”,官方语言为法语和英语。但是喀麦隆青年流行了这种三合一语,短短十年,很多喀麦隆人都会说并乐于说这种语言。 这是最新的混合语(Creole)——也许经过一个、两个、三个世代,它就会成为这个国家的正式语言,也就是说,它会有独特的语法和拼写法,成为一个活的语言文字系统。反正一张白纸什么也好画。 语言文字的诞生在这里可以看出端倪。 (110)请读我唇 布什在一次竞选活动中说,国会压我增税,我说不,他们又压我,我又说不,他们又会压我,我则对他们说:请读我唇(read my lips),不增新税。 这是 William Safire 在《纽约时报杂志》连载的《语言漫论》(On Language)专栏中说的(88. 09.04)。顺便记一笔,这位专栏作家真了不起, 每周发表一次关于语言现象的论述,十数年而不问断。 请读我唇——是加重了语义的表现法,请君不只听我说,同时请君看我 说。又听,又看,我说的是真话,不能改动的。 王光祈半个世纪前翻译一首英格兰民歌时,曾用“饮我以君目”作歌名——即 Drink to me with thine eyes。虽则用的是文言,但情意绵绵,活跃于纸上,时人译为“你用秋波向我敬酒”,白则白矣(好懂得多),但听了总觉得缺少一点什么。王光祈运用了我国传统的语言美学特征,把“饮” 字用活了,才有这种情意,可以联想到古诗“饮马长城窟,水寒伤马骨”中 的饮字。 可知语言有它的奥秘(mysteries),有点神乎其神的味道。 (111)苏·广州 你知道这个地名吗?这是苏州和广州两市的缩写,中间有一圆点,也是 创新。 缩写和略写应当有个章法——如上例,中间圆点所占地位,完全可以放一个“州”字,“苏·广州”不如写作“苏州广州”,更为明快。不能认为 一缩就更好。 这个略语见于王府井一家店铺的红布横额。文曰: 苏·广州石英钟展销
缩写在某种情况下是一种“病毒”。假如这种“病毒”扩散了,那么,你将 看到: 北·东京结成友好城市 上·北海是两个开放城市 推而广之,将得到今人哑然失笑的写法: 中·美国文化协定(=中国美国)
里·中曾根会晤(=里根、中曾根)
民·联德两国议长互访(=民主德国、联邦德国)
伊拉克·朗互换战俘(略去一“伊”字) 对不起,以上例子幸而都是我杜撰的,博读者诸君一笑! (112)贫困线 报载官方数字,我国贫困线定为农村每年每人收入为人民币 200 元(见 China Daily88.12.31)。城市居民贫困线定为多少,没有公布。 贫困线一词是“舶来品”,英文作 poverty line。凡有“线”字为语词 后缀者,大抵都是舶来品例如人们熟知的“路线”、“总路线”,以及人们常用的“地平线”、“回归线”、“国境线”、“内线”、“外线”、“水平线”、“曲线”、“直线”、“天线”、“地线”、“雪线”、“火线”、 “战线”。 现代汉语中“X 线”有时不是一条线,而是一种别的东西——例如“X 线”其实是“X 射线”的简称,亦即“X 光”(x-ray)。“放射线”、“红外线”、“紫外线”、“衍射线”、“折射线”、“散射线”、“反射线”、 “宇宙线”的线,全是光。 至于科学术语“热线”在六十年代转化为政治术语,却是一条真正可以 通话的线路。
(113)烟雾 合众国际社电(88.12.02),科学家说,烟雾中含有的臭氧正在使美国 棉花减产。 烟雾并用,成为一种既有某种燃料排出的、污染空气的烟,又有自然界 形成的雾混合的东西——烟+雾,成了一个新语词,即烟雾。 我不能确定现代汉语烟雾一词是否外来语,是否由英语的 smog 引进的。 英语的 smog 应当也是近年形成的语词,那是 smoke(烟)和 fog(雾)的混合体,前者取首两个字母,后者也取末两个字母。这种构词法在英语可以遇到一些,例如 brunch 即 breakfast(早餐)+lunch(午餐)合成的语词,也许是因为起床太晚了,早午餐合并在一起吃的那种餐。在现代汉语,这种 构词法却是常见的,而且两个汉字合在一起用往往就产生新义,这个新义并不单纯为两个单字的语义之和,如“烟火”,不是烟+火的单纯和,而是一种特殊的东西。
(114)■ 香港(或者还可加上珠江三角洲)文化是一种奇异的混合体:在它有能力迅速吸收外来文化的同时,顽固地保存着前资本主义文化。 在香港人的寓所门前,看见这么一个倒挂的“福”字,问其意,即“福 倒了”,而倒→到(实则四声不同),就是“福到了”。“五福临门”——旧时代过农历年大门上的横批常有这四个字,福既临门,也就是福到了。要 福到,即将福字倒写——这里保存着典型的语言灵物崇拜,即语言拜物教。 旧时代乔迁新居,得挂上一幅“标语”,文曰: 进■大吉 进伙即入伙,也就是进入新居,而伙与火谐音,故要倒过来写,如果不倒写,则会引起火灾——我硬是弄不懂,火神为什么一看见倒写的火就不生气了,不放火了:难道火神爷的眼睛是倒挂的么? 那十年——我指的是人畜共生的那十年(一九六六——一九七六),凡 写“打倒某某某!”标语时,总要将某某某这姓名倒过来写,作:“打倒■■■!”然后在某某某三字上用红笔打一交叉,这样表示已经打倒在地再踏上一只脚了。其实写的人和看的人以及被写的人都知道,光那么一倒写,人未必会真正被打倒的。但那是一时的风尚,觉得非如此不解恨,至少可以在心理上觉得此人非倒不可了。这也是语言拜物教的变种。 语言与巫术是共生的,此语直到现代而不失其意。 (115)量词 外国一位语言学家说,在例如汉语等亚非很多语言中,词素必须与名词相结合,或与动词相结合,一般地口语不说“一信”,只能加上一个量词, 成“一封信”。 很对。但从这里不能得出必须的公式”,这是可加量词的格式,还有可不加或不加即变更语义的格式,例如一草一木,一言一行,一张一弛,虽有点文言成份,但已人口语。此外还有:三心两意(三颗心,两种意见),五 花八门,四通八达。 也不能把这归结为文言无需量词。 (116)使用邮政 一邮局门前贴有大字:请使用邮政!“邮政”怎能使用?不解。 通过邮政局来传递信件,能筒称“使用邮政”么?“请使用消防!”“请
使用公安!”可乎?不可也。 (117)爱滋/艾滋 当前世界上谈虎色变的 Aids,初译作“获得性免疫缺陷综合症”,后改从港台音泽,作“爱滋病”——后来又因望文生义,且有攻击者,说这并非“恋爱”“滋生”的病呀,现下报刊多改为“艾滋病”。而新加坡却索性把 它写作“爱之病”。汉字不是拼音文字,往往会有望文主义的弊病或优点。
日文转写外来词比我们方便,用假名一拼就行,Aids 作エ亻ス”——没有引导到想入非非的语境。日文另有用汉字写的病名,作“后天性免疫不全症候群”——“后天性”即汉语“获得性”,即不是先天的,而是后天的; “免疫不全”即我们的“免疫缺陷”,而汉语的“综合症”在日文汉字写法作“症候群”。 说见《1989:现代用语の基础知识》P.885。 (118)系列 现在用“系列”(series)的词组多起来了,化装品系列,香水系列, 家具系列;出版物也有很多“系列”。过去称“丛书”,如今称“系列”,即编在一起之意。近见台湾出版物,有成功丛书系列 一语,既是丛书又是系列,难道不是一本书一本书编集而成的“系列”,而 是一套书一套书编成的“丛书系列”么? 导入系列两字也许会引起新鲜感觉,但不必重床叠架,否则如前人所云:关门闭户掩柴扉——三个动作实则一个动作,有点故弄玄虚的味道。
(119)倾斜 时人好用科技术语来描写社会现象。国家统计局发表的 88 第 1 号统计报 告(89.01.18)使用了五次“倾斜”: ——分配结构不合理,社会收入分配过于向个人倾斜。
——工业内部结构出现两个不合理倾斜;
——企业结构上向乡村企业倾斜。
——工业结构向加工工业倾斜。
——有关部门必须把主要精力放在调整产业结构、产品结构、企业结构上,采取倾 斜的政策。 报纸头条新闻(89.12.12) 齐心合力把农业搞上去 七个部委提出倾斜措施 倾斜措施意即国务院所属七个部和委员会要“向农业倾斜”,也就是重视农 业、支援农业和发展农业的意思。 倾斜这样的科学语词这样使用,五十年代不曾有过,六十年代、七十年 代都不会有,只有八十年代的今天,“倾斜”才广泛应用在社会生活的各个 方面。 愈来愈多的科学术语进入了社会通用的语词库,这是当今出现的社会语言现象——个人是挡不住这股潮流的。但滥用却会引起语义的模糊,不利于信息交流。 (120)运行 同上报告是对一九八八年我国国民经济运行状况进行初步分析。报告 说:“展望一九八九年,国民经济将在紧缩中运行,调整中前进。” 港报称为运作的,大约就是这里的运行;是一种行为的进行状态。 (121)高买 港人把在商店偷窃货物的行为称为“高买”,幽默之至。语源可看港一 文具店的告示: “严拿高买,一经发现须付三倍货价。” 拿了(偷了)商店的货物,不付货价,一经发现,要付三倍的货价,这岂不就是高买(高价购买)了么!
(122)走穴 八十年代冲击文艺舞台的“术语”——一个头人(或称牵头人)串连几个名角,特别是唱流行歌曲的“歌星”,加上几个普通演员,自由组合成小分队,进行短期巡回演出,收入由牵头人和演员按协议分配。演员参与这种活动,称为“走穴”,牵头人叫做:“穴头”。走一次穴,红星得到的钱以万计。 由走穴想到出血——出血是电视中频繁出现的词汇,都与银钱有关,诈人钱财谓之使那人出血,自愿或不自愿付钱亦称出血。 这提醒世人血与钱有关系。五十年代献血者都是抱着自我牺牲精神,现今则除“义务献血”者外,都得有偿献血——出血能不与钱搭上关系么?
(123)STD 电视一节目(89.01.16)说,性病这个词已经让位给 STD 了。 开放的环境带来了久己不间的性病。这不是开放政策好不好的问题,而是开放必然会引来外间世界的污染物质——性病不过其中之一。 STD 是一九七五年 WH(世界卫生组织)认可的新缩略语词汇,即Sexually Transmitted Diseases(性传播的疾病)这个词组三个字的头一个字母,故 日本人译为“性行为感染症”,在日本指淋病、梅毒、软性下疽和被称为“第四性病”的某种淋巴性病。现今世界由于性行为采取了多种非正常渠道(例 如口交,肛交等),所以性病的病原体也复杂起来,据记载性病已超过二十种——所有这些,世界卫生组织统称之为 STD。
(124)幽默 现代人了解幽默一词,是被称为“幽默大师”的林语堂氏在“五四”时 代“引进”的。源出英文 humour(美国英文讲作 humor)。道地的音译。正如“逻辑”是 1ogics 的音译,“俱乐部”是 club 的音译,“雷达”是 radar 的音译一样。不过这一类音译写出来的汉字群却带有汉字原来的某些(不是全部)语义,使人觉得它很亲切。我说“亲切”,指它没有引起“外来”的 感觉。幽默不是滑稽,不是可笑,但又多少带有令人发笑的成分。 当然,不觉得这个词过分陌生。是因为它本来存在于中文里。远的不说,唐人李白诗 中有云: “魂独处此幽默兮, 愀空山而愁人。” 这里的幽默只有古代语义,是非常静寂的意思,一点也不幽默(今义)。 音译“幽默”,意译“激光”(以前音译作莱塞光),各有其妙处——看来不必也不应当全盘反对音译语词,尽管会引起某种程度的“望文主义”。 (125)镭射 英文 Laser 是一个缩略语,其实是由组成这个语词的五个独立单字的第 一个字母拼成,即L(Light)光 A(Amplification ly)扩大 S(Stimnulated)激化,诱发 E(Emission of)发出,放出R(Radiation)辐射,发射。 现在国内把这个字译成“激光”。废弃了过去的音译“莱塞光”。近年发明了激光唱盘,这个东西放激光唱片时发出了高保真度的音响——比立体声 Hi-Fi“真”得多了。有人说乐声美多了,有人说还不如老的Hi-Fi。这不去管它。海外将激光(唱盘)译作“镭射”或“雷射”——其实 也是音译。由镭射或雷射,人们不能不联想到“雷达”一词。 由此更可得出术语用汉字音译不可废一说还是站得住的。 (126)CD 八十年代初,CD 一词还没有收入字典。——这个缩略语是随着科学技术的新进步而产生的,它就是上面一条提到的激光唱片或唱盘、原文为 compact disc。直译不过是密封的圆盘,其实指这种激光装置。CD 一词已收在一九八八年版《牛津微型字典》(第二版)。 CD 有一个别名为 DAD,但是激光唱片商品从不用 DAD 这样的缩略语,只是在专业词典(例如第二版的《信息技术词典》Dictionarv of lnfor-mation Technology,1985)中收载。 DAD 是更有科学性的术语,即 DigitaI AudioDisc(数字听盘)——即把音声信号转变为二进制数字系列收录在光学唱盘的一种技术装置。简单地说,音声转化为数字系列,数字系列通过激光照射,还原为原来的音声,这 比之机械转化更加保存了原来的音质。 说者谓,当今的社会生活,在视听领域出现了三种极其激动人心的渐事 物,即:激光唱盘装置(CD)代替立体声(HiFi)音响组合; 摄像机代替照相机。 图文传真机(Fax)代替(或补足)电传(Telex)和电报电话。 古人曾唱然而叹:“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生命是短暂的,知识是无垠 的,科学技术的发展是无穷无尽的——而人的欲望(就其善的意义来说,而不指肉欲那一类意义来说)也是从不会满足的。 也许人就这样一步一步走向智慧的高峰(而不是顶峰)。 (127)非小说 美国人在揭示畅销书时把人世间的书分成两类,前人译作“小说”和“非 小说”——如今有个新译法,叫做“虚构类作品”和“非虚构类作品”—— 即英文 fiction 与 non-fiction 的意译。前一种表现法简洁而语义多少有点模糊,后一种表现法则比较接近原文的语义但不怎么上口。 例如我这部小书,是“非虚构类作品”,即不是小说那样的“虚构”作 品一不过时人也会提出异议,难道小说全是虚构出来的么?写小说的作家可能不赞成这样的语词,文学作品难道可以说全是闭门弄车地虚构出来的么? 不,自然不。 也许还可以有更讨人喜欢的译法? (128)“六通一平” 忽然发现国人有数字癖。一张报纸四个版面(89.01.26)便有这样的词 组:“五提倡、五反对”——这是闽南提倡的移风易俗活动。 “三包一挂”——这是武钢实行的承包方式。 “三资企业”实行“六道一平”——这是秦皇岛提高效率的措施)。 说者谓,大众媒介这么一宣传,立见奇效,既简且明,又保证不泄密。 至于比方六通一平中通什么平什么——则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失。 数字癖是文字大国的一种癖好,也许癖不算病,善哉! (129)BBC BBC 就是英国广播公司的缩写。虽称广播,其实也包括电视。这个被称 为“大众媒介”(或“群众传播媒介”)的机构,前几年每年都聘请一位语言学家监听它的新闻和评论,找出其中错用的字词或不符合语法的句子,(这有点像三十年代夏老叶老开设的“文章病院”!)公诸于世,其目的是一箭双雕,既可以改进工作,同时也可以“纯洁”语文,不失为一种值得称赞的 措施。 很少人留意到 BBC 是一个“受气包”。例如工党上台时攻击它是“右派 保守党的巢穴”;保守党上台时,又攻击它“永远成为左派的奴隶”。最近,保守党资助的一个传媒监听机构宣称,一月份两周间 BBC 有十二条新闻很难认为是“大公”的(即《大公报》报头所署的法文“大公”)。保守党一个 头头最近向 BBC 发动了一场巨大的攻击,他说这个传播媒介使用“保守派”(conservatiVe)一词,筒直当作“一切恶毒语词的混合语”——妙在此人 用了一个语言学上的用语:Portmanteauword(举一个例,brunch 就是由 breakfast〔早餐〕+1unch〔午餐〕合成的混合语〔早午合餐〕)。 至于“保守派”一词究竟是不是“一切恶毒语词的混合语”,那就要看他的行动,而不能专靠词典的释义来解决了——正如某些国家标榜的“急进党”,其实是“极右派”,正好是急进的反面。 听其言而观其行,这才是语言的社会意义。 (130)数字游戏 玩数字游戏常常会引起同义反复。试举一个可笑的例子。假如有人说“四要四不要”,内容是—— 要多,不要少; 要快,不要慢; 要好,不要坏; 要省,不要费。 这个例子太显眼,所以大家看了都免不了哑然失笑,并且认为不会发生的,前半句同后半句的语义是一样的,故称“同义反复”。同义反复,在一般情况下(注意,在一般情况下)一半是无效信息。 难道在现实生活中不是常常碰到吗? (131)经济信息 你看过电视台的专栏“经济信息”么?这四个字本来是一个富有信息的 词组,但在银屏上却被“压缩”为商业广告——或类似商业广告的文字。广告所发出的信息,与“经济信息”不是同义语。
(132)热 我们的祖先怎样也想不到一个“热”字有那么强的构词力——“热线”, 据说两个超级大国设了一条“热线”电话,以便在紧急情况下两国领导人立即可以接触;为了保持这条线路二十四小时畅通,每隔一小时彼此要发出一 些完全无关政治的话题,例如苏联连续发出托尔斯泰的小说《战争与和平》片段,借以检验线路。敏感者对此又生出种种推测,比如说,苏方放出这样的信息,其实是暗示它的对手应当作出“战乎?”“和乎?”的选择。 “热点”一词指世界上有争端的地方,有时往往是在进行“热战”(而 不是“冷战”)的地方;这个词或者泛指引起公众注视的事物。 “热门”话题是人人(或很多人)都感到兴趣的话题。 由于最近创刊了《中国热点文学》这样的杂志:于是出现了“热点文学” 这样的语词。什么是“热点文学”呢?查文学概论一类书籍是不可得的,据说它以“真、新、奇、妙”这样的“独特面貌”呈现在读者面前;说是:“热 点人物”,“热点事件”。“热点话题”,“热点题材”。原来如此。请看 例证: 《一个绝色美人的遭遇》——“全文首次详细披露了林彪一家选美的不为人知的内幕”;
《兽性与人性》——“推理严密,情节紧张,悬念重重,震撼人心”。
《风流才子》——“感情缠绵,情节曲折,引人入胜”。 阿呀,原来这便是“热点文学”!(例见《中国文化报》89.01.25) (133)笨死 海外有人将西德的名牌汽车 Benz 戏译为“笨死”,幽默之至——我们这 里则译为“奔弛”,真羡煞人也。以汉字来译新语词(无论专名还是非专名)都可以选用褒义的字,也可以选用贬义的字,还有虽无褒贬,但状甚滑稽的 字,如“佳丽屁股”之类。
(134)语藂 澳门出的语文什志,取名《语藂》——藂——一个少见因而不知如何读 的字。艹头下面一个聚,少见少见。有读者投书问字,编者答曰,此字即“丛” 字,“语藂”即“语丛”。故丛刊可写作藂刊。 据这个什志说,自古以来,丛字有多种写法: 在以上七个字中: 叢称正体。 樷称古体; 丛为今简体;其余则为变体,通体,借体,别体——古人写字本来就不怎样规范化, 由于时代变迁,书写工具改变,传播手段改换,加上文人雅士对书法艺术的创新,汉字的形体多变。颇有人以为汉字自古以来都是一成不变,且误以为宋体字是天经地义的“正”字——这是一种误解,说得不好听,是无知。即如“藂”字,许慎老先生在《说文解字》中就没有收,也许他老人家没碰到过,也许许老嫌它不够规范,是“俗”字,故只收“正”字“叢”,而把藂字排除掉。据说藂字比叢字晚出,但不迟于西汉初年,杰出的政论家贾谊曾用过此字。把藂字收在字书中。最初是唐《唐韵》,却注明为“俗叢字”。
这个什志说,从汉字字形分析,则“艹”是草术,“聚”是聚集,“草木聚集正好是叢的本义——草木叢生貌”。 (135)萬圆鄉 北京电视台(1989 年 3 月)播放一则新闻,说是北京郊区有若干个乡被授予“万元乡”的光荣称号,各赠牌匾一块。究竟什么叫做万元乡,且不去管它。牌匾的汉字却是用的繁体字: 萬 圆 鄉 不知道这三个字比简化了的 万 元 乡 好到哪里去?古色古香多了?写出小孩不认得的繁体字,颁匾者的学问就大 了?当然,这也不违宪,也不犯“法”,我倒建议写成甲骨文或金文更雅一些,反正是一种符号: 这不更高且雅么?——可惜人们不知这是什么“鬼画符”。 (136)嘉年华会 香港人把 Carnival 译作“嘉年华会”,头三个汉字是译音,最后一个字是译义。从前有译为“谢肉祭”,现在则通常译作“狂欢节。这个节日是在天主教“四旬斋”(Lent)前举行的狂欢节——原来天主教徒须在四旬斋节斋戒。禁肉,也许人的胃口不得不作些“预防”,故在 Lent 节前征欢一阵大吃大喝,省得后来禁食饿坏了。 意大利语 carne 是“肉”,carnevale 意即与肉告别。故译“谢肉”祭。 此字由古拉丁语 car-nelevāmen 来—levāre 即“告别”“切除”之意。 嘉年华,译音。谢肉祭,译意。这几个汉字都很吸引人,颇今人神往——比时下的“狂欢节”来,含蓄多了。 (137)拼搏 某菜市场忽挂起横幅大标语,上写八个大字: 团结 拼搏 创新 求实 菜市场传递这样的信息是颇为别致的。我在市场中徘徊竟日,也想不出卖鱼 卖肉卖油盐卖水果的地方如何“拼搏”。 “拼搏”源出广东方言,是广东人容国团的豪言壮语。读者如下健忘, 此人就是我国第一次获得世界乒乓球比赛个人冠军的那位容国团,亦即十年浩劫中“非自然死亡”的那位容国团。这两个字显出他的高尚理想和大无畏 精神——现在到处滥用“拼搏”,好像只要说一声“拼搏”,便万事大吉了。
“两强相遇勇者胜”,这是俗语说的。一强一弱。弱者无论怎样“拼博”,恐怕暂时也胜不了的;非得由弱变强才能取胜——由弱变强,不是光凭主观 拼搏可以达到的。 现在到处叫“拼搏”,有点像一九五八年“大跃进”时的气氛——那时不是有过这样的大话么:“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似乎拼搏就能高产,于是有亩产十万斤粮食的今人啼笑皆非的谎言。没有科学,只凭拼搏取胜是 一种空想。 至于菜市场要“拼搏”,则不知是售货人员与顾客一齐拼搏呢,还是售货人员向顾客拼搏或向蔬菜肉蛋拼搏呢,百思不得其解。不得其解的语词是没有信息价值的。 (138)无——不—— 无×不×,这是一种古已有之的修辞格。 无农不稳(所以农业是基础。) 无工不富(所以乡镇应发展工业。) 无商不活(所以要流通才能搞活经济。)无兵不治(其作用在维持社会秩序和保卫祖国。) 冰心女士问:无士则如何?士者,文化、科学、知识以及读书和读书人 之谓也。 有答者云:无士不兴,或无士不昌。没有知识的社会终归是不兴旺的,不昌盛的。汉唐盛世都很有“士”,可证。 (139)聊 这是入了大众语汇的北方方言词。聊聊,就是闲谈——闲谈又称“闲聊”。 同“无聊才读书”的聊不是一个意思,无聊不是无话可淡,而是闲得慌。只有一点相通,是闲。闲了才能无目的地“乱弹琴”(乱聊,随便交谈),闲 了才能聊,太闲了,什么事也没得,什么也不想干,这才产生一种百无聊赖的感觉。 可是今日中国,到处都在聊。 售货员三三两两在聊。招待员们也在聊。有些电话总机接线员也总是在聊。人人聊,处处聊,时时聊,手中无事固然聊,手中有事也不忘聊,上班聊,下班聊,——当人们不再热衷于聊的时候,一切便得救了!阿门! (140)四字美言 西谚云,对善良的死者不要吐唾沫,故悼词通常都拣好听的话来说,这样就令生者愉快,死者安息。 近来报上发表的讣告或悼词,往往每句赞美的语词都用四个汉字组成——四个汉字组成的语词,完全不同于英语中用四个字母形成的特种语词:我 们的“土”产是美言,而“洋”货却是秽语。 用四个汉字组成的语词,铿锵有声——只要沾点边就成,请看: 坚持原则/顾全大局/任劳任怨/ 为人正直/严于律己/宽以待人/ 谦虚谨慎/艰苦朴素/言行一致/ 廉洁奉公/联系群众/平易近人/ 如此这般,还可以照四字模式无穷无尽地造出一些令活着的后死者愉快,令长眠的先逝者安息的语词来——自然用四个汉字也可以造出恶毒的语词,例如:两面三刀,阴阳怪气之类,谁也知道那是一些唾沫,决计不能向逝者吐去的。 (141)共识 “共识”跟“运作”、“认可”一样,是从海外导入的语词——“共识” 按现代汉语即“共同认识”,海外用汉字组词,往往简化,两字组成者常省略为一字,四字组成者省略为两字——而在大陆则相反,往往多音节化。多 音节化在口语是重要的,可以避免产主歧义,或者说,使受信者接到的信息 更有可能完全和准确。 “文礼治谈澳门问题 中葡获广泛共识”(89.04.13) 电文说,“双方在澳门过渡时期的语文、公务员本地化等问题上取得了广泛 的共识”。 文礼治是现任澳门总督,葡萄牙人而采用汉字姓名,使人想起近代史上的利马窦、汤若望等,来华洋人取个华名,正如华人出洋多取个“约翰”“玛丽”的洋名一样,取其易上口也。
(142)——性 苏联创造了一个词,叫“公开性”,我们没有引进,可是港制“可读性” 这几年却已流行开了:说那一本书的“可读性”很高,其实等于从前说这本书很可一读,或很值得一读。“可读性”可能有两层意思,一层即上面说的 内容很好。颇值一读;另一层上面没说到,即写得很不错,或者深入浅出,或者引人入胜,总之,可以读,读得下去。 近见海外有文称杂志有“二感八性”,蔚为奇观。二感者即“使命感”和“责任感”也——这二感内地也已通用,动不动就“使命感”,“责任感”, 以至“急迫感”。八性即知识性,趣味性(这些性我们已耳熟了,毋需咛叨),深度性,意识性(这二性其实不必加“性”),另外还有草莽性,内幕性, 煽情性,拜金性。文章要有深度,那就是深度性了;要揭内幕奥秘,这即是内幕性;拜金主义是坏倾向,可能拜金性是一种恶劣的“性”:唯有意识性, 草莽性,煽情性则不好懂。意识性不知何指,草莽性可能是倡导草莽英雄,有点大逆不道了,煽情性可能指煽动人的动物欲望。据说前四者是好倾向, 后四者为坏倾向,办杂志诸公,不知认可这一大堆好坏兼收的“性”不? (143)可乐 自从美国可口可乐公司的饮料,以排山倒海之势向中国大陆泛滥以来,“可乐”一词也以高速度跟别的词素结合,于是人世间出现了不知多少“可乐”: 先有洋人的“百事可乐”,然后有华人的“天府可乐”,“百龄可乐”,同时有万事可乐,华事可乐,真是可乐可乐哉!
为什么非可乐不可呢?可乐是什么呢——词典说可乐即洋文的 Cola,是非洲一种植物,味苦而又可以上瘾。我们的饮料为什么非“可乐”一下不可 呢? (144)绝译 歌有“绝唱”,译名亦当有“绝译”。说者谓“杂志”英文叫做 magazine, 海外有“绝译”为“卖个性”。为什么卖个性呢?因为杂志顾名思义是“杂”——在我国以“杂志”为名出版的定期刊物,当推英人主编的《中外杂志》 为最早——这刊物在上海创办于公元一八六二年(清同治三年)。国人自编的《东方杂志》,创刊于一九○四年(清光绪三十年),此后商务印书馆相 继出版的定期刊物,大都称~~杂志——如《教育杂志》(一九○九年),《少年杂志》(一九一一年),《政法杂志》(一九一一年),《学生杂志》(一九一四年),《妇女杂志》(一九一五年),《英文杂志》(一九一五 年),《科学杂志》(一九一五年)。而《东方杂志》的英文译名用的正是《The Miscelanies》(杂录,杂志),强调它的“杂”。表面上看,“杂” 即“乱”,“乱” 即没有“个性”,故 magazine 的“绝译”为“卖个性”(音义兼顾)。其实杂志好处在杂,而杂不等于乱,杂是诸种不同东西的“共 处”,有时颇是示出“百花齐放”的气味。 (145)棚虫 八十年代在开放改革“冲击波”下的中国,歌星钻入录音棚去制作录音磁带,那种“牵引”者或协助者或引线者称为“棚虫”——棚即录音棚,棚而生虫,即古称“书虫”的那种虫——初是蛀书的虫,后转化为饱读书的人, 这使人联想到三十年代美国俚语“量规虫”(gaugeworm)的虫,量规虫即操作那种机械装置(量规)的里手;这里的棚虫可不是里手,只不过是“中间 商”而已。牵头主持作这种活动的人称棚头——类似穴头的头。 幸而写作界还没有出现这样的头,这样的穴,这样的虫——真是大幸之 至。
(146)桑拿
“粤全面整顿桑拿按摩业”,报上这样说(89.08.10)——桑拿是“sauna” 的音译,这两年才“引进”的,本为一种蒸汽浴,谁知变成“藏污纳垢、色情淫乱”的场所。本来是浴,而今则着重于人,且为异性的人——消息说,二十四间桑拿浴室改为同性按摩云云,同性则不“藏污纳垢”了?
(147)马杀鸡 马杀鸡这三个汉字颇有点滑稽感——它是 massage 的音译,据说流行于 今日的台岛,算得上一个外来词,即旧译“按摩”。据说“按摩”一度被称作“抓龙”,龙者龙骨也,也就是人的脊椎骨。 西方在本世纪初才有所谓massage Parlor的开设——这个去处如果按照理发厅,发屋,理发店的构词法可以写作按摩厅,按摩屋或按摩店,但是人们通常却把它称为按摩院。为什么叫院不叫厅,没有逻辑的必然道理,语词的形成往往是没有什么道理的。在按摩院给人按摩的女性,称作“按摩女”——现在则称作“马姊”,因为按摩已改称马杀鸡了。这种语词是仿照“吧 女”即“酒吧女郎”、“发姊”即“理发女工”而生成的。 又据说男士从事按摩工作的,称作“鸡杀马”——妙哉,马杀鸡,鸡杀马,颠过来,倒过去,女变男,男变女,由此可知在汉语构词法中字序是顶重要的——最浅显而又易见的例子如:“大人”和“人大”,前者指成人(不是小孩子)或要人(有点像 VIP 的语感),后者则是“人民代表大会”的略语(有时也是“中国人民大学”的略语),相差十万八千里的。
(148)“唯批” 想不到这个在十年浩劫中人人挂在嘴边的缩略语,竟出现在《读书》杂 志(1989.9)上。“唯批”是列宁著作《唯物论与经验批判论》的略称,“我们现在正学习《唯批》”,听来总有点异样,同听到的另一个缩略语《正处》 一样的难以形容。“正处”也是那十年中流行的“术语”或“略语”,谁都猜到它就是《关于正确处理人民内部矛盾的问题》一文的简称。 这种缩略语是有点滑稽的。恩格斯的一部名著《家庭、私有制和国家的起源》岂不是可以简称为《家私》?把《毛泽东选集》缩称《毛选》,是可以理解的:毛是作者的姓,选是选集的简称;很少有人会把《马克思恩格斯 全集》缩为《马全》,却称之为《马恩全集》。缩略语不是越短越好——这在表意的汉字来说,更加要注意。MIRV,LASER,RADAR 都是由几个外文单字的第一个字母构成,在汉语则还没有如此方便——写出来成为一大串汉字, 特别是MIRV 作“多弹头分导重返为大气层运载工具”。
(149)情结 报纸大标题:《“红军山”情结》(89. 10.04)——着实吓了我一跳, 如此昇平世界,怎么来一个弗洛伊特的“情结”呢? 文章讲一个少年去红军烈士墓扫墓后如何立志写作,终于成为一个报人的故事——怎么来个“情结”? 弗洛伊特有名的 Oedipus 情结,是个杀父娶母的潜意识活动——难道这 个活动具有的只是受压抑的潜意识么?不解。 情结是近年在海外流行的语词——旧作情意综,潘光旦译《性心理学》用的是症结(complex)(页 168 注),据说有人译为“疙瘩”,妙不可言! (150)弘扬 两种活着的语言(文字)一接触,就不能不发生互相渗透的现象。 大陆开放以后,吸收了很多外来语词。“推出”,“共识”,“弘扬”,“情结”。??不管你愿意不愿意,这些语词充斥报章杂志,乃至于进入正 式公文。客问:好?不好?——这种语言现象不属于好/不好的范畴,无宁是一种风尚,一种趋势,一种“情结”。 (151)渤黄海 近来三个汉字的筒化词日益增加,未必是合适的,比如“渤黄海”(89.10.31《人民日报》),其实是“渤海十黄海”,省一汉字,却会引起歧义——即使不会导致歧义,也能阻滞信息传播的速度。 报上又有“东南极”(89.10.25 电视)一词出现,不能释作“东极十南 极”,因为地球只有南北两极——故“南北极”一词是三个汉字组成的简化词,可以解释,“东南极”则“东”一字费解。
(152)“亢慕义斋” 被李大钊和他的学生定名为“亢慕义斋”,是蔡元培给北大马克思学说研究会提供作为活动场所的两间房子(89.10.29《人民日报》)。这个斋名乍看似甚古雅,可是内容却是崭新的。 亢慕义即 communism(共产主义)的音译一这是后来康敏尼一词的前导。 (153)连袜裤 报载引进了一条“连袜裤”生产线——这东西本是七十年代西方兴起的一种女性“着物”,近来听西方人说,女性们对它已经厌倦,又回到穿长袜子的时代。如果不幸把人家淘汰的生产线当作宝贝“引进”,那就太可悲了——不过这一点我是乱猜的,产业界请勿见怪。“连袜裤”最初出现为英文,作 pantyhose,是 panty(内裤)和 hose(袜子)两个单字的合成品。这三个汉字构成的词,最早出现在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有作“连裤袜”的,较多作“连袜裤”;“连”在构词上带有动词性质,是把“袜子”跟“裤子”连在一起的意思,说它是袜子(但带有 裤子),则作“连裤袜”;说它是裤子(同时带有袜子),则是“连袜裤”。 现代汉语的单词,多半是由一个汉字或两个汉字组成,用三个汉字组成 的语词是一种缩略现象。但“连袜裤”一词却很特别,它跟”原材料”那样的语词不一样:后者可队分解为原料十材料,而前者却不能理解为连袜十连 裤。“原材料”型的构词则随手可拈,例如“中小学”=中学十小学;“指战员”=指挥员十战斗员,也即压缩为旧式用语“官兵”=官十兵(我说旧式,不说旧时,是表明现在某些场合还是使用的)。 (154)解脱/解放 好久没有看见“解脱”一词,新近在报刊上又出现了——这个语词是“四 人帮”覆灭后那个时期创造出来的:凡同“四人帮”什么人和享有过牵连的干部,都必须把有关的事实真相“讲清楚”;其实多数都讲不清楚,或本人 以为讲清楚了,听者仍以为不清楚。但有一天终于了结了,然后这名干部叫做“解脱”了。“解”而又“脱”,亏得那位非语言学家的语言学家创得出 来。 十年浩劫时期,凡是检讨了自己如何犯了执行“修正主义”路线错误的 干部,被群众七嘴八舌地“批”一通,如果大家都已满足了,那么,这个干部就叫做“解放”了。那个时期的创造性不高,只用了一九四九年的旧术语——解放。那时的解放指城市,乡村,土地,国家;十年内乱时的解放,却专指人,指干部。 但愿今后不再有创造这些令人沮丧的语词和产生这些语词的语言环境! 阿弥陀佛/阿门!
(155)“不能去!” 报载某地应外国某公司邀请,派技术小组前往考察某一项引进设备质量,技术小组中有女工程师一人,系某单位质量处处长;可惜这位女工程师是该地某领导的爱人即妻子,当送到这位十分奉公守法的领导审批时,结果 是“×××同志是我爱人,不能去。”读者有啧啧称赞者,有不以为然者, 有困惑不解者。 说者谓:“是我爱人,不能去”这个命题,至少引起如下的反思:如果不是“我爱人”就能去,那么,这个“爱人”就没有独立人格了;合条件而不是滥竿充数的只因为“是我爱人”而不能去,究竟这种“审批”是依法审批还是依人审批,换句话说,法治还是人治? 乍看这则消息,似不在语词密林里,其实略略沉思,则发现“不能去!” 三字后隐隐约约可见到不成文的两字,应读作:“不能去,钦此!” 钦此两字是封建主义的产物,故为隐字,某些文字中都会有隐字的,因为说不出来,或说出来不太合适,不雅,所以略去。由此可见,这么一条词 义还逃不出语词密林。 (156)大文化 消息说,某地不仅搞小文化,而且注意开发大文化。 啊呀——文化历来只分高低,却从未听见过有大小。幸而消息后面举个例,说一千五百人参加的广播操,就是某地区“创新”的大文化之一种。 原来很多人参加的文化活动,就被称为大文化。以此类推,很少人参加的文化活动,例如一个人写作或几个人演一台京戏,就是小文化。 文化,文化活动,大文化,小文化。多少不同的语词,被“混”成某一种完全不可理解的怪物呀! (157)停顿 说话中的停顿,就如同文字上的标点,停错了哪怕八分之一秒,或甚至十六分之一秒,也会引起误解,歧义以及模糊语义来的。 某日电视新闻说:“外电报道罗马尼亚救国‖阵线委员会主席认为‖在‖处停顿了八分之一秒,听起来有点别扭。——应当一口气说“罗马尼亚救国阵线委员会”。 要停顿,只能在“外电报道”那里停顿十六分之一秒。 中学里语文课敦标点符号时,应当教会口语中的停顿。 这使我想起“五四”前后,当新式标点符号“引进”时,人们往往举出这样一首歪诗来说明“切分”(停顿)会引起语义变化。歪诗是—— 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村 当做七言诗,连小孩子也会计数;假如不认为它是七言诗呢?“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也通,语义没变。“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 指:——杏花村。”语义大变,是问何处有酒家呢,还是何处有牧童呢? 客问有没有不停顿的一口气说下去人笑己不笑才能表达说话者想表达的意境的语言结构呢?答曰:有。请看这样的句子(那是指关于《红楼梦》为反清复明之作的考证)——“不信的人越听越觉得匪夷所思,信的人越钻越深越分析越有理越研究越有根有据其乐无穷自有天地非庸常人所能体会所可辩驳”。(王蒙:《变奏与狂想》) 后半句非把四十一个字一口气说完才可以体会作者的意境,一停顿,这意境就没有了。 (158)顿/空 从说话中的停顿,连想到汉字和汉语的语词连写起来中间不留一点空隙,以致读起来也不容易自然而然实行停顿。近见一大部头的书,封面为: THEOXFORDCOMPANI0NTOLAW
牛津法律大辞典 着实吓了一跳。“牛津”,“法律”,“大”,“辞典”这四个词按汉 字排列,词与词之间不留一点空隙,于是导致误以为英文词与词之间也不留空隙,产生了离奇的文字如上图。
(159)春运 今年一月底是“春运”高潮——春运一词是近十年兴起的,人人都知道它是缩略语,全称即“春节运输”。但春节运输也不能准确地传达春运的语义。春运就是春节前后——包括学生放寒假——把探亲的人们运送到目的 地,假满了又从目的地运回出发地的那种火车、汽车、轮船的交通活动。我们还没有普遍进行旅游的条件,但是由于我们民族的习惯,春节是人民生活 中很有生气的节日,因此春运就不能不造成超负荷的状态了。 缩略语(词)是社会节奏加快所必然产生的。比如“环境保护”简称“环 保”,“强迫劳动”简称“强劳”,”外事办公室”筒称“外办”。台湾云“家教”,即指“家庭教师”或这种人所从事的工作。简略得不好引起歧义 也会有的,但这种语言现象是不能遏止的。
(160)负增长 近来经济新闻中常出现“负增长”这样的语词,在语言学上这也属于一种委婉语词。增长就是增加,增长的反面就是减少;可是人们不爱说减少,那个词既不好听(至少使人听了引起一种忧虑的感觉),又不能说明一种倾向(至少理解为统计学上的倾向),所以宁愿在“增长”这个语词上加一个“负”字,表示这趋势是朝着相反的方向(不是正,而是负)走的。所以这 种委婉语词就不单具有委婉的意义,而且具有指明向量(矢量)的科学意义。 同“负增长”相关似的语词可以举出“负反馈”来。 (161)胶袋 用以包装食物或用品或装载在超级市场买到的东西的塑料袋,港澳人称胶袋。胶袋不是用橡胶(树胶)制的,而是用塑料制的。 香港一家百佳商店(ParK’n Shop),它的胶袋上有两行“标语口号” 式的宣传文字,上面一行是: 一于响应 清洁香港 下面一行是: 全心全意 保护环境 这里有着很有趣的语言现象。 “一于”是粤方言,意即“必定”,“一定”,“必须”——这两个汉字是记音。港报上出现不少记音的汉字语词,照此念成普通话 yíyü,北方人听了完全不知所云。这一类方言语词要经过“翻译”,才能进入普通话的信息 交际世界。 今人深思的是我们说得烂熟的——源出于毛泽东的讲话和著作——一个短语词汇“全心全意”,进入了香港日常生活。这个胶袋的背面有相应的英文,即Caring about H0ng K0ng Environment这里的“Care about”写作“全心全意”,虽则语气加重了,却还有点神韵。 当两种语言,两种方言,两种文字有了接触的机会时,不知不觉地会互相渗透,互相借用,互相补充。这是不以任何个人的意志为转移的,谁想阻止也 无济干事的。社会工作者(社会语言学者也一样)的任务是顺乎时势地进行优选和诱导,舍此引无他途。 (162)花样 语言学家赵元任的翻译,很多地方是出入意料的又通俗又创新——也许 这就叫做“神译”(传神之谓?)。距今六十三年前(即 1927),他给自己的歌曲集——赵同时是现代中国的一个大作曲家——写序文时,将 “var1ation”一字译成“花样”,真是绝妙好词,请看:“??而吟古诗吟文的调儿差不多一城有一城的调儿,不过用起来略变花样就是 了。”确实“如话”(写文章就如同把讲话写下来)。同一篇序还有几个语词的译 法也是“传神”的——pic-turesque(如画的),quaint(离奇的),Lovely(可爱的),cozy(温暖的),moving(生动的)。现在看来,好像都不希 罕:须知这是在六十三年前,即“五四运动”(1919)提倡白话文那样的大波涛之后仅仅八年,译得“如话”实在太可贵了。 (163)迷外 五十年代“拔白旗”(批判所谓资产阶级学术观点的运动)对,称人为“崇洋媚外”——到十年动乱,大约嫌这个督词不够份量,改称“崇洋迷外”。 由媚外——迷外,媚读作 mei,迷作 mi,读音只是相近(只一个闭口鼻音韵 母相同),本不会讹借,但为了特定的政治目的,聪明的批人者借用了,至今不衰。(《文汇》月刊 89/11 一篇报告文学:“这不是崇洋迷外”,“我深深地感到那一次批评‘崇洋迷外’已经渗透到他的骨髓”。) 媚外——“反动统治阶级为了本身的利益对外国奉承巴结”(《现代汉语词典》·页 766),“奉承已结”谓之“媚”,倒不限于反动统治阶级。
迷外——迷信外国之谓,《现汉》补编在“崇洋”条目下有例句“崇洋迷外”, 这就记录了这个语词的变化。 由媚外到迷外,然后又停留在迷外,也许某一天又转回媚外:这是社会语言学探索的语词的运动过程一个例证。
(164)老年痴呆症 大脑受损伤,引起语言机能永久性或局部性消失,即记不起,记不全,不会用原先经常使用的语言,这在神经语言学上叫做失语症(aphasia)。
同失语症相类似,但是症状和原因都不相同的,就是因大脑器质异常(但不是由于外伤)而导致的痴呆症(dementia),其中特别是由于年纪大了,大脑器质严重衰退而发生的老年痴呆症(seni1e dementia):患者有时失去 语言能力,有时只有儿童似的语言能力,有时不但失语,还会引起不会动作(神经符号学称为失行症 apraxia)或不能辨认熟知的人或物(称为失认症armosia)。 二十一世纪全球都将为老龄人在全人口中所占的比例过大而忧虑——也许,在这忧虑当中,对老年痴呆症的担心不是多余的罢。 也许这是巴别尔塔倒塌了以后,人类语言遭遇到的新挑战! (165)阳春觉 “我得回去睡阳春觉。” 这是从台湾一本小说里摘出来的一个句子。阳春觉,是从阳春面转化而成。阳春面是人人喜欢,不用花大钱就可以美餐一顿的东西,如果没有什么 牵挂,回家倒头便睡,岂不也可称阳春觉? 作家完全有权利创造新的语词——只要他所创造的语词为人民喜爱,这个语词就不胫而走——语言学叫做“约定俗成”。 作家没有权利去创造一些谁也不懂的语词——那不但得不到公众承认,可能还会以词害意。
(166)农转非 这是近年很流行的语词——它的结构几乎不能同现代汉语构词法融合。语义是:由农业人口即不吃商品粮的人口,转为非农业人口,即每月领粮票,到粮店去购买商品粮的人口。“农转非”这样的语词记录了城市化的一种现象。 (167)俄文单字 两个俄文单字“公开性”(ΓЛacHocTb)和“改革”(nepecTpoйka)悄悄进入了东方和西方拼音文字的语汇库一连荷兰出版的 《世界语》(EsperantO)月刊也将它转写为世界语,采用了 glasnosto 和 perestrojko 这样的形式。按语义学来说,完全可以不这样照搬,但是人们照搬了(转写了),这就表明某些语感是由于转写而保留了。可以想见。六七十年前“苏维埃”(soviet),“集体农庄”(kolhoz),“国营农场”(sovhoz),“共青团”(komsomol)以及三十年前“sputnik”(人造地球卫星)如何悄 悄地进入东方和西方拼音文字语汇库。 可惜汉字系统不能直接转写,到现在也只得时而用意译,时而照顾封发音来意译,时而采取“冒险”行动的音泽。
(168)非语言交际 “非语言交际”是我给 nonverba1 communication 的意译;nonverbal 作“非语言”,可能不太确切,有人建议我译为“非言语”,但我想不出别 的更好办法来,仍保留原来的译法。这个术语指的是进行社会交际(socia1 communication)时不使用有声的分音节的语言,而采用其他手段——例如 手姿,眉目示意,体态,??等等。据 R.L.Birdwhistell 的说法,社会交际只有百分之三十——三十五使用语言,其余六七成都使用语言以外的其他手段。A. Mehrabian 的说法更走极端,按他统计,信息传递只有百分之七用语言,百分之三十八用声调(高低,快慢,长短),其余一半多(百分之五十 五)则靠表情(说见日本版《言语》89/12 第 90 页)。 注意:这里说的是信息传递,讲的是信息,不完全是语义。 (169)柴圣 一想起来,心里就不禁发笑。“五四”时代要打倒“孔家店”,被历代 统治者尊为“圣人”的孔老二,几乎站不住了;而就在那个年代,有人却将世界语的创始人——波兰眼科医生柴门霍夫(L.L.Zamenhof l859—1917)尊为“柴圣”。前不久,十几个全国性组织开会纪念这位“柴圣”诞生一百四十周年,此时已无人称他为“柴圣”了,自然也没有把这一夭称为“柴涎”(柴门霍夫的诞辰),不过在世界语界有些人口头上还津津乐道“柴诞”的。 由“柴诞”不免联想到“圣诞”或“圣诞节”,这个语词指的是每年十二月二十五日那一天即耶稣降生的日子,外国叫 Christmas,这里 Christ 即耶稣基督,耶稣到了中国也“立地成圣”,他的生日因称“圣诞”。 任何社会都有将日常频繁使用的语词筒化的意图和倾向,汉语自然不例外;不过汉字结构一简化,往往会产主原来料想不到的歧义,但说惯了却也就不致误解。例如“莎翁”“托翁”就是尊称莎士比亚和托尔斯泰的简称;又是尊称,又是简称,却又专门化而为专用名词,如同时下人们尊称/简称巴金和夏衍为“巴老”“夏公”(却很少听见“巴公”“夏老”)。叫外国作称为“狄翁”吗?不可以。为什么那一个可以,这一个不可以?没有逻辑上的理由,只有约定俗成的理由。 约定俗成在语言文字的使用中,特别在构词中起的作用是绝对不能忽视的。 (170)翡冷翠 联邦德国有一部影片,中译名为《泪洒佛罗伦萨》——这佛罗伦萨是意大利的名城,英文法文都作 F1orence,现在意大利却称之为 Firenze,诗人徐志摩曾译作“翡冷翠”,可称一绝——这三个汉字多么今人神往呀,正如现实的翡冷翠这个美丽的城市令人心醉一样。翡翠,古称一种鸟,现称一种玉,看那字面就有一种美的感觉——诗人为适应原来的读音,中间嵌上一个 “冷”字,加深了这个地名(在汉字转写中)的美感。这个城旧称“佛罗伦希雅”(F1orentia),也许汉译由此而来——拉丁文 Flōrentia 即茂盛、兴 旺之意,源出 fIOR(花),取鲜花盛开的语义。 意大利地名的汉译是怪有趣的。罗马译自原读 Roma,不从英文 Rome(罗姆),但都灵却不从意大利原名——那应当是托林诺(TOrino)而不是都灵(Turh 英文);米兰在意大利称作“米兰诺(Mi1ano),而不像英美人称的 米兰(Mi1an)。 地名转写是一个很复杂的问题,如果加上汉字本身的语感(褒贬、美丑),那就更加复杂。所以。“名从主人”也不易做到。
(171)语言悲剧 语言的分歧有时导致民族纠纷;民族冲突叉加深了语言的悲剧。欧洲有比利时,美洲有加拿大,近来亚洲又出现了斯里兰卡。 据路透社报道(89.12.10),斯里兰卡一九四八年摆脱英国而独立以后,在十年时间里英语一直是这个国家的办公语言(注意:办公用而不是一般交际用的语言),然后把占人口百分之七十四的僧伽罗语定为官方语言(注意:官方语言即正式语言,即在一切场合带有公事性质的交际必须采用的语言),这样引起了占人口百分之十八的泰米尔人(操泰米尔语)的抗议。 因民族冲突引起的纷争局势,由于语言的使用加剧了危机。本来两个民族各有自己的学校,各以自己的母语教孩子们,官方语言一经确定,泰米尔人认为遭到了歧视。 电报说新近规定,“除了对儿童教授联系语言英语以外,还将为他们开始僧伽罗语和泰米尔语课程”,据说,“这将是促进国家一体化的第一步”。
办法是——僧伽罗儿童在上学头六年里将学习泰米尔语,而泰米尔儿童则在 头六年学僧伽罗语。 也许这不失为解决问题的一种措施。在多民族语社会中如何实施合理的语言政策,不只是语言学问题,而是一个政治问题。
(172)一钱不值 《国际歌》中的一句,旧译为“不要说我们一钱不值”,瞿秋白的译文和肖三的修改配曲(1939),都说我们(无产阶级)并非一钱不值;一九五八年有人提出异议,说是人的价值怎能用钱来衡量呢?所以改为现在的“不要说我们一无所有”。 “一钱不值”这样的语词意思是卑下,卑微,卑贱,却并没有以钱来衡 量人的价值的用意。把俗语成语牵强附会成现代思维逻辑,那就不能不今人 发笑了。
(173)7397 海外华洋学者常常提问:要认得多少辽字才能读中国文学书?答曰:7397。这个数字是近三百万字的《鲁迅全集》输入微机后所得的用字统计, 行话称为“字种”(《人民日报》89.10.30)。一九八八年国家语委公布了通用汉字(即排字字架上所必备的汉字)七千,与此数相近。要知道鲁迅有一部分早期文章是用文言写的,还有一部分文章接触到古人人名地名,因此,七千字可能是一个读文学书的平均限量。一般现代文学作品,用不了这么些 汉字,例如老舍的《骆驼样子》全文输入微机后,只有二千四百一十三个字种。二千五——七千,也许二千五百(国家语委一九八八年公布的常用字表 中一级常用字为二千五百个,当然不一定与这部小说所用二千五百个字完全 相同)也是一个参照量。 (174)格林威治 报载,“格林威治天文台的科学家们今天提醒说,当你们在十二月三十一日午夜准备迎接九十年代第一天的时候,请不要忘记把钟表向后拨慢一秒钟,也就是说,一九九○年将推迟一秒钟到来。”(89.12.18)原来这个天 文台用激光测量地球转动,发现了“闰秒”现象。 这个天文台是很有名的,坐落在伦敦附近泰晤士河边。这是个古老的天 文台,经度即从这里开始计数,往东为东经,往西为西经。汉语一向译作“格 林威治”——原文为creenwich,英文地名有很特殊的读法,世代相传,没 什么道理可许的,这个地名的 W 是哑音,因此英国人把它读作“格林尼治”,而不作“格林威治”。是我们的先人们读错了。两年前,管理科学术语的权威机关,在发布《天文学名词》时己郑重宣布,今后汉语应写作“格林尼治”,不要再用“格林威治”。 可是美国也有一个地方以 creenwich 为名,最近(89.12.12)美国联邦地区法院审判号称旅店业“女王”偷税案,哄动一时,其人以偷税所得,耗资百多万美元,“在康涅狄格州的格林威治区营造了一座超豪华私宅”—— 这里译为“格林威治”,却是完全对的,因为 w 不是哑音,绝对不能以彼例此。 可见语言文字有着非常顽固的传统习惯,错了可不易改过来。 与此类似的英文地名,如二次大战遭受纳粹疯狂轰炸的英国 Norwich, 应读作“诺里治”,而不是“诺威治”(同样因为这里的 w 不发音);但在美国,也有一个同样写法的小城市,却念作“诺威治”(w 发音)。
(175)拉力和死硬 常看见汽车拉力赛的消息——几年前还有从巴黎到北京飞机拉力赛的消 息。 拉力赛的拉力,不是接力,是 ral1y 的音译词,特指汽车根据指定路线,依照规定的条件,为了测试汽车的某种性能进行比赛的那种活动。梁实秋译为“汽车竞赛会”,港朗文英汉词典译为“公路赛车”,但新闻中则一般都 使用了拉力赛这样的音译词。牛津字典注明在公路上赛车的语义始于一九五五年(见两卷本补篇页2654),可见还没有半个世纪的寿命。 拉力赛使我联想起汉语的死硬派——死硬派一词可能也是“引进”的,英文 die-hard 就可直译为“死硬”。这个政治上极端保守顽固的派别——死 硬派──据认为这个英文单字在上个世纪四十年代(1844)就起用了,我们的“死硬派”如果说是“五四”前后使用开的,那末,也有七十多年的历史, 看上去好像是土主土长的语词了。 (176)流行语 台湾《中国时报》有一篇很有趣的文章,标题作《谁的舌头打结了?》(89.12。11)。这里引用了一段女学生的话:好逊!小莉的那管性子乱不上道的,早上找了两个老贼来抄家,我说他有够秀斗、 阿达!伤脑筋吔! 除了“好逊”=糟透了之外,加了重点的语词,我都不懂。这篇文章有一段理论性的分析,也是很精采的,请看: “生活用语原来是座不设防的城堡(按:说得对极了,人们随时随地都可以有新的创造——引用者),在这座城堡里,我们可以察觉一个社会的多元化程度(按:我以为看不出多元化程度,却看出社会的复杂性——引用者);社会温度、湿度的高低,社会风气的一氧化碳含量等等(按:也许这是时代 的烙印,海峡两岸的人们都喜欢使用自然科学名词术语,来叙说社会问题。
准确他说,社会的温度和湿度究竟是什么呢?我不知道。至于社会风气会有一氧化碳而不是二氧化碳含量,我更加不知道。也许可以理解为,从社会流行语可以察觉一个社会在一定时期的习俗,习惯,风尚,风气??来──引 用者)。 (177)崩克 新近有记者描述在西德汉堡城所见的“崩克”(《世界知识》90 年第一 期)。 “他们个个身着紧身的黑色皮衣皮裤,衣服,裤上钉满了亮闪闪的金属大钮扣,人人都剃着阴阳头,脸上涂得乱七八糟。头发、面部、服装是‘崩克’们主要下功夫的地方,因此,在这几栋小楼附近,‘崩克’式服装店,‘崩克’式整容室和理发厅都应运而生。有些‘崩克’还佩戴一些别出心裁 的装饰品,如一只耳朵上戴一个直径足有二十公分的特大耳环,或是一边手指上套着足有十公分长的指甲套,还有的把袖子或裤腿用刀割成一条一条的 像拖布一样。” 这就是七十/八十年代由“嬉皮士”发展而来的愤世嫉俗者,他们蓄意破 坏一切旧传统、旧习惯,而代之完全令人感到“震撼”的(实际上“恶心” 的)模样。这些“崩克”们其实心地也不坏,不过看不惯西方社会千疮百孔, 又没有找到出路,只好自我作贱,自我陶醉罢了。 “崩克”译自 Punk(日文音译作八冫ケ),有一次我同牛津大字典主编 Burchfield 博士在牛津镇散步时,我说这字源出英国,他说不可能,一定从 美国输入的——我举出当时伦敦《泰晤士报》上也说是出自英国俚语——博士仍不服气,他认为把英语搞得乱七八糟的,是美国人。妙的是古英文 punk 的语义为“妓女”,而美国人又把中国烧香拜佛的“香”称为 punk(说见《美 国传统词典》AHD。)真是不可思议了!
(178)“老兄” 近人撰文说,广州解放前称北方人为“外江佬”,绰号“老兄”——这“老兄”在广州念作 1aoxiong(“捞崧”),应是从英文 north 一 ern 转译的云云。窃以为大奇。广州话中确实有不少从英文音译来的语词,例如“恤 衫”(shirt)、“打波”(ball)之类,但决不能毫无根据的指认某些语词是从英文转来的外来语——广州人念 north- ern,写成汉字,应为“挪辰”, 或“挪坟”(s 或 f 代替广州话没有的 th)而决不是“老兄”。港人把丹麦的 cookíe 饼译作“曲奇”,要按广州音念才念得跟原文一样(’Kuki〕,现在这个语词已传到北方,却照北方方音念作 qüqi 离开原文读法十万八千里了,但在北京,你到店里去买这种饼干,也只能念作 qüqi! (179)寅—→辰 寅是中国古时计算时辰的一段,指夜间(即早晨)三时至五时;古时皇帝不知为什么,总是天还没亮就要视事,百官上朝不是早八九点,而是雄鸡 初啼之际;故古语称:一生之计惟在于勤, 一年之计惟在于春, 一日之计惟在于寅。 这几句格言似的东西在唐朝已流通,有趣的是到了宋时(从公元十世纪到十二世纪),寅有时转为晨——也是早上,但没有指定时间了。例如:“一岁之事慎在春,一日之事慎在晨”(邵雍语)。但唐宋以后,使用这个格言 时,书面语仍然常作“寅”,不作“晨”——看来直到近代(近二百年)西洋的时钟传入我国以后,人们不再使用于支系时,口语里才广泛的应用“一 日之计在于晨”的说法。 这只是推断——也是一种想像,拿不出“真凭实据”来。 (180)Ω 这是希腊文字母表中最后一个字母,读作“奥米加”(Omega),语义是 大写的(mega)○。日本学生有一个时期称男女之间性事为才ナガ(Omega),犹如美国学生把原来泛称男女亲热的“做爱”(to make 1ove)专指性事一 样。学生中间的流行语是到处都有的,有的只流行一阵,有的却能一代传一代——北京学生六十年代流行“根本”,什么都是“根本”,现在却不传了。 至于日本学生称Ω为性行为,据说有一段曲折的语言转化。日本语。“性 交”读作seiko(七亻コ一),而 selko 这个音又表“时计”,“时计”就 是钟表——一个时期瑞士以奥米加为商标的时计(手表)流行于世,故奥米加在一个时期的学生中转为手表的代名词,因之 seiko 代以 Omega——不说 那么难以开口的 selko,而改称文雅的(隐蔽语义的)奥米加。
这样的现象叫做语言塔布(taboo),即禁忌。无论西方社会,还是东方社会,有关性爱的语词,很多时采取了塔布的手法,也许这是人在使用语言时的共性(universal)罢。 (181)软和硬 消息说,北京六月风波后,丝绸市场疲软。丝绸本来就是软的,丝绸市场的软,却不是丝绸质料那么一种软,而是买者不多,成交较少,市场疲软的反面是抢购——语言里却没有称市场硬的。 新近消息(90.03.14)又说,芬兰政府决定向中国提供一笔软贷款。我们看惯软通货(通常指在国际金融市场上不能兑换的通货)和硬通货,却甚少见软贷款——这是政府给予发展中国家的一种长期低息的优惠贷款,它的对面是硬贷款,但习惯上并没有使用这样的语词。至于硬通货不是硬币,那 就妇孺皆知,无需说明了。 近来在国内兴起软饮料,即不含酒精(如果汁和汽水)或少含酒精(如啤酒)的饮料,人们却不称酒类为硬饮料。 飞机迫降时人们努力要做到软着陆,不是硬碰在跑道或地面上,否则机毁人亡——航天器的溅落,也是软着陆的一种形式。 软和硬,在当代语言中发主了与原来语义不相关的新的语义信息——这是一种新的语言现象:火车的软席和硬席,计算机的软件和硬件,经过一日沉重的工作之后想看一点软(性)读物,那决不是黄色书刊,只不过是轻松的,使人感到愉快的读物罢了。
(182)对联 由于汉字是一方块一方块的图形,所以对联(几个方块对几个方块)是汉语一种独特的装饰物——用文字组成既有语义,又带着美感的装饰物。 因鸦片战争抗击英国侵略者而闻名的广东虎门——有这么一副被人津津 乐道的对联: 烟锁池塘柳
炮镇海城楼 请注意上下联五个汉字都嵌有五行(金木水火土)“因子”: 火金水土木
火金水土木 而五个汉字联成一气,又有豪迈的诗意。 (183)“三 S”外交官 据说从前日本有“三 S”外交官——三 S 即三个以 S 开始的英文语词(请比较新闻学上所谓五 W 或六 W,即五个或六个以 w 开始的英文语词),那就是——
smile——面带微笑, si1ent——沉默不语, sleepy——似睡非睡。 面带微笑今人想起“口蜜腹剑”这句成语,沉默不语则仿佛是密云不雨的场 景——即使打一个炸雷,也不动声色;至于似睡非睡,则是一种形似恍惚,实则保持清醒头脑那种精神状态。 也许这是在日本从前那样的社会里所要求的“公关”(交际)技术吧。 (184)三 D 写完三 S,就想起三 D——这是昔日西方殖民者封给北京的“暗”语,它 们是: duck(烤鸭子), dust(尘土), diplomat(外交官)。 “无风三尺土,有雨满街泥”,那是旧时的北京写照;西方殖民者却不管这些,仍派遣外交官向“天朝”讹诈,在讹诈过程中,却也不忘王朝的美食——全聚德或便宜坊的烤鸭子!这也许证明,语言就是历史的“活化石”。 (185)反思 北京六月风波以后,处处都在“反思”——报纸,刊物,随处都可见反思这个语词——而在机关、团体、学校中,反思之声到处可闻。如果问近年现代汉语哪一个词儿最为流行,可以毫不迟疑地回答:反思。反思是八十年代,特别是八十年代后半期才从术语库中走进社会生活去的,尽管很多词典来不及收录它,它已遍行大陆。反思同反馈一样,流行得很快,很广泛,甚至有点出人意料。也许反思就是英文 ref1ections 的翻译——可是很多英汉词典中甚至还没有这样的对译,它多少带有反省的味道,沉思的味道,反复 思索的味道,思考之后吸取教训的味道。总之,反思在现代汉语已经独立成词,有它独特的语感,绝不能简单称之为 ref1ections 的等义词,不,至少语感不是相等的;但如从中文译成外文,看来在一般场合也只好用ref1ect1ons 这么一个单字。 语词的语感(nuance)是一种非常微妙的东西,也许这就是表达最细微 而又独特的语义的一种量度,方式。
(186)吨粮田 看了报上的标题“我国吨粮田超过千万亩”(90.01.07),才确切明白 前些时电视听到却以为是“屯”“良田”。 吨粮不是“屯良”,吨粮田是“亩产达到或接近一千公斤”的田——一千公斤为一“吨”,把吨字放在粮田一词之前,这是一种独特的结构。与吨粮田相类似,有所谓吨谷村,吨谷乡,吨谷县。谷者粮也,不称吨粮村而称吨谷村,这又是另一种约定俗成,或者由于某些记者或某些干部的口语习惯。
这使人记起“大跃进”时代的“万斤田”,我还去参观过“万斤大学”——据说这个“大学”所养的牲口都有万斤重。我那时曾问校长,“可有万斤鸡?”他断言回答,“当然会有”。我说,“万斤鸡岂不变了大象?”他说,“就是这样”,一点也没有觉得说大话的可笑。 但愿时下的“吨谷”村,乡,县,省是名副其实的,别再在字面上下功夫了。
(187)厄尔尼诺 伦敦电(90.01.14),科学家认为地球转暖的原因,同埃尔尼诺现象有关。 埃尔尼诺系 El Nina 的音译——前不久报刊已泽作厄尔尼诺;忽然又有报刊作尼诺(把前面的冠词 El 省略了);翻译的《简明下列颠百科全书》却作爱尔尼诺(卷 1,页 261)。 埃尔──厄尔──爱尔,六个汉字,三种写法,表达的是同一个音,也就是西班牙文定冠词 El。西班牙文 Nino 是婴儿之意,Nino Jesus 是婴儿耶稣,通译为“圣婴”。据说,这种洋流现象常在圣诞节前后发生,而且是在 阿根廷附近海域出现的——对渔业积世界气候都有不良影响。 这样的语词,应当有个标准的写法——其实报刊或通信社把原文及译文输进电子计算机,下次出现就不必另起炉灶——而且方便读者了。
这也是一种“便民”措施罢。 (188)似懂似不懂 近年报刊上有些语词使人困惑——说不懂,却也懂;说懂,其实不懂。 请欣赏一下: “他自身的事迹和遭遇,就有着很大的独特性和震撼力”——有很大的震撼力,这似懂得;很大的独特性,是什么呢?很怪?很别致?很不寻常?“独特性”已似懂不懂,何况“很大”。 “精心选择和组接素材”——精心地去选择素材,同时也精心地把选好了的素材组织起来,是这个意思不?那么,组接是什么?组织,接触,剪接, 还是??? “博得了读者对传主的认同和关注”——“传主”即传记主人翁,似还可以懂:读者如何去认同传主呢?似懂似又不太懂。 “作者站在今天历史的高度去回顾??从中找到历史的启示性和参照值”——今天历史的高度究竟是什么高度?是今日对历史认识的高度,还是历史发展到今日的高度?或者是拿今日的标准作为标准去回顾历史??似 懂,却也说不好。历史的启示,好懂,“启示”变成抽象名词:“启示性”,历史的启示性是不是等于历史的启示?历史的参照值,也不太懂——参照值 是一个自然科学名词。做参照实验所取得的数据,那么,历史在什么地方去做实验取得另外的数据呢?又不那么懂。 似懂,似不懂的语词——叫做什么呢?也只能叫做似懂似不懂的语词罢。 (189)国际女郎 苏联出版了一部小说,引起内外议论纷纷,书名就叫做《国际女郎》(И HTepдeBOqka)——一听就知道是同“吉普女郎”(Jeepgirl)差不多的被侮辱女性,这个字的字头是“国际”的缩写,字尾是“女孩子”(女侍者的别称),它是流行语,也几乎同改革和公开性那样进入国际的语汇库了。 见到这个俄文字,不禁想起“ИHTYPиCT”(国际旅行杜)一字。五十年代初,莫斯科飞机场侯机室有那么一张小桌子,后面坐着一个帽子横幅写着这个字的、穿制服的人,往往是面无表情,看上去忙碌得连答话也顾不上, 有时颇今初到社会主义苏维埃国土的人惊讶不迭,然后火冒三丈。好,现在“ИHTYPиCT”(ИH—就是“国际”一词的缩写。TVDиCT 意思就是“旅行 家”)不见了,现代化了,却出现了ИHTepдeBOqka——世界在变动着,不论你愿意还是不愿意,不论你喜欢不喜欢,代表新事物的新词汇突然涌现, 这就是语言的现实。
(190)人均 “人均”即“每人平均”的缩写——注意不作“每平”,而作“人均”,取其主题语义:人即一个人,每一个人;均即平均;而“每平”则难于想像 那主题(人)。 当社会生活的节奏加快,而某些常用语词反复出现的时候,人们自然而然采用了压缩的办法——在汉语,则采用压汉字的办法,它不如拼音文字采用每个单词头一个字母构造新词的办法那么简便(例如 UN 就是“联合国”,UNESCO 即“联合国教科文组织”,NATO 即“北大西洋公约组织”),那种缩写西方也有个专门术语,叫做 acro- nym。 上例中汉语“教科文组织”的教科文也是压缩了的语词,意为教育,科学,文化;而“北大西洋公约”则汉语可压缩为“北约”。西方压缩法不能 望文生义,比方 MIRV 这一个语词,谁能看出它是“多弹头分导重返大气层运载工具”的缩写呢?——汉语对它也没有办法,总不能写作“多分重运”罢。
汉语的压缩语有个优点,即可“望文生义”,不过也可能带来麻烦,也许会生出了不是本意的语义。
(191)叠宁迎春 马年迎春,电台、电视台、报刊、演讲中使用了一大堆叠字,请看: 安安全全 干干净净 高高兴兴 丰丰盛盛 平平安安 欢欢笑笑 过好九十年代第一个春节 使用叠字构成四言短语,是现代汉语一种特有的语言现象。用得好,用得适当,可以加强一种语言气氛;用得不贴切,则有一种造作的味道,“各方面的工作”,何必说成“方方面面的工作”呢? (192)ABC 日本报纸报道了各国人民反对“ABC 武器”的消息,这样,拉丁语言系统字母表头三个字母,又多了一种时代的语义。 “ABC 国家”曾经是本世纪两次世界大战之间流行一时的语词,它意味着拉丁美洲阿根廷(Argentin),巴西(Brazil)和智利(Chili)三个大国。这三个国家只有巴西讲葡萄牙语,其余两国讲西班牙语。 现在的这个“ABC 武器”,则是二次世界大战以后才创始的新语词,它意味着原子武器(Atomic),生物武器(Biological)和化学武器(Chemlca1),三种武器的英文(以及拉丁语系很多种文字)的第一个字母就是ABC。 ABC 武器中的第一项,原子弹已经给人类“展示”过它的残暴,B、C 武器也在美国对朝、越的侵略战中“展示”过它的残暴,九十年代是彻底消灭这些绝灭人类,绝灭人性的武器的时候了!
(193)癌 前不久,一部台湾电影片剧中人患“胃癌”,读作“胃 yán”——一听就知道是台湾省的读法,我们这里五十年代把“癌”字改读 ái,“胃 ái”就是“胃癌”,大症;“胃 yán”却是“胃炎”。小病。胃炎、肺炎、肠炎的炎,都按原来读法 yán,而将胃癌、肺癌、肠癌的癌,改读 ai,以示区别——已经三十年了,社会生活已经习惯了,不觉得刺耳了。这是人工干预自然语言一个非常得人心、受人拥护,因而是成功的例子。台湾省没有改,故仍 读作yán。 同这个例子相映成趣的是“荨麻疹”中的“荨”字,这种病是常见病,也许就是“风疹”,也许医学上两者不定金一样,但一般都认为草麻疹即等于风疹。这个“荨”字字典读作 qián——假如你去医院门诊部听一下,人们 都不念 qián,却读作“xún”,即把“荨”念作“寻”,人们都说“xún 麻疹”,很少人读“qián 麻疹。”我想,总有一天要须应人意(“约定俗成”),连字典也不得不改为“今读作 xún,本应读 qián。” 人工干预是语言运动的一个方面,约定俗成是另一个方面。人工干预只能是少量的;约定俗成可是大量的,约定俗成之后加以人工调节,这就是规 范化过程。
(194)古人说话 电视片中凡是古人说话。大都是文绉绉的,谁也听不懂。——其实那不是说话,只不过是念古书,而且用今音念古书,古人真的就那么说话么?就算古人说得那么“筒洁”,上了今日的银屏或舞台,也该“译”成现代话才 能使观众听懂。如果下决心不叫观众听懂,那又作别论。既然外国电影都必须“译”成普通话——术语称“配音”——,古人说话难道不可以译成今日 普通话那样说么?有作者在报刊上说,古代皇帝说话,也决不会字斟句酌地做秦汉文章;野史、裨史之类的闲书照直记录皇帝的话,“粗俗”不堪—— 但那确实是说话,不是念古书。请看野史记下的皇帝“圣旨”:“吩咐上元县抬出门去,着狗吃了!钦此!” 古人说话经过文人之手,转换为文言,印成书籍;今人该把这书中的文 言,转换成白话,用今音讲出来——这样,只有这样,才能达到信息传递的目的。
(195)进口“物资” 日本最大的进口物资是什么? 日本国语研究所说,是外国字——外来词。 据它统计,日文字典里每十个词目起码有一个是外来词——我看不止此数。也是同一来源,据说一个普通日本人的词汇中有百分之三是外来词——我看也不止此数。 有人说,不懂英文去读今日的日文报刊,简直是椽木求鱼。这样说也许有点夸张,但是谁翻看一下日文报刊,他就会发现满纸片假名。 片假名是日文接受外来词最方便的工具:一看用片假名写出来(而不是用平假名),那必定是外来词无疑。 如果说,当今日本最大的出口物资是家电产品和汽车:那么,可以毫不夸张地说,当今日本最大的进口物资是外来词——它决不会造成贸易逆差,却会使语言受到污染。
(196)新潮 新潮一词是七十年代末到八十年代在香港兴起的,它的语义是“摩登”,“时兴”,“时髦”,“新款式”,“新方式”。如“新潮服装”之类;新潮这个语词随着八十年代开放政策的逐步深化,进入了内地,内地从八十年 代中期开始,在一部分人当中也大谈其新潮了。 在现代汉语,新潮却不是个新构成的语词——“五四”时代就出现了,那时的新潮却是新的历史潮流之意。 二十年代在北平兴起的“新潮”,到七十年代在香港借用的“新潮”,又回到八十年代北京一般口头语中使用的“新潮”,语义变了又变:这个语词可以说明语言运动的一种模式。 与此相类似的还有摩登一词——十三世纪汉语出现的摩登,是从梵语译来的(“摩登伽”),到二十世纪汉语使用的摩登,却是从英语译来的(“现代”)。所用的汉字虽然一样,且都是从外国语译借来的,但意义却迥然不同。 这也是一种语言运动。 (197)人和书 纳粹焚书五十周年时(83. 05.10),联邦德国法兰克福市(这里每年举办世界上最大规模的书展)工会举行过群众集会纪念这现代的焚书丑行——大会的横幅引用了诗人海涅的名句: “凡是焚书的地方、最终将必焚人!”(Dort,wo Man Bucher verbrennt, Verbrennt Man am ende auch Menchen.” 诗人的箴言多么好啊——历史是最好的见证。 我想改一改这句名言: “世间焚书者,最终必自焚!” 人和书——人焚了书,最终必焚人,而最后的最后却必焚了自己,纳粹焚书 就是例证。这叫做搬石头打自己的脚。 (198)你家父 有一个电视片的对白: “你家父在家吗?” “我家父出去了。” 把“你家父”误解作“你家的父亲”,由是派生出“我家父”=“我家的父亲”,这是有些不熟习语言习惯的人不知道语言中有一种表语感的附加成分。这里的“家”不是“家庭”的家,只是一种谦称;最初也许就是家里 的家,实称;后来寸转化为谦称,虚称。 从前叫自己的父母:家父,家母。 从前叫自己的爱人:贱内。(内=内子,主持家中内务的人;外子是丈夫,主持家外事务的人。) 有谦称就有尊称,也得加上表语感的附加词。比方:贵处,尊夫人,令尊(=你家父),令堂(=你家母)。 所有这些都是等级社会保存着的旧习惯,语言就接着等级社会的社会规范来调整和创造的。难怪现在年轻人在打破了等级的社会中,不知道也用不惯这一套旧语词了。 但是以编排语言为职业的“杂家”(编辑),应当懂得。 (199)“隐语” 新近英语出现了一个新词:Doublespeak.——般字典只有一个类似的语 词,double-talk。姑且译为“隐语”,意思是语义“隐”藏在语词的背后,不能按照字面的语义去了解。上海新出的《英汉大辞典》收了这两个字: ●doub1espeak——假话,欺人之谈;(故意说得)夸张而含糊的话;
●double-talk——似有意义(或意义晦涩)的空话;(故意说得)夸张 而含糊的话。 港版朗文(粤方音译“Longman”)字典中 double-talk 的释义不无可议之处,它说,(非正式)煞有介事地谈论(实则无甚意义),梁实秋译牛津字典这一条却近乎事实,他写道: 反语;所表示的意义与字面意义相反或相距甚远的谈话。这条释义近于第二版(1988)的牛津微型字典;它说 double-talk 就是“所表示的意义与字面上的意义很不同的谈话”。 美国一位教授卢茨(w.Lutz)举出一些例子来抨击这种“隐语”——比方,当航天飞机“挑战者”号因空中爆炸,七位字航员都牺牲了,关于这个事件,字肮当局称之为: anomaly 反常(事件) 飞机在空中爆炸被称为“与地面失去接触”,核能电站爆炸被称为“能源瓦解”。教授说,一九七七年五角大楼提议拨款制造屠杀生命而保住物资的“中 子弹”时,称之为“一种加强放射装置。” 其实这里说的“隐语”,只不过是“委婉语词”的一种,多半是政治性 的委婉语词。前几年我们有“待业”青年这样的创造性语词,以表示并非失业,只不过待业——辩者也确实理由充足,青年人还未就业,何来失业?只不过等待就业,故曰“待业”。 “落后”被称为“后迸”,进步还是进步的,只不过稍为后一点而已。 这也是一种“隐语”。 (200)斗嘴 台湾女作家玄小佛写斗嘴,真可谓到家了。斗嘴,不是吵嘴,不是口角——而形式上又同吵嘴和口角一样。一对恋人,彼此信赖到极点,而又各各具有刚强性格,一见面就斗嘴、如玄小佛在她的短篇小说《落梦》中的戴成 豪和谷湄那样耍嘴皮: “我真不懂,你怎么不能变得温柔点。” “我也真不懂,你怎么不能变得温和点。” “好了,??你缺乏柔,我缺乏和,综合的说。我们的空气一直少了柔和这玩意儿。” “需要制造吗?” “你看呢?” “随便。”“以后你能温柔就多温柔点。” “你能温和也请温和些。” “认识四年,我们吵了四年。” “罪魁是戴成豪。” “谷湄也有份。” “起码你比较该死,比较混蛋。” 乍看,斗嘴斗得这样利害,而其实又相爱得那么利害;这有点同古罗马大诗人奥维德(Ovid)在那部奇书《爱经》所写的相矛盾。奥维德书第一卷写道:“爱情的食料是温柔的话。妻子离开丈夫,丈夫离开妻子都是为了口角;他们以为这样做是理应正当的;妻子的妆奋,那就是口角。”(诗人戴望舒的译文) 上面已经说过:斗嘴不是口角——天真无邪的斗嘴正是奥维德所说的“爱情的食料”。《红楼梦》有很多精彩的斗嘴记录,可以证实这一点。 (201)日夜 外国包装用的胶袋,常有很生动的广告文字,不都是死板板只印一个商店名称的。我手头一个胶袋是港地的 OK 店的,胶袋上写道: 0K 便利店 Night and Day 分分钟 0K 请不要忘记香港是使用英文为主的地区——现在公用语虽号称英文与中文,但使用英文的场合是很多很多的。这句宣传用语左边的英文意译是“日日夜夜”,右边的相应译文却是生动活泼的:分分钟 OK——“分分钟”即每分钟,OK 店每分钟都为你服务,这不就是我们这里说的“日夜服务”或“昼夜服务”(即英文 Night and Day)了么? 日和夜——这里又是一种有趣的语言现象。先说“夜”(night),后说“日”(day),也许因为白天工作不希奇,白天工作以后晚上继续不断地工作,那就希罕了,故习惯上把“夜”放在显著地位(先行地位)。中文最初也是“夜以继日”为序的,《庄子》云:“夫贵者,夜以继日,思虑善否。”《孟子》云:“??其有不合者,仰而思之,夜以继日”,日间想过了,没 结果:夜里睡不着了,还是想;想不出结果来,白天又继续想,这是两千年前的说法了,到了唐朝韩愈,他变了个说法,“苦心焦思,以日继夜,苟利于国,知无不为”。看来人世纪的这位文人(距今已有十二个世纪了),是个忧国忧民的爱国主义者,想呀想的,日想夜想,只要有利于国家的都干。 他把日夜的词序倒过来了。后来人们也说“日以继夜”。夜以继日,日以继夜,不能说哪一个词是最正确的,语言少有绝对的东西,绝对主义在语言表 现上是无能为力的。 后 记 收在这本小册子的最初一百条随感,曾在一个杂志连载,意外地受到海内外读者的欣赏,其中还包括几位我所尊敬的前辈学者的鼓励,但我终于写上“??”两字搁笔——这就引来好些不相识的知心朋友的“抗议”。专栏已停,不能“复■”;于是我只好悄悄地写下去,又得一百零一条。 三联书店京、港主持人都怂恿我将这一堆随感汇编成书——并且同意我的建议,每页都酌加一些装饰性插图,以便掩盖我信笔写来不成体统的文章的单薄。这样,我就在病榻上编成这部小书。 我一向认为语言,乐音,雕塑,绘画,建筑,其实彼此是相通的——都是传递信息的媒介。《长恨歌》,《木兰辞》,《命运》敲门那四个音符,《思想者》的姿态,甲骨片上的卜辞,还有铜刻、碑刻和岩画上的形象,常常在我的大脑中浑成一体——这是语义信息和感情信息的混合,也就是哲人罗素所谓充满了信息的电话簿所不能传达的信息,我从我手头的材料中选取了几百幅与随感并无直接关系的图片,插编在小书里,也许某些形象会引起读者某种联想,——而我却并不——但愿他们只作为“浑然一体”的美的享 受,不去深究也罢。 所选各图,大都是线画,取其在不光滑的纸张上也能印得出个样子来。 读者不难发现,所辑图片不免有点厚古薄今的味道:传统文化中的殷周秦汉,甲骨金文,碑刻石刻(可惜没有勾出一些岩画来),海外的则有玛雅、阿兹特克古文书,希腊埃及古图案以及文艺复兴前后的书籍插图。够古的了。古得美,够装饰味,所以选取了;但也有几张现代主义的作品,如毕加索的,——恕我冒犯了——也很够装饰味。至于带有什么语义信息或感情信息,我也说不上。这里只能请美术家、装饰画家、考古学家以及语义学家们原谅我的胡编了。 忽然记起一海外学者曾向我说过:中国的语言环境好到不能再好,语词的丰富简直无与伦比。编完这本小册子,才体会到信哉斯言也!是为记。 作者 一九九○年四月五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