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退休生活 文/杨锦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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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父亲的退休生活

谨此写给我的父亲，遥祝他老人家平安快乐。

1

     父亲是山。  
     层峦叠嶂的山，云遮雾罩，一时难以看透。一直想为父亲写点什么，但想来想去，不知道如何落笔。父亲的脾气，越来越让人摸不透。前些时候刚刚有了一点头绪，结果被父亲一顿无名的指责消解得踪影全无。想想孔老夫子说的“事亲，色难”，郁闷的心绪也就慢慢地释然了。  
     前几天，父亲回乡下小住，才慢慢地将这模糊的头绪收集起来，细细清理，才逐渐清晰。父亲退休七年了，这七年来的生活，应该是他一生的生活方式和行为习惯的沉淀和浓缩，归结起来就八个字：粗茶淡饭，节俭平安。

2

     不懂事的女儿看到我的一件旧衬衣，天真地说：“咧，这件衣服快破了，拿去给你爸爸穿。”虽说是童言无忌，但是女儿的话很是令我苦笑不得，甚至有些心酸。我问她为什么，她说，爹爹穿的都是你的破衣服吧。我无言，一边强笑着“批评”她“瞎说”，一边在心里难过。  
     说真的，好多年来，父亲似乎就一直没有买过新衣服，这也是我的一块心病。以往逢年过节、季节更换，很多次提出给他买些新衣服，但是父亲多数都拒绝；有时候也同意了，但是又没有合乎他的要求的，比如，汗衫要长袖的，而且要高领的。因为父亲有点怕寒，从不穿短袖，也不露脖子，结果我跑了几条街都没找到长袖的汗衫。后来总算看到一款长袖的薄T恤衫，买回家后试穿了一下，虽然觉得布料厚了一点，还算差强人意。  
     然而，像这样的机会并不是很多。后来我就把自己穿得半旧的衣服送给他穿，父亲倒是很高兴地同意了。父亲现在好多衣服都是我穿过的，而且一穿就是几年，甚至破了还舍不得扔。所以在小女儿的意识里，“爹爹”就是跟“破衣服”同为一体的概念，以至于说出那样的话来。  
     也许，父亲天生是要“女儿”照顾的，可是，父亲没有女儿。而我，自然是对父亲照顾不周的了。一来天性嘴拙，跟父母交流较少，更不会百般“劝慰”老人；二来也许是骨子里秉承了父亲的性格，现在的我也很少添置新衣，有些衣服也还有上十年的历史，能够给父亲的衣服也就不很多了。去年冬天，父亲问我那件大衣还穿不穿得，我说，还可以穿。父亲就没说什么了。后来我醒悟过来，原来父亲一直想要这样一件大衣，我又提出来给他，他说什么也不要。其实那件大衣，我每年穿的时间也不多，而父亲在冬天，是更需要防寒的。

3

     父亲穿衣是如此的俭朴，甚至俭朴到我们不能“容忍”的地步，而饮食方面，更是令我们无可奈何。  
     父亲从小底子就薄，后来患过支气管扩张，不但把烟戒了，而且连胡椒味精、辛辣食物也都一概不沾，所以母亲在做饭的时候，常常感到很为难，有时一样的菜不得不做两样。  
     原先父亲还喝点小酒，量不大，还是三不时咪两口。我上班后，专门给他泡了一坛子酒。父亲喝着我泡的酒，比较中意，笑着说：“这酒可以，就怕喝醉了不晓得信。”而有一回，的确是喝醉了，于是母亲又在一旁说他。前年去医院体检，检查出肝部有血管瘤，医生叫他不要喝酒，于是把酒也戒了。以至于到现在，真正的是粗茶淡饭。  
     唯一保留下来的爱好，就是喝茶。  
     平时喝的茶，也就是普通的绿茶或龙井。只是在过年的时候，我给他买点好茶，他才不说什么。而在平时，那是坚决不让买的，要不然又是一顿叨嚼。后来偷偷买了一回，不敢说是买的，说是同事给的。他还要问同事为什么给的，又说是给他修改了一篇文章，父亲这才没说什么，拿回去喝了。  
     今年过年的时候，照例买了一点茶，可惜那个时候因为长期干旱，自来水厂的水质发生了问题，味道不好。结果泡出来的茶叶味道也就不好了，父亲喝了两次，又是一顿叨嚼，说我一向是买东西马马虎虎，总花冤枉钱。  
     今年春上，他特意回老家，托一个乡亲在他们的茶场弄了两斤茶，还给我送来了一罐，并且叫我以后再不要买茶给他了。我喝了一下，那茶虽然外形差了点，味道还行，又便宜，也就由他了。

4

     父亲好静，不喜热闹，出门较少。自从那辆自行车被盗以后，就没买过，多年来交通基本靠走。一般情况下，父亲也不出远门，除了买菜，就是到我这里和大哥家里转转。有时到单位里去转一下，也是步行，哪怕是公汽，也很少坐，更别说打的了。父亲说，走路舒服些，还可以锻炼身体。我知道，这些虽然有道理，但实际上，还是因为节约惯了。  
     女儿上学后，一般情况都是我和妻接送。有一回实在是不方便，就让父亲去接她，还一再跟他说坐7路车的。结果女儿说，爹爹带她从后湖公园走回去的，累死了。我听了，也是无奈，还是笑着解释说：“后湖公园空气好，走一走可以锻炼身体。”  
     从此以后，再也不敢让父亲去接她了，倒不是担心女儿走得累，而是怕父亲身体受不了，一去一回，他走的时间更长路也更远。

5

     其实，父亲原本也可以生活得更有乐趣一些，但是为了这个大家庭，他默默的付出着，甚至牺牲了自己早年的一些兴趣爱好。  
     听母亲说，父亲年轻的时候弹过风琴，但我却一直没见过。父亲的毛笔字，我是见过的，有一些功底。以前在农村住的时候，每逢过年，很多人家都来找父亲写对联，人家会送给我家一大把糖果作为酬劳，这样的时候是我们最开心的。父亲写对联的时候，我们几个也在一边看父亲裁纸、挥毫，一边帮父亲拉纸、晾晒。我对对联的了解和喜爱，也是从那时闻着的墨香味开始的。  
     父亲退休以后，我给他买来了笔墨纸砚和字帖，打算让他练练书法打发时间，父亲高兴地收下了，但是一直锁在柜子里没用过。有几次故意提醒他，他也总是以“没有那个兴致”一推而过，到后来我也就懒得提了。

6

     “我这一生，挣的钱不多，节省的钱不少。”这是父亲最为自豪的一句话，也是令我想起来就心痛的话。  
     父亲的勤俭、节约，说到底也是为儿子所累。我们弟兄三个，全靠他一个人微薄的工资和母亲在家里种点田地。那时父亲常常是周六就骑自行车回杨店老家，帮母亲做点儿农活，周日又骑车回孝感，带来一、两蛇皮袋子的菜。每次回来，就说又得一个星期恢复体力。回想那段日子，真的是象父亲说的“长征”时期，真有一种“往事不堪回首”的感觉。  
     即使在我们上班了以后，结婚买房，也都少不了花钱，父亲的担子依然沉重。02年我要结婚，正好学校有几套旧房要处理，但要交三万多块。虽然对于很多人来说，这些钱并不是太多，但对于我来说，却是一笔巨款。我上班后工资也不高，自己平时又大脚大手惯了，没有什么积蓄。在这个时候，还是父亲，拿出他辛辛苦苦节约下来的钱，买了房子。每每想到这事，就会联想到《许三观卖血记》中许三观的艰辛生活，内心总是感到愧疚难安。  
     而现在，生活已不再如往日那般艰难，但是父亲的生活方式，已是很难改变了。我虽然多次努力，试图对他的生活观念和生活方式进行“改造”，但均是白费力气、无功而返。“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现在我终于明白，一辈子的习惯，不是一下子说改就改的了的，我不能把自己的观念强加在他的头上，正如我不愿意重复着他的生活方式一样。我惟一能做的，就是尊重他自己的生活习惯，尽量不惹他发脾气，趁着他还健在的时候，过几天自在舒心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