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網絡看詩詞的某些新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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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網絡看詩詞的某些新變
　　
　　作者：末位黄
　　二十世紀下半葉， “老幹體”詩詞在中國大陸一統天下，佔據了幾乎所有紙媒的話語權，並一直延續至今。但是世紀之交出現了互聯網，並迅速成爲一種新的傳媒。網絡詩詞這一獨特的新事物，由此而異軍突起。互聯網挾新技術之威，發展迅猛，大有取代電視而成爲強勢媒體的勢頭。這一發展趨勢，或許可以昭示詩詞未來的某些新變。
　　 目前網絡詩詞的作者，年齡大多在20—40歲，其代表人物有胡馬、碰壁齋主、噓堂、蓴鱸歸客、胡僧、伯昏子、天臺、李子等。網絡詩詞已呈現出許多與紙媒詩詞迥異的特質。這些特質是否會導致中國詩詞在未來發生大的新變，值得人們關注。筆者長期浸淫於此，現就網絡詩詞幾個重要特質，略加分析如下。
　　 一 家國之傷與批判精神
　　 中國自1840年來，遭遇“三千年未有之變局”，國呖部溃�社會動蕩，時至今日，猶不能說已徹底解脫。“茫茫夜氣如深病，穆穆天心有大悲”（蓴鱸歸客），這一歷史背景，造就了詩人深重的憂患意識、懷疑意識和批判意識。而網絡言論的相對自由，使得有關“家國之傷”的詩詞在網絡上大量湧現。2000年，網絡詩人燕壘生的《雲鶴曲》可謂是這類詩詞的先河。《雲鶴曲》借鑒《長恨歌》和《圓圓曲》，以毛江姻緣爲主線，反映了現代中國一段重要歷史，其中的某些語言已觸及大陸紙媒的禁區。這樣的詩，目前還只可能在網路上出現。
　　 【雲鶴曲】/燕壘生
　　 絕代佳人出山東，巧笑倩兮語玲瓏。蓓蕾初開猶含澀，深閨不許外人通。 漫著羅衫聲先試，一顰一嗔皆嫵媚。香粉都傍白面飛，紅唇只與檀郎醉。 且問檀郎姓者誰？倜儻唐生足豐儀。歇浦買得金約指，六和塔下許畫眉。 梨園齊賀成佳婦，只道從此共攜手。豈料麗質難自持，抛家不關吉士誘。 鴛夢乍破被猶溫，沈思前事已斷魂。滿懷惆悵書一紙，空將鴆酒和淚吞。 從來好聚無好散，膠漆轉眼成冰炭。總爲情多愁亦多，怕涉風波早登岸。 飛短流長總不聞，鴻鵠暫與燕雀群。閉門少息蝴蝶夢，開箱重疊石榴裙。 忽然緹騎門前謁，三尺寒鐵鎖玉骨。芳名悔留黨人碑，嬌啼宛轉聲未歇。王道有情不摧花，出門難覓油壁車。沈思已無留儂處，整頓行囊向天涯。 天涯只在延河邊，草莽英雄愛蹁躚。臺上一舞春光好，洞中便歌人月圓。 可憐異域抛孤寡，朝朝清淚如鉛瀉。他鄉已入杜鵑窩，此地新試桃花馬。 君王血戰遍沙場，賤妾房中補衣裳。先逐倭奴歸東海，又報雄師過大江。 百萬黃巾同一掃，彈指河山已再造。紅旗升上天安門，窮途餘寇踞孤島。 收拾刀槍卸征衣，一天星斗競耀輝。歎息崢嶸人不見，只在深宮斥嬪妃。 忽然口角樽前起，南人不願朝天子。當年宿債今須還，四海農夫多餓死。 草民不壽亦何妨，天王福澤總無疆。且看中華開偉業，鎖國從今自主張。 滿朝言官成鸚鵡，刀筆小吏如餒虎。引車販漿盡歌詩，折腰爭學忠字舞。 國事哪管葫蘆提，總要腐儒入泥犁。新開輿圖紅初透，多少人家掩面啼。 華堂縱有光明燭，無端又興文字獄。昨日入幕爲佳賓，今朝便登枉死錄。 張說姚崇作比肩，提拔雞犬盡成仙。會當一夕風雷動，定須重見武則天。 孰料蒼天不我待，朝中已有鄧公在。歲當丙辰值清明，人潮翻湧哭太宰。 九月九日山陵崩，疾如烈陽照春冰。而今縱有回瀾手，無奈系日乏長繩。 瞬息江山成鼎革，往日用心皆帜妗Ｌ祛喩写嫠�晶棺，舉頭空羨望夫石。 鬼伯頻催人命促，漫將一死驚流俗。平生不屑爲倡優，投繯卻繼阮玲玉。 紛紛塵煙過眼休，青山猶帶古今愁。雲散鶴飛都無迹，唯見長江天際流。
　　 繼《雲鶴曲》之後，網絡詩人胡馬的《秦皇島觀濤行》直抒心臆，進一步觸及到對制度的反思和批判，其歷史容量和憂患意識更上層樓。
　　 【秦皇島觀濤行】 /胡馬
　　 海城去京三百里，離宮別苑連雲起。渤澥濤以六月興，爽風吹沫浪髙騰。沈雲漸及海西角，排闥銀嶺勢崚嶒。剎那搖落劍花艷，倏疑河漢瀉萬星。椎巖撼嶽散晴雪，不聞鷗語衹聞霆。隨見夭矯鐵鷰子，奮其蒼翼擊蒼水。撲鼻魚龍氣腥膻，鉅鼉應在瀚波底。殷天鬱怒意何居，且並餘情爲盈虛。海靈聼我言其故，員兮員兮慘不舒。汝年尙及成周封，諸侯祚各與民同。比汝爲靈二百載，秦大一統聖緒窮。漢唐軌度損益秦，集權專政疊相因。九州億兆皆苟活，漫漫長夜何時晨。此日夷狄咸新異，諸夏猶垂舊法制。小康之成自難期，空論大同安可俟。吾生雖未享民權，病眼仍將望來紀。那堪地以孽嬴名，橫虐獨夫竟萬祀。近世馬徒尋改度，曾蒞之濱畀其句。亟城弗處供閒遊，（《左傳》僖公十九年：梁伯好土功，亟城而弗處，民罷而弗堪。）新邦財用廼始蠹。君子曰驕奢淫佚國之妖，彼竟恬以涼薄擬射雕。予取予求終無厭，顚倒詩旨眾生憀。在手長纓摧喬木，清流僅免於殺戮。羣言不入一言堂，匡廬衹有彭生哭。可憐死誤自由魂，謬種流傳塞後昆。蚩蚩羣氓昏若夢，淒涼楚些遍崑崙。吾所聞者治國之政聽於民，豈以天下逞一人。悠悠今古廼仿佛，濤興濤平總愴神。又見黨徒來泄泄，車馬服具盡膏血。苦盼赤縣專制消，地北天南此愁絕。
　　 進入1990年代後，中國社會的貧富分化嚴重，各種社會矛盾加劇。一些詩人將批判的目光投向了社會層面。正是在這一背景下，網絡詩人天臺寫作了《流民行》。《流民行》反映抛棄田園到城市稚�的民工的悲慘生活。“我是等外民，我是中國人”，矛頭直指中國現行的戶籍制度。
　　 【流民行】/天臺
　　 一
　　 故土三千里，迷天黃塵裏。我本擊壤人，一命竟如紙。一紙看灰白，不記斷腸是。唯寫一平安，寄家亦寄己。大地裂有聲，折我九世耜。大地不養人，群鼠碩若兕。南北復西東，哀我幾流徙。大城懸白日，人皆鑊中蟻。有彼角昂昂，守穴黑目蟻。有我足踽踽，失路黃絲蟻。異味與異音，灼面多俯視。我來如盜娼，我來如仆婢。高榜五百條，不列稼穡技。唯有力可沽，庶能活妻子。倦無夢還家，裹骨一薄被。蒼天開幾縫，樓角風若矢。八面動弦歌，隱有警車駛。八面射珠光，躩如不敢止。通天路如麻，紅燈爍不已。我影如透明，穿行大城市。
　　 二
　　 朔雲若鉛汞，春氣正僨張。洶洶如黑水，人滿大廣場。遙遙一聲笛，魂已發故鄉。離家三百日，歸心喜欲狂。坐地幾昏曉，隱約見票房。祈得插錐隙，向妻向爺娘。莫笑塵土色，莫嫌舊衣箱：血汗淚唾塊，撿在此行囊。賮硐壷�血，官來虎驅羊。團圓一何價，羈途去茫茫。歸去亦彷徨，再來亦彷徨。年年南北路，流浮慣反復。環顧皆同命，命若無根木。眼瞳如寒夜，指節如裂竹。一瓢加一簞，等閒命可鬻。天道不能親，人道不能申。王道不能詢，魔道不能循。悲此零落身，冥冥可有神？我是火邊薪，我是道中塵。我是等外民，我是中國人。
　　 這裏例舉三篇古風，蓋因古風鮮見於紙媒，卻盛行於網絡，亦可視爲詩體新變之一端。而實際上，網絡詩詞諸體中，關涉“家國之傷”的作品比比皆是，其中尤以胡馬最爲突出。胡馬擅七律，是一位極具悲劇感和歷史感的天才詩人。此外，擅詞的蓴鱸歸客具有深重的文化遺民情結，亦多涉批判和傷感。
　　 這些詩詞，與時下大陸紙媒上浮光掠影的所謂“反思”或“揭露社會陰暗面”的作品不可同日而語。它們是中國年輕一代詩人自由思想的結晶，其意義大抵相當於文革後新詩界的朦朧詩。隨著中國社會轉型的完成，意識形態束縛終將解除，這些詩亦終將走上紙面，並大有可能引發一場詩詞革命。
　　
　　 二 生命意識及與新詩的對接
　　 在漫漫時空中，生存的意義、生命的本質以及死亡，是哲學和宗教的永恒主題，也是西方詩歌中的常見命題。在中國傳統詩詞中，只有屈原的《天問》等少數篇章，差幾近之。其餘的人生苦短、訪道求仙之什，畢竟隔了一層。而今天的網絡詩人受西方哲學和新詩等影響，作品中的生命意識有了顯著的強化。這些詩人主要有噓堂、天臺、李子、碰壁齋主、西絲、獨孤食肉獸、響馬、南華帝子等。由於是在白話文的大語境下寫作舊體詩詞，一些人主動接近中國新詩，試圖在審美和思辨上與新詩對接。
　　 碰壁齋主少年喪父，家境貧寒。這位過早見證了死亡大痛的網絡詩人，作品中始終充滿著一種大孤獨、大關懷，真情充沛，感人至深。其《蝶戀花·秋夜三章》寫個體生命的幻滅，茫茫然有一種大孤獨在，而《微風》由己身而及時空萬物，在孤獨之外，更隱隱然有一種普世的大關懷在。
　　 【蝶戀花·秋夜三章】/碰壁齋主
　　 大黑茫茫秋種種，正有森寒，著體如錐痛。短燭孤搖牆古縫，殘螢的的遊荒塚。
　　 皓齒明眸光四湧，一笑嫣然，入骨春潮動。攜汝溫柔如火擁，翩翩來舞墳前空。
　　 二
　　 地獄熊熊油沸水，冷焰燒天，上帝寒毛蝟。青面獠牙排地跪，有人獰叫鞭千鬼。
　　 飽醉沈鼾如死睡，離體生魂，撫體心如毀。萬感言君君不會，愴然獨泣腰支背。
　　 三
　　 我有魂兮離體起，獨舞清秋，明月光華裏。明月爲裳光洗洗，江河爲奏弦千里。
　　 地獄天堂皆幻擬，嗟我魂兮，畢竟歸何地？生死山川長袖底，茫茫明月光無已。
　　
　　 【微風】/碰壁齋主
　　 赴班塗中憶舊，至班而記之
　　 微風何殷勤，來過我之旁；亦複辭我去，去過我故鄉。群山圍護裏，農人築小莊。向夜濯洗畢，蒲扇出竹床；攜幼扶耆耉，共向野涼張。說古既起伏，語笑尤鏗鏘。昔年有狂客，愁病兩無雙。借貸繼煙火，煮水爲藥湯。此時亦複出，獨影坐月廊。俄頃來者誰，稚子及腰長；悄若地中影，懷抱舊琴囊。執杆竚神久，微歎生蕭霜。遽爾弦忽作，迸出聲悽愴。暴發能激越，長吟亦遠颺；沈幽如斷絲，吞咽窮低昂。稚子默垂首，有物貯其眶；此是琴者心，一傷複再傷，忍更擾此曲，更複添其創。微風似知此，自遠來洋洋，悄然持此聲，吹向南北方。吹向農人耳，繚繞不能當；扇手一時停，仰首神彷徨。吹向河中水，河水住沱滂；吹向林中草，螢火暗微芒。吹向山之外，吹向夢之場；吹向月光裏，吹滿此八荒。吹吹不可止，吹過廿年光；吹我中年鬢，吹裂我肝腸。況複吹我父，吹彼髯垂膛；漸吹漸衰竭，吹逼到死亡；吹入虛無裏，終古無歸航。萬物吹皆盡，唯汝吹自忙；既不識成毀，亦不感悲涼。微風汝任吹，汝吹無礙妨：時光何漫漫，宇宙何茫茫。
　　 相較於碰壁齋主，噓堂和李子的詩詞受西方哲學和新詩的影響更大。在他們的詩詞中，語言的綿密和大氣不及碰壁，但張力卻有過之。這有時會造成一定的閱讀障礙。如噓堂的《空地》創造了一個“林棲者”的形象，而這個“林棲者”同時又是“遠行人”，此正是將人類個體之短暫生命置於人類歷史之長河來觀照。“荒城返足音，大幕垂星卦。理想裸其身，光輝徒亂瀉”，大似佛教的“壞、空”之境。噓堂此詩，造境奇瑰，一唱三歎，氣韻意象偕美，渲染了一種生命旅程的短暫感和孤獨感。
　　 【空地】/噓堂
　　 空地只三尋，夢見林棲者。謂是遠行人，春醪須一炙。 毋憂瘴癘深，且縱寒流下。萬象正蕭條，可以停車駕。
　　 泥濘獨難辭，長謝林棲者。既是遠行人，靈魂終異化。 飛翔在棘叢，隱秘之公社。焰火會重生，照臨於此夜。
　　 盛筵或無邊，永訣林棲者。固是遠行人，狂歡任所籍。 荒城返足音，大幕垂星卦。理想裸其身，光輝徒亂瀉。
　　 李子的某些詩詞離傳統更遠，如下面的《憶秦娥（平韻格）》和《風入松》，其語言風格已完全口語化。這兩首詞，前者似在講述一個生者和一個死者之間的故事，但其脈絡比噓堂的《空地》更加模糊，後者勾勒了一幅人類生存的總背景，一幅依賴於土地的背景。兩首詞均反映的是嚴肅而重大的主題，而且實踐證明，口語也可以實現詩詞至關重要的審美快感。“玻璃船，月光點火，海水深藍”是一種極致的死亡之美，“花兒疼痛，日子圍觀”是一種細膩而久遠的思念之痛。
　　
　　
　　 【憶秦娥（平韻格）】/李子
　　 夜斑斕，烏鴉偷走玻璃船。玻璃船，月光點火，海水深藍。
　　 滿天星斗搖頭丸，鬼魂搬進新房間。新房間，花兒疼痛，日子圍觀。
　　 【風入松】/李子
　　 天空流白海流藍，血脈自循環。泥巴植物多歡笑，太陽是、某種遺傳。果實互相尋覓，石頭放棄交談。
　　 火光走失在民間，姓氏像王冠。無關領土和情欲，有風把、肉體掀翻。大雁高瞻遠矚，人們一日三餐。
　　 李子從某些新詩中受到啓示，認爲在詩詞寫作過程中，作者的語言只要能做到審美和自洽，可以不必表達一個清晰的主旨，甚至作者心中本身就未必有一個清晰的主旨。他把這種寫作稱爲“用語言設置路標”，而把更常規的寫作稱之爲“用語言佈置風景”（造境或寫境）。讀者在閱讀此類詩詞時，大可不必去追究作者“究竟要表達什麽意思”，只需享受一種審美快感，然後根據作者給出的語言線索（或謂路標），結合自己的生命體驗，來“擬合”一個主旨。這樣的詩詞，實質上作者只完成了一半，而留下另一半讓讀者來完成，強化了讀者的能動性。因此，這樣的詩詞，不存在惟一的解，而是存在無窮多個解。
　　 以這一理論來看待《空地》和《憶秦娥（平韻格）》兩首詩詞，亦可認爲筆者前面對其主旨的分析，只是一種具有個人色彩的解讀，他人可以不認同，而另外作出完全不同的解讀。
　　 三 白話詩詞的審美範式探索
　　 胡適倡導用白話寫詩，並身體力行，用白話寫了數十首舊體詩詞，開了白話詩詞的先河。用白話來寫作舊體詩詞，優點在於容易接納現代意識和情感，適於思辨，缺點在於詩意的提煉較困難，沒有建立成熟的審美範式。因此，建立白話詩詞的審美範式，是其發展道路上必經的一大關口，這需要一個較長的歷史時期和許多詩人的共同努力。“老幹體”雖然主要是白話詩詞，但流於堆砌政治口號和成語，不注意營造意境，對白話詩詞的審美建設功效甚微。
　　 漫長的詩國歷史，爲我們留下了不計其數的詩詞作品，亦爲當下白話詩詞審美建設留下了一筆豐厚的遺産。在這筆遺産中，我以爲首推對意境的經營，而“老幹體”的致命缺陷，正是抛棄了意境經營這個前人留下的法寶。面對這筆遺産，白話詩詞首先要做的是進行甄別，揚棄那些已經過時的審美因子。比如劍、簫、燭、簾等器物名詞及其它們的衍生詞語，在文言詩詞中已經被高度符號化了。它們作爲風雅的文學符號而存在，而不再是一種物質實體。“劍指寒星”（胡馬：《水龍吟》）表達著某種氣度，但如果將它想像成一個實在的動作，則這個動作難免有幾分滑稽，其美學意義恐怕要打折扣。類似這樣的文學符號，在前人詩詞中大量存在著，其中的相當一部分，我看是可以揚棄了。在李子的詞和噓堂的實驗體中，很少看到這類文學符號，卻出現了大量不甚風雅但具有實感的物事，如糧食、錢、櫥窗、拖拉機等。
　　 建立白話詩詞的審美範式，除了繼承前人遺産之外，重要的還在於詩人對當下情境的感悟力，還應借鑒新詩、歌曲等其他文學體裁。有不少網絡詩人爲此進行了嘗試，下面是這類嘗試的一些實例。
　　 【驀山溪】/象皮
　　 冬天的雨，只在南方落。我躲在房間，仍有點，冰涼感覺。北方更冷，可我卻還能，看到雪，我還能，說一些承諾。
　　 漫長的夜，管什麽工作!我坐在窗前，無聊地，把煙點著。打開電腦，不去想將來，遊戲裏，我還能，找到些歡樂。
　　 這是借鑒流行歌曲的例子，讀來亦頗能動人，只是總覺骨格偏輕。
　　 【賀新郎·北方快車】/ 獨孤食肉獸
　　 大黑嚴無閥，問誰將、地層撬起，直撐天末。今夜北方高梁熟，被我車燈收割。更何處、黃橙飄忽？往日村莊窗紙裏，下雪嶺、覺有群狼突。搖籃曲，聽恍惚。　　
　　 不知倦枕成飛帕，把前世今生、原野河流齊抹。對面車中燃煙客，與我夢魂輕擦。——這底片，隨風誰掇？洗手間中歎息久，有盲女、倚鏡抽絲襪。過道靜，門栓脫。
　　 這是借鑒電影蒙太奇的例子，畫面的剪輯感很強。
　　
　　 【木蘭花令】/楊棄疾
　　 巴山雨後千林沃，巴水葡萄初漲綠。溪頭竹筏客家情，十裏山歌溪九曲。
　　 竹枝唱得人如玉，竹外桃花都發育。天生就是辣椒紅，不是金衣銀手鐲。
　　 這是借鑒竹枝和民歌的例子，對傳統審美的保留較充分。
　　 【臨江仙·童話或者其他】/李子
　　 你在桃花懷孕後，請來燕子傷懷。河流爲你不穿鞋。因爲你存在，老虎渡河來。
　　 你把皇宮拿去了，改成柏木棺材。你留明月讓人猜。因爲你存在，我是笨嬰孩。
　　 這是借鑒新詩的例子，嘗試用口語化的小令來寫重大主題，強化了白話的語言張力。對於本例保留格律等舊體詩詞的外在形式究竟意義何在，則受到了較多質疑。
　　 【爬山】/李子
　　 西山作隊仲春遊，巉石天梯鬼見愁。下野花紅風選舉，上峰雲白鳥輕浮。
　　 擔心失落頻伸手，奮力追攀只羨頭。放縱長安煙火色，誰能指示最高樓。
　　 這首詩利用詞語的衍生義和本義之間的落差，試圖達到一種滑稽的效果。白話以雙音節詞爲主，在這一現代語境下，能否通過類似這樣的方法開闢一條打油詩的新路？
　　 也有不少人對此嗤之以鼻，斥爲無聊的文字遊戲。
　　 【時疫】/響馬
　　 時疫發作期，一切皆感染。症狀凡不同，毒素實久遠。 或經絡阻塞，或組織癱軟。或刺激腸胃，或作用交感。 疾止於腠理，愈不勞針砭。此疫似可逃，蝸居而縛繭。 落落以群分，耿耿忽氣短。椎心用內潰，搔首坐外癬。 人蘇方我病，商略其誰免。
　　 【古詩九首之一】/噓堂
　　 初秋之某日，夜赴海上行。急馳千餘里，如拂舊雲箏。斑斕漆色上，田陌肅無聲。欲尋捕風者，燈火似黃橙。遠若掛高樹，近可折其莖。中有陌生人，溫夢各縱橫。縱橫寧相值，徒然守營營。咳唾聞不得，何以較重輕。天高藏北斗，誰撫秤間星。誰爲萬物主，開此一窗櫺。一是無限大，一止大於零。燈火來又去，黃橙摘不成。
　　 這是受漢魏詩和二十世紀某些漢語譯詩影響的例子。噓堂是實驗體的首倡者，亦是目前最好的實驗體詩人。他具有對當下情境敏銳的感悟，而且氣力頗大，在卸嗟奈锵笾校�能將情感一氣灌注。也許是出於對這種感悟的偏愛，噓堂詩中喜歡羅列物象，有時給人紛繁蕪雜之感。《古詩九首之一》在其詩中應該是物象較少、脈絡較清晰的作品。
　　
　　 網絡詩詞是一個開放的互動系統，每天都會有新的變化、新的參與者。以上所述網絡詩詞的幾個特質，亦不過是筆者一家的觀感和思考。筆者的一個基本判斷是，隨著人事的代謝，當今如日中天的“老幹體”將在未來50年退出歷史舞臺。中國詩詞將會發生哪些新變，我們不妨拭目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