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读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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拜读李白

田星

    文字从你的脚底下长出，那便是永远流行的蓬勃；山水用你的眼光一擦，便灵光四射。当一切都夷为平地，只有蜀道依旧艰难；手摸一下安陆的白兆山，至今碧浪接天。从长江到黄河，从西域绕一个桶钩弯到长安，你用诗歌绘出的地图，长满了最生动的风景。绣口一吐，何止半个盛唐，站在一千二百年无人企及的诗峰之上，凉快吗？
    多少人想在你的袂后捕得一缕仙风，但是上天吝啬得不对你的才华进行一次再版。一个政治家的出现是历史的必然，而你的出现纯属偶然。偶然得不会给任何人以复制的机会，尽管历史常常惊人地相似，而你的故事永远不会重演。
    山经你一踏，树奇了，石异了，峰险了，云如霓裳，灿烂得无以复加。水经你碰，便激动得永远震颤，即使在无月之夜，也常常是激荡成潮。我常常想中国的山水如果没有李白，能有今天这么富于灵性吗？我们的文化长河会有这么波澜壮阔吗？
    我不懂为什么就这么几个古老而又简单的文字，只要碰到你的笔尖，就能够才华横溢、灵光无极了呢？我更不懂，这古朴而通俗的山水，一旦进入你的思想就能狂放不羁、就成了出尘拔俗的浪漫的仙境了呢？还有酒，这曾经制造出过千般恶俗的酒，一旦进入了你的怀中就能口吐莲花，甚至是五彩霓云了呢？
    今人读你的《清平调》读你的《与韩荆州书》，读出你是大唐超一流的马屁大师！我并不愤怒。因为你的拍法是把自己凌驾于被拍者之上的，在你字里行间是永远没有奴颜媚骨的。后来的历史证明：是你的一次错误让韩朝宗出了名，而不是韩朝宗让你成了气候。试看今天喝着你的文化之奶长大的后世文人，有几个不缺钙的？我们特别喜欢挑名人古人的毛病，我们从不习惯挑自己的毛病。
    今人调侃你是大唐第一“古惑仔”，竭尽全力钩沉出你的文化痞子味，给你涂上现代流浪汉的名牌油漆，再加上洋洋洒洒地旁征博引。可是你依旧道骨仙风，依旧捋着高傲的胡须，依旧翘着下巴一双凤眼炯炯有神看着杲杲日出……
    今天觉醒了的女性到处找你的耳朵揪：你是一个不负责任的坏男人。从26岁起在湖北安陆娶亲直到50多岁还在山东继续结婚，前前后后四个女人无一得到你的幸福，是可忍，孰不可忍！而我从你的字里行间读出了：中国永远不缺少好男人，中国永远缺少好诗人。一个人在战场上为国捐躯，他绝对是民族英雄；如果认为一个人为他的信奉的诗歌而牺牲他的相关利益，他只能是狗熊。这对你是不公平的，因为你生命的意义远远大于一个烈士。
    厘清了一系列对你的误解之后，我还有一个问题不明白：是你选择了盛唐还是盛唐选择了你？哪一代的明月不如霜，偏偏要等到你的笔戳一下才能成为经典。敬亭山的流云千年一惯，非要等到你的屁股在巅峰一坐才能染上美丽的孤独。那干云冲霄的剑气，非要经过你在花间一舞，才能如此雅致风流。那早已踏实得让夸娥氏二子都驮不动的天姥山，非要笼罩在你虚幻的梦里，才能便得如此神奇。还有那酒，那常常被魔鬼提着玩的酒葫芦，一旦和你结缘，便是才华的发动机，是飞天之诗的推进器。在你之后，是没有盛唐这样的好时代还是再也没有你这么有才华的诗人？苍天无语！后辈汗颜！
    我无法读懂你，为何在你的仙风道骨之中夹杂着那么重的入仕的怪味？“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其实你不是蓬蒿人又是个啥？即使把你移植到皇宫旁边，你依然没有长成高大的梧桐，只不过是长安酒肆里醉得摇头晃脑的一狗尾巴草。我父亲曾经招痞我“命里只有八角米，走遍天下不满升”，想必你亦如是！是的，你的血液里也许还有那么一滴两滴贵族血统，但你的骨子里依然是一介草民，至多只能冠以“高级”草民二字。说得难听一点，你就是一怀揣丰厚盘缠的盲流。什么“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非也！是你高傲的诗让“你摧眉折腰”的姿势无法完美。
    感谢高力士，更感谢唐玄宗，“赐金放还”完成了中国历史上一次伟大的构思：人世间少了一个出色的庸臣，而诗国里多了一个顶尖的奇才。试想，一个连韩荆州的马屁都去拍的人，为官能几何？一个连永王李遴的幕僚都去做的人，政治上不是个弱智又是个啥？兼济天下只是你一厢情愿的痴人说梦。“直挂云帆济沧海”是一句很美的诗，而且，只是一句很美的诗。
    其实，你是一匹向往华丽高贵圈栏的野马，你不喜欢科举的手摸你的皮毛牙口，只是你对功名的追求执著到近乎病态。
    其实古人今人是一样的，都是自己理想的奴隶。都喜欢用崇高的使命感喂养自己本来就无法高大的灵魂，都是虚幻中寻找并不存在的真实的美丽。
    于是生命就留下了象你一样的没有数学规则的曲线，留下了充满坎坷充满荒诞充满矛盾的怪异轨迹。
    读你，读你跌宕起伏的一生，我只读出了八个字：无心插柳，种瓜得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