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马秋芬:东北地域文化的阐释者——兼谈她的散文创作观 晓宁
马秋芬作为从关东黑土地上成长起来的艺术之花,以其独具的文化魅力和对这片神奇土地的言说方式,成为辽宁文学百花园中的一朵奇葩。她手中的笔似乎蓄积东北文化最质朴本真的东西,因而流淌出来的文字均闪烁着温情的、民间的、性灵的光泽,一点点复原了人们关于远古与自然、历史与城市的原始记忆。她以小说文体走上文坛,并且达到了相当的高度,多有轰动效应产生,有了丰厚的生活积淀后,她对的散文创作的驾轻就熟则不难理解了,短短的几年之内,她就为我们奉献出了长篇地域文化散文《老沈阳——盛京流云》、《到东北看二人转》、散文集《文心流浪》等诸多篇什的优秀散文作品。
谈起散文创作,马秋芬说她最开始是伴随小说创作写一些随笔类的文章,大都属无意而为之,不是有意经营,在文体上考虑得比较少,只觉得在写小说的间歇有话要说,有感而发,真正完整意义上的散文写作始于江苏美术出版社的“老城市”系列丛书的约稿。在构思《老沈阳——盛京流云》的过程中,马秋芬从沈阳档案部门查阅大量关于这座城市的史料,同时对自己的记忆进行了详细的翻捡复原,搭建了创作的框架,用心灵过滤了对历史和文化的感受,塑造了一个作家眼中的城市形象。她认为写散文重在找到自己心灵的感受,文字是自己心灵的外延,是对切肤之痛的诠释,是把自己的血肉展现给读者看,因而她把写作的对象当成了与自己同呼吸共命运的人,努力寻找事物内在的、本质的、不为人知的深层意蕴。为了寻找历史人物与自己心灵的契合点,她的足迹踏遍了与沈阳城市发源、成长、壮大一切有联系的万水千山,来激发创作灵感。在明清之战的萨尔浒古战场,在春天充满绿意的原野上,一阵松涛掠过,那种静寂、森严、洪荒的历史苍凉感扑面而来,使她找到写作的情感基色;在努尔哈赤痛杀长子储英的满堂沟(又名埋头沟),她听着老人讲述祖辈流传下来的故事,那战斗、平乱的流血与厮杀声不时在耳侧回荡。正是这一次次的情感激荡,外在的环境与马秋芬内在的体验一次次的交锋,使得她内心产生对历史的豪迈感,对祖先创业的血泪、后代守业的艰难和这片贫困土地的深沉情感。通过对清代、民国等历史事件和历史人物的触摸,作家感受到东北土地上时刻有着他们一群人的足迹,他们的后代在不断地孕育生长,不断地传递一种东西,即东北这块土地特有的悲情,无论是努尔哈赤、皇太极,还是张作霖、张学良,满族八旗、关外流民,都为这片土地演绎出一幕幕惊心动魄的传奇性故事。马秋芬用这些过往的事迹把自己点燃,往事象针一样刺激起她的创作灵感,使写作变得充满激情。沈阳这座由鲜血和烈火冶炼的城市,生来就充满了苦难和悲情,那种马背民族、关外流民及殖民历史多元共生的文化因子不可能被回避,这也决定了城市中人特有的精神面貌和文化性格。
马秋芬在解读老沈阳历史的时候注重挖掘了上述文化性格,但她更认为读城市的历史等于了解自己,因而在书写这片生于斯长于斯的的土地时,自己的心中便有一种温情不时涌动溢出,人与城的血脉相联,灵魂归一,使历史在她的笔下更加阳刚、铿锵、步履沉重。但写沈阳这座城市仅有令人疼痛的历史感还远远不够,当个体心灵有了被历史触动的同步感受,情感就愈发丰沛,面对那疼痛的历史,尽管心里流着血流着泪,只要一走入民间烟火、寻常百姓的生活就有了平实的欢乐,同时把自己的童年记忆点燃,在街巷穿梭间,与普通人一起欢乐、一起流泪、一起悲愤,“心中有情,眼中有泪”大概可形容她当时的创作心态。
等到创作长篇地域文化散文《到东北看二人转》时,马秋芬对《老沈阳》的风格有所继承,但随着表现对象的不同又多有创新,如果说《老沈阳》呈现出悲情、沉重的历史苍凉感,那么《到东北看二人转》则更多充溢着诙谐灵巧的民间温情。她凭借作家独特的艺术视角和小说家擅长塑造人物的灵动之笔,记录了二人转这个东北民间艺术形式的生发、成长、受挫、复兴的过程,把二人转当成一个从东北黑土地上土生土长的“人”来写,在贯穿近300年的叙事中,赋予了二人转独特的东北性格和曲折命运,采用一种更民间化的笔触,紧扣“土俗”二字,把东北二人转那种土生土长、土头土脑、耿介憨直又幽默俏皮的特质、北方农民苦中作乐心态的艺术形式的性格特点牢牢把握,将二人转作为东北人性灵深处擦出的生命火花,在这种艺术的个体生命形态中,演绎着东北人世代血脉相承的顽强生命力和韧性的生存意志,字里行间流露出东北黑土地上人与自然抗争过程中充满的苦乐交相的独特情愫。
在散文集《文心流浪》中,马秋芬则更注重对自我内心世界的表达,虽然“一半是自话,一半是他话——即完成约稿的文字。自话、他话,都出自我心,出自真诚。”她觉得散文应是情感之鹰高飞低回的双翅,于是在一路求证中,问询了天与地,人与人之间和喧哗风景中的情感内核,每一篇都是诗心的凝结,独特人生感悟的道白,让读者看到了另外一个作家马秋芬,豪放不失柔情,幽默不失隽永,恣肆着、成熟着、老辣着,写作与生命成为一体。
文学是语言的艺术,无论诗歌、散文、还是小说,语言的成熟度与个性化往往是衡量作家创作成就的重要尺度。马秋芬的语言被文学界公认为有个性、有味道,具有丰厚的关东文化底蕴。她认为自己的语言风格形成有一个反复锤炼、不断探索的过程。开始从事写作的时候,语言上知识分子腔比较浓,语言意识也比较强,非常急切地追求语言表现的美感,有公众话语加上陌生化的痕迹,难于找准风格定位。语言风格的突破转机始于她1982年到北京文学讲习所和之后在北京大学的学习,据她讲当时班上每个省一名同学,每个同学的作品都散发出浓郁的地域味道,尤其是语言上更为突出,通过比较她发现每个人的气质都源自地域文化的特点,相应的语言魅力也来自地域文化的熏陶,能够立足于地域的语言往往获得上乘、深邃的表达效果。而东北三省的作家比较缺乏自觉的语言意识,语言公众化,地域感不强,甚至把生活中的大白话不经提炼地拿到文学作品中来,颇有拿不上台面之嫌。
于是,马秋芬对文学语言进行了自觉有意识的探索,她认为作家要想立足东北地域文化寻求语言的突破必须对百姓嗑大白话的语言有天然的敏感,自觉地学习揣摩并研究开发。马秋芬为此有了一个从觉醒到自觉再到不断深化的过程,为了寻找东北地域文化之根,强化东北人的人文意识,她先后5次去小兴安岭林区黑龙江沿岸一带体验生活,认识真正意义上的东北是什么样。那里春天的霜气、夏天的短暂和秋冬的寒冷在她眼里有了别样的风致,她深谙东北的气候条件本身就带有悲情的底色,天然就恶劣的环境迫使人必须与天地斗争,造就了人们性格里坚韧、不屈、抗争、乐观的内核,从这里便找到人的行为结构、心理方式和语言表达的根源,也就找到了打开东北地域文化特点语言的钥匙。“她将来自大街上、田野里活的语言,与现成的书面语言一同打碎,介入个人感知后,进入独特的审美,再文学化地呈现。”因而,她的语言就被赋予了超越时空的动感,个性魅力十足,成为独一无二的“这一个”。《远去的冰排》是她语言上转型的第一部成功之作,之后她探索了散文化方式的语言,如《那刘哥》等,《张望鼓楼》则有向城市和市井回归的迹象。在搁笔十年之后,推出的长篇散文《老沈阳——盛京流云》、《到东北看二人转》则标志着她对散文语言方式的再度创新,除了抓住东北民众语言土俗的特点,还把这种本土化地域化的灵动与中国古典文学和文化精神的要素结合起来,显示了她走向高度成熟的艺术把握能力。
马秋芬执着于东北地域文化的表达者角色,“用诗骚意识来展现普通的事件”,我们拭目以待她为这片曾经充满悲情的土地投入更多的新鲜与神奇!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