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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人的对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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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11-30 07:51:45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短篇小说
一个人的对话
曹军庆

桌上有两杯桔子汁。暗花玻璃杯,液体为橙黄色。从外形上看,两只杯子一模一样。里面盛装的饮料也处在相同的高度。所以,完全可以说一只杯子是另一只杯子的影子。它们都在桌上。端走这一杯或那一杯不会引起任何警觉。桌是矮桌,被漆成铁锈红。下面是可折叠的铁制支架。说话的声音已很疲惫,语调拖沓。显然这个声音已说了很久。房间的整体格局不详。这儿只是里面的一个局部,或一个隔间。一束光打向这里。从屋顶,斜着打过来。光线肯定偏暗,但必须柔和。

对我来说,死的念头最早出现在9岁的时候。9岁还不曾懂事,但有记忆。那些很重要的事如果发生在9岁以后,就肯定不会被忘记。当时,我母亲死掉了。母亲是个美丽的女人。他们给她穿上新衣服,还化了妆,让她躺在棺材里。棺材散发着新鲜冰块的气息。母亲容颜姣好,枕边放着一些花朵。四周,许多人在窃窃私语。另一些人在哭泣。我不停地转着头,一会看看这边,一会看看那边。我看着他们,不知道为什么如此哀伤?我还没有弄清楚这件事情的实质意义。死亡,好像从某种程度上美化了我的母亲。我记得以前母亲从不给自己化妆。而现在,她被那些人装扮得就像是一个舞台上的戏子,只不过她还躺着。我以为说不定她什么时候就会爬起身来,对着我咯咯咯地笑,就像正被我咯肢着一样。但他们都在哭。他们无一例外地诉说着母亲是那样的年轻。那些人还轮流抚摸我的脑袋。而最伤心的,却是我父亲,他哭得多次昏迷过去。以致于不得不有几个小伙子时刻跟着他。他们搀扶着他,安慰他,害怕他一时想不开做了傻事。所谓“做了傻事”,意思可能是自杀。因为我父亲一直哭喊着赵小芬的名字,他要随我母亲而去。他说赵小芬你真狠心啊,要走你也带我一块走吧。可能是父亲的这句话感染了我,也开导了我,我也想随母亲而去。确切地说,我很想躺到母亲的身边,让她的手臂搂着我。在我看来,死无非是穿着一身新衣服去向某一个地方。母亲的形象正是如此。而棺材,大概是一种运载工具。它载着母亲。母亲要去的地方,有的人已去了,再也没有回来。更多的人还没去过。总之,我一点也不怕棺材。我真的想睡进去,因为母亲在里面。我当时就是这么想的。

这个念头没有持续多长时间。我是说关于死的念头,我以为它已不存在。或者说,它只是我童年时一个转瞬即逝的想法,一个小水泡,它早已破灭了。但事实上,它仍然在我心里,只不过被我隐藏着。当然,也可以说我只是忘了它。一旦有了什么事情,它一下子就会浮出来。

当时父亲哭倒在地,几乎气绝。围着他的人手忙脚乱,有人在掐他的人中,也有人往他的喉咙里灌服温开水。好像还有人给父亲吞服了镇静药片。而我没有哭。我像傻了一样呆在母亲的棺材旁。我依稀听到有人似乎在说,这孩子的心可真硬啊。我转过头去,想要找出说这句话的人,但没人理睬我。我一直在想,母亲也许真的会带走我。这就是我对死亡的最初印象,甚至还有某种憧憬在里面。因为母亲的缘故,我不害怕死亡。我还要说,这件事包含着我所不理解的戏剧性。

后来,准确地说还要再过8年,母亲死亡的真相将大白于天下。事实无情地证明,父亲当初的悲伤全是假的。他在做戏!案子在8年之后告破,杀人凶手竟是父亲。正是他害死了我母亲。为什么警方要用8年的时间来做这件事呢?实际上母亲的死从来就没有引起过任何怀疑。那是早已有过定论的事件:母亲因病亡故。所以,父亲从不曾进入过警方的视野,他们也没有调查父亲。但有些事,将注定永远都是谜。而另一些事,则必然会被揭穿。父亲不幸属于后者。为他提供药品的那个人,在8年后因牵扯到另一桩案件而被捕了。他为另一个人提供了和父亲相同的药品,相同的剂量和使用方法。只不过父亲是在8年前拿到的,并成功地毒杀了我母亲。而这个人却被抓捕了,并且供出了拥有这种药品的人。而他,又供出了我父亲。事情就是这么简单,好些人表面上看似乎毫无关联,其实在暗处却是一根链条。在证据面前,父亲对他所犯罪行“供认不讳”。“供认不讳”是警方和媒体上的说法。他可能以为一切都已结束,没想到忽然有一天,这根链条断裂了。他在自己毫不知情的时候败露了。

所有的人都很惊讶,他们回忆起当时的情景,无不认为我父亲是个可怕的伪君子。他哭天抢地,看上去比谁都悲痛,没想到却是凶手。我也在回忆,但我不这样想。我相信父亲的痛苦是真实的。至少我还从来没有看见父亲像那样痛苦过。他害死了母亲,却又为母亲的死而痛哭,这是否很难理解?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它们都是事实。当父亲向母亲投毒时,他是凶手。而当他在母亲的灵前哭泣时,他又是丈夫。当然,父亲很好地利用了他的这一身份。他愈是悲痛,便愈是很好地掩藏了他自己。

在母亲死后,父亲并没有另娶别的女人。这8年的时间里,我们父女俩相依为命。他在被抓捕以前一直为人所称道。我要说,他是个好父亲。

在说话间,出现了短促的脚步声。这样小心翼翼的脚步,应该是某一个侍者发出的。是男性或女性?现在,两杯饮料之间,增加了一只烟灰缸,一包烟和打火机。稍停,脚步声重又离去。烟灰缸也是玻璃质地,奶白色。看上去光洁、厚实。打火机嗒地响了一声。不久就能看见烟灰缸底已卧着两只烟蒂。其中一只,浅黄色的过滤嘴,上面有黑色暗纹。它所连接的一段烟卷,还有较长一截。它被摁在里面,显得弯曲。很明显,摁的时候用了力,显出焦燥。

我的声音已有些嘶哑是吧?这我知道。你刚才嘴唇动了动,却并没有说出话来。我想你可能是要劝我喝点饮料对吧?你好像要说喝点吧,喝点再说话你的喉咙可能会舒服一些。你的神态就是这样的,我想你打算这么说。

要说你就说吧,听我一个人说话你会觉得累。不说?也行,你总是这样。但我不会喝饮料,还不到喝的时候。你也别喝。对,放下它。什么原因?等一会儿你就知道。这两杯饮料,总会派上用场。现在还是说我父亲。父亲差一点就被判了死刑。如果是死刑,估计不会有什么争议。因为这符合情理,大概也会符合法律吧?我不是太懂。谁都认为只能这样。可是没有,父亲被判了死缓。这种判决的意思是父亲还可以活着。他将会终生服刑。对他而言,这到底是幸抑或不幸?在判决书下达之后,我和他见了一面。我要说的是,我从来就没有恨过父亲。真的没恨过。可是,他不知道,他以为我恨他。所有人都以为我恨他。所以,他对我态度谦恭,很巴结我的样子。他总在尽可能地贬损他自己,并千方百计地想要讨好我。从这事败露到最终判刑,我们之间只有很有限的几次会面。每次我都看到他忐忑不安,一边咳嗽,一边察言观色地和我说话,我特难受。他每说一句话,都在小心地挑选字眼。他还会脸红,或者一下子就脸色刷白。不管怎么说,他没有必要这么在乎我。但是,我们始终都在回避谈论事实。他从来也没有对我说起过哪怕是一个细节,我也不打听。我没有什么要问他的。那时候我还在读书,我们谈得最多的居然是我的学业。我滔滔不绝地跟他说我的老师,和我的同学。我甚至还杜撰了一个经常给我写纸条的男生。父亲仔细地向我打听这个男生的长相。我便恶作剧地丑化他,故意歪曲他的五官。父亲安静地听着,脸上飘浮着一层若有所思的神情。那是我至今最怀念的一个场面。我们互相对视着,因为已经有男人开始给我写纸条了,他显得憔悴而惬意。

当那次会面即将结束时,他十分不好意思地跟我提了一个问题。他说,你能原谅我吗?

我没有回答他,也不想谈论这个问题。他好像很在意这个。让我困惑的是,他只想着我是否能原谅他?却没有丝毫忏悔的意思。他更应该想到,母亲在九泉之下是否能原谅他?但他根本不提母亲。看来,他一点也不后悔。他并不后悔亲手结束了母亲的生命。更让我困惑的是,看出了这个意思,我仍然不恨他。父亲,我甚至哽咽着对他说,你要好好活着啊。

父亲对我突然出现的哽咽不止大惊失色,他说你也一样要好好活着啊。

他为什么要这样叮嘱我呢?我并没有告诉他我有些厌世,我觉得这个世界没有太大意思。这些话我不曾说出口。我只是把这些想法都装在心里,不让别人看出来。我和父亲的会面相当短促,比预想的时间还要短。我和他告别,他另找了一个话题。说你还记得雪姨吗?

没等我回答,他又说,我是准备和雪姨结婚的,但是她患了癌症,不久就病死了。你应该会记得。让我悔恨不已的是,我那时并没有和她一起过两年。

这个话题也无法深入。雪姨我知道,我当然记得她。她仅仅比我母亲多活了两年。我母亲刚死去,她就被确诊为癌症。雪姨和母亲是最好的朋友。当时所有的人都为此而叹息。她们两人可真是情深意长啊。一个人先走了,另一个人马上也要紧随她而去。现在案子破了,我们都知道父亲谋杀母亲的原因正是和雪姨私通。母亲妨碍了他们。而且雪姨也参入了这件事,他们是共谋。我后来一直在想,如果他们知道雪姨马上要患癌症,将不久于人世,那么他还会毒死母亲吗?我没有问过父亲,而是草草地和他告别。我扬了扬手,相信父亲看着我的背影一定会倍感凄凉。

父亲的事轰动了整个城市。在相当长的时间里,人们都在对父亲议论纷纷。一位名叫高文震的记者采写了一系列相关报导。他还试图要采访我,被我拒绝了。他的文章登在晚报上,就像是一部隐晦曲折的电视剧。他用漫画式的文字刻划了我父亲的嘴脸。并特别指出我父亲的伪善,狡诈和毒辣。他追述了我母亲去世时的相关细节。他为此专门采访了好多当事人,他们是我的邻居和父亲先前的亲朋好友。在接受采访时,他们都表示非常寒心,没想到我父亲是那样可怕的一条蛇。我父亲当时的安排可以说滴水不漏。他嚎啕大哭,一边诉说着母亲临死时的症状。那种症状每个人一听就知道是心肌梗塞。突发性心肌梗塞,谁也没有办法。我们这儿有过多起这种病例。父亲捶胸顿足,痛恨自己未能早作预防。可是,他又怎么能知道母亲会有这种要命的病症呢?接下来母亲的后事基本上由亲友们和一些好心人操办。父亲根本就没有插手,他一直在痛哭。很少能见到像父亲这样持久痛哭的男人。一个如此悲痛的丈夫,又怎么会是残害他妻子的人呢?但他就是。不管他如何善于伪装,到头来还是会被挖出来。记者在文章结尾处重点说到了两点意思:一个是法网恢恢,另一个是恶有恶报。他说无论过去了多么久,也无论隐藏得多么深,最终歹徒(我父亲)也还是难逃覆灭的下场。

两杯饮料还是最初的样子,纹丝不动。它们被放置在各自的位置上,从开始出现到现在,都不曾挪动过。而烟蒂,烟灰缸里的烟蒂却越积越多。有几只还在燃烧,它们烧着了过滤嘴包裹着的海绵。一股气味,呛鼻的焦臭味。一只手在烟灰缸里注入了清水,发出滋滋的响声。气味消失了。里边的水很快变成混浊的酱红色。像泡得浓酽的茶水,或酱油。

雪姨是我母亲的好朋友,她们从小就在一块儿。是一起长大的,街坊。从小到大总在一块玩。和母亲比起来,雪姨显得丑陋。也不是很丑,就是太过平常。五官靠得有些紧,肤色黯淡没有光泽。如果雪姨单独看,倒也不是特别显眼,不过就是一平常女子罢了。怕就怕和母亲在一起,两下一对比,就愈发显出雪姨的丑来了。也不是刻意的,但她们总在一起,怎么着也分不开。时间一长,大家也就习以为常了。雪姨虽是容貌差,性情却温和。她是有名的好性子。做一个好性子的女人也不容易。不像母亲,母亲性格火辣,动不动就会发脾气。大概漂亮的女人都是这种样子吧?印象中,雪姨从来都是恭维我母亲。比如母亲穿了一件新衣服,她会说这衣服真合身啊。或者一双鞋,她就说啧啧,穿在你脚上就是不一样。不管什么事,都是雪姨顺着我母亲。母亲对她说话总显得盛气凌人。她可能从小时候起就在欺负雪姨。而雪姨只能忍气吞声。她们的关系一定很复杂,不像表面上那么简单。外人无法参透其中的秘密。雪姨对母亲唯唯喏喏已有好多年了,而母亲对雪姨颐指气使也早已成了习惯。但奇怪的是,她们好像谁也离不开谁。两个人经常相互串门。不是你到了我家里,就是我到了你家里,上街也总在一起。这种关系无法解释。好像雪姨来我家里比母亲去她家里要多一些。从我记事时起,就总能看见她在我家里。父亲有时会很不耐烦。母亲曾在背后警告过他,说你不要一见到雪姨就不耐烦。
我不是一见到,而是见多了就不耐烦。

为什么?为什么会不耐烦呢?
不知道,谁知道呢?
是不是因为雪姨长相差一点?你不要因为这个就不尊重她,那又不是她的错。
父亲说哪能呢?就是有些不舒服。

但是她很有涵养呢,母亲喜孜孜地说,而且她还很老实。说完,母亲还在父亲的面颊上拍了拍。自那以后,父亲再没流露过对雪姨的不满。雪姨一来,父亲就会借故走开,他总能找到事做。
母亲死后,雪姨打算不动声色地离婚,然后嫁给我父亲。这是他们的计划,可谓天衣无缝。这一计划要到8年以后才会被揭穿,并为人所唾弃和憎恨。而在当时,谁也不会知道,只是他们自己秘密的如意算盘。然而不巧的是雪姨病了一场。本以为是很普通的一场病,但在医院里,却被确诊为癌症。谁能想出这种把戏来呢?他们担惊受怕地害死了我母亲,并异常侥幸地没有被发现,到头来却是这样一种结果。消息传出,父亲到医院去看过她。他还带着我。雪姨悲怆至极,她说,我就要去见赵小芬了,我逃不脱她。没办法。她走到哪里我都会跟着她。这是命啊。

自始至终,父亲都低垂着头。他惊呆了,好像不相信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怎么会呢?怎么会这样?他还拍打着我的脑袋,如果不是这孩子——

父亲的话还没说完,雪姨就打断了他,雪姨急切地说,不要,你不要,你还有孩子呢。
我记得父亲很凄楚地笑了一下。他们当时话里的意思我现在应该明白了。

不太清楚他们是怎么想的?我的意思是为什么要害死我母亲?这样的谋杀案过去有,现在有,以后还会有,报纸上比比皆是。有一点我能猜到,他们是要追求幸福。父亲以为他和雪姨在一起就能幸福。雪姨可能也这样认为。这种向往中的幸福到底是真实的呢,抑或只是错觉而已?就连他们自己也不知道。因为雪姨罹患癌症,她的生命已为时不多,所以,他们自己放弃了想要结婚的打算。雪姨坚决不同意,她说如此短暂的婚姻毫无意义,而且还会牵连到很多人。雪姨比母亲多活了两年。这最后两年,她和自己的丈夫生活在一起。

从顶上打过来的这束光,是主光。它类似一盏追光灯,光圈正好罩着这张矮桌。虽然光线较暗,两杯橙黄色桔子汁,和一只烟灰缸依然栩栩如生。而声音,则在光圈之外。侧面,从另一个方位可能还有一盏侧灯。光线更弱一些,起烘托作用。但侧灯并没有被打开。光圈之外都是黑暗。

在此期间,雪姨和她的丈夫相濡以沫。面对病魔和死神,他们微笑着。最后两年,那是他们最为相爱的时期。为什么会这样呢?疾病,可以看得见的死亡,就像酵母一样,能让最平庸的日子发酵。雪姨的性情也改变了,她变得像我母亲一样暴躁和容易发怒。似乎马上就将死去,终于使她拥有了这种权利。而她丈夫表现出的态度是容忍,迁就,甚至喜悦。他把雪姨当孩子来看待。在雪姨发怒的时候,她可以把随手拿到的任何东西扔到地上摔碎。这种脾性一直持续到她去世。以至于当她死去后,他们家里已是一贫如洗。屋子里空荡荡的,就连电视机和冰箱也都被她砸碎了。当那些物品由雪姨亲手毁坏时,她可能会有一瞬间的快乐和满足吧?她的丈夫始终不离不弃地陪伴着她。许多时候,人们都能看到夫妻俩手挽着手,在大街上漫步。尽管他们脸色苍白,内心知道这种日子并不多,但他们的确在微笑着。所有的人都能看到。这是怎样感人至深的一幕!记者高文震当时也采写过这件事,采访过程中,他激动得数次痛哭流涕。他写出了很长的一篇文章,登在晚报上。他赞美雪姨面对死亡,表现出了人类所应有的尊严。赞美雪姨的丈夫是一位平凡而又“可敬的人”。他们两人共同谱写了一曲“生命和爱情之歌”。高文震不知道8年后,他还将写出另一篇文章,那是写我父亲的。8年后他还会再一次提到雪姨,他不能不提她,她是另一位重要人物。他在文章里写到,雪姨虽然因病死去多年,并以此逃脱了法律的惩处,但她一定会被永久钉在耻辱柱上。所有的人都可以对着她的名字吐口水。这是后来的事情,发生在8年后。而在当时,他称赞雪姨蔑视死神有一种高贵的美。

雪姨的丈夫在她死后并没有续弦。他也一直在留恋那最后两年的光阴。好像雪姨在她临死之前终于找到了属于她的幸福。她过去想要得到的东西,就这样轻易地降临了。她不再搭理我父亲。父亲因此而非常苦闷。他隔三岔五地就会去看一下她,雪姨不喜欢他这样。她让她“先生”转告我父亲,她“先生”说,你没事就不要去打扰她了,你一去她就会想起赵小芬。这些话对父亲是一种剌激,他很恼火。但他毫无办法。想想从前他们两人还是合谋。雪姨帮助商谈计划,父亲则是最后的投毒者。而母亲的死在当时被认为是一种常见的突发性心肌梗塞。

怨恨雪姨,只是我对父亲的猜测。在谋杀我母亲这件事上,他们的确是共谋,这也是警方的结论。但是雪姨后来拒不和我父亲见面,我就不太清楚原因了。他们计划中的婚姻不得不泡汤,总不至于还要反目成仇吧?然而这就是事实。雪姨不再见我父亲。她“先生”很明确地告诉我父亲,说她不见你。这又是为何呢?父亲担忧她的身体,却不能去看她。当他们处心积虑地谋杀了母亲之后,他们两人却反而形同陌路。这作何解释?看来雪姨最后依赖的人,还是她丈夫。我父亲只能在暗处,远远地看着他们手挽手地漫步。我弄不清楚这其中的关系,他们这些人到底谁和谁是相爱的呢?

必须承认,父亲和雪姨谋害母亲时,肯定是源于爱情。爱情可以让他们去杀死另一个人。可是,当母亲真的不在了,一场突降的疾病阻止了他们的结合。时光流逝,他们之间竟最终出现了怨恨和仇视,这谁能想到?而让人有目共睹的却是雪姨夫妻的伉俪情深。恐惧,留恋,绝望。雪姨一定要到生命的最后关头才会发现,原来她爱着的恰恰是自己的丈夫。她撒娇,胡闹,折磨他,毁坏那些她曾使用过的东西。这些都是证明。而同时,她不愿再见到我父亲。见到我父亲她会感到羞愧和内疚。事情就是这么荒唐,一场有意识的谋杀,到头来却不过是一场误杀。这可能吗?大概就连他们自己也不会相信。

我讲述了一个故事。可是,我讲清楚了吗?母亲躺在棺材里的模样越来越有魅力,我的记忆,一直在为她的容貌增添光彩。而父亲,我记得他说过的一句话。他说,你也要好好活着啊。

桌面上有两杯饮料。现在光圈里出现了两只手,手指纤细。手指打开了一个小纸包。里面有一些细小的粉末,它们无色无味?粉末被倒入了其中的一杯饮料。另一杯没有。然后一只手握住一只杯子。随意挪动它们,就像洗牌一样。在桌面上随意地旋转它们,就像是在玩某种魔术。以上动作多次重复,速度越来越快,令人眼花缭乱。直到再也记不起哪一只杯子里有,哪一只没有?随后,那两只手消失了。刚才的动作,就像特写镜头,是两只手的游戏。现在,桌上,铁锈红的桌面,只剩下一杯饮料。另一杯不见了,可能是被握在手中。接着喀喇一声,好像是那只杯子掉到地上了。它摔得粉碎。桌面只剩下那只烟灰缸。开始的两杯饮料都不见了。又是喀喇一声,曾经听到过的响声,再一次响起。它同样摔碎在地上。

顶灯也熄了。这间咖啡馆名叫“夜半”,只在夜间营业,一到天亮就要打烊。烟灰缸醒目地处于桌面的中心位置。它堆满了烟蒂,里面浸泡着水,看上去很脏。顶灯叭嗒一声熄灭了,是侍者摁动了墙壁上的一只开关。猛一下,一切都陷在黑暗里。所谓一切,也就是漆成铁锈红的矮桌,和装满烟蒂的烟灰缸。随之,它们从视线里消失了。就像舞台,一下子拉上了帷幕,黑暗变得严丝合缝。这只是刹那间的感受。过上一会儿,等到眼睛适应了,它们会重新浮现出来。没有灯光的缘故,它们显得非常普通和陈旧。事实上天已经亮了,“夜半”正在打烊。虽然室内比外面要模糊一些,但物体和环境还是能看清楚。这时,从桌旁站起了一个年轻女子。她独自一人,只有她一个。她是这儿的常客。侍者也知道她喜欢一个人对话,一般不会去打搅她。而且每个晚上,她通常都会摔碎两只暗花玻璃杯,这差不多成了惯例。她站起来了,脸孔浮肿,看上去有些疲惫。随之她勾了勾手,让侍者来买单。当她离去时,她的脚踢动了地上的碎玻璃,发出的声音就像是绊着了一根铁链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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