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实验：艺术区生态调查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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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实验：艺术区生态调查记




来源：文/朱渍                 整理：东村

近年，自然形成的艺术区与商业开发的艺术区层出不穷。敏感的商人们以“圈地运动”的形式投资开发艺术区并从中赚鼓了腰包。艺术区发展运营的同时也增加了所在村村政府的财政收入。艺术家的入住以及艺术区的运营解决了部分村民的就业与收入问题。在艺术家满意、多方盈利、貌似良好运营的状况下，多数人明瞭，依据现有法规，一些艺术区的房产建设没有获得相关部门的审批，实属违章建筑。而他们却表现出对艺术区的非法性避而不谈的态度，似乎大家都在恐惧捅破这张窗纸，以及给自身带来的麻烦。

国家这方面制度不健全之时，艺术区在半违法半合情理的状态下如火如荼地创建经营着。由于中国艺术市场的繁荣，艺术区的租金通常价格不菲。试想，如果艺术泡沫破裂导致中国艺术市场的回落或是自成气候的艺术区与城市规划方案相博弈之时，艺术区以及艺术家又将面临怎样的处境？

因创意产业的增值速度可观，北京市政府出台了35条政策扶持创意产业。而创意产业真的需要政策引导吗？政策扶持的创意园区能搞出创意吗？或是仅停留在改造艺术园区的基础设施上，那么这样有意义吗？


艺术区的中国式开发
目前北京有10多个艺术聚集地。包括798艺术区、草场地、黑桥、环铁国际艺术区、酒厂、宋庄、索家村、费家村、何各庄、观音堂、上苑艺术区等地。据统计黑桥现有大约200名左右的艺术家、环铁国际艺术城约有100多家工作室。索家村艺术营约有126家工作室。宋庄约有4000位艺术家。北京一号地已招租成功500个工作室。798有200个左右的艺术机构。观音堂文化大道一期约为50家艺术机构。上苑艺术区近60个艺术家工作室。据调查在北京的文创人员高达5万人。
从艺术聚集区形成性质上可分为两类：一是自发形成的艺术区，二是投资开发的艺术区。798艺术区、酒厂、黑桥属于前者。费家村、索家村、一号地、上苑艺术区为投资商的开发项目。在这些艺术集聚区中并不是所有艺术区都是画廊区。798艺术区、观音堂、环铁国际、草场地主要为画廊经营机构。黑桥以艺术家工作室为主。酒厂的艺术家工作室与艺术机构的比例约为10：1。向来具有江湖味道的宋庄，近年艺术机构多了起来，结构较为复杂，如上上美术馆、北京当代艺术馆、宋庄美术馆、宋庄和静园美术馆等，已有8个艺术机构座落于此。最近在宋庄美术馆附近，正在修建以艺术家工作室为主的艺术区，栗宪庭、方力钧等准备入住其中。

艺术区的开发模式大致可以分为四类：1.政府投资公司经营，如座落于北京市朝阳区王四营的“观音堂文化大道”是以村政府投资并由玖方文化发展有限公司运作经营；2.政府与投资公司协议租赁关系，如，“索家村国际艺术营”、位于费家村的“香格里拉”；3. 原公司与投资公司协议租赁关系，如“环铁国际艺术城”的场地原为奶牛厂用地，今由三家开发商分别经营；4.开发商与艺术家合作开发（通过招商获得开发资金），如“宋庄画家大院”。

被投资开发的艺术区，艺术资源相对整合，比较吸引且方便藏家，并在一定程度上满足了艺术家对空间的需求。但由于一些艺术区没获得相关审批，实为违章建筑，并不能为艺术家提供相对稳定的创作环境。据本刊记者了解到，多数艺术家已为眼前随时可变的事态做好了相应准备。入住索家村的刘勃麟说：“大家都在说索家村国际艺术营可能不久之后会被拆除，所以我们目前不准备投资安装暖气。”

艺术区的吸引力竞争正在开始
由于北京艺术氛围的浓郁，加上市场前景又好，艺术界的各色人物源源不断地来到北京，多数艺术家投奔从事艺术创作的朋友或老乡，促使小圈子群体逐渐形成。一些敏感的生意人听取了艺术家们的意见，便与相关机构协商后开始进行艺术区的开发与投资。而大多数开发商一般没有艺术区的开发运营经验，处于仅提供房屋的低端的开发状态。无经验开放模式主要体现在：1.艺术区开发商多为半路出家，对当下的艺术形态没有认识；2.一些艺术区并没有整体规划概念，如索家村国际艺术营地段，经营商本为经营建材交易以及建设厂房提供出租等生意，由于艺术家的提议，便把厂房改造成了现在的艺术聚集区，这样的艺术区环境往往缺乏配套设施，进而给艺术家的生活工作造成不便；3.艺术区定位不明确，经营策略有问题。

座落于王四营的观音堂文化大道，入住艺术机构既有画廊、又有打着画廊旗号的画店。他们所经营的内容又可分为传统艺术作品以及当代艺术作品。玖方文化发展公司把消费群体定位在中产阶级，试图以靠近CBD的地理优势，吸引小资们的注意。经过分析可以看出：1.有消费艺术品经济能力的小资并不多；2.与画廊销售员了解后得知，有艺术品投资意识的小资不到总购买者的1%；3.从小资们的消费习惯以及对业余生活的追求来看，多数小资们会选择去798感受艺术氛围以及培养自身的艺术爱好，而不会喜欢上看似临街商铺的观音堂文化大道。

就观音堂而言，北有享有盛名的当代艺术的经营群体——798艺术区，西有出售书籍和笔墨纸砚经营古玩字画的琉璃厂文化街。而依它自身现有的条件，明确经营方向，能否根据分类市场的长期经营获得一席之地，是值得我们考虑的。就环铁国际艺术区而言，它具有与798艺术区较近的位置优势，怎样借助此优势共享 798的资源同样有着重要的意义。

从目前艺术区经营状态来看，多数开发商还仅限于提供艺术家工作室或艺术机构空间。怎样搞活艺术区使之形成创意产业生物链条中主要的一环？怎样带动周边产业的发展？这或许是策划组织者需要和正在思考的一个问题。而当艺术区的开发接近饱和以及供过于求时，艺术区之间的竞争便愈加激烈。若保持传统的艺术区经营模式不变，便会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开发商们摸着石头过河
可观的商业回报，促进了艺术区的发展。798由废弃厂房摇身转变为七星集团手中的摇钱树。从798艺术区与草场地艺术区的房价上便可知盈利情况甚好。在草场地，孙宁、毛然等人因较早投资当地艺术机构空间的开发，随着草场地越发繁荣，他们的收入也将会有进一步的发展。本刊记者从业内人士那里了解到：草场地地区，每平方米大约需要900元的建筑成本，索家村每平米需要600元-700元的建筑成本。记者粗略地算了一笔账：若在草场地开发200平方米的建筑，建筑成本为180000元；再加上每年一亩约为10000元的土地租金（直接向政府租地）。投资草场地头年的成本约为20万元。按每平米每天2元的租金计算，占地面积约为200平方米的建筑，每年开发商可得到10万房租收入。也就是说，草场地的大多数开发商在2年之内不能回本，而从第3年便可每年回笼资金约9万元。由此也可以推算出索家村国际艺术营的开发约需1.5个亿，而每年可回笼约500万的房租。

索家村由于“强行拆除事件”，为了安抚人心，高又高开发商主动免收了3个月的房租。由于艺术家拖交房租，高又高没能征收到2006年全年的房租，因此影响了盈利情况。也就是说，索家村国际艺术营明年年初刚好可以收支平衡，由此可得索家村艺术营明年将获得约450万元的收益。而宋庄小堡附近的一家印刷厂，如今也已改行从事艺术家工作室的开发。艺术区的经营相比其它产品经营既省去了商品生产的流动资金，也省去了雇佣大量工人的开销。经营成本降低，投资风险小，是商人眼中的理想投资项目。据北京一号地艺术区负责人于立介绍：“以4亿元资金打造的北京一号地艺术社区一期工程，将于3到4年实现资金回笼。”而北京一号地的投资目的不仅限于对艺术区的开发，其更为长远的利益打算是以开发艺术区为策略发展周边房地产进而带来的高额利润。在艺术区开发商中，有些人在相关制度不健全之时，冒着风险钻政策空子，敲着自己的如意算盘；有些人想利用优惠政策，试图引导政策给予其更为实惠的收益。

艺术区房价要升多高
近年，艺术区房价普遍增高的问题凸显出来，随着中国当代艺术市场的繁荣，798的房价已经由2000年的3毛/平米，涨到现在的4元/平米。环铁国际艺术城由前年的5毛/平米，涨到现在的2元/平米。黑桥艺术区的房租现为6毛/平米，较两年前翻了一倍。在通州区宋庄小堡附近，150平米的工作室，一年的租金为4万元左右。据本刊记者了解，北京一号国际艺术区O区，300平米的厂房，普通租户的租金为2万/年，租给艺术区开发商约为8万/年，而经过开发商改造后便以15万/年的价格租给艺术家。

而在房价飙升背后存在着二房东对房价自由调控的现象。二房东的存在，在一定程度上制约了艺术区的健康发展。从798的格局来看，艺术区最早为艺术家工作室，接着更多如画廊之类的盈利机构陆续入住，房价随之升高。现在的798已成为商业化的艺术聚集地，去年耐克以8元/平米的价格入住，更加彰显了798商业化的趋势。相比耐克的实力，院内大多数艺术机构是不可与其相比较的。如果房价得不到控制，一些经营不利的画廊便会丧失竞争能力，进而被一些强大的商业机构吞噬掉租住空间。不得不提出的是，今后的798是否只剩下如耐克这般财大气粗纯商业经营的公司，并与艺术区发展之初形成的艺术氛围大相径庭呢？

如果没有统一的规范标准以及对房价飚升的相应限制，那么就为“机会主义者”提供了钻制度空子的机会，同时也导致经营者或管办机构处于无法掌控的被动状态，进而容易造成艺术区的房价恶性循环。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纽约苏荷区出现了同样的情况，随后相关部门把税收和租金固定在一个低廉的上线，以防止这个自然形成的文艺气象就此变味。

就此问题，本刊记者采访了798艺术区管理办公室的陈勇利，了解到：最近他们正与七星物业商讨，限制二房东对房价的操控，提倡租户尽量直接与物业租赁，并且物业也在尽量与二房东协商收购一些房产，进而统一管理房屋以及租金问题。


纽约苏荷艺术区的借鉴
美国纽约苏荷区的演变，乃是艺术区经营的模范案例。二战后，纽约取代巴黎，逐步成为西方乃至世界艺术中心之一，关键在于“苏荷区”的开发与建设方法。上世纪中叶，美国率先进入后工业时代，随之该区内商业萧条，工厂倒闭，仓库闲置。由于房租低廉，美国各地新锐艺术家群体逐步入驻此地，眼光敏锐的画商也在该区先后设立画廊。苏荷区重新活跃起来，影响着世界的当代艺术潮流。

1960-1970年，纽约市决定大规模改造苏荷区，并将一部分规划成现代化高级商业区。但经过长期争论，纽约市长决定：全部保留苏荷区旧建筑景观，通过立法，确认苏荷为文化艺术区，此决定为提升整个纽约市的世界性文化地位提供了契机。

苏荷区画廊过千，艺术家近万，“新美术馆”及世界顶级现代艺术馆“古根海姆下城分馆”都座落于此。书店、咖啡座、餐馆、时装店生意兴隆，一派文化繁盛之象。而苏荷区，如时代广场、大都会美术馆、林肯中心音乐堂、百老汇演剧街等，成为曼哈顿的荣耀之地。接着，苏荷区迎来过度繁华，租金随之飙升，艺术的活力与纯度不比当年，90年代蜕变为高级旅游点，艺术家与画廊往近邻的东格林威治村、翠贝卡区等地扩张。其中翠贝卡区今天已是独立制片公司、现代乐团、实验剧社的集聚地。

北京798艺术区的发展以及目前蜕变为高级旅游点、同时面临房价的飚升等现象，与苏荷艺术区的发展有着同样的经历与境遇。而苏荷艺术区的成功在于，纽约市政府看到艺术在当地经济中发挥的重要作用以及重视民间自发形成的文化气象。

在城市化进程中，不免遇到自发形成的聚集地与城市规划相博弈。苏荷区的开发建设过程，是一部二战后的世界当代艺术史，它也为我们如何因地制宜地发展城市文化建设提供了参考价值。那么，我们应持怎样的价值取向，政府应如何对创意产业进行宏观调控，这是我们将面临的一大难题。

5个亿到底发不发
以中央美院为核心，798艺术区为重点，北京城的东北区艺术文化氛围已成气候。2005年，北京文化创意产业逐年增值，当代艺术市场非常活跃。2006年起，北京市政府每年安排5亿元做为文化创意产业发展专项资金，并设立了5亿元文化创意产业集聚区基础设施专项资金，分三年投入。政策指出，北京市将认定一批文化创意产业集聚区和一批重点文化倡议企业。此外，鼓励盘活存量房地资源，用于文化创意产业经营。工业厂房、仓储用房、可利用的传统四合院区域、传统商业街和历史文化保护街区等存量房地资源转型兴办文化创意产业，政府可暂不对划拨土地的经营行为征收土地收益。同时，在规划新城内选址建设的，政府在土地供应方面予以优先支持。本刊记者在采访中了解到：创意产业园区的开发可以向交通银行申请无息贷款。据北京一号地负责人于立透露，他们已经拿到此贷款。

2006年北京市制定了一批文化创意产业集聚区，其中包括北京798艺术区、宋庄原创艺术区。记者在专项资金的落实情况的深入追踪采访中遇到了困难。北京市创意产业促进办公室的电话通常不通。当电话终于接通的时候，一位男士说应与财政局联系。电话打到财政局，那边的工作人员说具体细节的落实情况应向创意产业促进中心了解。此后创意产业办公室的电话接通时，发出似电话故障的声音。此问题至截稿时也无法得到了解。这便是官方惯用的“踢皮球”的做法。试想，若专项资金的去向不透明，谁来保证以及监督两项专项资金是否用作扶持创意产业了呢？而所出台的政策条款是否只为一纸空文呢？

创意产业区能搞出创意吗
政府应该补贴艺术吗？就此问题，从事“艺术法律与制度”学科研究和教学的批评家王南溟提出：“在中国扶持创意产业的概念是荒谬的。中国社会从80年代到今天，行政一体化的形式并没有改变。行政无法分离也就是‘特权’无法分离，而由于政府倾斜性，可能产生不公平的现象。而且，创意产业不需要政府引导，创意是民间的，我们每天都在做创意的事情，不能说政府今天扶持我们就去创意，明天不扶持我们就不创意了。中国目前还处在行政说了算的状态，昨天还是违章建筑，今天由于看到利益了便认定为合法。在文化事业上，中国没有科学家、经济学家、政治学家、法学家。文化创业目前为自由经济，并没有健全的管理机构以及法律原则规范其正常运行。”

非赢利机构今日美术馆馆长张子康认为：“文化创意产业政策的出台是好事，但在文化产业运作的细节方面还需进行多方磨合，并且需要调动开发商们的主动性。”

历史告诉我们，奥地利国王、俄国沙皇、英国议会及法国共和党都对艺术进行过补贴。西方经济学的主流认为，在收入分配条件下，大部分情况是人们可以依赖竞争市场去最大限度地满足消费者偏好。西方政府的补贴以及其他形式的干预的理由是：1.因“市场失灵”导致了资源配置的低效率，这些错误需要政府干预进而纠正；2.现有收入分配不尽人意时，如有些市场参与者的收入不够用来购买最低平均份额。

西方的例子是否适用于我们？北京市政府对创意产业专项资金的投入的具体落实是否得当？如何保障专项资金不被挪作他用，以及是否有具体的规章制度保障权益双方的利益？这些都是丞待我们思考以及解决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