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教师最有魅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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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教师最有魅力?  

许锡良


我听课最喜欢听那些敢于在讲台上自大的老师的课。我第一次听肖川先生的课，那是大约在十年前，在广州，当时只见北师大这个其貌不扬的小个子教授，一上台就猛讲起来，越讲越得意，后来竟然说，在中国教育学界，第一名，我还不敢说的，但是，要说前三名，那是非我莫属了。然后又说，那些从来没有读过肖川文章的老师是不合格的老师。此时台下一片哗然。肖川先生讲课也成为最有争议的对象。

但是，也因为肖川先生的这种大胆地自大表白，虽然没有什么艺术性，也远不委婉，但是还是让我感觉特别过瘾，感觉他就是一个性情中人。听这样的老师上课，就有一种特别的感觉。当时我就感觉，这样的人如果没有几把刷子，是万不敢这样狂放的。后来听下来的感觉果然是名不虚传的，从头到尾，妙语连珠，淋漓尽致，着实快意恩仇。

当年梁启超先生上课，最喜欢的开场白就是：兄弟我没有什么学问，然后头一昂，眼睛望天，立即更正到：但是，兄弟我学问还是有一点的。这种自问自答的方式，其实蕴藏着极大的自负。那是对自己的一种暗暗地自我肯定。先抑后扬，效果是大不相同的。

据说章太炎先生上课，也是非常牛的，一堂课上下来，有弟子专门为他倒茶水的，有充当普通话翻译的（因为他不会讲普通话，只会讲浙江绍兴方言），还有替他现场准备资料的。一切准备妥当，才迟迟开口，而一开口，着实让人吓了一跳，他是这样开始自己的开场白的：各位能够有机会听到我的课，是你们的荣幸，当然，能够给你们上课，也是我的荣幸。这要是没有几把刷子，是不敢说这种大话的。

但是比这更牛的是陈寅恪，他讲课的开场白说得虽然比较含蓄，但是，绝对是最狂妄的。他说：“我上课前，前人讲过的，我不讲；近人讲过的，我不讲；外国人讲过的，我不讲；我自己过去讲过的，也不讲。现在只讲未曾有人讲过的。”这就是一种天上地下，唯我独尊的自豪感。而这种讲课，其实也就等同于作最前沿的学术思想报告。这种课，与做一篇顶级学术论文是一样的。而这种豪气正是一个学术研究工作者所需要的胆略与气魄。那是需要有非凡的实力，才会产生的一种豪气。是腹有诗书气自华的那种气。那种一下来就把自己一再贬低的谦谦君子，面面俱到，空话套话成堆，听其课，不疼不痒，仿佛温吞水一般。从来没有出错，似乎也没有心肝，全然不看对象，说了也等于没有说一样。

一个有魅力的教师一定要充满自信，一定要自我感觉良好。如果你自己都不自信，你怎么可能让学生充满自信呢？怎么可能让听众有信心听下去？我们现在的教育，一些教师似乎就是决心要消灭学生的自信心。从小就“教育”、规训那些学生要谦虚谨慎，唯唯诺诺，要达到这样的效果：往人前一站，似乎就像犯了罪似的。那些孩子被教育的结果常常就是：往教师面前一站，特别是往领导面前一站，恨不得狠狠抽打自己的三个耳光，然后痛哭流涕地说自己：我下流，我卑鄙，我无耻，而且要说上三遍，才能够减轻自己的罪孽感。也有一些人，是以打消学生的自尊自信为乐趣的。比如，那些愈演愈烈的应试之风，就是把学生当成敌人，常常搞声东击西，突然袭击，以把学生考倒为乐趣，为水平。最后的目的就是要把学生的自信心彻底击倒，这个考试的试题就是有水平的。可是，当学生由自信变成不自信的时候，一个天才就此完全毁掉了。

每个人的潜能是巨大的，但是潜能一定要靠自信才能够得到充分的激发与挖掘。一个孩子被教育得充满了自卑与自我否定的情绪的时候，他实际上连轻松能够做好的事情也做不好了。低能学生就是这样产生的。想起美国与中国教育的最大差别之一就是，美国的教育，是消灭学生的自卑心理，帮助他们获得强烈的自信心，而中国的教育是千方百计消灭学生的自信心，帮助他们获得强烈的自卑感。因此我们的孩子无论在家里，还是在学校，多是在责骂声中长大的。他们长大后，当了教师，也是充满强烈的自卑感站上讲台的。然后，他们再以此方法，把学生的自信心打掉，因此，这个教师就成了全国名师，全国优秀班主任。那些调皮的孩子，在他的“有效教学”方法下，有效“班主任兵法”的规训下，一个个由生龙活虎的孩子，变成了一个个龟孙孙一样。

今天有一个小学的校长对我谈到她去美国的学校考察教育的经过。一次，她听一个女教师上台介绍教育经验智慧，第一句话就是：我是最优秀的教师，今天你们能够听到我的课，真是你们的荣幸。仔细一问，原来只是这个社区学校里某一个方面最优秀的教师而已。用这种评价的方式，他们每个教师都是最优秀的，因为他们都是最优秀的自己。其实，这个教师的优秀别级，按照中国人的习惯，也就是在一小镇的范围里，在某个方面充当了最优秀，这个级别就相当中国镇一级的优秀教师。那批去美国考察教育的中国校长几乎都是特级教师，省级，甚至全国优秀教师。他们都从来没有人敢一上来就这样在课堂自我吹嘘，这样大力吹捧自己。中国人要理解美国的文化确实是困难的，理解美国的教育似乎更难。因为，美国人就是这样教育自己，也教育他人的。他们的目的就是要把人人教得自尊自信了才罢休的。

我喜欢那些一上来就大夸特夸自己，然后就脱口而出，口若悬河，口吐莲花，妙语连珠，且一发不可收拾，连下课的时间都忘记了，不但讲的人忘记了，而且听的人也忘记了的那种课。最不喜欢的就是那些一上来啰嗦一大堆，说自己这也不行，那也不行，然后就打开早准备好的PPT，于是声光电化，拿握鼠标，滑来滑去，亦步亦趋，从来不敢脱一下鼠标，生怕鼠标一脱，灵魂也就脱窍似的。这种人上课，我只要听一个开头就会逃走。那些常常敢即兴发言，脱稿而讲的教师，常常是性情中人，也常常是实力派人物，而这样的教师，也常常是敢于“狂妄自大”的家伙。让这样的教师来教学生，常常自然也会让那些学生也变得狂妄自大起来，那些学生原先可能还只是名不副实，但是久而久之，随着自信心的增强，还真的是名副其实了。

2009年11月25日星期三于上海师大听课有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