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半开时妍,酒半酣时好
相对完整而言,“半”无疑是未完成的一种状态,是令人遗憾的一种缺失,然而,对于文学艺术、自然哲学、人生修养等方面来说,“半”又是一种高妙的技法,一种至高的境界,一种宽大的胸怀,一种过人的智慧。
有一个庄园主,想让他三个儿子中最有智慧的一个来管理他的桃园,于是,给了他们每人一个大袋子,让他们在偌大的桃园摘回又红又大的桃子。三个儿子领命而去。老大进得桃园,抬眼一瞧,看见满树的桃子个个饱满溜圆,又红又大,眼睛都看花了,于是乎,不加选择地摘了满满一袋桃子,就背回去了。老三一心想摘得个大色鲜的桃子,举目四望,寻寻觅觅,觉得这个不行,那个也不成,结果,一个也没有摘到,只好空手而归。老二通过仔细观察,发现每个桃子的个体都有些许的差异:有的桃子个头较大,但色泽暗淡;有的桃子颜色红润,但个头较小。要选出个头和颜色都令人满意的桃子,的确不易。不过,事情总有解决的办法。满园的桃子,相对而言,总有令人满意的。老二,按照自己的判断标准,摘得了半袋桃子。
聪明的读者,如果你是那个庄园主,你会选谁呢?相信,你和我一样,一定会选择老二。老二的那半袋桃子,不用看,一定是又红又大的。从那半袋桃子里,我们看到了老二思维的缜密和审时度势的机智。另外,从“半”袋桃子中我们还看到了老二留有余地的大智慧,他完全可以摘得满满一袋,可他不,袋满了,量虽足,却难保桃子又红又大的质,宁缺勿滥,反显珍贵;袋子装得满满的,人们的视觉空间被塞得严严实实的同时,立刻就会心生疑窦:这么多?这会是“又红又大”的吗?说不定还会有更大更好的呢!让袋子虚出一半,反而能让人确信无疑:这半袋桃子就是“又红又大”的。他“半”得多么聪明!“半”得多么有学问!
我有一次买花的经历。一天,看到花农推着满满一车盛开的杜鹃,不胜欣喜,毫不犹豫地选择了一盆花开得最艳最美的杜鹃买了回去,心里还挺得意的。可时隔不久,杜鹃花便蕊残瓣枯,凋落殆尽了。本想多欣赏一下杜鹃的美艳,可短短几天工夫,它便零落成泥了,好不失意。事后,我拿此事去询问花匠,花匠说:“外行啊,外行!你一点也不懂‘泰极而否’的道理?事物发展到一定程度,就会向它的对立面转化了。水满则溢,月盈则亏。花儿美艳盛放之时,就是残败零落之日。买花,你不如选只长出了花蕾的植株,那样,你不仅可以观赏到花儿开放的全过程,而且可以长时间地欣赏花儿的漂亮美艳了。”也许,这就是“花开半时偏妍”的道理吧。原来,自然界中也存在着“半”中隐美的生成哲学。
大凡有爬山体验的人都知晓,爬山的过程最美,半山腰的感觉最好。在一路爬行的过程中,我们一边贪婪地摄取眼前身边的美景,一边无限向往地希求看到更美的景致。一旦爬到了山顶,一切景色尽收眼底时,一丝失落感便隐隐而生:原来,也不过如此。半山腰的感觉之所以美好,是因为它掺进了人们对美景无限向往的想象,虚实相生之间,美便无限扩伸与延展。
“半”,有时可以叫它“留白”的艺术。齐白石一幅名为“蛙声十里出山泉”的水墨画,就是国画中“留白”的经典之作。我们知道,对自然界可观可触的有形之物进行描摹,不是什么难事,要让抽象无形的语言、声响、思维等入画,就不是那么容易了。然而,齐白石用几只蝌蚪在急流的山泉中游动的画面,为我们展示了“蛙声十里出山泉”这一蕴含极丰的神奇意境——看到几只小蝌蚪,我们似乎隐约可闻山泉上游、十里之外轰鸣山涧、响成一片的蛙声。“蛙声”在整个画面中,难觅踪迹。也可以说,齐白石只画出了一半,但妙就妙在画面通过虚出的一半,撩拨起观众“二度创作”的强烈欲望与冲动,在丰富的意念中填补另一半,使“蛙声”这一难以描摹的意象,在人们的想象中得以生动而鲜活地再现。有限的画面与观众无限的想象形成珠联璧合的完美融合,作者与观众的共同创作水乳交融成无法言说的审美愉悦。多么高明的“一半”,多么艺术的“留白”!
“半”,还可以理解为一种为人处世的修养。人们常说,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事情不要做得太绝,得饶人处且饶人。无理勿争,有理也让人三分。这些讲的都是为人、做事应留有余地,应多替他人着想,应多想想事情的后果。这种不把事情做得太过、留有回旋余地的“半”,是一种需不断修炼的高深修养。
恩格斯曾说,人是尚未完成的存在。上帝造人,只造出了一半,留给了人许多空白,让人不断地填补,从而修炼自身,完善自我。一旦人生的空白被填满,一旦修炼得十全十美,人的生命也就到了尽头。所以,聪明的上帝总是让人的一生处在“半”的状态中。
李密蓭诗云:帆张半扇免翻颠,马放半缰稳便。半中岁月尽幽闲,半里乾坤宽展。看破浮尘过半,半之受用无边。
愿我们知晓“半”的哲学,掌握“半”的艺术,达到“半”的修养,无边受用“半”的恩赐与大智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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